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王炜的七定律_王维论文

论王炜的七定律_王维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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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时代是我国历史上诗歌创作的黄金时代,王、孟、高、岑、李、杜等,大家辈出,名作如林。诗坛上出现各种不同流派、不同风格的作品,形成百花齐放、光辉灿烂的局面。王维以他山水田园风光的写景诗篇在当时诗坛放射出闪耀的光芒,成为田园山水诗派的领袖。从诗体的形式上讲,王维以五言诗最为见长,其五古、五律、五绝都有相当高的成就,明李日华《读右丞五言》一诗赞曰:“紫禁神仙侣,青霄侍史郎。明心寒水骨,妙语出天香。烟壑从疏散,花洲坐渺茫。菁华时揽撷,珠玉乱辉光。”故而,研究其五言诗者是代不乏人,而对他的七言诗却大都忽略。张戒《岁寒堂诗话》云:“韦苏州诗,韵高而气清;王右丞诗,格老而味长,皆五言之宗匠。”是全标其五言;何良俊《四友斋丛说》云:“五言绝句,当以王右丞为绝唱。”乃独赞其五绝。虽有时五、七言连称,但往往其重不在七律而在七古。至如“论近体者,必称盛唐。若蓝田王右丞维,亦其一也。其为律绝句,无问五、七言,皆庄重闲雅,浑然天成”①云云,亦语焉不详。但是从七言律诗形成发展的角度来考察王维的七律,却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

《新唐书·宋之问传》:“魏建安后迄江左,诗律屡变。至沈约、庾信,以音韵相婉附,属对精密。及之问、沈佺期,又加靡丽,回忌声病,约句准篇,如锦绣成文。学者宗之,号为‘沈宋’。”初唐沈佺期、宋之问的五、七言近体诗标志着五、七言律体的定型。他们在南朝沈约、谢眺为代表的永明体的基础上,由讲四声、回忌声病发展成为平仄规律,又由原来只讲求一句一联的音节谐婉,发展到全篇平仄的粘对,一联之中有对,两联之间讲粘,强调中间二联的上下句属对,从而形成完整的律诗。沈宋的创作使五律更趋精密、完全定型,又使七律体制开始规范化,为近体诗的建立和发展作出了贡献。由于诗歌发展本身的原因,在初、盛唐时期,七言律诗的创作远没有五言律诗那样来得普遍,来得繁盛,来得规范。初、盛唐时期,作七律最多的当然是杜甫,共有151首②,而在杜甫之前诸诗人中,又数王维的七律创作最为杰出,数量最多,成就也最高。我们只要看一些统计数据就能获得一个表面的印象:沈佺期诗共159首,七言律诗16首;宋之问诗共193首,七律4首;高适诗共241首,七律7首;岑参诗共397首,七律11首;李白诗994首,七律8首;王维诗479首,七律20首。另外孟浩然有七律4首,王昌龄七律2首,崔曙、祖咏、储光羲各1首,李颀6首、崔颢3首③。由于王维七律在数量、质量上都占有优势,因而对于我们了解七律在内容的拓展、体制的完善、技巧的成熟诸方面都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

从内容上来分析,王维的20首七律诗,大致可以分为如下三类:

1、奉和应制诗7首。它们是:(1)《奉和圣制从蓬莱向兴庆阁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应制》;(2)《大同殿生玉芝龙池上有庆云百官共睹圣恩便赐宴乐敢书即事》;(3)《敕赐百官樱桃》;(4)《敕借岐王九成宫避暑应教》;(5)《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6)《和太常韦主簿五郎温汤寓目》;(7)《既蒙宥罪旋复拜官伏感圣恩窃书鄙意兼奉简新除使君等诸公》。

这些奉和应制陪幸颂圣之作,除了为统治者歌功德,吹嘘圣明,拍拍马屁,而使统治者龙颜一悦,得意忘形之外,没有丝毫的内容可言,在我们今天看来完全是一种多余和无聊,但是在封建社会的臣子们看来倒是极其谨慎、极其荣幸的事,在当时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来作诗的。细看起来,其称颂的技巧自然有高下工拙的差异。这7首之中以《奉和圣制从蓬莱向兴庆阁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应制》一诗为最佳。诗云:

渭水自萦秦塞曲,黄山旧绕汉宫斜。銮舆迥出千门柳,阁道回看上苑花。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为乘阳气行时令,不是宸游重物华。

蓬莱宫即唐大明宫。隆庆坊有玄宗李隆基为诸王时的故宅,开元二年为隆庆宫,后为避玄宗之名而改为兴庆宫。唐朝宫城位于长安城的东北面,大明宫坐落在宫城的东北角,兴庆宫坐落在宫城的东南角。开元二十三年,从大明宫往兴庆宫,一直到城东南的著名风景区曲江,筑一阁道以相通,帝王后妃,可由阁道直达曲江。这是一首应制的和韵诗。所谓应制,就是臣子们应皇帝的命令而作。当时唐玄宗率后妃及诸朝臣由阁道出游,途遇春雨,于是玄宗先赋雨中春望七律诗一首,让群臣们来和,王维就写了这首七律。诗的开头两句就写得气势不凡,“渭水自萦秦塞曲,黄山旧绕汉宫斜”,境界开阔,有渭水,有黄山(即黄山宫),有秦塞,有汉宫,写出了长安城阔大的地理环境,而“曲”、“斜”二字则将水流萦转之态,山岭横卧之势,巧妙地传达出来,带有一种灵动跳跃的姿态。两句对仗严密,连用四个名词,非但丝毫不觉得其重复繁杂,反而在嵌入的“秦”、“汉”二字中,透露出一层浓重的历史色彩和深沉的历史意识。应制诗能够这样起笔,就不会胶着于应制而写得平庸与呆板,这正反映出诗人高超的艺术技巧,由于首联拉得比较远、荡得比较开,所以颔联就由外观而内收了,扣到陪皇帝游玩的题面上来。“銮舆”点出天子仪卫,用一“迥”字就见得天子仪卫气势之盛,第四句点出“阁道”,并以“千门柳”、“上苑花”点明繁荣之春景、喧闹之春意。字数有限而思路丝毫不乱,很有章法。从首联到颔联,四句之中,有铺写有点染,有外张有内敛,很富有变化。颈联“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更为精妙,写出雨中春望景象,眼界又一次跳开去。只见云雾笼罩帝城,而一对凤阙凌空高耸;春雨遍洒万家,而无数春树滋润勃发,很好地构筑出雨中春望的朦胧意境。云雾、春雨、帝城、万家、风阙、春树、意象之间又相互映衬补充,并透露出春雨滋润,风调雨顺、皇恩荡的意思来,于是下面两句就能很顺利地作结,“为乘阳气行时令,不是宸游重物华”,帝王出游不是看春花春景,而是行时施恩,乘阳气以播物,这两句当然是颂扬奉承之辞,为应制所必需。但又寓规劝于颂扬之中,写得深刻而又巧妙。

王维是写景的高手。这首应制诗能够写得不平庸呆板浮浅空虚,而能写得饱满飞动真切可感,主要是得益于王维高超的写景技艺,善于捕捉眼前的景物进行渲染加工,创作出立体可感的雨中长安春色图。唐代的殷璠就看到了王维这种独特的艺术技巧,说:“王右丞词秀调雅,意新理惬,在泉成珠,着壁成绘,一句一字皆出常境。”王维其他几首奉和应制的七律,虽也有值得称道的佳句,如“隔窗云雾生衣上,卷幔山泉入镜中”(《敕借岐王九成宫避暑应教》),“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芙蓉阙下会千官,紫禁朱樱出上兰”(《敕赐百官樱桃》),但总体上写得比较空洞,没有意境,缺乏鲜明的艺术形象,缺乏诗意和美感。如《大同殿生玉芝龙池上有庆云百官共睹圣恩便赐宴乐敢书即事》一诗就是这一方面的代表。诗云:

欲笑周文歌宴镐,遥轻汉武乐横汾。岂如玉殿生三秀,讵有铜池出五云。陌上尧樽倾北斗,楼前舜乐动南薰。共欢天意同人意,万岁千秋奉圣君。格律很精工,对仗很严密,同典很巧妙,技巧是很不错的,但除了迷狂地说大话、吹捧颂扬之外,什么也没有。

2、酬赠饯行之作6首。它们是(1)《苑舍人能书梵字兼达梵音皆曲尽其妙戏为之赠》;(2)《重酬苑郎中》;(3)《酬郭给事》;(4)《送方尊师归嵩山》;(5)《送杨少府贬郴州》;(6)《酌酒与裴迪》。

《旧唐书·王维传》云:“昆仲宦游两都,凡诸王驸马豪右贵势之门,无不拂席迎之。”由于王维一生交游广泛,因此在他的诗作中酬赠饯送的诗很多。对于王维的酬赠诗应该从两方面来看待,应该说,其中绝大部分都只是敷衍应酬,逢场作戏的玩艺儿,并不真正地了解对方,也没有真正地投入感情,当然也就难以引起读者的共鸣,象五古的《赠缙云苗太守》,五律的《送封太守》等。另有许多诗篇却写得非常真挚动人,诗人是真正地投入了感情的,这些诗很能引起读者的共鸣,象五古的《送綦毋潜落第还乡》、五律的《酬张少府》,七绝的《送元二使安西》都是其中的名篇,千百年来为广大读者所喜爱,甚至于家喻户晓,传诵人口。在他的七律中类似上述这样的名篇是没有的,比较起来,以《酌酒与裴迪》一诗为较佳。诗云:

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从思想内容上讲,这首诗表达出世事如浮云,不如高卧山林避害而保全自身的思想,是一种消极的人生观。但是,反过来讲,却正反映出诗人胸中的不平与牢骚。裴迪与王维是老知交了,相赠相酬的诗最多。知交之间说说心里话、发发牢骚也很正常,更何况是在不平怀愤之时?写诗也是一种发泄情绪、保持心理平衡的心理调节手段。总之,诗中的感情是真的,不是说假话的诗、敷衍的诗所能比拟的。诗的前四句平淡明白,是家常之语又是肺腑之言,不委不曲,如“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一样的率直与真挚。颈联“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是即景托喻,“以众卉而邀时雨之滋,以奇英而受春寒之痼,即植物一类,且有不得其平者,况世事浮云变幻,又安足问耶,拟之六义,可比可兴”(赵殿成语),全诗语意妥贴,自然流转而对仗工整,虚字穿插灵活自如,疏密有致,以拗体出之。而不露丝毫沾滞之痕迹,可见得王维使用七律创作已达较自如的境地。这种七律在初唐是没有的,后来老杜七律中颇有此一类诗,如《九日蓝田崔氏庄》:“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羞将短发还吹帽,笑情傍人为整冠。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两诗同用寒韵,语句格调也近似,只不过王诗为拗体,而杜诗为正律罢了。

3、写景及其它7首,它们是:(1)《辋川别业》;(2)《早秋山中作》;(3)《积雨辋川庄作》;(4)《出塞作》;(5)《听百舌鸟》;(6)《过乘如禅师萧居士嵩邱兰若》;(7)《春日与裴迪过新昌里访吕逸人不遇》。

王维最擅长描写自然风景,在他所有诗作中,以写景诗数量为最多,成就为最高,影响最大。他的写景诗多以五言(五古、五律、五绝)来写,七律用的比较少,他的著名的写景佳句,如“远树带行客,孤城当落晖”、“山中一半雨,树杪百重泉”、“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等,皆为五言。从诗体的特点来分析,大概是五言诗比七言诗的节奏短一些,音节平和些,宜于表现幽静的山水和自己恬淡的心情。从驾驭诗体的能力来看,可能也有对七言律诗使用不多不熟的原因在内。两者相比,“七言律诗难于五言律诗”,“五言律宫商甫协,节奏未舒,至七言律畅达悠扬,纡徐委折,近体之妙始穷”,“五言律规模简重,即家数小者,结构易工;七言律字句繁靡,纵才具宏者,推敲难合。”④说得是有道理的。

较之前两类,王维的七律写景诗可读性自然最强,《出塞作》与《积雨辋川庄作》两诗可为代表。诗云: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积雨辋川庄作》)

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护羌校尉朝乘障,破虏将军夜渡辽。玉靶角弓珠勒马,汉家将赐霍嫖姚。(《出塞作》)

前一首乃王维隐居辋川庄时所作。《旧唐书·王维传》云:“维兄弟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荤血。晚年长斋,不衣文彩。得宋之问蓝田别墅在辋口,辋水周于舍下,别涨竹洲花坞,与道友裴迪浮舟往来,弹琴赋诗,啸咏终日。”诗的前四句描写辋川恬静优美的田园风光,后四句表现幽雅清淡的禅寂生活,“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一联,有色彩(白鹭、黄鹂)、有动态(飞)、有声音(啭),数种感觉都调动起来,形象异常鲜明。而苦心锤炼出的“漠漠”、“阴阴”两组叠字,则表现幽深的境界,在白鹭飞翔、黄鹂婉啭的动态之中衬托出静谧与幽美。整首诗既是“诗中有画”又是“情景交融”。王维是一个画家,又有很高的音乐造诣,故而他对自然景物的色彩和声音的感受特别的敏锐深刻,把握得特别真切⑤。范大士云:“诗中写生画手,人境皆活。耳目常新,真是化机在掌握矣。”(《历代诗发》)

《积雨辋川庄作》一诗风格清新而淡远,《出塞作》一诗却显得沉雄而矫健。在王维之前还没有人写出象《出塞作》这样沉雄的七律来,也没有人用七律写边塞题材的,方东树曾誉之为“古今第一绝唱”⑥。这首七律与王维那首著名的《使至塞上》的五律作于同时。诗原注“时为御史监察塞上作”,开元二十五年(737)三月,河西节度副使崔希逸在青海战败吐蕃,王维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奉使出塞宣慰,诗写作者的亲身经历,因而非同凡响。前四句写匈奴在白草连天的广阔原野上进行大规模的打猎活动,写出了匈奴驱马弯弓、强悍粗豪,暗示出边境战情之紧急,因为匈奴以牧猎为名,调动军队,有伺机进犯的可能。后四句写唐军的军事行动,“护羌校尉朝乘障”一句是写守,“破虏将军夜渡辽”是写攻,唐军攻守相济,从容镇定,最终赢得战斗的胜利。诗没有描写战场上的正面厮杀,没有“山川萧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的刀光血影,而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谋略与智慧,用的是《左传》笔法。邢昉云:“唐人关塞、宫词罕有入七言律者,右丞此篇,千秋绝调。”(《唐风定》)诚不虚言。姚鼐也说:“右丞……使塞上,正其中年才气极盛之时。此作声出金石,有麾斥八极之概矣。”(《五七言今近诗抄》)

与沈宋的七律相比较,王维的七律在诗歌的题材内容、意境、风格、表现手法等方面都有了相当的拓展。沈宋的七律几乎全是应制诗,沈佺期的16首七律有12首陪幸应制一类的作品,唯《独不见》一首鹤立鸡群,最为后人所激赏,可推为初唐七律第一。沈德潜说:“沈云卿《独不见》一章,骨高气高,色泽情韵俱高。”(《说诗晬语》卷上)宋之问的4首七律,全是应制酬赠之作,还不及沈佺期的,从应制七律来讲,王维已把它推向极至,其《奉和圣制从蓬莱向兴庆阁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应制》一诗,沈德潜许为“应制诗应以此篇为第一”(《唐诗别裁》)。但除了应制外,王维还用七律来拉家常、写边塞,写辋川风景,写早秋山色。这些是沈宋所没有做到的。王维的七律在风格上体现出多样化,既有应制诗的高华富丽,又有写景诗的澄净秀雅,边塞诗的沉雄矫健。表现技巧也更加成熟,“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燃”、“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这样的诗句,没有高超的艺术技巧是写不出来的。但是,他的七律与五律相比,总觉得略欠呆板,总体水平上难以与五律相抗衡。同样是对句,五律是浑然天成,对在有意无意之间,巧妙得不露痕迹,而七律之对句,显露出雕琢与刻板。所以,总体上讲,王维的七律无法完整地表现出他超妙自然的艺术风格。

元稹在《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序》中说:“沈宋之流,研练精切,稳顺声势,谓之为律诗。由是而后,文体之变极焉。”在沈宋的近体诗中已有相当严整规范的七律,略举两例:

沈佺期《兴庆池侍宴应制》

碧水澄潭映远空,丨│――││-(平),

紫云香驾御微风。丨――丨丨――。

汉家城阙疑天上,丨――丨――丨(去),

秦地山川似镜中。—丨――丨丨—。

向浦回舟萍已绿,丨丨―――丨丨(入),

分林蔽殿槿初红。――丨丨丨――。

古来徒羡横汾赏,丨――丨――丨(上),

今日宸游圣藻雄。-丨――丨丨-。

宋之问《三阳宫侍宴应制得幽字》

离宫秘苑胜瀛洲,――丨丨丨――(平),

别有仙人洞壑幽。丨丨――丨丨-。

岩边树色含风冷,――丨丨――丨(上),

石上泉声带雨秋。丨丨――丨丨-。

鸟向歌筵来度曲,丨丨―――丨丨(入),

云依帐殿结为楼。――丨丨丨――。

微臣昔忝方明御,――丨丨――丨(去),

今日还陪八骏游。-丨――丨丨-。

以上两诗不仅合乎平仄格式、粘对规则,而且,单句(一、三、五、七4句)的最后一字还严格地区别四声,这就是所谓的“四声递用之法”,董文焕说:“七言律诗之法,亦自五言而来。即单句末三声互用之法,亦与五言同。七言首句十九入韵,句末用仄,只有三句,配以三声,适足无余,而并首句则为四声全备矣。故互用之法,尤视五言为严。”(《声调四谱图说》)

王维对于七律的这种平仄格式、粘对规则应该是相当熟悉的,例如《敕赐百官樱桃》一诗:芙蓉阙下会千官,――丨丨丨――(平),紫禁朱樱出上兰。丨丨――丨丨-。

总是寝园春荐后,丨丨丨――丨丨(去),非关御苑鸟衔残。――丨丨丨――。

归鞍竞带青丝笼,――丨丨――丨(上),中使频倾赤玉盘。-丨――丨丨-。

饱食不须愁内热,丨丨丨――丨丨(入),大官还有蔗浆寒。丨――丨丨――。

跟前面所例举的沈宋两诗一样,不仅合乎平仄格式,粘对规则,而且讲究四声递用。然而,如果我们不深入分析,据上述现象轻易下判断,就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认为初唐、盛唐时的七律都是按照律诗的规则创作的。其实并不尽然。除应制诗之外,王维其他的七律大都不合规范。王世贞云:“摩诘七言律,自应制、早朝诸篇,往往不拘常调。”(《全唐诗说》)这种不拘常调,有些是体现在字面上的,前人对此已有评说,王世贞云:“‘居延城外猎天骄’一首佳甚,非两‘马 ’字犯,当足压卷。”(《全唐诗说》)顾璘云:“(《和贾舍人早期大明宫之作》)或犹未全美,以用衣服字太多耳。”(《批点唐音》)屈复云:“‘早朝’字未合写,亦一病。”(《唐诗成法》)都是指这一点,其真正的不拘常调当指其平仄粘对不合规范而言。仔细分析一下,王维七律于正格之外,尚有如下数种变格:

1、四柱格。四柱格是指律诗的四联皆平起或仄起,如四柱之并立,故名。

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酌酒与裴迪》)

这首诗每联都是仄起,属七律之变格。这种变格在盛唐并非王维独有,杜甫的七律中也有。杜甫《十二月一日》诗三首,其中前二首都是四柱格:

今朝腊月春意动,云安县前江可怜。一声何处送书雁,百丈谁家上濑船。未将梅蕊惊愁眼,要取椒花媚远天。明光起草人所羡,肺病几时朝日边。(其一)

寒轻市上山烟碧,日满楼前江雾黄。负盐出井此溪女,打鼓发船何郡郎。新亭举目风景切,茂陵著书消渴长。春花不愁不烂漫,楚客唯听棹相将。(其二)

这两首诗每联都是平起。四柱格的七律,遵循对的原则,但不遵循粘的原则,徐青先生称之为“对式律诗”⑦。王维另有两首,虽不能说是完全的四柱格,但也失粘严重,合乎对式律的。

桃源一向绝风尘,柳市南头访隐沦。到门不敢题凡鸟,看竹何须问主人。城外青山如屋里,东家流水入西邻。闭户著书多岁月,种松皆老作龙鳞。(《春日与裴迪过新昌里访吕逸人不遇》)

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护羌校尉朝乘障,破虏将军渡辽。玉靶角弓珠勒马,汉家将赐霍嫖姚。(《出塞作》)

第一首前两联均为平起,后两联均为仄起,首联与颔联失粘,颈联与尾联又失粘,但中间的两联(颔联与颈联)还是相粘的。第二首前三联均为平起皆失粘。

2、麟角格。麟角格是指律诗的开头两联不粘,如麟角之对峙,故名。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忝饷东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积雨辋辋川庄作》)

从格律上讲,前两联为失粘,前人明知,非但未加指责,反而备加赞赏。叶梦得云:“诗下双字极难,须是七言、五言之间除去五字、三字外,精神兴致,全见于两言,方为工妙。唐人谓‘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为李嘉祐诗,摩诘窃取之,非也。此两句好处,正在添‘漠漠’、‘阴阴”四字,此乃摩诘为嘉祐点化,以自见其妙。”⑧周紫芝也说:“摩诘四字下得最为稳切。”⑨可见,在律诗中语言表达是第一位的,有时为充分地表情达意,不妨冲破格律的束缚。麟角格,在当时的七律中是相当普遍的,高适的《送前卫县李寀少府》,李嘉祐的《宋州东登望题武陵驿》皆属此格。我们举高适的一首:

黄鸟翩翩杨柳垂,春风送客使人悲。怨别自惊千里外,论交却忆十年时。云开汶水孤帆远,路绕梁山匹马迟。此地从来可乘兴,留君不住益凄其。

3、两扇格。两扇格是指律诗的前两联相粘,后两联相粘,但前两联与后两联之间不粘,如门之两扇各开,故名。

汉主离宫接露台,秦川一半夕阳开。青山尽是朱旗绕,碧涧翻从玉殿来。新丰树里行人变,小苑城边猎骑回。闻道甘泉能献赋,悬知独有子云才。(《和太常韦主薄五郎温汤寓目》)

关于失粘的问题,王力先生在《汉语诗律学》中有精辟的论述,他说:“‘对’和‘粘’的格律在盛唐以前并不十分讲究;二者比较起来,‘粘’更居不甚重要的地位。”“大约‘粘’的形式,在律诗形成的时候虽已有这种倾向,却还未成为必须遵守的规律。中唐以后,粘的规律渐严。”⑩

应该说,王维的七律比较真实地反映了当时七律诗的实际运用和创作情况。沈宋时七律虽已基本规范化,但这些严格的规范主要用于应制奉和,就是说还只局限于宫廷的范围,属于馆阁体的一种,写得雍容华贵、玩弄玩弄技巧,其规则并没有普遍地被当时的诗人们所遵守。在当时社会上普遍的创作中还是比较自由的,所以当时象崔颢的《黄鹤楼》、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等著名的七律都带有歌行的韵味,非七律之正体。了解了当时的实际创作情况,这样的现象就不以为怪了。迨至中唐,七律的格式又趋向比较固定。从而可知七律模式之奠定,经历了规范(沈宋)──规范与自由并存(王维等人)──规范(与第一次规范有差异)这样一个螺旋形发展过程。当这些诗人用于应制时,是严格遵守规范的,而走向社会时,又自可开放一些,甚至洒脱得多。末了,又因五律之用于应试而影响到非应试的七律也日趋声律的划一。

总之,王维的七律反映了当时七律创作的实际,虽不能与他的五律相比,但仍具有相当高的艺术成就,无论是风格上,表现手法上都对杜甫的七律创作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从沈宋开始,经过王等人的不懈努力,七律终于走向了杜甫,于是在七律的发展史上,更写出了新的光辉灿烂的篇章。

1993年10月初稿

1994年3月二稿

1994年6月写定

注释:

①吕夔:《王右丞集序》。

②杜甫七律数量,方回《瀛奎律髓》云一百五十九首;杨慎《升庵诗话》云二百首;浦起龙《读杜心解》云一百五十一首。今从浦说。

③以上数据皆据《全唐诗》统计。

④胡震亨:《唐诗癸签》卷三。

⑤“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一联,或云李嘉祐诗句,沈德潜《唐诗别裁》辨之,云:“俗说谓‘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乃李嘉祐句,右丞袭用之。不知本句之妙,全在‘漠漠’、‘阴阴’,去上二字,乃死句也。况王在李前,安得云王袭李耶?”

⑥方东树:《昭昧詹言》卷十六。

⑦徐青:《古典诗律史》,青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6月版,第75页。徐青:《唐代对式律诗概要》,《湖州师专学报》1989年第1期。

⑧叶梦得:《石林诗话》。

⑨周紫芝:《竹坡诗话》。

⑩王力:《汉语诗律学》,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年11月新2版,第112页、1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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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炜的七定律_王维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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