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有湘乡王彭云和晚清词派_王鹏运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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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207.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6132(2003)08-0068-06

王鹏运是晚清词坛翘楚,他在晚清词坛具有无可争辩的地位与作用,这一点既体现在他的创作活动与词学活动中,也体现在他与晚清三大词派的关系中。

一、王鹏运与清末四大词人

夏纬明在《晚清词人王鹏运二三事》一文中写道:“清季词学昌盛,名家辈出。同光之际,如文道希廷式、沈乙庵曾植、郑叔问文焯、朱彊村祖谋、况夔笙周颐、张次珊仲忻、宋芸子育仁等,皆当时以词鸣……诸人皆推王半塘鹏运为领袖,持词坛之牛耳。”[1](页51)陈子展甚至尊他为词坛之“泰山北斗”(陈子展《中国近代文学之变迁》),由此可见王鹏运在当时词坛的显要地位。叶恭绰先尘更是明确指出了鹏运领袖时流的作用,他说:“幼遐先生于词学独探本原,兼穷蕴奥,转移风会,领袖时流。吾常戏称为桂派先河,非过论也。”(《广箧中词》卷二)同时,蔡嵩云先生也把以王鹏运为首开创的桂派(实指以清末四大词人:王鹏运、朱祖谋、况周颐、郑文焯为代表的晚清词派)列为清词继浙西、阳羡、常州之后的第三期词派,给以高度评价。

尽管对这一词派有不同的说法,有的称之为桂派,有的称为清末常州词派,有的称为彊村派,但它作为一个有共同文学思想、主张及相应的组织、吟咏活动的词学流派是无庸置疑的。王鹏运在清末词坛的领袖地位,首先便体现在这个文学流派的活动中。

王鹏运乐于举办词社,与词友们相互酬唱应和,并且热情指点,奖掖后进。由于他的推动,晚清词坛一时出现满园春色的景象。他是个出类拔萃的词人,也以词作影响别人,堪称同道的良师益友。无论何时何地,王鹏运与朋友们所见、所闻、所感、所触皆联吟唱和为词。京城的龙树院、观音寺、南湖、西爽阁、江亭等风景名胜之地都留下了他们游览吟咏的词作;觅句堂、咫尺村社、宣南词社、校梦龛词社、四印斋等处都是他们切磋词艺的固定场所。甫人仕途,王鹏运便参加了觅句堂的活动,广西三大中兴词人的遗风极大地影响了王鹏运;同时他与粤西文士的吟咏,对于推动广西词的发展产生了很大影响。随后,王鹏运与上元端木埰、吴县许玉瑑、临桂况周颐以词学相砥砺,切磋唱和,时称四大中书词人,《薇省同声集》便是其创作的结晶。1896年,王鹏运与况周颐、缪荃孙于北京约为咫村词社,并邀朱祖谋入社。八国联军入侵北京,王鹏运在围城中与朱祖谋、刘福姚唱和,辑成《庚子秋词》;稍后又与朱祖谋、郑文焯、张仲炘、曲习经等十余人唱和,辑成《春蛰吟》。王鹏运是词学活动中的骨干和旗手,以个人词的成就与风气感召词友。

在这之中,况周颐、郑文焯、朱祖谋、文廷式与之交厚,过从甚密,故四人于论词、作词中受其影响最大。“彊村翁学词,实受先生引导。文道希丈之词,受先生攻错处,亦正不少。”(叶茶绰《广箧中词》卷二)郑叔问晚涉梦窗,上追清真,境尚东坡,受王鹏运熏染尤深。况周颐作为王鹏运的同乡和晚辈,为词、为人皆以王鹏运为轨范。他尝自述填词经历云:‘余自同治壬申、癸酉间,即学填词,所作多性灵语,有今日万不能道者,而尖艳之讥,在所不免。光绪己丑,薄游京师,与半塘共晨夕,半塘词夙尚体格,于余词多所规诫。又以所刻宋、元人词属为校勘,余自是得窥词学门径。所谓重拙大,所谓自然从追琢中出,积心领神会之,而体格为之一变。半塘亟奖藉之,而其他无责焉。”(徐珂《近词丛话》)朱祖谋先以诗名,后受王鹏运影响而转为专事词学,其能成词坛名家,实属王鹏运一手引导和栽培。朱祖谋也虔诚地尊之为师,并对他的指点教诲铭记不忘。他在《彊村词剩》卷首中深情地回顾:“余素不解倚声。岁丙申,重至京师,半塘翁时举词社,强邀同作。翁喜奖掖后进,于予则绳检不少贷。微叩之,则曰:‘君于两宋途径,固未深涉,亦幸不睹明以后词耳。’贻予《四印斋所刻词》十许家,复约校《梦窗四稿》,时时语以源流正变之故。彷徨求索,为之且三寒暑。则又曰:‘可以视今人词矣。’示以梁汾、珂雪、樊榭、稚圭、忆云、鹿潭诸作。会庚子之变,依翁以居者弥岁,相对咄咄,倚兹事度日,意似稍稍有所领受。”[2](页37页)可见王鹏运影响古微之至深且巨。不仅如此,朱祖谋还继承王鹏运遗志,毅然挑起了词坛大梁,他校刊词集,编定选本,并以自己的创作影响词坛,促进了晚清词学的复兴与繁荣,显示了他作为清词殿军的应有风貌。

王鹏运还是个卓越的校勘学家。在清末词坛上,王鹏运开创了校勘词籍的先河。尽管词书之有校勘自宋已启其端,然而词籍校刊成为专门之学始于王鹏运。有宋一代,有关词籍大部头见诸著录的有4部,诸书或亡佚已久,或残缺不全。明代有二,流传下来的只有毛晋所刻《宋六十名家词》。然而此书随收随刻,搜罗未广,校订疏略。王鹏运遍览词书,总结出毛、杜(汲古阁《宋六十名家词》本,杜文澜《曼陀罗阁本》)2本之失,以为“毛刻失在不校,舛误致不可乙;杜刻失在妄校,每并毛刻之不误者而亦改之”。因此他汲取清代朴学大师治经、治史之法,制定了正误、校异、补脱、存疑、删复五例,成功地校勘了《四印斋所刻词》16册,《宋三十一家词》4册,《四印斋宋元三十家词》25种30卷和吴文英《梦窗词》,不仅在刊印数量上远超前人,而且校勘的质量也是前无古人。他广择善本,校勘精细,态度严谨,补阙周全,在词学校勘的原则、义例、质量方面,王鹏运都具有开创意义。在王鹏运的影响下,况氏与之同校《梦窗词》;郑文焯吸取了王鹏运校词的义例、原则,并且取长补短,获得了新的突破。朱祖谋校词成就尤为突出。张尔田在《彊村丛书序》中说:“盖自王佑遐之校梦窗,叙述五例,以程己能。先生循之,津途益辟。”[3]他校刻的《彊村丛书》被龙沐勋誉为词学史上最伟大的著作,故沈曾植在《彊村校词图序》中说:“盖校词之举,鹜翁造其专,而彊村竟其事。”[4](页36)自王鹏运开风气以来,校刊学于是大盛,被称为清代词学四盛之一,“而后词家有校刊之学,而后词集有可读之本”[5](页23)。王鹏运筚路蓝缕之功,当不可没。

王鹏运于创作和校刊之中,逐渐积累了丰富的词学经验。他也是个词论家,尽管他的论著留存下来的极少,但从存留下来的只言片语也可见其论词思想和主张。概言之,王鹏运论词宗旨和要义是“重”、“拙”、“大”。

首先,王鹏运推崇词体,认为词可以与诗一样反映国家大事,表现词人志向,与儒家诗教理论相吻合,微言大义,意内言外,寄托遥深,用词来作为参与、投身社会现实的手段和方式,从而抬高词体的地位。

其次,王鹏运标举体格,要求体性正,格调高,提倡词境浑化,气息静穆,格调高简,风度矜庄。这便对词人的襟抱、德才、旨趣、气格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受他的影响,况周颐强调填词第一要襟抱,其次要有高洁的品德才情和艺术旨趣。

王鹏运所领会的“重”、“拙”、“大”是词人追求的一种理想的体格。具体说来,“重”即表现郁勃于心之情,显示沉着浑厚的气格。况周颐解释为“情真理足”,“沉着之谓。在气格,不在字句”,“令人玩索而不能尽,则其中所存者厚。沉着者,厚之发见乎外者也”[6](页48),便是从半塘得之。他的轻艳尖巧词风经常受到王鹏运的批评和劝诫,才致于体格为之一变,而成沉郁婉丽一格。

所谓“拙”,指质朴拙稚、自然清纯之美。王鹏运强调适度,勿不及,勿太过,犹如况氏所言“词太做,嫌琢;太不做,嫌率”。况氏更在此基础上提出了真和顽:“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郁勃久之,有不得已者出乎其中而不自知,乃至不可解,其殆庶几乎。”[6]任真情自然流露,返朴归真,如赤子之笑啼,方能达炉火纯青的境界。

所谓“大”,是指才情、旨趣、寓意博大。王鹏运追求的是一种“更饶烟水迷离之致”的意境,一种惝恍朦胧、非雾非花的词境。况周颐所神往的空灵静穆的词境,无非是其另一种翻版。

“重”、“拙”、“大”理论是王鹏运的核心词论,在词学史上有着重大意义。在它的熏染与滋养下,作育了况周颐对后世影响深远的词论。即使在当时,它对其他词人也直接产生了影响。例如深研乐律的郑叔问入手即爱白石骚雅,主张体尚清空,语必妥溜,但也受王氏影响,强调清空在于骨气,其与张孟劬书云:“所贵清空者,曰骨气而已。其实经史百家悉在镕炼中,而出以高澹,故能骚雅,渊渊乎文有其质。若子、集中之所取裁者益夥,读者贵博观其通耳!”[7]先求内在骨气之高健,然后再求字面之飘逸清隽,自然能达到神韵空灵的地步;否则全用飘逸字眼,而内涵薄弱,自然就流于空疏虚绮。至于如何达到骨气高健,则与学力大有关系,“经史百家悉在镕炼中”即是蕙风所说的“词外求词”。可见“清空在于骨气”云云,基本上仍是由半塘重体格之说变化而成的。

朱祖谋与文廷式也深受影响。朱祖谋得王鹏运有关词的源流正变之教,得王鹏运词之体格精髓之说;文廷式曾从王鹏运问词法,大得益于王氏之切磋,且其尊词体、写胸臆的主张,其对成容若、蒋鹿潭、张皋文的推崇,其词境理想(“照天腾渊之才,溯古涵今之思,磅礴八极之志,甄综百代之怀”[8](页685))都与王鹏运词论暗合。由此可知,王鹏运被誉为清末四大家之冠也当之无愧。

二、王鹏运与常州词派

有清一代,词人辈出,继阳羡词派、浙西词派之后,常州词派兴起词坛,独领风骚。其创始人张惠言拯衰纠弊,尊词体,言寄托,斥浮艳而崇比兴。“周济推陈出新张氏之旨,而扩充之,以周邦彦、辛弃疾、吴文英、王沂孙为四家,领袖两宋作者,示人以写词之次第,将冶疏密二派于一炉,学者受其牢笼,罕能自外。”[5]影响深远,直逼清末,龙沐勋说:“五十年来,常派风流,未遽消歇,一时作者,遍于东南,而造诣之深,断推王、文、郑、周之遗绪,而益务恢宏。”[5]蔡嵩云亦评以王鹏运为首的清末四家“本张皋文意内言外之旨,参以凌次仲、戈顺卿审音持律之说,而益发挥光大之”[9](262-263)。二说视清末四家为常州词派之余绪和尾光,正如许多著述称其为清末民初常州词派一样,都是不甚恰当的。因为同光年间常州词派已颓靡衰微,不再是词坛宗主,从理论到创作都不足以牢笼清末四家。但是二人都看到了清末四家与常州词派的承继关系,却是符合事实的。不过是既有承继,更有扬弃。

当然,这种承前启后的使命历史地落到了王鹏运身上。朱祖谋深情赞誉王鹏运拯衰起弊之功:“香一瓣,长为半塘翁。得象每兼花外永,起孱差较茗柯雄。岭表此宗风。”[10](页236)卢前更是高度评价王鹏运变革、中兴常州词派之功如中兴桐城派古文之曾国藩:“作气起孱为世重,如文中叶有湘乡。”[11](页916)这并非过誉之辞。

国势阽危,时运维艰,是促使清末四家选择经世致用词论、亲近常州词派的时代背景。目睹朝政窳败,诸家托时感事,哀抑欲绝,国家兴亡之感,忧生念乱之情,一寄于词,故此他们继承了尊词体、意内言外、重比兴寄托的理论。推尊词体,拓展词的意境,扩大词的社会容量,表现重大社会主题,提高词的地位与影响是其理论基础。传统认为词乃“烟月文章格本低”,王鹏运却说:“词亦穷人大类诗。”(《沁园春》)在他看来,词与诗一样可以反映重大的社会人生主题,有着与诗文化一样的卫道、补天功能,绝不可轻忽。

王鹏运词大都寄托深沉而浑化无迹,真正达到了周济“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的理想境界。比如他后期伤君臣遇合之词,有屈原《离骚》之余韵,寄托深邃,沉郁哀婉,连王国维也盛赞其“郁伊惝恍,令人不能为怀”(王国维《人间词话》)。

然而,王鹏运重视作家的性情、性灵,这一点与常州词派的类型性理论截然异趣。他主张的抒情,是个性之情,有自己特色之情。如他评樵庵词:“朴厚深醇中有真趣洋溢,是性情语,无道学气。”[6][页75]无论是忧国伤时,还是吟风弄月,只要情真,有个性,便应受到尊重。他对花间艳词的推重,他对夫妻生活的全面叙写,都可证明他对主体创作情绪或创作主体性的看重。况周颐也宗寄托,但反对“横亘一寄托于搦管之先”,并有针对性地指出:“词贵有寄托,所贵者流露于不自知,触发于弗克自己。身世之感,通于性灵。即性灵,即寄托,非二物相比附也。”[12]其强调寄托自性灵中出的观点实来源于王鹏运。

不仅如此,王鹏运推举的是“重”、“拙”、“大”的词旨,推重的是词的精神和意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正是“沈著”、“沉郁”、“浑厚”宗旨的继续阐发。但在具体词作中,直接反映社会政治,描摹时变和心境,有时不免愤激冲动,咽呜叱咤,突破了温厚和平、怨而不怒的诗教传统,从而创造出宽广宏大的词美意境,更易达到自然神秀的风格。生逢厄运,忠义忧愤之气,缠绵悱恻之忱,郁勃于心,不由得发愤叫呼,扼腕太息。这便是对谭献“折中柔厚”说和陈廷焯“沉郁温厚”说的突破。

最后,以王鹏运为首的清末四家善于集词学之大成,取浙补常,融会贯通,从而为清词作了最光荣的一大结局。

四家学词之始颇受常州派末流影响。王鹏运为王拯、端木埰带入文坛,自然沿着常州派学词途径,走过了一段漫长的道路。王鹏运问途碧山,模拟白石,效仿稼轩,酷爱梦窗、清真,遍学南北宋诸家,转益多师,博采众长,正如龙沐勋所说“(君词)欲由碧山、白石、稼轩、梦窗,蕲以上追东坡之清雄,还清真之浑化”[5](页224)。而朱祖谋以为“与周止庵氏说契若针芥”却似不妥贴,二者所倡之不同在于一为目标,一为途径。周济《宋四家词选》标出“问途碧山,历梦窗、稼轩,以还清真之浑化”,主张以碧山为人门之阶,再辅以梦窗之奇思壮采及稼轩之“才情富艳,思力果锐”,以渐进于美成之浑成,为的是给当世词人示以学词矩范。王鹏运最初也未出此牢笼,但他注重的是词之体格,他曾赞扬朱氏能得梦窗之精髓神妙,表明他并非为学词而学词,同时他也并不拘泥于学一人或几人之词。纵观王鹏运一生,对南北宋诸家之词,只有偏爱,而无偏废,他多所点染,广泛涉猎,融众制于一炉。对他来说,遍学诸家不过是锻炼词笔的一种手段,最终追求的是词的体格与神髓。王鹏运以此心得影响其余三人。况周颐《蕙风词话》有云:“读宋人词当于体格神致间求之,而体格尤重于神致。”认为由学养求体格则神致天然,极为推重体格。郑氏也于清空飘逸中讲求骨气。因此,四家不再局囿于流派之别,常折衷浙、常二派,取长补短,力求融通。况周颐示人学词之法,主张“天分高者,不妨先学南宋;学力专者,不妨先学北宋”,基本打破流派界限。郑文焯入手即爱白石、清真,而又大言寄托、骨气,家数已然不顾。朱孝臧所辑选之《宋词三百首》,更显示了调和浙常、摆落门庭之旨意。

王鹏运一方面继承常州派意内言外、比兴寄托理论,另一方面对周济之抑苏扬辛颇有异辞,他说:“北宋人词,如欧阳文忠之骚雅,柳屯田之广博,黄文节之隽上,皆可执拟得其仿佛。惟苏文忠之清雄,迥乎轶尘绝迹,令人无从步趋。盖霄壤相悬,宁止才华而已?其性情,其学问,其襟抱,举非恒流所能梦见。词家苏、辛并称,其实辛犹人境也,苏其殆仙乎!”这一点与周济之说恰好相反。周济说:“苏、辛并称,东坡天趣独到处,殆成绝诣,而苦不经意,完璧甚少。稼轩则沉著痛快,有辙可循,南宋诸公,无不传其衣钵,固未可同日而语也。稼轩由北开南,梦窗由南追北,是词家转境。”[13](页566)周济认为稼轩郁勃情深,纵横才大,沉著疏宕,可与吴文英相济为中介,过渡到疏密虚实结合的完美境地,故苏轼不可与之相提并论。王鹏运却把苏轼当作词家仙境来推崇,因为他追求的是集性情、学问、襟抱于一体的气象和韵致,是一种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词境,因此,愈不可及,愈为高境。受其影响极大的朱孝臧也对周济将碧山与梦窗、稼轩、清真并列于四家领袖之位,颇为不满。据龙沐勋云:“彊村先生固亦推挹周选者,然先生尝语予:‘周氏《宋四家词选》抑苏而扬辛,未免失当,又取碧山与梦窗、稼轩、清真分庭抗礼,亦微嫌不称。’则知先生固雅不欲以常州词派之说自限也。”[14]

总之,清末四家在王鹏运的带动和影响下,继承并开拓了常州词论,他们力图突破宗派藩篱,“冶南北宋而一之”,无论是在创作和理论方面都呈现出集大成和开疆拓土之势。王氏提倡、推衍之功,不可没也。

三、王鹏运与临桂词派

(一)临桂词派与王鹏运的宗主地位

所谓临桂词派是指以晚清临桂词学大师王鹏运和况周颐为首,包括当时的临桂词人倪鸿、刘福姚、邓鸿荃、阳顗、龙继栋以及附近同临桂词人有戚友关系的如永福韦业祥等,相互应酬唱和,吟咏切磋,从而形成了以“重”、“拙”、“大”为其宗旨、原则和审美情趣,带有明显的桂林风味的群体文学流派。他们既有权威的领导,又有成形的组织实体;既有明确的主旨词论,更有大量高质量的词作,具有一定的文学影响,推为清末文学流派应是恰当的。对于临桂词派,有的称桂林词派,有的称桂派,有的则扩展称为粤西词派、广西词派。尽管临桂词派于当时推动广西词学创作热潮其功甚巨,但毕竟其核心范围仍在临桂,故称之为临桂词派更符合词史状况。

清代广西词学的中兴起于乾隆时代。自乾隆以来,粤西词家人才辈出。如著名词人朱依程、朱依真兄弟,虽受浙西词派影响却不落其窠臼。常州词派盛行之时,词选家黄苏撰有《蓼园词选》,“浑雅温丽,极合倚声消息”,后来词人受其影响极大。况周颐曾得之,“如获拱壁,心维口诵”,尊其为师,并加摹仿。道光间粤西词人王拯、苏汝谦、龙启瑞取法两宋,成就昭著,号称广西三大中兴词人。他们在词坛的声名开启了临桂词派的先声。三人均留宦京师,常有文酒宴会,多以词学提倡后进。光绪庚、辛之际,一批仕宦于京师的粤西人士时聚于龙继栋家中觅句堂,觅句堂遂成京师文友之组织,以广西人为主,以论词为务。“厥后广西词派领导晚清词坛,与浙、常二派三分鼎足,考其渊源,因觅句堂有以启之。广西词派,虽肇始于觅句堂,实成于王鹏运、况周颐。王鹏运倡之,况年辈差后,得半塘而后益专益精。”[15](页72-73)在觅句堂中,王鹏运是核心人物,他不仅直承王、苏、龙等人耳提面命之教导,而且通过相互酬唱,开启了临桂词派的先声。

从此,王鹏运、况周颐、刘福姚等广西词人便活跃于词坛,影响日益扩大。当时,国家多故,忧患交迫,士大夫文人多聚会抒其忠愤。王鹏运为首组建的宣南词社于是应运而生。同时,王鹏运还与上元端木埰、吴县许玉瑑等更叠唱和。通过组织词社和各种词学活动,王鹏运逐渐地提出了自己的词学主张,并以其词学思想与词学活动影响当时词坛。“当是时,浙派末流虽已就衰,常州词派流风未沫。牛塘之初,主张尚不外周止庵之范围,犹是常州词派,逮交端木子畴,始别立主张,揭出重拙大三字,为词家宗旨,又值况抵京,朝夕切磋,相与赏奇析疑,更校刊南北宋各家词集,成四印斋一书,为词学模楷,为词家校勘之学。”[15](页72-73)庚子变后,王鹏运与朱祖谋、刘福姚等唱和,为《庚子秋词》、《春蛰吟》,和者遍于辇下词客。嗣后,况氏承继王鹏运衣钵,在湖南与湘社词人程颂万、易顺鼎、易顺豫等交游,以其所闻于半塘者,相与切磋。朱祖谋则提倡于东南。“蕙风又撰词话,衡论古今词家,指示学者途径,为词家批评之学,由是全国风从,广西词派遂悉拔浙、常之帜,巍然为海内词宗。王、况二家,亦如浙之朱、厉,常之张、周,为一代词坛领袖而无异议矣。”[15](页72-73)由此可见王鹏运在临桂词派中的宗主地位。正如王煜所评说:“拓土广西,佑霞开国矣。”[16](页253)广西词境之高,实得力于开风气者王鹏运。朱荫龙也高度评价王鹏运的开派之功,说:“王鹏运词体高旷,行气清空,两宋而后,一人而已。广西自开辟以来,迄于今兹,操觚之士,未有能空所依傍,辟坛建,驰骋中原者,有之,自先生始!

”[17]其振风易俗、挽堕支倾、开疆易帜之功,自不可没!

(二)王鹏运对临桂词派成员的影响

临桂词派有两个搴旗人物:王鹏运与况周颐。叶恭绰这样评价他们:“夔笙先生与幼霞翁崛起天南,各树旗鼓。半塘气势宏阔,笼罩一切,蔚为词宗;蕙风则寄兴渊微,沈思独往,足称巨匠,各有真价,固无庸为之轩轾也。”(《广箧中词》卷二》)而“巨匠”之学,盖出于“词宗”。朱荫龙说况周颐“及戊子入京,与邑人王鹏运幼霞同官内阁。王氏治词,力别正变,真谛独标,而校刊之精严,议论之辟透,一时作者,殆无与并。先生亲承砚席,获益独多。每有所作,必就正于王氏,切磋砥砺者凡五年,其学乃近于雅正。”[18]实际上,况周颐无论是在词学理论和创作风格上都受王鹏运影响。王鹏运提出的“重”、“拙”、“大”理论,便是经过况周颐的提炼、总结而成为临桂词派的词论和风格的。王鹏运重比兴寄托,但他用鲜明、充实代替隐晦、芜蔓的寄托,用“自然从追琢中出”纠刻意求深的毛病,以沉著朴拙取代深约幽微。在此基础上,况周颐还主张“性情襟抱”,崇尚“情真景真”,从而使临桂词派独树一帜,自成一统。同时,况周颐早期热衷于香艳淫靡的词风,王鹏运对之多所批评和规劝,如王鹏运看了况周颐的得意之作《临江仙·记得西楼长伫立》后说:“是词淫艳,不可刻也。”[6]在王鹏运的影响下,况周颐词风才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除二人外,临桂词派的其它成员还有王维豫、邓鸿荃、刘福姚、龙继栋、韦业祥、于式枚等人。

王维豫是王鹏运胞弟,邓鸿荃是他的妹夫,以此特殊关系,自是往来甚密,而二人也经常与之唱酬应和,得到王鹏运的鼓励、支持和教导。维豫词学稼轩,风格粗豪慷慨,与王鹏运迥然异趣,而王鹏运却特别欣赏弟弟雄健峭拔的词格,因此常予激赏,几乎所作必和。邓鸿荃官京师时,与王鹏运、况周颐等常结伴出游,时有词作,而与半塘倡酬之作尤多,故受王鹏运的影响也尤深。朱荫龙说:“幼霞固工于词者,特重之,以故得窥倚声之门。及游京师,幼霞方校刻宋金元词,尝引以襄其事,审音拈韵,曛旦钩撣,而平居交游,又尽皆幼霞之俦侣,蜚声当世词坛者,往来辨难,互扇宗风,于是学乃大进。比宦蜀中,风尘澒洞,亲故凋零,身世家国之感,乃悉藉词以发之。所作沈郁幽婉,浏亮清冷,盖问径苏辛而以屯田为归者。其诣虽与幼霞殊,然于重拙大之旨,固共守而未失者也。”[19]邓鸿荃与王鹏运一同踏月观光,饮酒题画,在共同生活中耳濡目染,受益颇多。

广西状元刘福姚也是王鹏运的忠实追随者。他积极参加王鹏运组织的宣南词社,成为其中的中坚人物。他赞同、支持王鹏运的词学主张,钦佩王鹏运于常州派斟酌损益之功,并且在以王鹏运为首的革新常州词派的创作运动中推波助澜。而他从王鹏运处获益最多的便是在与王鹏运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的那一段苦难日子里。徐珂在《近词丛话》中叙述道:“光绪庚子之变,朱孝臧与刘伯崇殿撰福姚,就幼霞以居。三人者痛世运之陵夷,患气之非一日致,则发愤叫呼,相对太息。既不得他往,及约为词课,拈题刻烛,于喁唱酬,日为之无闲。一阕成,赏奇攻瑕,不隐不阿,谈谐间作,心神洒然,若忘其在颠沛兀臲中,而以为友朋文字之至乐也。”[20](页264)正是这一段日子里,三人篝灯倡酬,创作了怵魄怆神的《庚子秋词》、《春蛰吟》。刘福姚词受王鹏运影响,沉著悲凉,可誉之为黍离麦秀之歌。

临桂其他词人或与王鹏运酬答唱和,或参加王鹏运组织的词派活动;或受其理论滋养,或受其词风熏染。总之,在王鹏运的援引、奖掖和倡导下,临桂词派形成了一股滔滔滚滚的创作浪潮,席卷广西,蔓延全国。

这股词学浪潮培育了一大批词人。比如说桂平的崔瑛、崔肇琳父子,崔瑛词多愀怆之音,虽以婉丽为宗,间亦有苏辛之慷慨,其词沉著峭拔,有半塘遗风;崔肇琳词雄奇卓拔,寄托幽深,深孚重拙大之旨。除二人外,还有南宁钟德祥、北流陈柱、武宣韦启瑞等,都受到过临桂词派风格的影响。其流衍、影响之深远,实足为清末之一大词派。

王鹏运在常州词派的熏染、作育下,力矫常、浙之失,力求融合汇流,虽与常派为近,却脱其窠臼,最终以其自然之神、寄托之义、重拙大之旨、冲淡沉着之风,独辟蹊径,另立门户,冲破了常州词派一统天下的氛围,从而形成了清季词坛名重一时的临桂词派。其派中词人虽“寥寥如晨星,然皆独抒性灵,自成格调,绝无挨门傍户,画眉搔首之态”(《粤西词见》,转引自《粤西词载》前言)[21],仍以其独特的桂林风格与深远的影响,可与浙、常鼎足而三。

王鹏运以其创作、吟咏活动、词学理论滋养、泽被当时词人,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在晚清词学中兴史上写下了浓抹重彩的一笔,从而奠定了他在晚清词坛领袖与先行者的地位。

收稿日期:2002-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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