重新思考粤剧的传统,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粤剧论文,传统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粤剧是一个历史比较长的剧种,它走过了曲折的发展道路。上个世纪50年代曾经受过 严厉的批判。比如周扬说:“资产阶级……它竟使某些戏曲丧失了自己原有的民族传统 ,而染上商业化、买办化的恶劣风气,把艺术变成商品,竞尚新奇,迎合小市民的落后 趣味,将艺术引导到堕落的道路,比方粤剧正走了这样危险的道路。”(注:周扬《改 革和发展民族戏曲艺术》,《文艺报》1952年第24期。)当时的许多文章都是这样一种 看法。这之后社会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许多观念都经过了否定之否定的过程。现在 粤剧也正克服各种困难,寻求新的发展,那么我们重新思考一下粤剧的传统,不仅是对 历史做出更准确的评价,而且从中吸取经验教训,在理论上和实践上都是有益的。
粤剧的历史可以分成几个阶段?李门(执笔)、范敏、陈仕元、谢彬筹等同志在文章中把 解放前的粤剧历史划分为四个阶段:
从本地班组成到李文茂响应太平天国革命运动时期,是第一阶段。在这阶段里,粤剧 已经形成一种独立的具有自己特色的地方戏曲。从太平天国失败到清朝末年,这个时期 包括粤剧在遭受太平天国失败的打击后恢复了活动,取得了发展以至清末的改良新戏出 现,是第二阶段。从清末民初到大革命濒于失败时期,是第三阶段。在这阶段里,粤剧 进行过好些改良工作,但是商业化倾向已经显露。大革命失败后到解放前夕,即解放前 二十多年间,这是粤剧变化最急剧的时期,是第四阶段。至于解放后粤剧在党的领导下 有了明确的改革方针,工作取得了史无前例的成绩,在本文里就不做一个阶段来加以论 列了。(注:李门(执笔)、范敏、陈仕元,谢彬等《试谈粤剧的传统及其继承、发展问 题》,《粤剧研究资料选》(广东省戏剧研究室编)408页,417—418页,421页。)
赖伯疆、黄镜明著《粤剧史》以省港班的出现,将粤剧分为早期粤剧和现代粤剧。(注 :赖伯疆、黄镜明《粤剧史》,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年版32页、136页。)这两种划分都 有道理,而且基本上是一致的。《粤剧史》的划分既著重了思想内容的变化,也注意到 音乐、表演等舞台的发展变化,本文重点考察20世纪以来粤剧的发展变化,为了叙述的 方便,基本上采用《粤剧史》的分法,加上新中国建立后这一阶段,即早期粤剧、“现 代粤剧”和新中国建立后的粤剧这三个阶段。
一、如何评价粤剧在戏曲改良运动中的作用
在讲近代戏曲史的时候,人们都不会不注意到李文茂起义,“戏子成王”这是古今少 有的。对于辛亥革命时期出现的“志士班”的贡献,人们(特别是广东以外的人)似乎注 意不够。虽然在《中国大百科全书·戏曲》卷和一些论述近代戏曲史的文章中,都讲到 广东粤剧的改良运动和志士班,但没有像秦腔的易俗社、川剧的三庆会那样给人们留下 深刻印象。原因是什么?一个原因是,粤剧的改良运动也随着辛亥革命的失败而消散, 这是与其它剧种的共同处:与其它剧种不同的是,地处广东的粤剧,思潮的变化更快。 比如易俗社,自1912年成立一直延续到现在,各代戏剧人的思想观念肯定发生了重大变 化,但必然又对其传统有所继承,不然他们就不会还叫易俗社了。而粤剧省港班的兴起 ,就表现出与志士班明显的不同,因此前一段轰轰烈烈的历史也便成了纸上的历史。易 俗社作家的剧本,川剧黄吉安等人的剧本,评剧作家成兆才的剧本,后人都有辑录出版 ,但粤剧戏曲改良时期的剧本集,我没有找到,不知是否有集录出版。
从一些粤剧史论著作中我感觉到,戏剧改良运动中的粤剧,志士班至少具有这样一些 特点:
第一,与辛亥革命结合得最紧密。广州是辛亥革命的策源地,包括孙中山在内的许多 革命家都很重视戏剧的作用,志士班就是由他们组织起来的。所演的剧目,无论是时装 戏,还是历史题材的戏,都直接配合了当时的革命斗争,反映了时代的要求和广大群众 的思想感情。
陈华新的文章引录了一篇重要文献,1909年旧历二月,孙中山在南洋看了振天声剧团 的演出以后,非常兴奋,即给缅甸仰光同盟会分会长吉甫(侨商庄银安)写信说:“振天 声初到南洋,为保党造谣,欲破坏。故到吉隆坡之日,则有意到庇宁演后,就近来贵埠 。乃到芙蓉埠之后,同志大为欢迎,其所演之戏本亦为见所未见。故各埠从此争相欢迎 ,留演至今,尚在太平、霹雳各处开台,仍未到庇宁。到庇宁之后,则必出星加坡,以 应振武善社延请之期。现闻西贡亦欲请往。故该班虽不到贵埠,亦可略达目的矣。顺此 通告,俾知吾党同人所在无往不利,可为之浮一大白也。”(注:陈新华《粤剧与辛亥 革命》,《粤剧研究资料选》302页。)从中可见,革命家是把志士班的演出完全看做自 己事业的一部分。
另外,就其性质讲,有论者指出,志士班虽也可归于戏曲改良运动,但在政治态度上 ,他们是不同于改良派,而明确属于资产阶级革命派的。因此,如孙中山信中所说,他 们受到“保党”(保皇党)的攻击。
第二,志士班班社多,人员多,活动的时间长。许多文献都有记载。《粤剧史》综合 统计,在辛亥革命前后十几年间,出现过三十几个志士班(有班名),志士班的成员,至 今尚能知道其姓名的,不下百人。前后活动近20年。
第三,他们有自己的剧作家,并且创作了大量剧目,这是一份不应轻视的遗产。他们 在“借古代衣冠,实行宣传党义;娱人耳目,犹应力挽颓风”的口号下,创作了反映现 实生活的戏以及历史故事和外国题材的戏。《粤剧史》作者搜集到的剧名就有60多部。 剧作家中有粤剧演员出身的,也有投身革命的文人。如陈少白,早期与孙中山共创同盟 会,曾任香港《中国日报》主编,他是志士班的发起人之一,创作了《自由花》、《赌 世界》、《父之过》、《愚必直》等剧本。(注:赖伯疆、黄镜明《粤剧史》,中国戏 剧出版社1988年版32页、136页。)黄鲁逸,曾任多家报纸的编辑、记者,创办了优天影 志士班,自己编撰剧本,用方言俗语入曲,并且亲自以平喉时装演出。(注:赖伯疆、 黄镜明《粤剧史》,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年版32页、136页。)他写的剧本有十几部,麦 啸霞说他“编剧甚多,而以《虐婢报》、《贼现官身》、《火烧大沙头》、《关云长大 战尉迟恭》为最脍炙人口。思想新颖,讽刺深刻,大得当时舆论赞许。”(注:麦啸霞 《广东戏剧史略》,《粤剧研究资料选》50页、4页。)《粤剧史》记载:黄“1926年逝 世于香港,新闻界和戏剧界一千多人参加追悼会。”(注:赖伯疆、黄镜明《粤剧史》 ,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年版32页、136页。)说明他是一位深受群众热爱的戏剧家。
这些情况说明,戏曲改良运动时期的粤剧比起秦腔、川剧、评剧等并不逊色,在近代 戏曲史上应给以应有的地位;而对粤剧自身说,重视粤剧传统的这一阶段,汲取其营养 ,也有重要意义。这一时期的粤剧创作是紧扣时代脉搏,与广大群众同呼吸共命运的, 戏剧家有强烈的时代感情。这一特点在后边一个阶段有所削弱。我们今天重新重视这一 阶段,对粤剧的传统才能有一个完整的认识,另一方面,这一阶段剧作的慷慨激昂的风 格与后一阶段的侧重缠绵悱恻也可互相补充,发挥各个阶段传统的优势,可以使粤剧艺 术更加绚丽多彩。
二、如何看待“现代粤剧”的商业化倾向
20年代以后,香港大班形成,戏班逐渐为资本家所掌握,并且由于广东和港澳等地商 业的发展,社会生活发生了急剧的变化,所以粤剧艺术也发生很大改变,主要是商业化 的倾向非常明显。这一时期内地的一些大城市,也出现了商业化的倾向,如上海京剧的 连台本戏等。但粤剧的这种倾向可能是最为突出的。商业化表现在哪些方面呢?从资料 看,主要有这些方面:
第一、适应商品经济兴起后的市民的欣赏趣味,求新炫奇,追求通俗化、娱乐化。
第二、在这种追求下面,剧目内容呈现多样化,但也出现大量庸俗的,以至荒诞不经 的剧目。在一个剧目中,也常常混有健康积极的因素和庸俗落后的因素。
第三、在艺术上积极进行变革,在唱腔音乐上广泛吸收,因此更加丰富多彩;在表演 上博采众长,因此更能表现人物真实复杂的感情。
第四、由于运用了新的技术,舞台设施日趋精美,如徐慕云所说:“粤人得风气之先 ,科学知识远出各省剧团优伶上。”(注:徐慕云《中国戏剧史》1938年版,上海古籍 出版社2001年版105页、103页。)因此舞台技术也处于领先地位。但在布景服装等方面 追求华丽,以致华丽得过度。
第五、由于在艺术上的竞争,出现了流派纷呈的局面,比如五大流派的出现,薛、马 争雄的局面的出现等等,都是引人瞩目的。
五、60年代对粤剧的商业化倾向基本上是全面否定的,而且批判得很厉害;80年代以 后,许多论著开始做具体的分析。今天我们对粤剧传统中的这一阶段应做更深入的研究 ,吸取其中有益的经验,接受它留下的历史教训。
应该看到,这是随着社会发展而出现的现象。
前边说过,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内地的一些城市也出现过商业化倾向,但比起广东 、香港来,那要差得多。到了八、九十年代,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戏剧的商业化倾向 再度在全国出现。现在我们仍然不主张戏剧走商业化的道路,但提倡它适应社会主义市 场经济,鼓励剧团进行商业运作,在这方面,粤剧是“先行者”,他们的经验当然应该 借鉴。
首先,应该树立艺术须随时代的观念。30年代薛觉先、马师曾等都论述过自己为什么 要革新的想法。薛觉先说:“年来融合南北戏剧之精华,综合中西音乐而制曲,而凡演 一剧必有一剧之宗旨;每饰一角必尽一角之个性”。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说:“觉先 之志,不独欲合南北剧为一家,尤欲综中西剧为全体,截长补短,去粕存精,使吾国戏 剧成为世界公共之戏剧,使吾国艺术成为世界最高之艺术。”(注:薛觉先《南游旨趣 》,《广东戏曲史料汇编》第二辑(广东省文化局戏曲工作室编)143—144页。)这就是 说,他的求新求变并不只是适应观众的被动行为,而是有着很高的艺术追求的目的。
马师曾也以切身的经验论述了戏剧艺术必须变革的道理。“以迄民国肇建,则有京剧 、粤剧、白话剧、歌剧之分,并皆佳妙,可算是吾国戏剧全盛时代。可是近年以来,中 外的交通多么利便,生活的变迁多么剧烈。我们的伶人依然死守着什么场口步式的成法 ,什么靶子演唱老例,纯粹用图案做脊椎,决不能站起来自称艺术。在此电影戏和舞台 戏竞争剧烈当中,哪有不一败涂地的道理呢?”(注:马师曾《我的新剧谈》,《广东戏 曲史料汇编》第二辑85—86页。)这些话今天读来不是仍能促使我们思考吗?
其次,粤剧这一段历史启示我们对观众的欣赏要求、对时尚要敏感。
麦啸霞关于粤剧的优点有这样一段话:
继昆曲乱弹之传统,集南北戏曲之大成,以平剧为老兄而以电影为诤友,发挥民族性 的趣味与地方性的灵敏,其感应力之伟大与娱乐成份之浓郁;在中国可与平剧异曲同工 ,而更具有可宝贵的时代精神。在世界,是具有先天优点而富有朝气的一种新写意派艺 术。
广东戏剧在短期间的突飞猛进是可惊异的,虽然它大体上仍不免流于低级趣味与传统 因袭之未能捐除,但试就其优秀的剧作观之,则亦不失为难能可贵的收获;剧作之紧醒 绵密与艺员之优秀灵动姑且勿论,即以其改革诸点言之:若新排革命史剧(如《太平天 国》、《云南起义师》、《粉碎姑苏台》、《温生才》、《火烧阿房宫》、《怒碎党人 碑》等),改编世界名著(如《茶花女》、《黑奴吁天录》、《半磅肉》、《罗密欧与朱 丽叶》),选排外国史剧(如《拿破仑》、《宾虚》、《鲁滨血》、《安重根行刺伊藤候 》、《狮王李察》),改编电影名片(如《璇宫艳史》、《贼王子》、《复活》、《野寺 情僧》、《无敌王孙》、《野花香》、《深闺梦里人》等)、西装新剧创作(《白金龙》 、《欲魔》、《冷月孤坟》等),时装新剧创作(《毒玫瑰》、《斗气姑爷》、《龙城飞 将》、《可怜秋后扇》、《一个女学生》等),以及采用西乐合奏(梵哑铃、结他、色士 风、班祖等),恢复古乐合奏(如喉管洋琴秦琴等),改用立体布景,参用电影表情,渗 入话剧气氛,统一时代服装等等,类能适应潮流,切合时代。当此转变时期,虽尚难免 糅杂幼稚未能尽如人意,然已非北剧之墨守成法,故步自封,老演唱着旧腔旧戏可比。 若能遁序渐进,提高水准,去其瑕疵,弥其缺憾,保持固有之佳点,精密内容之能组织 ,以成纯美完善的新粤剧,固属大有可能也。(注:麦啸霞《广东戏剧史略》,《粤剧 研究资料选》50页、4页。)
麦啸霞先当演员,后为剧作家,他于1930年写的《广东戏剧史略》为我们留下珍贵的 史料,上引论述和观点也是很精辟的。他这里讲到的情况包括早期粤剧,但“现代粤剧 ”的阶段已经开始,粤剧所尝试和实践的这一切,别的剧种也做了,但大多是慢慢地做 ,一点一滴地做,而粤剧却是雷厉风行,全面开花,这主要是他们能“适应潮流,切合 时代”之故。
徐慕云于1938年出版的《中国戏剧史》对粤剧的改革精神也是持赞扬态度的。他说: “粤人富于革命思想,戏剧虽小道,但粤伶亦每能日新月异,力谋改进。20年前苏州妹 ,李雪芳等所演之戏,即与近代薛觉先,马师曾、白驹荣、肖丽章诸人所表作者,大相 悬殊。”(注:徐慕云《中国戏剧史》1938年版,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105页、103 页。)
当然,对粤剧的这一阶段也不能全面肯定,过去对它的批评是有事实根据的,也是有 道理的,还应指出,这种批判不是50年代“左”的思想盛行之后才开始的,在三、四十 年代和五十年代初,许多人就指出粤剧存在着不健康的倾向。比如1929年《戏剧》第一 期发表的驱魙的《粤剧论》就说:
合潮流时派最新猛剧:《两个林黛玉》、《香汗染黄袍》、《唉!侬错了》、《佳偶兵 戎》、《苦凤莺怜》、《可怜红粉女》、《一语破情关》、《情灌山河》、《原来我误 卿》、《嬲缘》、《无情柳》、《谁是父》、《此子何来问句妻》、《临风顾影嗟薄命 》、《乔装骗美》、《裙边蝶》、《强僧戏欲》、《可怜侬》、《血种情根》、《多情 伯父》、《粉蝶还魂》、《姑缘嫂劫》、《洞房之夜》。
照上面的名称,命名虽有不同,但归纳起来只有三件事:(一)不是男子找女人,便是 女人寻男子;(二)不是乱干便是瞎闹;(三)不是罪恶的诱惑便是盲目的蠢动。(注:驱 《粤剧论》,《广东戏曲史料汇编》第二辑41页、44页。)
这段话与前引麦啸霞的话可以成为鲜明的对比,但我想他们讲的都是事实——都是事 物的一个侧面,只是侧重点的不同罢了。驱魙是持严厉批判态度的,他说:“轻蔑、无 赖、粗暴、淫荡、卑鄙下流,无意识,这便是他们的艺术表演,轻薄的态度,偏狭的报 复,残忍的行为,无意识的蠢动,迷信,保守,依赖,猥亵,开倒车,这些便是他们给 予观众的暗示。在国民教育绝未普及的中国,这些尤其是他们因利乘便所供献于社会的 产物。”(注:驱《粤剧论》,《广东戏曲史料汇编》第二辑41页、44页。)
欧阳予倩先生在《书<粤剧论>后》说:“近年粤剧的坏处,总算被驱魙君说得很透彻 了。”同时他又指出:“可是这种堕落现象,却不止粤剧为然。这是非注意不可的。目 下许多粤伶从上海学些时髦戏回来,我们觉得比其它的粤剧更坏!”同时他又指出,对 粤剧的求新求变不能一概否定,“马师曾唱平喉,许多人骂他。却是平喉吐字容易清楚 ,也未尝不是一个法子。再者,师曾用的词句,的确有很粗俗的地方,不过能运用俗话 却是很好。而且广东这种阳平低,音重,入声强断的言语,求其拿俗话唱得自然,尤其 不是容易的事。至于龙舟南音之类,本不妨充分应用,这不能说马师曾的不好,反见得 他的聪明。”(注:予倩《书<粤剧论>后》,《广东戏曲史料汇编》第二辑,48—49页 。)这一观点当然更辩证。
20世纪广东商品经济的发展是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中的发展,因此它是畸型的;以 这种经济为基础的文化艺术的发展也是畸形的。
“粤剧接受党的领导比较晚(基本上是全国解放才接受党的领导)”(注:于家言《试论 解放前二、三十年的粤剧剧目及其继承》,《粤剧研究资料选》433页。)所以解放前几 十年粤剧创作在思想意识方面的自觉性不强。有些本应思想性较强的剧目,粤剧的演出 则可能改得比较芜杂。欧阳予倩曾举一些剧目的例子,比如《四进士》,粤剧叫《四重 天》,剧本中增加了毛朋、顾读、田伦等三人皆为海瑞学生,顾读受贿,田伦枉法,毛 朋怕株连海瑞不敢举发,宋士杰到严嵩那里告状,才得为被害人申冤等情节。还有毛朋 要检验杨素贞的贞操,把她带到后堂,尽情调戏一番。《牡丹亭》的改编本则增加了柳 梦梅被贼首所掳,杜丽娘为救柳梦梅假意降贼,贼首的老婆又爱上柳梦梅等情节。欧阳 予倩看了《四重天》剧本后说:“我真不知道改编的人存的是什么心!”(注:欧阳予倩 《试谈粤剧》,《粤剧研究资料汇编》94页。)
由此可见是对粤剧商业化的批判并非全是冤案,不能认为这段历史全是正确的。我们 今天要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但必须把社会效益摆在第一位,不能放弃戏剧的社会责 任,不能走三、四十年代“商业化”的旧路。但是五、六十年代的批判则失之简单片面 ,不仅全盘否定了三、四十年代的传统,而且对当时一些比较切合实际的口号,如欧阳 山提出的“好看有益”,对一些新改编和创作的剧目,如《三春审父》、《山东响马》 ,都进行了上纲上线的批判,这对粤剧的发展带来了负面的影响。
三、对新中国建立后粤剧的改革怎样评价
现在有一种观点,全面否定新中国建立后的戏曲改革,我是不赞成这种态度的。因为 全面否定的态度既不符合实际,也不利于戏曲艺术的发展。
对新中国建立后的戏曲改革持否定观点的来自两个不同的方面,一种意见认为戏曲改 革放弃了“五四”精神,一种意见认为戏曲改革使传统发生了断裂。仅就粤剧的实际看 ,这两种看法都是片面的。
第一,“五四”精神在二、三十年代对粤剧并没有产生很大影响。1924年左右,著名 花旦肖丽章把京剧《天女散花》改编为粤剧演出,但把戏中的天女写成“干预凡尘”的 形象,她看到众生灵在苦海中流连,便把“魔鬼”们召来加以指点,要他们“改过邪心 ”。这些魔鬼包括赌鬼、烟鬼、自由雌、纨裤子、奸商、恶人等,认为这些都是社会的 罪恶现象。其中所谓“自由雌”应是指那些追求婚姻自由和个性解放的女性,仙女指点 曰:“见你形容妖媚是个假文明。你误会自由本是扬花水性,同胞女界败坏名声。”( 注:谢彬筹《近代中国戏曲的民主革命色彩和广东粤剧的改良活动》,《粤剧研究资料 选》276页。)可见这一时期的粤剧虽然接受了一些新思想,但对于“五四”时期所提倡 的自由平等、个性解放、妇女解放等思想还是抵触甚至强烈反对的。马师曾在1931年去 美国演戏前谈他演戏的目的还是强调:“亦欲借以宣传我国特有之道德文化,将古今之 忠臣孝子,节妇义夫,编为剧本,使国人于娱乐之余,兼知劝惩之义,庶几国有之道德 文化,不至随新潮而澌灭。”(注:马师曾《我游美演剧之宗旨》,《广东戏曲史料汇 编》第二辑84—85页。)
这一时期粤剧舞台面貌并没起什么变化。巴金1933年看了薛觉先的演出,心情非常沉 重,他说:
我忘记了是在1933年,我忘记了是在这困苦的中国,旧时代的鬼影又一次在我的眼前 显现了。舞台上没有一个人,完全是些鬼魂、忠臣、孝子、义夫、节妇,举动不像一个 人,而像一些已经死去的鬼魂。男的带奴隶相,女的带娼妓相,无论是国王大臣,或者 王妃小姐,没有一个例外。广东戏和平戏以及别的中国戏没有分别,它们都是尽量地把 旧时代的毒汁射进民众的身体里去,扮着忠臣、义夫、孝子、英雄的薛觉先和别的戏子 一样,不过是旧时代的一个影子。(注:巴金《薛觉先》,《广东戏曲史料汇编》第二 辑91页。)
这种状况是新中国建立后才发生根本改变的。“五四”所倡导的科学的民主的精神, 提倡新道德反对旧道德的主张,到这时才得到贯彻。
认为戏曲改革丢掉了传统的看法对不对呢?从戏曲史看,传统剧目总是不断地从舞台上 减少的,要想保留传统就必须下力气去做挖掘、收集、整理的工作。广东和全国一样, 五、六十年代在这方面也做了许多重要工作。李门等同志在1962年发表的文章记述:
根据9个月来的初步统计,通过粤剧传统艺术调查研究班纪录、清理、校订、借抄和征 集到的剧本约有五百个(几乎包括粤剧各个阶段);表演艺术方面,纪录了粤剧南派武工 的基本工之一的《木人桩108点桩手》和文戏、武戏、丑戏的传统表演排场142个,每一 个排场都包括了一段戏剧单元的锣鼓点、曲牌板腔、舞台调度和动作、心理描写和情节 发展的安排等;音乐唱腔方面,除了记录各种传统开台例戏的音乐锣鼓谱外,还收集和 记录了曾在粤剧舞台进行的昆曲牌子一百六十多首。剧协广东分会印行了《粤剧剧目纲 要》第一册,收集了粤剧第一、二阶段的大部分剧本故事纲要。九个月来,在广州的舞 台上,各粤剧团体演出了传统剧目171个,其中历史传统戏69个,一般与兄弟剧种共有 剧目12个,粤剧特有剧目49个(前期的30个,中期14个解放前20多年间的15个),内部观 摩而未公演的23个。从数量上看,剧目是不少的,从品种看,其中历史传统戏占一大部 分,而在特有剧目中,前期的也占大部分。可见粤剧的较老剧目还是不少的(当然能保 留优秀传统表演者不多)。值得高兴的是,差不多四个阶段的一些剧目都曾出现在舞台( 虽然整理得未达理想),而粤剧的固有行当,有些已经得到了发掘。(注:李门(执笔)、 范敏、陈仕元,谢彬等《试谈粤剧的传统及其继承、发展问题》,《粤剧研究资料选》 (广东省戏剧研究室编)408页,417—418页,421页。)
文章还具体记述了《赵子龙催归》、《伏姜维》、《三件宝》、《胡不归》等剧目修 改加工和提高的情况。这些事实是有说服力的。
但是要把这两个方面结合起来,既要保护继承传统,又要在思想上推陈出新,体现新 的时代精神,这是不容易的。五、六十年代创作出的一批优秀粤剧剧目如《搜书院》、 《关汉卿》、《山乡风云》等就是这种努力的成果。我们今天讲继承传统,应该是在这 个基础上纠正偏颇,继续前进,而不应是把这些都否定,回到三、四十年代,从头开始 。
当然,如果当时少一些极“左”的东西,少一些片面性,成果会更大些,粤剧会有更 好的局面。所以我们在肯定成绩的时候丝毫也不应该忽略对错误做法的反思。
一条重要的经验教训是如何对待比较芜杂的剧目,既不应该批判一通完事,也不能采 取简单的方法去进行改编。
如何将比较芜杂的剧目去粗取精,这在理论上和实践上都是比较困难的问题,精华和 糟粕不是截然分开的,如果简单地把看做糟粕的东西都剔除干净了则可能使作品变得干 巴而失去艺术力量。曾经严厉批判过《三春审父》的田汉,在看了某个改编的戏后曾说 “剩下骨头没有肉了”。(注:李门(执笔)、范敏、陈仕元,谢彬等《试谈粤剧的传统 及其继承、发展问题》,《粤剧研究资料选》(广东省戏剧研究室编)408页,417—418 页,421页。)
这个问题在今天仍是难题。传统剧目中芜杂的作品是大量的,粤剧似乎更为突出。我 们既要适应观众的欣赏习惯,又要努力提高剧目的思想艺术水平,要达到这一目的,需 要具有较高的修养,且需要付出艰苦的劳动。指出传统剧目中有问题的一面是完全必要 但如果它还有积极因素也应看到它的这种因素:需要像福建的剧作家陈仁继改编《团圆 之后》、《春草闯堂》那样,化腐朽为神奇。这才是对传统的有效的保护和继承。在这 方面粤剧还大有可为。
四、粤剧属于民族民间文化,应该按其特点加以保护
粤剧走过曲折的道路,如今已成为有全国影响的戏曲剧种。不但在粤港澳地区受到欢 迎,而且为东南亚广大观众和旅居欧美的华人所热爱。但是在经济全球化和我国市场经 济的大背景下,粤剧也和其它地方戏曲一样,面临着新的挑战,如不采取有效措施,也 有消亡的危险。现在党和政府对民族文化艺术高度重视,广东省和广州市都把保护粤剧 列为重要项目,这对保护粤剧是极为有利的。在我们对粤剧的传统的各个阶段进行回顾 之后,可以得出这样的认识:
第一,粤剧是一种民族民间文化。民族文化包括文人文化和民间文化,两者在性质上 有相同处也有不同处。相同的是它们都有民族特点,都是民族智慧的结晶,是民族文化 的积淀。不同处不仅有雅俗之别,而且在生成和发展上都不同。文人文化,比如昆曲, 它也要吸收民间文化的营养,与民间文化互相交融,但总的看来是比较规范的。它的范 式形成以后,新的创作都要严格遵循,比如昆曲的曲谱,虽然各代音乐家也在不断丰富 它,发展它,但大的格律是不变的。民间的艺术则不同,创作时就比较随意,即使剧种 形成以后也要随着观众的爱好不断改变,粤剧的各个阶段就是很不一样的。
由此也就带来第二点,对粤剧的保护应该在发展中保护,而不能强调原汁原味不走样 。传统是一条河,上游、中游、下游是不同的。如果我们强调不走样,那么是保持志士 班时期的样,省港大班时的样,还是更早的样?马师曾当年唱平喉,很多人骂他,说他 背离传统,但现在马师曾已成为传统。当然,在发展中间又必须向传统学习,在传统的 基础上发展。传统的各个阶段的经验都应该吸取,各个阶段创造出的成果都应该珍视。 有了深厚的根基,又融入时代精神,粤剧就一定能够焕发生机,滋荣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