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经声与永明时期的诗学改革_佛教论文

经呗新声与永明时期的诗歌变革,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新声论文,诗歌论文,永明论文,时期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佛经转读、呗赞和永明体诗歌的关系,及其与四声说的关系,长期以来,受到学术界密切关注。和一般看法不同,我们认为,虽然佛教经呗对于中国诗歌史发生了深远影响,但其直接契机是确定了一种以吴越语音为基础的吟诵方式,而与四声形成并无必然联系。本文拟围绕齐永明七年竟陵王萧子良制经呗新声这一活动,分三个部分讨论这个问题。

一 佛教经呗与四声说的关联

自陈寅恪先生在《四声三问》中提出四声说产生于佛经转读之后,大多数学者都赞同这一观点;直到近年,怀疑的声音才逐渐增多起来。实际上,批评者和被批评者两方面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即在讨论之先,应该明确佛教经呗的特点。

(一)转读

“转读”的准确定义是用有韵律的汉语来歌咏佛经经文。从关于转读产生的诸种记录看,它是在仪式中使用的、带有表演性质的咏经方式,而与僧人作为日常修行的诵经方式不同。义净《南海寄归内法传》卷四曾以“诵经”、“转读”对举,说:“每俯涧诵经,便有灵禽萃止;堂隅转读,则感鸣鸡就听。”这说明转读不同于诵经。慧皎则说:“转读之为懿,贵在声文两得。若唯声而不文,则道心无以得生;若唯文而不声,则俗情无以得入。故经言,以微妙音歌叹佛德,斯之谓也。”① 可见转读首先一个特点,就是讲究对声音的修饰。

在古印度佛教中,存在诵经、呗赞两分的传统。《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卷四说:“佛言:‘苾刍不应作吟咏声诵诸经法,及以读经,请教白事,皆不应作。然有二事作吟咏声:一谓赞大师德,二谓诵三启经。余皆不合。’”② 这里的“吟咏声”,指的是歌咏呗赞。意思是说:诵经作为修行方式,乃用通常声调,不用吟咏声;歌咏呗赞只能用于赞佛德和诵三启。《十诵律》也说:“佛言:‘从今以外书音声诵佛经者,突吉罗。’”③ 此处的“外书音声”,指的是婆罗门教所使用的吟咏声。这说明,佛经诵读有其独特的音调,虽然不用吟咏声,但也不是日常语调;正因为这样,它不与“外书音声”相同。

佛教传入中国以后,佛经转读之所以会在东晋南朝的建康佛教中兴盛起来,最重要的原因是当时上层社会正在流行追求音声之美的风气。受其影响,出现了一批名士化的高僧。他们不仅对清谈,而且对从清谈中兴起的吟咏,都有浓厚兴趣。例如《高僧传》卷四《义解传》载:竺法崇“与隐士鲁国孔淳之相遇,每盘游极日,辄信宿忘归,披衿顿契,自以为得意之交也。……后淳之别游,崇咏曰:‘皓然之气,犹在心目,山林之士,往而不返,其若人之谓乎。’”而《高僧传》卷五《义解传》则说:帛道猷“好丘壑,一吟一咏,有濠上之风”。此处的吟咏虽然与转读不同,但对转读风气却有必然影响。此外,《高僧传》卷七载有慧远和弟子僧彻的一段对话,说到佛教与吟咏的关联:

(僧彻)以问道之暇,亦厝怀篇牍;至若一赋一咏,辄落笔成章。尝至山南,攀松而啸。于是清风远集,众乌和鸣,超然有胜气。退还咨(慧)远:“律禁管弦,戒绝歌舞;一吟一啸,可得为乎?”远曰:“以散乱言之,皆为违法。”由是乃止。

僧彻本是太原王氏子弟,颇有名士风习,其特点之一便是雅好吟咏。而慧远作为持戒谨严的高僧,则对吟咏持否定态度,以其为“违法”。从一方面看,这表明印度佛教对“外书音声”的排斥和不以吟咏声诵经的戒律,在中国佛教中得到了继承和发扬;从另一方面看,这说明当时文人的吟咏风气,也深深地渗入了佛教僧侣的生活。

由于诵经和转读性质有别,故它们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表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续高僧传》卷五称释慧澄“闭户礼诵,不求闻达”,可见诵经是一种个人的行为。而转读则不同:它以“悟俗”为目的,是公开活动。以此为业的经师,往往使“道俗倾心”,从而声振天下。诵经所表现出的“音吐遒亮,文字分明……所谓歌咏法言,以此为音乐”④,只是自然达到的客观效果;而转读则刻意追求音声之美,如《高僧传》卷十三所记:

帛法桥,“作三契,经声彻里许,远近惊嗟,悉来观听。……昼夜讽咏,哀婉通神”。

道慧,“特禀自然之声,故偏好转读。发响含奇,制无定准,条章折句,绮丽分明”。

昙迁,“巧于转读,有无穷声韵,梵制新奇,特拔终古”。

昙智,“既有高亮之声,雅好转读。虽依拟前宗,而独拔新异,高调清彻,写送有余”。

“道朗捉调小缓,法忍好存击切,智欣善能侧调,慧光喜骋飞声。”

转读还有一个特点是:它在魏晋南北朝佛教中属于末学,并不像过去普遍认为的那样享有重要地位。转读是随着佛经的译出而产生的,早在“三国时期似已流行”⑤。它并不涉及佛经的深义,甚至对佛经内容不加以解说,而只是单纯地照本宣科,依一定声调吟咏已译成汉语的经文。因此,它的地位是并不崇高的。例如《高僧传·道安传》评价当时佛教的发展状况,称“初经出已久,而旧译时谬,致使深义隐没未通。每至讲说,惟叙大意转读而已”;而道安则“穷览经典,钩深致远。其所注《般若道行密迹安般》诸经,并寻文比句,为起尽之义。乃析疑甄解,凡二十二卷。序致渊富,妙尽深旨,条贯既叙,文理会通,经义克明,自安始也”⑥。这一评价显然有孰轻孰重的情况,即认为与道安倡导佛学方面的成就相比,转读属于雕虫小技。所以慧皎撰写《高僧传》时,原来只打算区分诸传为八科,后来才增加经、导二技为十科。他的说法是:“昔草创高僧本以八科成传,却寻经、导二技,虽于道为末,而悟俗可崇。故加此二条足成十数。”也就是说,从“悟俗”的角度看,“经师”、“唱导”二技在当时非常盛行,故有其价值;但此二科毕竟属于“技”,从佛学的角度看,只是度众的方便技巧,“于道为末”。从慧皎开始,历代《高僧传》的作者都禀承了这个“于道为末”的看法。例如在《续高僧传》和《宋高僧传》中,“经师”、“唱导”统归入篇末,被称作“杂科声德”。

总之,历史记载向我们展示了一种复杂的相貌:一方面,在东晋以来,转读由于它的音乐美受到僧俗两间的欢迎,变得越来越炙手可热;另一方面,它却从来没有脱离作为末学的地位。《出三藏记集》卷十二《法苑杂缘原始集目录序》说:“然而讲匠英德,锐意于玄义,新进晚习,专志于转读。”这便反映了转读作为新时髦而流行的情况。《高僧传》卷十三《经师传》并且记载说:支昙籥“特禀妙声,善于转读”,晋孝武帝(372—395在位)“从其受五戒,敬以师礼”;道诠“丰声而高调,制用无取”,宋明帝(465—472在位)“忽赏道诠,议者谓逢时也”。这也表现了转读僧政治地位的隆盛。然而《续高僧传·释僧曼传》却说:僧曼“年十三,随回出都,住白马寺。寺僧多以转读唱导为业,旻风韵清远,了不厝意”。这又说明,即便风行一时,转读、唱导也不能改变其作为末学、为专攻义解的僧人所鄙薄的状况。综合这两方面可以了解转读的性质:

其一,它是一种在佛教传入中国后才从梵呗中分离出来的宣道方式;

其二,它依附于译成汉语的佛经,与天竺语言本无关联;

其三,为达到“悟俗”的目的,它自然要使用汉语而非梵文;

其四,它对佛经译本并无选择,也不要求了解其中深义,因此算不上一门学问,而只是一种技巧。

由于转读的这些特点,一些深明义理的僧人也能掌握转读——例如齐代释法朗“禀性疏率,不事威仪,声转有闻,义解传誉”⑦;而以经师为业者则往往只有一技之长。

(二)呗赞

“呗”是一个外来词,梵语称“呗匿”、“婆陟”、“婆师”,意思是歌咏赞叹,所以又称“呗赞”或“赞诵”⑧。《高僧传》卷十三说:“天竺方俗,凡是歌咏法言,皆称为呗。至于此土,咏经则称为转读,歌赞则号为梵呗。昔诸天赞呗,皆以韵入弦管,五众既与俗违,故宜以声曲为妙。”可见呗赞是配合韵文的声曲或弦歌。

早期梵呗使用的是传自西域的曲调,例如支谦所制“赞菩萨联句梵呗”、康僧会所造“泥洹梵呗”、高座法师授与觅历的“高声梵呗”、支昙籥梦感梵音所造的“六言梵呗”等。这些造呗之人都是西域人士,他们所作的曲调也是与西域佛教音乐一脉相传的。这一点,我们在《汉唐佛教音乐述略》一文中已经讲过⑨。与此对应的情况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有“胡呗”一名。“胡呗”即以西域语言唱诵的梵呗。《高僧传》卷一记载:在周遇害之后,高座法师帛尸梨密多罗曾“往省其孤,对坐作胡呗三契,梵响凌云”。

不过,有一个需要辨明的事实是:尽管梵呗使用传自西域的曲调,但其文词却通常配汉语。比如《高僧传》卷一就说到,帛尸梨密多罗之所以要“作胡呗”,是因为他异于常人——“性高简,不学晋语”。这种“不学晋语”的人物是不多见的,在《高僧传》中仅有一例。相反,《高僧传》卷一记载有僧伽提婆“乃于般若台,手执梵文口宣晋语”之事;《高僧传》卷三亦记有求那跋摩令西国诸尼“学宋语”之事。类似的记录也多见于《出三藏记集》等书。可见魏晋南北朝的司梵呗之人,和司转读之人一样,要熟悉汉语,以便使用汉语。现有资料表明,当时有两类汉语梵呗:一类是由佛经译成汉语的梵呗,另一类是依据佛经重新创作的梵呗。这两类梵呗的作品均得到了记录。前一类中的典型,就是康僧会的《泥洹呗》。

所谓《泥洹呗》,顾名思义,就是根据《泥洹》经所作的梵呗。康僧会并不曾翻译《泥洹》经,他所依据的只能是前人的译本。《高僧传》卷十三《经师论》说:“唯康僧会所造《泥洹》梵呗,于今尚传。即‘敬谒’一契,文出双卷《泥洹》,故曰‘泥洹呗’也。”那么,康僧会是以哪种《泥洹》译本为依据的呢?根据《出三藏记集》卷二《新集条解异出经录第二》,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泥洹》的译本有以下几种:支谶所出《胡般泥洹经》一卷,支谦所出《大般泥洹经》二卷,竺法护所出《方等泥洹经》二卷,昙摩谶所出《大般涅槃经》三十六卷,释法显所出《大般泥洹经》六卷、《方等泥洹经》二卷,释志猛所出《泥洹经》二十卷,求那跋陀罗所出《泥洹经》一卷。从时间上看,康僧会可以见到的双卷《泥洹》经只有支谦译本。因此,《泥洹呗》所依据的应该就是支谦的两卷本《大般泥洹经》。

注明译者为支谦的《大般泥洹经》,似乎并没有完整地保存下来。但是,在《大正藏》的《阿含部》中,有两种两卷本的《泥洹经》,分别署为西晋河内沙门白法祖所译(《佛般泥洹经》)和失译(《般泥洹经》)。从内容上看,两者确为同本异译。然而,其所署译者却似乎都有问题。唐以前的所有佛经目录,如《出三藏记集》、《历代三宝记》、《大唐内典录》及分别撰于隋唐的三种《众经目录》,都没有记录白法祖译《泥洹》一事。在《大正藏》中却突然出现这样一部经,其译者应该是误署的。而题为失译的一种,在译名下注曰“出东晋录”,说明此本译出于东晋以前。而东晋以前的《泥洹》译本,据《出三藏记集》等目录,只有支谦的《大般泥洹经》和竺法护的《方等泥洹经》。《出三藏记集》并且说,二者内容“大同”。这意味着,竺法护的译本在很大程度上借鉴了支本。也就是说,这部《般泥洹经》很可能就是支谦的译本;即使不是,也保留了支本的大致面貌。

现在,我们打算作一个推论,以上所说的是进行这一推论的条件。——既然已经知道康僧会的《泥洹呗》以支谦所译《大般泥洹经》为依据,而《大般泥洹经》又和保留至今的《般泥洹经》有着不可忽视的联系,那么,我们就可以将《泥洹呗》和《般泥洹经》作一对比。据前引《经师论》所云“敬谒一契”云云,可知《泥洹呗》起首有“敬谒”二字;而失译本《般泥洹经》卷上恰好有这样一段:

佛为大众,说法正化。有一人字并,避坐起整衣服,向佛自陈言:“每闻佛功德,巍巍甚大。天上地下,无不倾动。常从在所,夙夜敬仰。服重清化,不敢有恼。”佛与并:“天下睿哲,乃知敬佛。夫敬佛者,自得其福,死皆上天,不堕恶道。”于是并说颂赞曰:

敬谒法王来,心正道力安。最胜号为佛,名显若雪山。

譬华净无疑,得喜如近香。方身观无厌,光若露耀明。

唯佛智高妙,明盛无瑕尘。愿奉清信戒,自归于三尊。(《大正藏》1:179)

其中“敬谒法王来,心正道力安”一偈,不论是在形式上还是在内容上——在用于赞佛的目的上,都与《泥洹呗》相吻合。因此可以推断,它就是康僧会的《泥洹呗》。这说明,康僧会的《泥洹呗》直接借用了已译佛经的现成佛偈,而不是自己创作的。

除《泥洹呗》以外,前一类梵呗多见于《出三藏记集》,亦即此书中所记诸经偈,包括卷四《新集续撰失译杂经录》中所记《五言咏颂本起》一卷百四十二首等十种,以及其后《新撰目录阙经》中所记《般若波罗蜜偈》等五种。这些佛偈显然是用于歌颂呗赞的。这种情况和转读相同,乃取材于西域传来的佛经。

而梵呗所歌佛偈的第二种类型——创作歌曲的类型,则为中国所特有。其最早的代表作,一般认为是曹植所制的鱼山梵呗和支谦所制的《赞菩萨联句梵呗》。《高僧传·经师论》说:“原夫梵呗之起,亦兆自陈思。始著《太子颂》及《睒颂》等,因为之制声,吐纳抑扬,并法神授。今之皇皇顾惟,盖其风烈也。其后居士支谦亦传梵呗三契。”关于这段话,陈寅恪先生的看法是:其中“实含有一善声沙门与审音文士合作之暗示”⑩。汤用彤先生则说:“支谦依《无量寿》、《中本起经》,制《赞菩萨连句梵呗》三契,可见其深通汉文。”(11) 这就是说,旧传曹植制鱼山梵呗一事是否属实,有待商榷;最早用汉语创作梵呗歌辞的人,应该是支谦。

很多研究者认为,《赞菩萨连句梵呗》所依据的《中本起经》,就是支谦自己所译的《瑞应本起经》,而这三契梵呗可能就出自《瑞应本起经》中的七言佛偈。对此,我们有不同的看法。

首先,《中本起经》在建安年间由康孟祥译出,虽然又名为《太子瑞应本起经》,但是它与支谦所译的《佛说太子瑞应本起经》并非采用同一个底本。支谦《瑞应本起经》乃与后汉昙果、竺大力合译的《修行本起经》是同本异译。而康孟祥的《中本起经》为此经初出,使用的是小乘经单本,在内容上与支谦本有很大区别。因此,依据《中本起经》所作的《赞菩萨连句梵呗》,其文辞不可能是《瑞应本起经》中的七言偈。

其次,支谦所依据的《无量寿》经,可能就是他自己所译的《阿弥陀经》,亦即《无量寿经》的第四个译本。在这部保存至今的经书中,并没有佛偈体韵文。这意味着,《赞菩萨连句梵呗》未直接借用经文中的佛偈作为呗赞歌辞,而以经文为基础作了进一步的创作。另外,《中本起经》属阿含部,《阿弥陀经》属宝积部,内容完全不同。因此,《赞菩萨连句梵呗》三契,其内容未必单出于一经。

再次,在《高僧传·经师论》中,提到了几种当时最著名的梵呗。其中有康僧会所传五言《泥洹呗》“敬谒”一契,支昙籥所传六言梵呗“大慈哀愍”一契,七言西凉州呗“面如满月”一契。而提及《赞菩萨连句梵呗》时,《经师论》称:“居士支谦,亦传梵呗三契,皆湮没不存。世有‘共议’一章,恐或谦之余则也。”其他三种梵呗,五言乃以首二字为简称,六言、七言则以首四字为简称。据此习惯,以“共议”为简称的《赞菩萨连句梵呗》,应该也是五言偈。

总之,《赞菩萨连句梵呗》应该是根据《阿弥陀经》、《中本起经》等多种佛经而重新创作的五言呗赞歌辞。而支谦、康僧会这两位最早将西域梵呗曲调传入内地的人物,可以说,乃代表了呗赞创作的两个不同的传统:一是依据佛经用汉语创作呗赞歌辞的传统,二是直接以已译佛经中的偈赞为呗赞歌辞的传统。也就是说,以汉语制佛偈诗颂以用于咏歌,这并不是梵呗在中土经过发展、实现汉化以后才出现的事情;而其实是中土梵呗从其发生之始就一以贯之的特色现象。

由于呗赞、转读都采用汉语,因此,佛教对中国音韵学的影响,主要不是通过呗赞、转读,而是通过佛经翻译过程体现出来的。《出三藏记集》卷一《胡汉译经文字音义同异记》曾说到佛经所用的两种语言的冲突:

至于梵音为语,单复无恒,或一字以摄众理,或数言而成一义。寻《大涅槃经》列字五十,总释众义;十有四音,名为字本。观其发语裁音,宛转相资,或舌根唇末,以长短为异。且胡字一音不得成语,必余言足句,然后义成。

这段话很重要,因为正是在这样的认识基础上,一些佛教学者开始对梵文音韵进行研究了——例如谢灵运著《十四音训叙》,讨论梵文的字母之法,以及胡、汉文字的异同(12)。在此之后,齐永明年间有周颙“好为体语,因此切字,皆有纽”(13);又有沈约、谢朓、王融等人“以平上去入为四声”(14)。正是这三件事,造成了中国音韵学和诗文声律学上的新变。而现在的问题是:学者们往往将这种讨论与转读相混淆,把转读当作影响汉语音韵发展并导致四声形成的重要因素。这是不是符合历史事实呢?我们的看法是:不符合。

作出以上回答的理由在于:转读和呗赞都是基于已有汉文佛经而实施的吟咏方式,与佛经翻译活动并无直接关联。这种活动不需将汉语和梵文相对照,因此不需研究汉语的声韵特征。这样一来,作为魏晋南北朝佛教的末学,转读、呗赞对中国文化的影响主要表现在艺术或声乐技巧方面,而不可能从实质上影响当时的诗文声律理论。1990年我们曾有这样一个考虑:如果说佛教的呗赞、转读可以影响中古诗文声律理论并导致中国近体诗律的产生,那么,在中古僧侣所创作、所译制的呗赞、转读辞中,便必定会有这种声律的表现。从这一认识出发,我们对《大藏经》中所有汉唐典籍作了逐一考察。但很遗憾,在这些佛经中找不到任何符合近体诗律或“永明声律”的偈赞作品(15)。这一点也说明,转读、呗赞同四声说的出现并无直接关系。相反,应该说,作为佛教音韵学和佛学义解研究的拼音理论、声韵调理论,才是当时诗文声律改革的先驱。

二经呗新声与永明文学创作的关系

从《四声三问》首次发表(1934年)到今天,已经有七十余年了。在这段时间里,学者们一般都认为,魏晋南朝的佛教唱诵对永明体的产生有至关重要的影响。在我们看来,这一看法疑点很多,同样需要重新讨论。

前文谈到,转读和呗赞有一个重要区别,即转读的素材只能是翻译成汉语的佛教原典,而梵呗歌咏除了采用已译佛经之偈辞以外,还可以采用根据佛经创作的汉语偈颂。《高僧传·僧辩传》说:“永明七年二月十九日,司徒竞陵文宣王梦于佛前咏《维摩》一契,同声发而觉,即起至佛堂中,还如梦中法,更咏古《维摩》一契,便觉韵声流好,著工恒日。明旦即集京师善声沙门龙光普智、新安道兴、多宝慧忍、天保超胜及僧辩等,集第作声。辩传古《维摩》一契、《瑞应七言偈》一契,最是命家之作。”这段记载便说到了两种佛教吟咏:一是吟咏古《维摩》一契,即吟咏旧有的佛经偈颂;二是吟咏《瑞应本起经》中的七言佛偈,亦即吟咏新制的汉语呗赞。后者是有若干线索可资考订的。据知所谓“《瑞应七言偈》一契”,乃指支谦译本《佛说太子瑞应本起经》中如下一段:

魔王自前,与佛相难诘。其辞曰:

比丘何求坐树下,乐于林薮毒兽间。云起可畏窈冥冥,天魔围绕不以惊。

古有真道佛所行,恬惔为上除不明。其城最胜法满藏,吾求斯座决魔王。

……

菩萨即以智慧力,伸手案地是知我。应时普地砰大动,魔与官属颠倒堕。

魔王败绩怅失利,昏迷却踞前画地。其子又晓心乃悟,即时自归前悔过。

……

本从等意智慧力,慧能即时攘不祥。能使怨家为弟子,当礼四等道之证。

面如满月色从容,名闻十方德如山。求佛像貌难得比,当稽首斯度世仙。

以上一段七言“辞”,共有七十二句,五百零四字,记叙了佛与魔王相互诘难及斗法的过程,其中分别模拟了佛与魔王的口气。另外,这段七言“辞”采用了协韵的方式,这在当时传译的佛经中并不多见。因此,以它为呗赞歌辞或者依据它来创作新的呗赞歌辞,这都不是永明七年制经呗新声时的新鲜事,而是在魏晋时期早已出现的情况。例如《高僧传·经师论》中提到的所谓西凉州呗“面如满月”一契,应该就是这组七言辞末尾一章,亦即用来颂佛的“面如满月色从容,名闻十方德如山。求佛相貌难得比,当稽首斯度世仙”四句。

从瑞应七言偈的句式、语汇、叙述风格看,当时的佛教唱诵明显接受了汉语诗歌的影响。由此可以知道,在魏晋南朝的经呗与诗歌创作之间,乃构成相互渗透、相互作用的关系,而并不只是前者对后者的单方面影响。

我们可以从以下两件事,来认识这一关系。其一是永明年间的呗赞创作,其二是经呗新声与永明诗歌创作的相通之处。

(一)永明年间的呗赞创作

据记载,竟陵王萧子良集善声沙门制经呗新声,其时是南齐武帝永明七年(489)二月二十日。这段记载精确地指明了事件发生的日期;但是它把事件描写成因感梦而突然进行的活动,却并非事实。《出三藏记集》卷十二有《经呗导师集》,其中著录萧齐时期的作品,至少有以下七首:

《齐文皇帝制法乐梵舞记》

《齐文皇帝制法乐赞》

《齐文皇帝令舍人王融制法乐辞》

《竟陵文宣撰梵礼赞》

《竟陵文宣制唱萨愿赞》

《旧品序元嘉以来读经道人名并铭》

《竟陵文宣王第集转经记》(新安寺释道兴撰)

这七首作品,《旧品序元嘉以来读经道人名并铭》一首乃记宋以来的转读历史,《竟陵文宣王第集转经记》一首则记录永明七年竟陵王于官邸作经呗新声之事。除掉这两首,其余五首都可以肯定是呗赞作品。它们表明,永明年间,在文惠太子和竟陵王组织下,创作梵呗新篇的活动是不曾间断的。与之相关的作品可以分为两类:一是齐文惠太子所制的法乐梵舞,二是齐竟陵王及其门子弟所制的呗赞作品。

齐文惠太子制法乐梵舞,这是一个史籍失载的事件——它仅见于《经呗导师集》的著录。但是在《经呗导师集》中,它有三首作品,在七条记载中占据半数。由此看来,对当时人而言,它是相当重要的佛教活动。

据曹道衡、刘跃进《南北朝文学编年史》考证,王融于永明二年举秀才,于永明四年迁秘书丞。他由竟陵王法曹行参军迁文惠太子舍人,应在此二事之间。因此,他的《法乐赞》、《法乐辞》等作品,应作于永明二年或三年。这一系列作品,虽然不像竟陵王的经呗新声那样享有盛誉,但却具有同样重要的历史意义。

首先,王融《法乐辞》又名《法寿乐》。在宋郑樵《通志·乐略》中,它与《舍利弗》、《阿那瓌》、《摩多楼子》同称为“梵竺四曲”。但它采用汉名,而与其他三首采用梵语音译名不同。在《经呗导师集》中,它与文惠太子的《法乐赞》、《法乐梵舞》并列,可见其时不止制作了歌辞,而且创作了乐曲。从《法寿乐》的曲名看,它应当是参照当时其他呗赞曲调而作的,未必来自“梵竺”。若是这样,那么,《法寿乐》便是记载中最早的由汉人制作的呗赞乐曲(16),可以看作中古佛教音乐汉化的重要标志。

其次,王融《法乐辞》十二首,是唯一一组由南齐保存至今,而且明确定义为呗赞的作品。从其内容看,第一首至第八首描述释迦牟尼从出生到涅槃的事迹,其后四首分别写其弟子、世间学佛之人、世人对释迦牟尼的供奉及佛祖福应——是标准的赞佛礼佛之辞。从用途看,南齐已经以四月八日佛诞为佛教节日了。可见这组以《法寿乐》为名的歌辞,应当用于佛诞日的法事集会。这完全符合呗赞赞佛德、作仪式歌赞的特点,因此,可以从中窥见南齐呗赞的面貌。

再次,与嗣后四五年的经呗新声相比,《法乐辞》也具有一些特殊性。它在写作时并没有以特定的经文为依据,而是灵活运用了佛经中的典故。它也没有拘泥于佛偈的形式,而是以圆熟的描写冲淡了佛教名词的晦涩。现在读起来,这组作品亦俨然是带有鲜明的时代色彩的五言八句体诗歌。这固然与王融本人的创作风格有关,但也显示出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在永明时期,呗赞歌辞已经产生了一个重要分支,即由佛偈转变为带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地域特征的宗教诗歌。如果说《法乐梵舞》曲调的创作代表了呗赞曲调的汉化,那么,《法乐辞》便代表了呗赞歌辞的汉化。它意味着,佛教歌辞经历了从翻译佛偈到创作佛偈的转变,已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齐竟陵王及其门子弟所制的呗赞作品,也有上述意义,即表明了佛教音乐文学的阶段性发展。

按《出三藏记集》卷十二著录竟陵王萧子良的呗赞作品共三种。除《经呗导师集》所载《梵礼赞》和《唱菩萨赞》以外,《齐太宰竟陵文宣王法集录》中载有《法门赞》一卷。这三种作品皆已散佚,但从标题看,其功能也是用于仪式和菩萨礼赞。此外,竟陵王萧子良还曾撰作《梵呗序》、《赞梵呗偈文》和《转读法并释滞》等文,分别阐述梵呗和转读的声法,可惜我们暂不能考定其年代。

这一时期,史籍目录所著录的梵呗作品几乎都没有保存下来。但有一些作品是以文学的名义流传至今的,如沈约的《弥勒赞》和《千佛赞》。虽然尚无充分证据来确认这些作品是否用于呗赞,但其题目、内容和形式,却都是与当时的梵呗相近的。

同样,竟陵王世子巴陵王萧昭胄亦无作品传世。然而在《出三藏记集》卷十二《齐竟陵王世子抚军巴陵王法集》中,著录有《释迦赞》、《十弟子赞》、《法咏叹德》、《佛牙赞》等几首作品,从题目看亦符合呗赞的特点。《高僧传》卷十三《兴福传》说:“佛牙本在乌缠国,自乌缠来芮芮,自芮芮来梁土。献赍牙还京师十有五载,密自礼事,余无知者,至文宣感梦,方传道俗。”萧昭胄的《佛牙赞》应即作于此时的礼佛牙法会,其与经呗新声的创立,在时间上相去不远。

以上创作事件说明了几个问题。它说明:在永明时期,呗赞作品的作者并不只是僧人。实际上,史书所记僧人作呗赞之事甚少,只有永明七年竟陵王邸集会中慧忍等人作《瑞应》四十二契一事。从现存记载看,文人所制呗赞在数量上也许不如僧人,但是他们却投入了更大的热情。参与此类创作的,有文惠太子、竟陵王、巴陵王等皇族,以及王融、沈约等“竟陵八友”的核心成员。另外,《出三藏记集》卷十二《齐竟陵王世子抚军巴陵王集录》说:“观其搞赋经声,述颂绣像,《千佛愿文》,《舍身》《弘誓》,《四城》《九相》之诗,释迦十圣之赞,并英华自凝,新声间出。故仆射范云笃赏文会,雅相嗟重,以为后进之佳才也。”话里的意思是范云也可能参加了此类创作活动。这说明,随着佛教声唱在中国的发展,创作新辞的主要力量已经由僧人变为奉信佛法的文人,使这种本属于宗教范畴的活动表现了越来越浓厚的文学色彩。它另外也说明:永明七年二月的裁制经呗新声,并不是一次孤立的创作活动。在永明时期,梵呗曲调和歌辞的汉化进程从未中断,文学性的加强正是其表现。永明七年二月的集会,集合了以江南籍贯为主的善声沙门,为转读定声法,为梵呗定曲调,可以视为存此前基础上,对经呗汉化成果所进行的一次大规模的总结。

(二)经呗新声与永明诗歌创作的相通

以上说的是永明年间的呗赞创作。而关于经呗新声与永明诗歌创作的相通,可以指出的迹象亦有很多。首先,二者都是在萧子良的倡导下进行的,在时间上基本重合;其次,参加者都曾集结到竟陵王府邸。不过,这些都只是活动背景上的相似;而最重要的相通之处乃在于其性质相似——它们都是具有某种计划性、理想性的文化活动。它们不是在创作作品的过程中总结规则,而是在确定一定规则之后,创作新作品来体现新规则。

关于经呗新声的创立,许多记载都说是因文宣感梦所致。出现这种神异的说法是并不奇怪的;关于梵呗的记录,可以说,总是同形形色色的感应神话相伴随。例如《法苑珠林》卷四十九说曹植“忽闻空中梵天之响”,“深感神理,弥悟法应,乃摹其声节写为梵呗”;《高僧传》卷十三说支昙籥“尝梦天神授其声法”,帛法桥“绝粒忏悔七日七夕,稽首观音以祈现报”,石勒建平中则“有天神降于安邑厅事,讽咏经音,七日乃绝”。这种神话自然是由于某种必要性而制作出来的。这必要性就是:僧律禁用外道音声诵经,因此,新制梵呗必须假托神话来表白它的出身。从另一方面看,这意味着,凡是托梦的梵呗,其来源便可能是俗乐歌曲;因为只有这样,它才特别需要作自我辩解。

如果把神话看作现实需要的产物,那么,《高僧传》所称竟陵王“还如梦中法,更咏古《维摩》一契,便觉韵声流好”,于是集众善声沙门“作声”云云,便可以理解为:竟陵王萧子良在集合众僧之前,对转读声法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掌握,其后的活动只是为了将其确立。同样,僧辩的古《维摩》一契、《瑞应》七言偈一契,也证明预会众僧已经掌握了相当数量的转读声法。据称,在此次集会中,僧辩的偈赞“最是命家之作”。这一评价可以理解为:僧辩的声法最符合萧子良的要求。

无独有偶,永明诗歌创作也是对规则进行实践的产物。永明六年(488)二月,沈约完成《宋书》,其中《谢灵运传论》提出了被视作永明体纲领的声律理论。而若对竞陵八友进行文学编年,那么可以发现,在永明六年之前,八友的诗作普遍不多,而作为文学集团之表现的唱和之作更是寥寥——只有沈约、谢朓、王融的《永明乐》及几首奉和萧子良的诗作而已。这意味着,当时西邸文学集团尚未完全形成。而八友作为一个整体来进行诗歌创作,探讨诗歌技法,其事则主要集中在永明八年、九年。在这一时期,八友创作了大量唱和作品、同赋作品。其后谢朓、萧衍等人离京,范云出使北魏,王融随即被杀,“竟陵八友”也就名存实亡了。因此,“永明体”之初具规模,其实也就是在沈约提出诗文声律主张之后的永明八年、九年两年时间。

经呗新声与永明诗歌另一个相通之处,在于他们创作新作品时所采用的方式,即“命题同赋”。其典型就是《瑞应》四十二契。《高僧传》卷十三《慧忍传》的说法是:“齐文宣感梦之后,集诸经师。乃共忍斟酌旧声,诠品新异。制《瑞应》四十二契,忍所得最长妙。”这就是说,萧子良集诸经师,制经呗新声,其在梵呗方面的成果是共同创制了《瑞应》四十二契。前文谈到,支谦在东吴译出《瑞应本起经》时,制有《赞菩萨连句梵呗》三契;释僧辩所传《瑞应》七言偈,只有一契。可见南齐的《瑞应》佛偈四十二首,乃是新制,是事先确定题目、众人同造的。这样就能解释,何以有“所得最长妙”、“最是命家之作”等说法。因为,只有在集体参加的、按固定规则进行的创作活动中,才可以方便地判断何为“长妙”,何为“命家之作”。或者说,只有命题同赋的方式,才是最容易判定作品优劣、判定是否符合规范的方式。

命题同赋同样是文学集团进行集体创作时所乐于选用的方式。永明体的初步奠定亦得益于此。永明八年,以竟陵八友为核心的文人们创作了大量命题同赋作品。它们大致可以分为两个类型:一类是乐府诗,如《巫山高》、《芳树》、《临高台》、《有所思》等;另一类则是咏物诗,如《同咏坐上所见一物》、《沈右率座赋三物为咏》、《同咏坐上玩器》等。永明时期的同咏诗,历来都为人诟病,被攻讦说琐碎平庸,毫无寄托。这种批评缺乏文学史的眼光。实际上,从文学史的角度看,同咏诗内容如何,意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形式。可以说,只有在不涉及情感抒发的作品里,永明文人才能把注意力集中于诗歌形式,对其加以改造。永明文人选择已经失去命题本意的古乐府调名进行集体创作,以及选择最简单、近在眼前的题材创作咏物诗,正好是富于革新意义的举措。这其实和以《瑞应》为题制梵呗新声一样,是在固定的狭窄范围内,将他们的诗歌创作理论进行实践。有一个明显的情况是:这种命题同咏诗富于游戏性。其实质则是:遵循一定的创作范式,众诗人在文学集团之内互相切磋、互相竞争。显而易见,这种集体活动可以提高诗体革新的速度,促使永明诗体在短时间内建立规模。

从以上两点来看,经呗新声与永明诗歌的创作宗旨和创作方式都是非常相似的。再加上前面说过的那些时间、地点等客观条件上的重合,我们完全可以把它们视为在同一时期并驾齐驱的两大文化运动。甚至可以说,它们是南齐时期韵文文体革新分别体现在方外、方内两方面的产物。值得注意的是,前面说过,在很大程度上,南齐呗赞文体的变革是由文人完成的。因此,文人创作对佛教经呗的影响,丝毫不可以忽视。而文人的佛教歌赞创作,又必然会反过来影响他们的诗歌事业。这就是说,南齐时期的佛教经呗新声和文人诗歌创作,其间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关系,是互相影响、互相促进的关系。若是简单地说一方影响于另一方,或将二者割裂开来,那么就可能使永明文学的真相一直昧而不彰。

三 经呗新声对永明诗歌的影响

讨论至此,我们可以对本文开头所提出的问题——经呗新声对永明诗歌有无影响?这影响如何表现?——作一解答。我们提出的答案是:尽管经呗新声与四声说的出现没有直接关系,但它对永明诗歌仍然发生了很大影响。这种影响仍然体现在音调方面,或者说语言手段方面,主要包括语音、声腔两大内容。

(一)语音

从语音方面看,经呗新声对永明诗歌的影响,表现在它确立了吴地佛经吟诵方式——亦即以吴音进行佛经转读、呗赞——的官方地位,从而为永明诗人提供了参考,推动了同样以吴地方音为语音基础的、新的诗歌吟诵方式的形成。

许多证据表明,南齐时期的佛教经呗乃使用以建康方言为主的吴音。

首先,从原始佛教的教义看,佛教声唱迁就各地方言,这是有传统的。佛教自创立之始便主张“众生平等”,面向广大社会阶层传教,反对用“高雅的”梵语布道说法。据记载,佛陀本人常用的方言是摩揭陀语和侨萨罗语。而《佛本行经》所云“佛用八种声,为王广说法”,则可以理解为佛陀曾用多种方言宣教(17)。不仅佛陀本人如此,当时其他佛教徒也遵守了“随方俗演出言辞”的原则:不管在哪里传教,都采用当地方言,以代替自己的语言。此即《度世品经》所云:“入道场,音能随方俗演出言辞,不可思议。”(18) 亦即《四分律》所云:“听随国俗言音所解诵习佛经。”(19) 原始佛教这种接纳方言俗语的态度,目的在于使教义易于为大众理解从而广施教化。《毗尼母经》曾两次谈及这个问题,一云“吾佛法中不与美言为是,但使义理不失,是吾意也。随诸众生应与何音而得受悟应为说之,是故名为随国应作”;又云“我法中不贵浮华之言语,虽质朴不失其义,令人受解为要”(20)。

在佛教传入中国之初,僧人们也遵循了这一传统。其中一个表现是采用高声。按印度佛教原是反对以高声诵读佛经的,因为“高声”是“外书音声”——婆罗门用以诵书的特点。如《四分律》卷十一云:“尔时佛在旷野城。六群比丘与诸长者共在讲堂诵佛经语,语声高大,如婆罗门诵书声无异,乱诸坐禅者。”(21)《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卷二十六则云:“尔时佛在室罗伐城逝多林。时六众苾刍与未圆具人同句读诵,于其住处作大嚣声,如婆罗门诵诸外论,又如俗众在学堂中高声习读。”(22) 但是,在佛教传入中国之后,随着中国的广场艺术(史籍中称“变场”、“歌场”、“戏场”)蓬勃发展,佛教声唱普遍采用了高声。《高僧传》卷十三《经师传》记载说:帛法桥“作三契经,声彻里许”;释智宗“声至清而爽快”,“升座一转,梵响干云”;释昙智“有高亮之声”,“高调清彻,写送有余”。这种对音量的讲求,事实上是同“化俗”的目的、同大场地讲唱的需要相联系的,有利于佛教的普及。这正是对《四分律》中“若苾刍作阐陀声诵经典者,得越法罪;若方国言音须引声者,作时无犯”这一戒律的贯彻。

其次,从魏晋南北朝佛教传播的情况看,方言是不可忽视的一个因素。这在译经中表现得最为明显。例如《高僧传》、《出三藏记集》、《历代三宝记》、《大唐内典录》等著作所记:

《历代三宝记》卷五:“魏文帝世,天竺沙门维祗难,吴言障碍,学通三藏,妙善四含。历国游方,以行化为业。发趾西域,同伴竺律炎,到自江左。黄武三年,于武昌郡译为吴文。而维祗难既未善方音,翻梵之际颇有不尽。志存义本,辞句朴质。”(《大正藏》49:57)

《高僧传》卷三《译经下》:“(求那跋摩)但西国尼年腊未登,又十人不满,且令学宋语,别因西域居士,更请外国尼来足满十数。”

又:“初僧伽斯于天竺国,抄修多罗藏中要切譬喻,撰为一部,凡有百事,教授新学。毗地悉皆通,兼明义旨,以永明十年秋,译为齐文,凡有十卷,谓《百喻经》。”

在这些记载中,有“吴文”、“宋语”、“齐文”、“晋语”一类说法。这通常被认为概指汉语,只是因朝代更替而有不同的名称;但其实并非如此。《历代三宝记》卷四说:“译经依处,人处既异,翻则不同,须依帝王称谓甄别。”(23) 可见造成这种名称差异的,并非时代,而是地域;说到底,其中的差别就是方言的差别。正如《历代三宝记》和《大唐内典录》都提到的:“译人随俗,仍彼方言。出经逐时,便题名目。致有吴品蜀普曜焉。”(24)

《出三藏记集》同样频繁地讨论到这个问题。在其序文中,僧祐即指出:“原夫经出西域,运流东方,提挈万里,翻转胡汉。国音各殊,故文有同异;前后重来,故题有新旧。”此后,他又两次在讨论佛经翻译的差异时提到方言因素:

案中夏彝典,诵《诗》执《礼》,师资相授,犹有讹乱。《诗》之“有兔斯首”,“斯”当作“鲜”。齐语音讹,遂变《诗》文,此“桑门”之例也。《礼记》云“孔子蚤作”,“蚤”当作“早”。而字同蚤虱,此古字同文,即“浮屠”之例也。中国旧经,而有“斯”、“蚤”之异;华戎远译,何怪于“屠”、“桑”哉!若夫度字传义,则置言由笔,所以新旧众经,大同小异。天竺语称“维摩诘”,旧译解云“无垢称”,关中译云“净名”。“净”即“无垢”,“名”即是“称”,此言殊而义均也。旧经称“众佑”,新经云“世尊”,此立义之异旨也。旧经云“乾沓和”,新经云“乾闼婆”,此国音之不同也。略举三条,余可类推矣。(《出三藏记集》卷一《胡汉译经文字音义同异记第四》)

梵书复隐,宣译多变,出经之士,才趣各殊,辞有质文,意或详略,故令本一末二,新旧参差。若国言讹转,则音字楚夏;译辞格碍,则事义胡越。(《出三藏记集》卷二《新集条解异出经录第二》)

由此可见,魏晋南北朝时的译经活动,并非使用各地通用的雅言,而是按照译经者所处的地域,使用相应的方言。这样就造成了佛经同本异译之间的差异。换言之,在当时各种经文的不同异本之间,之所以会存在较大差别,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译者的方言有别。

那么,魏晋南北朝的经呗是否使用方言呢?关于这一点,并没有明确的记载;但是,从当时转读和唱导的情况看,可以作出肯定的回答。《高僧传》卷十三《唱导论》说:“既无临时捷辩,必应遵用旧本。然才非己出,制自他成。吐纳宫商,动见纰缪。其中传写讹误,亦皆依而唱习。致使鱼鲁淆乱,鼠璞相疑。”这里讲的是唱导因“遵用旧本”“依而唱习”而在“吐纳宫商”方面存在的问题。经呗既然与唱导同为“杂科声德”,那么,这一问题对呗赞来说也同样存在。葛毅卿称:“佛经中的偈咒不能读错,读错了算是有罪的。译经的人一定要把偈咒尽可能译得准确,读经的人按译音讽诵才不致得罪于菩萨。”(25) 可见当时佛教声唱的照本宣科,不但指文辞内容,而且指经音。经书译本中的方言因素,不可避免地会对经呗造成影响。

另外,在《高僧传·译经论》中有这样一段著名的话:

爰至安清、支谶、康会、竺护等,并异世一时,继踵弘赞。然夷夏不同,音韵殊隔,自非精括诂训,领会良难。属有支谦、聂承远、竺佛念、释宝云、竺叔兰、无罗叉等,并妙善梵汉之音,故能尽翻译之致。一言三复,词旨分明,然后更用此土宫商,饰以成制。论云:“随方俗语,能示正义;于正义中,置随意语。”盖斯谓也。

这段话提到的“用此土宫商,饰以成制”,常常被佛教音乐研究者们视为当时经呗曲调“改梵为秦”的证据。但在实际上,这是一个很大的误解。这里的“此土宫商”,所指并非音乐曲调,而是方言的语音语调。

在宋齐之际,“宫商”一词在某些方面发生了词义变化,扩展而指语音,并不是一个单纯的音乐术语。范烨《狱中与诸甥侄书以自序》自称“性别宫商,识清浊”(26)。陈澧《切韵考》说:“此但言宫商,犹后世之言平仄也。”沈约在《宋书·谢灵运传论》中说“欲使宫羽相变,低昂互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又在《与陆厥书》中说“宫商之声有五,文字之别累万”:这都是以“宫商”说平仄。故邹汉勋《五韵论》认为:“为文皆用宫商,犹云为文皆用平仄焉尔。”可见以“宫商”一词来表示声调,是诗人文士在探索吟诵方式过程中所建立的一个习惯。僧祐活跃于永明时期,与竟陵王萧子良和永明文人关系密切。正因为这样,他也按这一习惯使用了“宫商”一词,亦即以其指方言声调。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事实——《高僧传·译经论》此处是讨论佛经翻译,而翻译所联系的文辞“宫商”只能是诵读的语音。另外,这里明确说到“随方俗语,能示正义;于正义中,置随意语”。这显然是说“随方俗演出言辞”的传统,而不涉及曲调歌唱。

因此,我们可以肯定地说,“此土宫商,饰以成制”谈的不是佛教声唱曲调,所以不能作为魏晋南北朝时期佛教音乐已经汉化的证明。但是,它证明了另外一个事实,即魏晋南北朝佛教是用方言来翻译佛经,然后再用方言加以诵读宣讲的。这是一个流行于当时的惯例。

据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在南朝宋、齐之时,佛教经呗的主流趋势是使用吴语。

佛教转读产生之初,各地经师普遍采用了当地声腔。这就是《高僧传·经师论》所说“其浙左、江西、荆、陕、庸、蜀,亦颇有转读,然止是当时咏歌,乃无高誉,故不足而传”。实际上,即使名家所制,亦难免沾染方音。故《续高僧传·杂德声科论》说:“地分郑魏,声亦参差。……江表关中,巨细天隔。岂非吴越志扬,俗好浮绮,致使音颂所尚,惟以纤婉为工;秦壤雍梁,音词雄远,至于咏歌所披,皆用深高为胜。”由于当时各地所使用的曲调大多来自西域,故此处所言地域差别,乃主要表现在语言方面。也就是说,经呗唱诵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地方差异,最重要的原因是方言有别。

而到南朝之时,建康成为当时的佛教中心,其地经师的经呗,遂亦成为当时佛教声唱的主流。《高僧传·经师传》所载南齐经师,凡著有籍贯者,除释昙迁为月支人,释昙凭、为犍为南安人外,其他皆为建康人氏;善声沙门中的翘楚释僧辩、释慧忍师徒亦然。陈寅恪先生在《东晋南朝之吴语》中说:“东晋南朝官吏接士人则用北语,庶人则用吴语,是士人皆北语阶级,而庶人皆吴语阶级。”辩、忍二公皆非士族,而宣唱之时须面对庶人,故其使用吴语一事,是可以肯定的。《高僧传·经师传》称二人声法,僧辩“哀婉折衷,独步齐初”,慧忍“哀婉细妙,特欲过之”:其实是把他们当作南齐时期“纤婉为工”之经呗风格的代表。由此看来,萧子良所造的经呗新声,既然以此二人所制最为长妙,“为命家之作”,那么,他在唱诵腔调方面所确立的轨范,便应当是联系于吴语语音的轨范。

对于文学作品的吟咏,中国古代原有“诵”、“咏”、“吟”等多种方式。“诵”字从“甬”得声,原指声音的低昂顿挫。它是周代国子学诗之一法,古与“颂”通,即直诵,多见于先秦典籍。“咏”古通“永”,即长言,多指上古的北方歌唱。“吟”与“呻”互文,指声之悠长动人,字较晚起,多用于描写吴、越地区的早期民歌。从各方面资料看,此三字的区别,与其说是朗诵方式的区别,不如说是其地方声腔的区别——“洛咏”、“吴吟”等熟语便是证明。从东晋到南朝宋代,文人吟诵诗歌多称“咏”。这种吟诵方法是在东晋名士的清谈中形成的,以东晋士族的语音(亦即洛阳音和其他北方音)为基础。但是到南朝宋末,“吟”逐渐成为朗诵的主流。这不仅意味着朗诵风格的改变,即清婉圆转的风格已广泛流行;而且意味着朗诵声腔的改变,即文人朗诵普遍采用了含有吴音成分的金陵音,并向南方民歌腔调取材。从文学角度看,这反映了一个重要事实:由于渡江已久,诗人对百年前的北音已经比较陌生,“咏”这种吟诵方式遂不再适合使用,因此,与“咏”相关的诗歌创作也进入了瓶颈。

正因为这样,到刘宋中后期,诗人们开始了对新的吟诵方式的探索。他们首先找到的突破口,就是尝试将僵死的北语改变为“自然”语音,亦即当时通用的带有很多吴语成分的金陵音。这种尝试和摸索,在永明初“竟陵八友”,尤其是沈约、王融、谢朓三位代表人物聚集之后,有了很大的发展。这三位诗人于永明五年同题创作的《永明乐》二十一首,正是这一变革的阶段性成果。而从那时起,以沈约为代表的永明诗人,亦在此基础上进一步为新的吟诵方式确立理论了。永明六年、七年正是其理论的形成期。在此期间,他们从南齐经师的吴语经呗中得到了很大的启发。而到永明七年,经呗新声所确立的吴音经呗范式,又为诗歌吟诵理论的成型提供了参考,推动了以“吟”为标志的吟诵方式的最终形成。一旦诗人们将这种吟诵方式落实到诗歌创作,便导致了新的诗体和诗风的出现。于是我们看到:永明诗人在更换一种文学形式之时,也更换了文学的内容与风格。

(二)声腔

永明诗歌的吟诵方法,主要受转读的影响。早在永明以前,南朝经师已经总结出一整套吟经音调和规范。在当时的经呗声法中,有“平调”、“侧调”等名词,指的是基本的曲调;有“好存击切”、“写送清雅”、“起掷荡举”、“平折放杀”、“游飞却转”、“反叠娇弄”等术语,指的是具体的吟诵方法。曲调是大体上固定的,而具体方法的运用则相当灵活。因此当时经师的唱诵风格各不相同,并且按照师承分成不同流派。竟陵王萧子良造经呗新声的结果,是在各家吟诵腔调的基础上确定了一个权威的转读法。葛兆光认为,“在佛经诵读中,除了一种是始终保持在高音调上的朗读法,即所谓‘高调清澈’,‘声调陵陵,高超众外’……应该还有以下几种,一种是高低音交替相间的诵读法,大概就是所谓的‘举掷’、‘腾掷’或‘起掷’……再一种是长短音交替相间的诵读法,大约就是所谓的‘停驻飞走’……再有一种是洪细音交替相间的诵读法”(27)。由此看来,佛教转读非常重视高低、长短、轻重、洪细等不同音节的搭配。

而永明时期的诗歌吟诵方式,除了使用吴语以外,另外一大特点,即是在声腔上非常注意高低、轻重等音调的搭配。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中那段著名的话——“欲使宫羽相变,低昂殊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说的就是这种追求。其与佛教吟诵方法相比,是有相当多的共同之处的。同样,《文心雕龙·声律》的以下一段话也值得加以注意:

凡声有飞沉,响有双叠,双声隔字而每舛,叠韵杂句而必睽。沉则响发而断,飞则声扬不远。

刘永济《文心雕龙校释》对这段话的解释是:“平仄以相间为重为美,一句之中,平声太多,或两句之内,平仄不协,则诵之不能谐适。此事必在四声既定之后。”很明显,刘勰的这段话是在阐述沈约的理论。但是,其重要之处并不止于此,而在于使用了“飞”这一词。黄侃《文心雕龙札记》称:“飞谓平清,沉谓仄浊。”在永明时期,表示平仄的术语有很多,但“飞”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是来自佛教吟诵的术语。

《梁书·刘勰传》说,刘勰“依沙门僧祐,与之居处,积十余年,遂通经论”。僧祐对南朝的经呗非常了解,曾作《经呗导师集》,载在《出三藏记集》。因此,正如僧祐在“宫商”一词的使用上受到永明文人的影响一样,刘勰也受到佛教转读腔调影响,在为“平清”声调命名时,使用了“飞”这个词。这使后人得以一窥佛经转读方式与诗歌吟诵方式的共同之处。无独有偶,沈约在形容仄声时所用的“切”,也是来自于转读的术语。通过此二人对“飞”和“切”的使用,我们可以知道这两种转读声调的特点:所谓“时有道朗、法忍、智欣、慧光,并无余解,薄能转读。道朗捉调小缓,法忍好存击切,智欣善能侧调,慧光喜飞声”(28),其中“好存击切”乃指喜用多仄声,是比较短促有力的声腔;“喜飞声”则指喜用多平声,是比较悠扬浮清的声腔。这两种声腔都忽视了平仄的搭配,因此只能算是“薄能转读”;而“平折放杀”、“游飞却转”等术语,所指的则是注意平仄抑扬相互搭配的声腔。

以上这种情况——诗歌吟诵理论借用佛经转读术语的情况——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它意味着,永明文人所创立的新的吟诵方式,在声腔上借鉴了南朝时期的佛经转读腔调;即使退一步,也可以说,这两者在声腔上有着相当大的共通。

综上所述,本文认为:只有通过吴音吟诵,才能揭示佛教呗赞和永明时期诗歌变革之关系的真相。阐明这一点,对于中国佛教史研究、中国文学史研究和中国音乐史研究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注释:

① 《高僧传》卷十三《经师论》。

② 《大正藏》24:223,指《大正新修大藏经》第24册,第223页。下同。

③ 《大正藏》23:274。

④ 《高僧传》卷十二《诵经论》。

⑤ 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93页。

⑥ 《高僧传》卷五《道安传》。

⑦ 《续高僧传》卷五《义解传》。传云法朗为南朝齐建元时人,家住建业,宋大明七年(463)与兄法亮同出家,卒于梁初天监年间。

⑧⑨ 参见王小盾《汉唐佛教音乐述略》、《佛教呗赞音乐与敦煌讲唱辞中“平”“侧”“断”诸音曲符号》,载《中国早期艺术与宗教》,东方出版中心1998年版。

⑩ 陈寅恪《四声三问》,载《金明馆丛稿初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

(11) 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第94页。

(12) 参见周广荣《梵语〈悉昙章〉在中国的传播与影响》,宗教文化出版社2004年版,第99—106页。

(13) 封演《封氏闻见记》卷二。

(14) 《南齐书·陆厥传》。

(15) 参见王小盾《佛教呗赞音乐与敦煌讲唱辞中“平”“侧”“断”诸音曲符号》,载《中国早期艺术与宗教》。

(16) 关于记载中最早的由汉人制作的呗赞曲,过去有“鱼山神制”和曹植制“《太子颂》及《睒颂》”一说。《汉唐佛教音乐述略》同意陈寅恪先生的考证,认为其说可疑,云:“过去有人把中国的佛教偈赞归结为楚汉之声,并引曹植鱼山制呗一事为据。这其实是对史料的误解。鱼山地处今山东省境内,本不属楚汉。而所谓‘感鱼山之神制’,实无其事,而不过是东晋末年人所编制的一个传说,其时代亦晚于支谦(见陈寅恪《四声三问》)。后来人虽然相信了这一传说,却认为曹植‘已熟天竺曲韵’,其神制‘冥合西域三契七声’(见唐窥基所撰《妙法莲华经玄赞》、宋赞宁所撰《高僧传·读诵传总论》)。这从另一方面证明,唐宋人已对曹植制呗一事产生了怀疑,因为这时的梵呗,仍属西域佛教音乐系统。”

(17) 参见崔连仲《从佛陀到阿育王》第二章,辽宁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

(18) 《中华大藏经》第13册,第873页。

(19) 《大正藏》22:955。参看季羡林《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载《印度古代语言论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

(20) 《大正藏》24:822,846。

(21) 《大正藏》22:638。

(22) 《大正藏》23:771。

(23) 《大正藏》49:53。

(24) 《大唐内典录》卷二,《大正藏》55:226。

(25) 葛毅卿《隋唐音研究》,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1页。

(26) 《宋书·范烨传》,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1831页。

(27) 葛兆光《中国宗教与文学论集》,清华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32页。

(28) 《高僧传》卷十三《经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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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经声与永明时期的诗学改革_佛教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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