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陈衡哲小说的创作_陈衡哲论文

论陈衡哲小说的创作_陈衡哲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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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衡哲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最早进行文学创作的女作家。早在1917年文学革命初期,当胡 适等人还在讨论新文学问题的时候,正在美国瓦沙女子大学专修西洋史的陈衡哲,就在《留 美学生季报》第4卷第2期上,发表作品《一日》,开始了白话文创作短篇小说的最早尝试。 19 18年10月,她的短篇小说《老夫妻》继鲁迅的《狂人日记》之后,发表在《新青年》第5卷 第4号上,她成为《新青年》杂志上仅有的两位白话小说家之一。此后,她又相继在《新青 年》、《努力周刊》、《小说月报》、《东方杂志》及《现代评论》等刊物上,陆续发表了 小说、新诗和散文。1928年,陈衡哲从她的小说作品中选出10篇,结集为《小雨点》,由上 海新月书店出版发行。

《小雨点》是陈衡哲小说创作的早期成果之一。《小雨点》集中的作品,从1917年的《一 日 》,到写于1926年的《一支扣针的故事》,它们体现了现代小说初期创作的真实面貌和鲜明 特色。在陈衡哲对现代小说艺术的大胆追求和实践中,既显示出其小说创作的发展和进步, 也留下了新文学女性先驱者在中国现代小说发展途程中筚路蓝缕、开拓前行的足迹。

“五四”时期,同科学和民主密切相联系的人道主义,形成了强大的社会文艺思潮。李大 钊在他1919年写的《我的马克思主义观》中明确宣称:“我们主张以人道主义改造人类精神 ,同时以社会主义改造经济组织。”(注:《李大钊文集》下卷第68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同李大钊一样,“五四”时期的大多数文学革命的倡 导者,都把人道主义看作是思想感情中的最高精神,主张以包括小说在内的新文学来宣传人 道主义理想或革命民主主义思想。与此同时,提倡现实主义,成为“五四”初期文学革命中 的共同主张。胡适在《文学改良刍议》中明确提出,“惟实写今日社会之情状,故能成真正 文学。”陈独秀将“建设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作为他“文学革命”的“三大主义”内容 之一,提倡“目无古人,赤裸裸的抒情写世”。(注:陈独秀:《文学革命论》,《文学运动史料选》第一册,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年5月。)陈衡哲创作伊始,便在小说中表现出鲜明 的人道主义精神。她的小说,以直面人生的勇气和服务现实的精神,积极实践着文学革命倡 导者的主张,显示了中国现代小说初创期的显著特征。

1923年,陈衡哲在写给胡适的一封信中曾说:“我所能努力的,是借了文艺思想来尽我改 造社会心理的一分责任。”(注:《胡适来往书信选》第193页,中华书局,1979年。)正是抱着“改造社会心理”这一明确的功利目的,陈衡哲以其 特有的目光观照社会、过滤人生,进行文艺创作。

鲁迅曾指出:“小说家的侵入文坛,仅是开始‘文学革命’运动,即一九一七年以来的事 。”(注:《且介亭杂文〈草鞋脚〉小引》,《鲁迅全集》第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如果回顾“五四”文学革命初期的文坛创作现状,我们会看到,在作为新文学开端的 1917年,用白话文创作的作品,除胡适发表于《新青年》2卷6号的《白话诗八首》,以及发 表于《新青年》3卷4号的《白话词四首》外,便只有陈衡哲的白话小说《一日》了。难怪胡 适称《一日》“是文学革命讨论初期中的最早的作品”。(注:《小雨点·胡序》,上海书店,1985年3月。)《一日》从作者熟悉的身边生活 取材,写的是美国女子大学学生一日间的生活情形。它选择了宿舍、餐室、课堂、图书馆等 场所展开对学生活动的描述,依照时间顺序将九个学生生活的片断连缀成篇。它虽近于校园 生活的写实性素描,但它写出了作者对生活的单纯感受。诚如作者在此文中所述,“他的描 写是很忠诚的”。《一日》虽涉笔于校园生活,而作品中却写到了女学生为法国战地医院的 伤兵发起募捐以及女学生爱玛要去法国到战壕中做看护妇等内容,这显然是人道主义悲天悯 人的态度和深挚的同情心的表现。尽管《一日》发表在《留美学生季报》上,一时难以在国 内产生大的反响;然而,它毕竟是身在大洋彼岸异邦的陈衡哲积极支持国内的“文学革命” ,开创中国现代白话小说的最初实践。它在堪称是中国现代小说史开篇之作的《狂人日记》 之前问世,不仅显示了新文学女性先驱者敢于开拓的勇气,也在新文学初创期的历史上,留 下了中国第一代现代小说作者蹒跚学步的足迹。这足迹是幼稚、朴拙的,然而又是弥足珍贵 的。从《一日》开始,年青的陈衡哲,将她那支尚不自如但却富有生气的笔,正式伸进了 小说领域。

继《一日》之后,陈衡哲便迅速将小说题材范围由身边校园生活扩展到广阔的社会,用小 说去关心现实的人生,揭示社会真相,表现“人类情感的共同与至诚”。(注:《小雨点·自序》,上海书店,1985年3月。)如果说,《一日 》里对人道主义精神的表现还只是作者在不经意的流露中;那么,在《一日》之后的小说创 作中,人道主义则成为陈衡哲审美选择的主导思想。1918年至1920年期间,陈衡哲相继在《 新青年》上发表了短篇小说《老夫妻》、《波儿》和《小雨点》。

《老夫妻》叙写的只是一对普通夫妻日常生活的片断。作品中的老太婆、老太公,彼此间 虽有抱怨,有片刻的怄气,却更有幽默和欢乐。他们互相体贴,互相关心,恩爱和谐。作品 在看似纯客观化的实录中,蕴含蓍作者对人之间“至诚至爱”情义的赞赏。

在短篇《波儿》中,作者进一步将人之间这种“至诚至爱”的美好情义,体现在家庭里 的其他成员身上。在小说里,在鱼行做工的穷苦姑娘波儿,身患肺病却无钱医治,只能等待 死神的降临;她的寡母和弟妹终日辛苦劳作,难得休息。波儿一家人虽处于贫困竭蹶之中, 但家庭中却充溢着浓郁的爱的氛围。波儿和弟弟、妹妹共同热爱、卫护着新寡的母亲,每个 人都尽力为母亲代劳,全家人互相关心、体贴,相亲相爱。如作者在本篇中所说,“这篇中 的情节,有一半是我亲眼看见的。我因为了他的感动,所以禁不住的来代替波儿一家人说两 句话。”显然,陈衡哲是在为下层劳动者代言。这篇作品让读者不仅看到了美国社会贫 困工人的生活现状,更看到了波儿一家人与人之间固有的情感美和道德美。字里行间,渗透 蓍作者对不幸人们的深切同情,闪烁着“美”与“爱”的光芒。

在写出《老夫妻》、《波儿》,以现实生活中平凡的人、普通的事作为描写对象,进行艺 术表现的同时,陈衡哲又尝试采用象征手法来表达自己写作中“情感的至诚,与思想的真纯 ”。(注:《小雨点·自序》,上海书店,1985年3月。)在短篇《小雨点》中,作者以丰富的想像力,将自然界事物拟人化,叙写了小雨点流 转飘荡、落地入海又返回到天空的经历。作者笔下的自然界充满着爱的气息。不论是“泥沼 ”、“涧水哥哥”、“大河伯伯”,还是“海公公”、“太阳公公”、“青莲花”,都真诚 、善良,怀着慈爱心肠。小雨点为拯救生命垂危、“显出十分干枯苍白”的青莲花,情愿冒 险让青莲花把自己吸到她的液管里去。而变得“美丽丰满”了的青莲花,又把自己身上的香 味送给女孩,情愿让女孩把她戴在发上。面对奄奄一息的青莲花,小雨点着急地呼唤着:“ 青莲花,青莲花,快快的不要死,我愿意再让你把我吸到液管里去。”……作者在篇中极力 表现的,是深挚的同情心和博爱的精神;所赞颂的,是小雨点乐于助人,勇于自我牺牲的高 贵品质。

写于1924年的《西风》,同样是用象征手法写出的寓言体短篇。陈衡哲在《西风》的篇末 附言中写道:“十三年九月三日,作于南京。时战云方漫空弥野,想把清丽的秋色逐出人间 去 。”在《西风》中,作者对军阀混战黑暗现实的不满,悲天悯人、拯救众生的人道主义情怀 ,以及追求和平幸福理想社会的愿望,得到了生动表现。作品用拟人手法,塑造了月亮儿和 西风的动人形象。月亮儿最恋恋下面的世界,他宁愿牺牲了红枫谷里的快乐,用自己的光辉 和“爱力”去驱逐尘世黑暗,为下界人们带去抚慰。而西风在月亮儿的感召下,“也由一 个厌世者变为一个悯世者了”,“他知道下界的人民,是十分需要他的帮助的,于是他便年 年到下界去一次,给他们带一点自由和美感去”,以成就绚丽的秋色。在作者笔下,“十分 美丽,十分自由”的红枫谷正是理想社会的象征,虽然它显得虚幻飘渺,但它却与现实的人 世形成鲜明对照。《西风》虽未正面揭示军阀混战之下乱离社会的生活面貌,但它却体现了 “五四”小说以反对军阀混战的时代内容为重要题材领域和主题取向的特点。在“五四”“ 非战文学”中,它又一改当时较普遍采用的自述、回忆、书信等小说形式,采用了寓言体小 说形式,从而显得别开生面。

“五四”运动高潮过去以后,大多数被新思潮唤醒的知识分子的思想发生着急剧的变迁。 他们由兴奋的呐喊转向痛苦的彷徨,走在十字路口而迫切需要寻求人生的答案。这时,探索 “人生究竟”的问题小说应运而生并逐渐兴盛起来。作为中国现代小说的第一代作家,陈衡 哲以积极的人生态度,进一步考察社会、思考人生,试图以自己的小说对“人生究竟”的问 题作出冷静的回答和理智的探索。而女性作家对女性生活和生存处境的格外关注,对女性命 运的清醒认识,以及个人独特的人生经历和体验,又促使陈衡哲在作品中去着力思考和探讨 现代女性生活中的矛盾,揭示时代知识女性的困惑,并抒唱觉醒的知识女性追求自由、独立 自强的的豪迈心声。1922年至1926年,陈衡哲相继创作了《巫峡里的一个女子》、《络绮思 的问题》、《运河与扬子江》、《一支扣针的故事》等小说。

刊于1922年《努力周报》上的《巫峡中的一个女子》,描写年青的女主人公因不堪后母婆 婆的虐待,和丈夫带着三岁的儿子离家出走,逃到巫峡的山里生活。为了生存,丈夫到山下 去打短工,不幸有一次一去不返,女主人公在荒山中挣扎生活了五年,过着与世隔绝的孤独 生活。在这篇作品中,陈衡哲不仅融入了对不幸女性的真挚同情,也提出了现实人生中妇女 的苦难现状问题。作者虽在思考着封建压迫下穷苦妇女的命运和前途,但却无法为笔下人物 指出解放自己的出路。作品留给人们的空白,正显示出作者思想上的局限以及与现实生活的 距离。

如果说《巫峡里的一个女子》还停留于对社会现象的描写,存在着作品意义单薄浅露的不 足,带有“五四”热潮中问题小说的痕迹;那末,到刊于1924年《小说月报》上的《络绮思 的问题》,则显示出陈衡哲小说创作在思想深度和境界上的长足进步。在《络绮思的问题》 里,作者已不满足于仅仅提出具体的社会问题,而进一步将哲理性的内涵融入在小说中,从 而体现对人生的深入思考和理性的把握。

作为觉悟的知识女性,陈衡哲曾对妇女的一系列问题作过认真思考和探讨。她认为,“家 庭的服务,不能满足于少数才高学富的女子的志愿,以至在她们的生命中,要发生爱情与事 业的冲突。”(注:陈衡哲:《妇女与职业》,《衡哲散文集》上卷,开明书店,1938年。)《络绮思的问题》一文,正是对现代知识女性爱情、家庭与事业的矛盾所 作出的形象化阐释。在这一作品里,女主人公哲学博士络绮思与哲学教授瓦德先生相敬相慕 ,并订了婚约。但待到商定结婚的事情时,络绮思却发生了变化。她认为女子结婚以后,会 因“家务的主持,儿童的保护及教育”所累而妨碍学问和事业。于是,为了学问和事业,络 绮 思主动放弃了爱情,解除了婚约。此后,瓦德与一位中学的体操教员结了婚。十多年过去了 ,四十多岁的络绮思成了一所著名女子大学的教授和哲学主任,并有了国际的声誉,她的 著作已被译成多种外国文字。“她少年时的梦想,她少年时的野心和希望,此时都已变成事 实。”而络绮思的梦却并没有做完。她忽然在孤寂中感到生活似乎缺少了什么,体验到了一 种人生的缺憾。她梦到自己已结婚生子,成为妻子和母亲,和瓦德组成了和谐、欢乐的家庭 。“ 她此时才明白她生命中所缺的是什么了。名誉吗?成功吗?学术和事业吗?不错,这些都是可 爱 的,都是伟大的,但他们在生命之中,另有他们的位置。他们或者能把灵魂上升至青天,但 他们终不能润得灵魂的干燥和枯焦。”面对奇伟美丽的青山夕照,络绮思终于心有所悟:“ 安于山者,便得不着水的和乐同安闲,安于水的,便须失却山的巍峨同秀峻。”络绮思对 爱情与事业不能兼得的这个感慨与惆怅,成为她内心长久保存不容外人窥见的神圣的秘密。 而如任叔永先生所说,《络绮思的问题》“不是络绮思个人的问题,乃是现今时代一切有教 育女子的问题。”(注:陈衡哲:《我幼时求学的经过》,《陈衡哲散文选集》,百花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显然,陈衡哲在作品中,正是通过女主人公的故事,对现代知识女性爱 情与事业的矛盾这一带普遍性的问题,从哲学的高度给予审视与概括,并作出了艺术化的反 映。

对如何解决现代知识女性事业与爱情、家庭的矛盾这一问题,陈衡哲在《络绮思的问题》 中并未也难以作出圆满解答。但我们从作者对事业型的女主人公络绮思形象的认同中,不难 看出作者的基本判断。对于一个现代知识女性来说,事业可以成为她生命的中心。而与此同 时,作者还通过络绮思对贤母型的女性马德夫人表示了敬重与赞美。络绮思对瓦德先生说: “你不要小看了马德夫人,像她这样的女子,也是不易多得的。你看她的子女,何等聪明, 何 等可爱;我常常自想,若使每个女子都能做一个彻底的贤母,那么,世界上还有什么别的问 题呢?……”显然,作者在肯定拥有事业上的奋斗和成功的络绮思的同时,并未排斥她所推 崇的贤母型的女性。作品中实际上蕴含着这样一种看法:女性的思想和性情、能力因人而异 ,她们可以有不同的生活方式选择。但不管是走向社会追求事业,还是留守家庭专心母职, 只要是有益于人类和社会,能体现出女性自身的独立价值,就是值得敬重和赞美的。

陈衡哲认为妇女应受训练的职业中,最重要的是母职,精微的母职是无人能代理的;母亲 是第一个教师,特别是人格的修养,必须母亲做模范,而言教不如身教。她所推崇的这一母 职观,在小说《一支扣针的故事》中,得到了形象化的展现。小说中的西克夫人,年青时是 位人格和才学都让人倾倒的美丽姑娘,她与马昆·勿兰克彼此爱慕却错过了婚姻。马昆·勿 兰克因此终生未娶。西克夫人不到三十岁就死了丈夫,但为了母爱的完满她没有再婚,只是 从不离身地佩带着马昆·勿兰克年轻时赠送她的爱情信物——一支金质的耶路大学的校针。 西克夫人愿把自己的家庭,“作为教育一般青年的工具”;“她为了这个母爱,这个从她的 儿女推广到他人的儿女的母爱,可以牺牲其余一切的一切,虽然有许多牺牲也是十分痛 苦的。”显然,西克夫人的母爱已不以她自己的家庭为限,而超出了一般的人伦亲情,闪耀 着更为宽广博大的人道主义光芒。作者通过小说中人物的口,赞颂了西克夫人这位“模范母 亲”的牺牲精神。作品在赞美伟大的母爱和作者推崇的母职观的同时,又从独特的角度思考 和探讨了母爱与两性之爱的冲突,表现了女性在家庭中的责任和义务。

陈衡哲在小说中积极思考和探索人生和社会问题的同时,还阐发她对生命的认识和奋斗的 人生哲学。早在少年时代,她就记取舅父庄思缄先生的教诲:“世上的人对于命运有三种态 度,其一是安命,其二是怨命,其三是造命。”(注:《小雨点·任序》,上海书店,1985年3月。)在寓言体的小说《运河与扬子江》中,陈 衡哲将不要“安命”与“怨命”,而要“造命”的人生哲学予以了形象化的表现。作品中的 扬 子江与运河相遇于十字路口,互致问候。当运河听说扬子江来自险峻的蜀山,一路上凿穿了 如壁的峭岩,打平了如刀的尖石,经历了艰辛的奋斗时,不禁为之发出叹息。而扬子江豪迈 地告诉运河说:“何苦奋斗?我为的是要造命呀!”“你的命,成也由人,毁也由人,我的命 却是无人能毁的。”运河循着人们为它开凿的渠道流淌,是快乐的奴隶;而扬子江按照自己 的意志高歌奔向东海,是辛苦的主人。作品借运河与扬子江的对话,展示了两种不同和对立 的人生观、人生价值与追求。小说结尾,作者直抒胸臆:

奋斗的辛苦呵!筋断骨折;

奋斗的悲痛呵!心摧肺裂;

奋斗的快乐呵!打倒了阻力,羞退了讥笑,征服了疑惑。

痛苦的安慰,愉悦的悲伤,从火石的烈焰中,采取生命的真谛!

泪是酸的,血是红的,生命的奋斗是彻底的!

生命的奋斗是彻底的,奋斗来的生命是美丽的!

这里热情礼赞的,正是扬子江这种不畏艰险、锐意进取的精神。作品启示人们,生命的真 谛只有从奋斗中获取,奋斗来的生命才是美丽的。陈衡哲借笔下的扬子江,不仅表达了自己 对人生道路的积极见解,而且抒唱出了“五四”时期觉醒的知识女性追求自由、独立自强的 豪迈心声。而作品里融入了这样鲜明的社会意识,表现出如此乐观的气度,这在普遍抹上感 伤格调印痕的“五四”小说中,又不能不说是一个突出的现象。

“五四”时期是“收纳新潮,脱离陈套”的时代。如郑伯奇所说,“回顾这短短的十年间 ,中国文学的进展,我们可以看出西欧二百年中的历史在这里很快地反复了一番。”“这短 短 十年中间西欧两世纪所经过了的文学上的种种动向,都在中国匆促地而又很杂乱地表现出 来。”(注:郑伯奇:《现代小说导论(三)》,《中国新文学大系导论集》第146页,上海书店影印, 1982年11月。)以赶上时代潮流为时代精神,“五四”小说家们广泛地向国外汲取营养,为创建 中国的新文学而努力。作为新文学最早的女作家,陈衡哲同样在小说创作中体现出开阔的艺 术视野和宽容的艺术态度。她在《小雨点·自序》中曾自述:“我的小说不过是一种内心冲 动的产品。他们既没有师承,也没有派别,他们是不中文学家的规矩绳墨的。”陈衡哲借鉴 和采用了不同的艺术表现方法和形式,在艺术上作出了多方面的探索和尝试。

陈衡哲的小说,既表现了鲜明的现实主义倾向,又运用了浪漫主义、象征主义等不同的艺 术表现方法,从而体现出创作方法的多样性。

《小雨点》集中的大部分作品取材于现实生活。尽管它们都是作者在强烈的创作冲动和至 诚的感情驱使下的产物,如陈衡哲在《小雨点·自序》中所述:“我每作一篇小说,必是由 于内心的被扰。那时我的心中,好象有无数不能自己表现的人物,在那里硬迫软求的,要我 替他们说话。……他们求我,迫我,搅扰我,使得我寝食不安,必待我把他们的志意情感, 一一的表达出来之后,才让我恢复自由!他们是我作小说的唯一动机。”然而,在明确的为 人生的艺术态度支配下,历史学者的冷静和理智,又促使陈衡哲在作品中大多冷静而客观地 描写社会,反映人生。《小雨点》集中的作品,大多将“至诚”的情感潜藏于作品的人物与 情节的叙述描写中。在《波儿》、《老夫妻》看似客观化的生活再现中,隐伏着作者对人间 “至诚至爱”美好情意的赞赏。《巫峡里的一个女子》包含着对不幸者的同情和悲悯。《孟 哥哥》在对天真烂漫的孩童生活的叙写里,传写出了“人生聚合离散的欢喜悲哀”。(注:《小雨点·任序》,上海书店,1985年3月。)而 《一支扣针的故事》,则深蕴着对西克夫人、对神圣母爱的赞颂。这些以写实为主的作品, 题材范围由校园生活到社会生活,逐渐扩大。其中,又多以美国社会生活为背景,表现出独 特 的异域色彩,它们无疑为拓展“五四”小说的题材领域作出了贡献。

伴随着小说中理想因素的增强,陈衡哲在创作中还采用和借鉴了浪漫主义、象征主义等多 种方法和因素,不断提高小说的艺术表现力。《小雨点》集中的人物,性格大多显得单纯。 作者着意表现他们感情的“至诚”和“真纯”,发掘他们性格中的美和善。在陈衡哲笔下, 善良友爱的波儿,天真纯洁的景妹妹,执着于事业追求而不惜放弃家庭的络绮思,为尽善尽 美 地完成母职而牺牲自己爱情的西克夫人……,在他们身上,作者投射着自己的理想之光。如 果说上述作品仍是以写实为主,还只是带有理想化的浪漫因素和色彩;那末,《运河与扬子 江》一文,则运用象征的手法,以浓烈的主观抒情性,表现出鲜明的浪漫主义倾向。在这篇 几乎没有情节的作品中,作者借拟人化的运河与扬子江的对话,抒发了如江河奔流般不可遏 止的“造命者”的壮志和豪情,艺术化地表现出自己对人生的积极见解。运河与扬子江 的形象,分别象征着不同的人生态度,它们已成为作者主观观念的外化和具象化。而象征手 法与强烈的主观抒情相结合,则使作品中蕴含的人生哲学得到充分、完美的阐发。

在《小雨点》和《西风》里,作者同样把情感和想像提到首要地位,融合了浪漫主义和象 征的艺术表现手法。《小雨点》中,作者笔下的小雨点、风伯伯、涧水哥哥、河伯伯、海公 公、青莲花、太阳公公等拟人化形象,各具自己的性格。尤其是活泼、可爱、善良的小雨点 ,经历了周天、大地和大海,最后被太阳公公送回老家而不消失,更是出自作者独特的想像 。而正是在这些形象的塑造中,作者表现了对同情弱者、乐于助人和自我牺牲精神的赞颂, 寄托了自己对人类美好情感的追求。而在《西风》中,“西风”一改常人心目中摧残花 木的破坏者的形象,成为了“自由使者”、“幸福的贡献者”,更体现出作者丰富的想像和 构思的新颖与独特。小说中“十分美丽、十分自由”的红枫谷,象征着与现实相对照的理想 世界。红枫谷中有芙蓉穴、桂宫、蓼花塘、霹荔谷、野菊圃,居住着西风、月亮儿、蝴蝶儿 、秋虫、涧水儿、红叶黄叶儿、丹桂花、白云等,作者赋予了这些自然界的事物以拟人化的 情感色彩,既增添了作品的诗情画意,造成动人的抒情效果;更寄托了不满尘界、反战厌战 、渴望和平的深意,表达了把“自由和美感”带给人间的善良愿望。

在艺术形式方面,陈衡哲的小说同样表现出了活跃的创新精神和积极探索的勇气。《小雨 点》集中的作品,形式灵活多样。它们既体现了“五四”小说创作区别于传统小说的基本方 法,也显示出作者对现代小说的大胆追求和实践。

《小雨点》集中的小说,突破了传统小说的故事性格局,大多采用了横断面的结构,而根 据作品内容和主题表现的需要,在剪裁、结构方面又有所变化。如《一日》截取了生活中的 片断连缀成文,是作者在小说形式上创新的初步尝试。《波儿》、《老夫妻》等作品,同样 舍弃了传统小说有头有尾的叙述方式,使小说成为生活画面和人生场景的展现。而《络绮思 的故事》、《一支扣针的故事》,所述情节前后则跨越数十年,在有限的篇幅里,表现了较 丰富的生活内容,结构又较严密。和作者初期的小说比较,它们明显地表现出了作者在布局 谋篇上的长足进步。

在打破传统小说以写事为主的传统格局的同时,陈衡哲的小说,将重心放在对人物的情感 、心理、情绪的表现与开掘上,显示了“五四”小说注重写人的艺术倾向。如《波儿》、《 老夫妻》着力表现的,是两个家庭内部成员之间的情感状态,是波儿一家人相爱相助的浓郁 氛围和老夫妻彼此之间情绪和态度的前后变化。《孟哥哥》进一步深入到对人物内心的刻画 ,将“人生聚散离合的欢喜悲哀,从天真烂漫的小孩子心目中,委婉曲折的传写出来”,(注:《小雨点·任序》,上海书店,1985年3月。)生动而逼真地表现了景妹妹纯真又丰富的内心世界。《络绮思的问题》虽时间跨度较大 ,但作者并未将叙述重心落在故事情节上,而是把笔触主要伸进人物的心理世界,通过对女 主人公络绮思的情绪、心境以及人生思考的揭示,传达出作者对人生问题的哲理性思考和见 解。

在叙述角度方面,陈衡哲也体现出探索的勇气。她的小说舍弃了女性作家多采用的第一人 称,而以第三人称的客观描写为主,从而扩大了作品的生活容量和表现能力。《一支扣针的 古事》是《小雨点》集中唯一以第一人称写作的作品,也是陈衡哲在叙述方式上进行大胆尝 试的优秀之作,钱杏邨曾称它为“最富有小说风味”的作品。(注:钱杏邨:《关于陈衡哲创作的考察》,《当代中国女作家论》,上海光华局,1933年 。

)在这篇小说里,作者把 到西克夫人家做客的“我”作为主要叙述者,以“我”所见所闻的先后顺序展开故事,先制 造悬念,然后借助倒装叙述、补叙等方式,不断变换叙述角度,圆满地讲述了可敬可爱的西 克 夫人的故事。《一支扣针的故事》的叙述角度丰富多变,既克服了“我”的限制性第一人称 叙述角度的局限,使小说主题得以充分表达,也体现了作者新的美学追求。

作为最早用白话写作的女作家,陈衡哲的小说,不仅仅是以白话文代替文言文,而且适应 着作品内容的需要,努力创造着反映新的审美要求、具有艺术表现力的语言。如果说《一日 》中还流露着初始应用白话文的朴拙,留有文白变迁过程中的痕迹;那末,在其后的创作中 ,小说语言则日趋成熟。

从对不同创作方法的借鉴和采用,到艺术形式语言方面的尝试和创新,陈衡哲在小说创作 中经历了摸索和探求的过程。而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她为中国现代小说艺术的建设和发展付 出了努力,作出了可贵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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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陈衡哲小说的创作_陈衡哲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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