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喻义的生成基础及理解策略,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策略论文,基础论文,喻义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H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979(2003)04-0019-06
比喻义(metaphoral meaning)的生成是语义演变中比较典型的现象,对它的分析刻画可以更清楚地揭示语义演变的轨迹。比喻义的生成和理解与语用者对语义结构及其成分间的关系的认知、分析和利用有关,语用者利用词语的本义(这里指可从其推衍出比喻义的词义,下同)及其相关语义知识推衍和理解比喻义。本文抽样分析了《现代汉语词典》(下文简作《现汉》)1996年修订本首字拼音分别以A、B、C打头的所有词条(不含字头),发现有的词容易生成比喻义,有的词不容易生成比喻义;有的比喻义生成途径比较显豁,有的则比较曲折;有的比喻义与本义在语义上对称性强,有的则有相当的调整。比喻义的生成与理解不仅与词义有关,还与词法、句法、语用条件有紧密的联系。有的词类或某个词类下的有些词容易生成比喻义,有的则比较困难。我们试图通过这样的分析使比喻义或比喻用法的生成与理解具有一定的可操作性,并藉此探讨百科知识语义化的方式和途径。
一 离散与连续的语义特征对比喻义生成的影响
据笔者统计,《现汉》修订本A-C母中标有比喻义的词语共336条,其中:A母15条,B母162条,C母159条。(注:这里只统计《现汉》释义时明确标示“比喻”的义项(含“多用于比喻”“有时用来比喻”的义项,这样的词语只有几个),每个词语计入一次。对实际是比喻义而《现汉》未作比喻义处理的、有比喻义而《现汉》未能列入的、释义中未明释而只在举例中用“◇”标示的,统计时暂时忽略;对实际是泛指义或其他而《现汉》作比喻义的(如“不刊之论”),统计时仍依从《现汉》的处理。因为我们觉得这样的处理方式显得相对客观。)若按每个词语所含字数的多少(儿化不计入字数)细分的话,则得两字组词146条,其中:A母9条,B母63条,C母74条;三字组词51条,其中:A母无,B母26条,C母25条;四字或四字以上的多字词语139条,其中:A母6条,B母73条,C母60条。这种按词语所含字数多少来划分有利于我们的分析,如可考虑字与字之间的语义关系和层次关系、字数不等的不同字组之间的异同等。我们后面会发现,词语所含字数越多,含有比喻义的词语其内部构成越相近,本义与比喻义的对应性越强。本文以分析两字组词语的比喻义为主,同时涉及非两字组的词语。需要说明的是,本文不从修辞的角度分析被喻词的指称物特点,因为这与比喻修辞手法对本体的要求相一致,如指称对象的具象性、鲜明性等。这里的分析是将这种要求作为前提的。本文主要探讨从本义到比喻义的引申、推衍过程。由于本义所指对象与比喻义所指对象存在类的距离间隔,这种类的陌生化(strangization)正是比喻义生成的前提。
现在将所有两字组的词语按整体语法功能及其内部构成作一初步分类,见下页表。表中反映出显著的概率差异,能生成比喻义的词语基本上只是名词和动词,且名词和动词的比例大体相当。形容词只有“肮脏”一例。根据石毓智(1992)的分析,名词、动词、形容词之间存在一个从离散(discrete)到连续(continual)的连续统(continuum)。这里的名词都是典型的具有离散性特征的词语。这里的动词,也全部能与“没”结合,可见同样具有离散性特征;虽然它们也能与“不”结合而呈现出连续性特征,但其离散性特征较显著。而形容词主要体现为连续性特征,虽然有的能与“没”结合而体现出离散性,但其连续性特征更为突显。大体上可以这样说,具有离散性特征是生成比喻义的基础。
我们再从字组内部组构的字所体现的语义特征来看。为了使问题显得更直观,我们先将所有的两字组的词例分列出来,并对释义有疑异的地方在附注中说明:
N11(偏正式):安澜、暗潮、暗礁、暗流、鳌头(注:《现汉》“鳌头”的释义(13页)与“独占鳌头”的释义(310页)有重复之处。从现在使用情况来看,在“独占鳌头”词目下释义更合适,也与我们后文的分析相合;“鳌头”可作为参见条。)、傲骨;霸王(注:《现汉》“霸王”的释义是:“①秦汉之间楚王项羽的称号。②比喻极端霸道的人。”(21页)这就指出此比喻义是从项羽的特定表现而凝定下来的,那么“霸王”应列入专名类。但我们觉得这个词语更宜理解为字面义的组合。而且,即便第二项义从专名而来,也宜理解为语义泛化而非比喻生义。如“陈世美”就是这样释义的:“……用来指地位提高而变心的丈夫,也泛指在情爱上见异思迁的男子。”(154页)实际还可进一步泛化,类型化。)、败絮、半路、包袱、宝库、宝座、悲剧、本钱、鼻祖、彼岸、敝屣、边幅(注:“边幅”(73页)与“不修边幅”(109页)在《现汉》中均立条释义,且“不修边幅”释文中用括号注明“边幅”的词义。其实“边幅”表小量只用于否定表达,这样就可以只在“不修边幅”词目下释义而立“边幅”为参见条。)、标兵、冰山、病根、病魔、步调;苍龙、草包、草刺儿、草鸡;插曲、柴门、长河、长龙、长线、长舌、迟暮、宠儿、愁云、出路、创伤、闯将、垂涎、春风、春晖、春雷、春梦
N12(并列式):把柄、板眼、膀臂、堡垒、本末、秕糠、庇荫(注:“庇荫”在《现汉》1978年本释为动词,在1996年本释为名词:“①(树木)遮住阳光。②比喻尊长的照顾或祖宗的保佑。”(70页)从本义与比喻的语义关系来看,释为动词义似更合理。这里仍归入名词组,主要是考虑它们也可看作事件的名物化(nominalization)。)、壁垒、壁障、臂膀、冰霜、冰炭、波澜、伯仲;材料、苍黄、草芥、豺狼、潮流、城府、疮疤、疮痍、窗口、椿萱、唇齿、唇舌、唇吻
N13(专名):阿斗;八股、伯乐;长城
V11(不及物动词中的动宾式):扒皮、把关、搬兵、帮腔、保皇、抱腰、曝光、逼命、比肩、闭关、闭口、避风、变天、变种、并肩、补课;猜谜儿、插脚、插身、插手、插足、超生、彻骨、掣肘、撑腰、成材、成器、赤身、冲天、抽风、出轨、出笼、出圈儿、出山、出台、出血、出阵、触礁、穿线、传灯、闯关、吹灯、催命
V12(不及物动词中的非动宾式):拜倒、蹦达、鼻酸、冰释、并茂、搏斗;蝉蜕(注:“蝉蜕”《现汉》释为:“①蝉的幼虫变为成虫时蜕下的壳,中医入药。②〈书〉比喻解脱。”(136页)从本义难以推衍出比喻义。其实在本义上应加入“成虫的蝉脱皮”,形如“蚕食”“鲸吞”的本义与比喻义的关系。)、沉淀、沉浮、沉积,沉浸、沉醉(注:“沉浸”“沉醉”及“拜倒”在使用中一般后面跟介词“在(于)”带宾语。)、重演、蹉跌
V13(及物动词):熬煎;摆平、报销、鞭策、鞭挞、哺育、步武;蚕食、澄清、冲击、传染
特殊词语:肮脏;棒喝、辫子(注:“棒喝”是两个动字结合成名词,是事件名物化。《现汉》又立“当头棒喝”条(250页)。“棒喝”前面用“一声”来量化,可见已非两个动作的组成,而是整合为一体了。“辫子”《现汉》释义为:“②像辫子的东西:蒜~。③比喻把柄:抓辫子│揪住辫子不放。”(81页)同时又立条目“揪辫子”(674页)“抓辫子”(1674页)。其实“辫子”与动作合起来才能形成比喻义。所以可放入三字组“揪辫子(抓辫子)”中讨论。)
N11组基本上是前一字修饰、限制后一字,后字全是名字,前字有的是名字,有的是形字、动字。N12组前后字都是名字。N13组将专有名词单列。V11组前字是动字,后字是名字,前字从广义上讲都可看成支配后字。V12组与V13组数量较少,内部关系比较纷杂,但其中至少有一字是动字,且是结构的核心(V13组主要是并列式)。特殊词语中“肮脏”的性质后文再说明,其他两词已在附注中指出其特殊之所在。可见从内部构成来看,能生成比喻义的词语主要还是以离散性特征的字为中心。我们将专名单独列出,因其生成途径与其他类型有一定差异。
再看三字组的词例。三字组只有名词和动词。由于词语内部字与字之间的层次制约,使得名词基本为偏正式,动词全为动宾式。由于词语数目不多,全部分列如下:
N21(偏正式):八斗才、白眼狼、百宝箱、败家子、半边天、半瓶醋、绊脚石、包袱底儿、保护伞、爆炸性、背水阵、比翼鸟、避风港、变色龙、并蒂莲;冲击波、出气筒、传声筒、吹鼓手、瓷公鸡、粗线条、醋坛子
N22(专名):拜物教、白骨精
V21(动宾式):白费蜡、摆擂台、摆摊子、抱粗腿、抱佛脚、背包袱、背黑锅、不成材、不成器(注:《现汉》已立“成材”“成器”,似不必再立“不成材”“不成器”,虽然“成材”“成器”常用于否定的场合,但也用于肯定的场合,与“不修边幅”不同类。这正如立了“成气候”而不立“不成气候”。);拆烂污、擦屁股、插杠子、拆墙脚、唱主角、炒冷饭、炒鱿鱼、扯后腿、成气候、吃独食、吃皇粮、吃偏饭、吃小灶、吃鸭蛋、穿小鞋、吹喇叭、吹法螺、吹冷风
上文对两字组Nll与Vll的分析完全适合三字组,且比前者显得更整齐,如N21字面上的修饰关系更显在,V21字面上的支配关系更典型。汉语词语中三字组处于两字组与四字组之间,大多有惯用语特色。
由于四字以上的多字组除名词性的外,一般是从某个事件(event)凝定而成,所以都是离散性的。从具体事件到一般事件,很容易泛化。尤其是语源的事件性很强的词语,如“拔苗助长”“成竹在胸”,更易迁移。所以多字组的词语生成比喻义相对要容易些,以致在数量上几近两字组。若考虑到有比喻义的词语在该字组中所有词语里所占的比例,多字组所占的比率远高于两字组。这里以C母中直接释比喻义而未释本义的多字组为例:
N31(偏正式):初生之犊、吹灰之力、池鱼之殃
N32(并列式):残渣余孽、粗枝大叶;魑魅魍魉
V31(动宾+动宾→并列式):藏垢纳污、藏龙卧虎、称孤道寡、抽肥补瘦、穿靴戴帽、穿针引线、吹灯拔蜡;拆东墙,补西墙
V32(动宾式):唱独角戏、唱对台戏、唱空城计、吃大锅饭、穿连裆裤;重见天日、重温旧梦、初出茅庐、初露锋芒、初露头角
V33(方式或处所+动宾):趁热打铁、赤膊上阵、蟾宫折桂
V34(主谓式):唇齿相依、豺狼当道;长江后浪推前浪
多字组的离散性特征是十分明显的。N31组与N11组没有本质的区别。N32可以看成Nll或N12自身结构的合成。V31是V1l自身结构的复叠。V32与Vll尤其是V21实际是同一类型,很多有惯用语的特性。V33与V11相近,V34与V11、V12相关。
离散性特征显著的一个原因就是从本义引申出比喻义是在不同物类之间的迁移,物类与物类之间要有感知上的距离。具象性、鲜明性等特征便使离散性更为突出。本义与比喻义之间的概念距离正是实物类距离在认知上的象似(ioonic)反映。
二 语义结构成分的关系对比喻义生成的影响
上文从离散性的角度来说明,宽泛地指出了比喻义生成的一个条件,但是有离散性特征的词并不都能生成比喻义,有的根本就不能生成比喻义。所以还需要对它们进行进一步限定。下面从被喻词的语义构成作进一步分析。
我们曾从功能的角度将名词的语义结构成分(semantic structural components)分为两大类:关涉性(involved)语义成分和描述性(descriptive)语义成分。(注:参见施春宏(2001)。文中举例性地曾作了初步说明,后在2001年语言及语言学研究生论坛(香港城市大学,2001.5)提交的论文《试析名词的语义结构》中作了一些调整:“具体而言,关涉性语义成分指在名词的语义内涵中起介绍、指别、涉及等作用的内容,如类属(领属)、构造、工具、材料、对象、时间、空间、数量、性别、颜色等,可以看成广义的指称内容,显现出关涉性语义特征。描述性语义成分指在名词语义内涵中起描写、修饰、陈述等作用的内容,是名词语义结构中表示特性的部分,如属性、特征、关系、功能、动程、特定表现等,可以看成广义的述谓内容,显现出描述性语义特征。”)如“长河”的意思是:“长的河流。比喻长的过程”(139页),其中“河流”和“过程”是关涉性语义成分,“长”是描述性语义成分。这种语义结构成分分析方法可以扩展到对动词、形容词的语义结构分析上来。如“曝光”本指使照相底片或感光纸感光,比喻使隐秘的事显露出来,其中“照相底片或感光纸”和“(隐秘的)事”是关涉性语义成分,“使……感光”和“使……显露出来”是描述性语义成分。又如“暗淡”指“(光、色)昏暗;不光明”(10页),其中隐含所指的“光”和“色”是关涉性语义成分,“昏暗;不光明”是描述性语义成分。大体说来,关涉性语义成分是使名词之所以成为名词的核心功能义素,描述性语义成分是使动词和形容词之所以成为动词和形容词的核心功能义素。通过分析发现,这种语义结构成分的分析对比喻义的生成与理解起到关键性的作用,由它们构成的语义框架在比喻义生成中起到导引和制约作用。
在比喻义结构中,有两个组成部分,一是描述性成分,一是关涉性成分,这与本义的语义结构相对应。由于比喻是要求在不同的关涉对象(物类)之间构成联想和对应关系,所以,这里的关涉性成分主要是描述性成分所关涉的对象。这样,关涉性成分虽然有不少类别,但与比喻义有直接关联的只是关涉对象(类属从根本上说也是关涉对象)。实际上这是描述性语义成分所关涉的对象发生了变化。施春宏(2001)指出:“最能体现描述性语义特征的是名词的比喻义。比喻义揭示的是本体和喻体之间共同的描述性语义特征。”这种以名词为例的语义结构成分分析同样适合动词、形容词的比喻义分析。动词主要是对关涉性对象进行陈述,形容词主要是对关涉对象加以描写。动词的关涉对象有的在词形中就体现出来,如V11、V21及多字组的动词短语组的关涉对象就很显在;有的在词形中没有体现出来,但不需要借助语境就能指出它的关涉对象,也即它们的关涉对象因默认而缺省(default)了,可以在语境中激活(activate),如V12和V13组。
抽样中形容词只有“肮脏”一词有比喻义项,主要是“肮脏”的关涉对象即环境物(如衣服、屋子等)比较具体、明确,迁移到抽象物(如灵魂、交易等)比较自然顺畅。这种自然迁移使表达特别方便,如从“美丽的风光”“阳光灿烂”到“美丽的心情”“心情灿烂”。又如还有四个形容词(“暗淡”“敞亮”“炽烈”“炽热”)《现汉》未释比喻义但在举例中用“◇”标示用的是比喻用法,它们的本义关涉对象都很具体而明确,都能迁移到人事上来,而且也自然顺畅。形容词的关涉对象相对来说比较宽泛,因而形容词更多地体现为泛化义而不是比喻义,故在释义中用“形容”而不是“比喻”标示。
从比喻构成的基本要求来看,本体和喻体要关涉两个不同的认知对象,属于不同的物类,实际就是要求两个指称对象在类属上处于“隔”的状态,彼此不能有直接的类属上的关联。而且,本义的关涉对象一般比较具体。这就说明了名词、动词中Vll、V21组和三字组、多字组(它们在词形上都直接显示了本义关涉的对象)的比喻义比较容易生成的原因。撇开三字组和多字组,仅以两字组为例,如果将N与Vll两者合起来,其所占比例达到82.8%[(77+43)÷(77+68)×100%]。再看V12组和V13组,V12组的“鼻酸、冰释、蝉蜕”、V13组的“蚕食”也与此同,其他词语的关涉对象从语义来源上看也很明确。这样,生成比喻义的两字组词语按可能性大小排列基本上是:
偏正式名词与动宾式动词>并列式名词>非动宾式动词>其他词语三字组和多字组依此类推。有意思的是,除专名和V34组外,偏正式名词中大多以物事为本义,动宾式不及物动词中大多以人事为本义。
那么,两个不同的认知域(cognitive domain)的关涉对象又是如何联系起来的呢?这就是描述性语义成分与关涉性语义成分之间的关系的相对稳定性,这种关系体现为这样的语义框架(semantic schame):
{描述性语义成分+关涉性语义成分}
可以用D代指描述性语义成分,用R代指关涉性语义成分,则这个语义框架可以符号化为:{D+R}。在整个比喻义生成过程中,描述性语义成分一般不发生根本性变化,而关涉性成分则从一个对象迁移到另—个对象;由于关涉对象的变化,描述性成分也作了相应调整。
关涉性语义成分与描述性语义成分在语义框架制约下显现的关系主要有以下四种形式。
1.关涉性语义成分与描述性语义成分在词语的字面上就能同现且都比较显著。语义框架为:{D+R}。如:
【敝屣】破旧的鞋。比喻没有价值的东西。(70页)
【搬兵】搬取救兵,多比喻请求援助或增加人力。(33页)
“敝屣”的“屣”和“搬兵”的“兵”是关涉对象。当关涉对象发生变化时,“屣”泛化成一般的东西,“兵”迁移成能起帮助作用的力量(其中“能起帮助作用”又是“兵”这一名语素中所蕴涵的描述性成分),物类发生了变化。而“敝屣”的“敝”是描写性成分,“搬兵”的“搬”是陈述性成分。从破旧到没有价值,从搬取到请求提供或增加(人力),它们的基础意义并没有根本性变化,主要是受所指对象语义搭配的制约而作了相应调整。如“敝屣”的语义衍化过程可以表述为:破旧的鞋→“破旧”的东西→没有价值的东西。两种语义成分在本义和比喻义中的关系没有发生变化。偏正式和动宾式、主谓式合成词比喻义的形成一般以此为基础。这在三字组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如三字组的V21动宾式,其中大多数动词是与其后的名词有选择性搭配关系,因此对整个词语的语义分析实际就是对后面名词进行语义分析,而这里的名词又与两字组的N11组基本相同。
2.词语字面上没有明确的关涉性语义成分,而主要显现描述性语义成分,但其关涉性语义成分实际蕴含其中而为交际所默认。语义框架为:{D(+R)}。如:
【并茂】比喻两种事物都很优美:图文~│声情~。(92页)
【澄清】②使混浊变清明,比喻肃清混乱局面:~天下。③弄清楚(认识、问题等):~事实。(163页)
“并茂”的关涉性语义成分虽不在词中,但所指是很明确的,指两种植物,移之于人事,便可形成比喻义。《现汉》在“椿萱”下举例就是“椿萱并茂”(比喻父母都健在)。“澄清”的关涉对象是混浊的水,意指使不清的水变清;借指人事便成为使不清的人事变清,第二三两个义项就很明确了。V12和V13基本上属于此类。
3.通过词语内各字的特定表现显现出描述性语义特征,有的是各自显示共同的描述性特征,有的是各字间成一种相对的关系。语义框架为:{(D+)R}。如:
【把柄】器物上便于用手拿的部分。比喻可以被人用来进行要挟或攻击的过失或错误等。(19页)
【唇齿】比喻互相接近而且有共同利害的两方面。(203页)
“把柄”中的“把”和“柄”都是在使用中被人用手拿住的器物构件,“器物构件”是其共同的关涉对象,“在使用中被人用手拿住”是其共同的描述成分,通过关涉对象的迁移就很容易生成比喻义了。这是共同的功用在起作用。“唇齿”中的“唇”和“齿”是在同一个整体(“口”)中连在一起相互依存的人体器官,“人体器官”发生迁移,而“在同一个整体中连在一起相互依存”没有根本性变化。这是相互之间的关系在起作用。并列式合成词的比喻义的生成一般以此为基础。还有些类同于合并同类项,因其有共同特征而得以同类,项所指可大可小可具体可抽象,而其类征没有发生根本性变化。
4.通过社会交际赋予关涉对象特定的含义并凝定而成描述性语义成分。这是日常经验语义化的典型体现。语义框架为:{(D+)R}。这种语义框架与第3类相同,但来源不同。如:
【阿斗】三国蜀汉后主刘禅的小名。阿斗为人庸碌,后来多比喻懦弱无能的人。(1页)
【长城】指万里长械,也用来比喻坚强雄厚的力量、不可逾越的障碍等。(139页)
“阿斗”指为人庸碌的某个人,由具有典型特征的专人泛化为其他人是很自然的,这是类型化。(注:“阿斗”实际是类型化的泛指而不是典型意义上的比喻。参见附注③的说明。)“长城”由一道具有特定功用和特点的墙比喻其他具有此特征的类似的“墙”是很自然的。专名和一些具有特定社会内涵的词语(如“八股”“鳌头”)大多通过个体的具体表现而为社会认同终于凝定到语言中,成为比喻义。这就基本上解释了我们上文归类中的特殊类。
由此可见,以上描写的比喻义生成的四类途径具有共同的特点,即词义的变化就是词义结构中两个不同性质的语义成分发生互动,而在整个变动过程中它们之间的关系(性质和地位)相对不变。比喻义的产生是一般词语的语义引申的特殊表现,因此我们可以就此更进一步,对词义衍化过程的规律提出一种相对可操作性的假设,这里称作词义衍化过程假设(Semantic Changing Process Hypothesis,简作SCPH):
词义衍化过程假设(SCPH) 在词义框架中,词义衍化开始是关涉性语义成分发生迁移,描述性语义成分随之发生调试性变化。
三 比喻义的理解策略
从上文的分析可知,对比喻义的理解实际上就是对本义与比喻义各自内部语义成分的分析和本义与比喻义两者之间关联的分析。能作为被喻词的,其描述性语义成分比较显在,是一个相对常量,关涉成分容易游移,是一个相对变量。人们在不同物类之间通过相似链接来生成比喻义,理解比喻义也就是对相似链接过程进行分析。相似原则区分同和异,常和变。描述性语义成分是相似链接的基础,是相似点。比喻义主要是在相同语义关系的制约下不同关涉对象之间发生游移和置换。临时性的比喻用法也是由相同的机制生成的。由于描述性语义成分具有述谓性,为了使这种关联过程和两种不同语义成分的性质和地位能更清晰地表现出来,可以进—步将上文的语义框架{D+R}表述为:D(r),这里用r来替换R,看成D的变项(variable)。这正是谓词(predicate)的逻辑表达,我们引入到语义结构成分的刻画中。这样,从本义到比喻义的生成过程就是:
从D到D′是语义内涵随语义对象的变化作一定程度的调适,而从到是语义对象的改变。→指示比喻义的生成过程,可以看成是本义到比喻义的映射(mapping)。
由于本义关涉对象的范围是明确的,我们不妨进一步用来表示,显示比喻义生成的起点,同时便可用来表示演变的可能的对象范围,既有方向性,又有某种程度的范围的非限定性。那么,我们可以引入存在量词(existential quantifier),对变量进行约束,进而对这种生成与理解过程进行更详细的逻辑刻画,即:
将谓词的逻辑表达式引入词义的分析中,可以加深对词义成分间关系的认识和对词义的生成基础及变化过程、理解机制的探讨。
这样,对比喻义或比喻用法的理解需要有下面这样一些策略和步骤:
(1)对被喻词的本义进行语义结构成分分析,区分相对常量(描述性语义成分)和相对变量(关涉性语义成分)。这种分析有时可以直接通过对被喻词的字面语义进行分析而获得,有时则需要借助于百科方面的知识。如“初生之犊”指刚出生的牛,可以分析出“刚出生”(D)和“牛”();又根据通过社会交际而赋予的百科知识而分析出“大胆,不知畏惧”(D)。(注:如何对百科知识进行刻画是语义学中需要进一步探讨的课题。)
(2)在本义和比喻义之间建立相同的语义结构框架,确定两类语义成分在语义结构中的关系。如:刚出生的(+大胆,不知畏惧)+牛→“刚出生的(+大胆,不知畏惧)”+。
(3)对相对变量的关涉对象的变化作出说明,确定相对变量的替换过程。比喻义的演变途径基本上是由物到人,由物事到人事,由具体人或事到抽象的人或事;由某一领域中的人或事到其他诸多领域的人或事;有时则有相反的过程。“牛”是物,可以移之于“人”。这样得出:“刚出生的(+大胆,不知畏惧)”+→“刚出生的(+大胆,不知畏惧)”+人。
(4)分析相对常量中有哪些方面发生了调适性变化。“刚出生”指年纪小,年纪轻;“大胆,不知畏惧”可以重新转述为敢作敢为,无所畏惧(D′)。也就是说:“刚出生的(+大胆,不知畏惧)”+人→年轻的(+敢作敢为,无所畏惧)+人。
(5)进行比喻义语义结构成分的合成,即“敢作敢为、无所畏惧的年轻人”。
上面的一系列过程是先对具体词义进行抽象化再由抽象化内容还原为另一层次的具体的操作过程。这样的理解在偏正结构特别是动宾结构的词语生成比喻义时尤为便捷。如“退”字头下的“退潮、退磁、退色”与“退烧、退休”在《现汉》中均未立比喻义或泛化义,而它们都很容易取得比喻义的。
这种生成方式与理解策略同样可用来说明比喻用法的生成与理解。如“资产缩水、网络瓶颈、电脑病毒、豆腐渣工程”等新兴表达以及“感情在水土流失、婚姻保鲜、科技市场严重‘缺钙’、香港政府机构进行‘瘦身’运动”等临时性表达,都可利用语义结构成分的分析自然而便捷地推导出它们的比喻义或比喻用法。
四 实例拟测:可以生成比喻义的词语及心理词库的语义构造问题
根据上文对词语的语义成分及其性质的分析和刻画,我们可以推测哪些词容易生成比喻义和可有比喻用法。如下列词语在《现汉》中均未释比喻义,但我们认为可以有比喻义或很便捷地作比喻使用,并能描写出其意义:
八哥、拔节、靶子、霸主、掰腕子、白开水、百灵、败笔、斑点、板块、伴侣、绊马索、绊子、保护色、保鲜、保险箱、北斗星、崩溃、变戏法、冰点、病变、病毒、补血、不倒翁;残杯冷炙、残羹剩饭(残羹冷炙)、草台班子、颤音、潮水、尘封、充磁、充电、触角、磁石、磁铁、催化剂、萃取
同时,由于有的比喻义延用已久且在现实中又十分常见,语用者对本义的关涉对象感知便不那么强烈,这样的比喻义就有可能不再作为比喻义而被当成一般义处理了。如《现汉》对下面两个词语的释义:
【成熟】①植物的果实等完全长成,泛指生物体发育到完备的阶段。②发展到完善的程度:我的意见还不~│条件~了。(159)页
【锤炼】①磨炼:在艰苦的环境里~自己。②刻苦钻研,反复琢磨使艺术等精炼、纯熟:~艺术表现手法。(200页)
“成熟”本指植物体发育完备,比喻某种情况发展完善。本义和比喻义在日常语言生活中都比较常用。“锤炼”本指锤打、冶炼铁器使成型适用,比喻反复推敲琢磨使完美。本义主要用于专业用语,比喻义用于日常用语。词典中没有明确指明是比喻义,也许是因为比喻义已经泛化而不必指明了。
有时日常经验的语义化程度对比喻义的生成也很有影响。如“冰山”“爆炸性”容易有比喻用法甚或出现比喻义,而“冰川”“爆破性”比喻义生成的可能性很低,主要是人们对前者百科知识突显度(the degree of prominance)的认知强于后者。
可见,百科知识通过日常经验而语义化为语言中的要素有一个调节过程,且有程度的差异。对语用者来言,心理词库(mental lexicon)呈一种动态平衡,不断地调整其词项的内容和分布。它除了包含词项的语义、句法、音系的特征外,还对各种语义成分的不同性质及其关联作出标记。从语用角度看,心理词库的语义构造类似一个链接百科知识和语义系统的加工装置,使语义生成自然有序,语义理解准确便捷,并使我们对语义演变(changes of development)和语义用变(changes of application)的处理简明而系统。使用语言就是链接内容和方式的显现。
五 余论
我们把从本义到比喻义看成一种结构隐喻(structural metaphor),两者的认知域不同,但结构关系保持不变,其结构成分之间有规律性的对应关系,其生成过程是一种关系的映射。这为理解和把握比喻义提供了便捷之路。而且,从语义衍化的过程来看,从本义到比喻用法到比喻义是个连续统(continuum),本义与比喻义的关系跟本义与比喻用法的关系是相似的。因此,本文对比喻义的生成与理解的分析也可看成对比喻用法生成与理解的说明。比喻就是将客观上的远距离相似在心理上近距离地联系起来。对本义生成基础的分析可以使语用者能够把握比喻义,并能解释比喻义的生成途径和方式,同时可以推测某些词语的比喻义的产生和比喻用法的出现。这对人们的语义感知与学习、语言理解与使用有—定的帮助,对自然语言的计算机处理过程中进行语义分析也有一定的价值。
比喻义与本义的关系体现了语言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关联。比喻义的本义本身有一种外张力,外张力的大小会引导比喻义生成的趋势。这种“势”倘若与语用的“情”相契合,便能使可能化为现实。这种迁移也可看成从源点到目标的运动过程。因此,本文分析的比喻义生成基础只是一种促动(motivate)因素,而非决定因素,还有其他条件协同运作,相谐生义。对这种促动因素和过程的认识还可以进一步引导我们分析语义发展变化的轨迹,探讨语言使用中的语义认知过程。如果将比喻义理解得很宽泛,泛化义也可看成比喻的弱形式。从语义感知的距离来看,从本义到泛化义到比喻义也是一个连续统。如科技术语的日常化使“低谷、地震、短路、断层、辐射、惯性、互补、滑坡、激活、免疫、软件、硬件、细胞、同类项”大多有了新的义项。而日常词语的专业化以及—个专业的术语转用到另一个专业,也常与此相关,如引入到电脑术语的“菜单、窗口、杀毒、防火墙”等。从具体的比喻用法到比喻义的凝定,从特定领域到一般领域的泛化,以及不同领域的过渡,它们在生成途径上是相似的,在理解策略上也有相同之处。对这些现象的分析都能深化对百科知识语义化问题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