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州六一堂的歷史與文化意義,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文化论文,綿州六一堂论文,歷史與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北宋綿州(治今四川綿陽市),是歐陽修的出生地。綿州吏民爲了緬懷這位文學大家、文化巨匠,在其父任綿州軍事推官時的推官廳東側營葺一室,榜之曰六一堂。綿州六一堂始建于北宋,20世紀80年代移建于綿陽市区以南的南湖公園,迄今已有近千年的歷史,歷代綿州志都有記載,深受綿州吏民重視。有關六一堂的起源,已有一些學者做過考述,鄭定理《六一堂考述》①、曾欣《綿州六一堂究竟建于何時》②及網络上熱心綿陽文化的人氏所撰《四川綿陽六一堂》③等都認爲,六一堂始建于政和二年(1112),筆者認爲還可以再討論。遺迹是凝固的歷史記憶,綿州吏民對六一堂的不斷維護與重建,寄托了人們見賢思齊、景賢尚友的深厚情懷。綿州六一堂是歐陽修遺迹之一,它的存廢興衰散發著歐陽修在綿州的文化影響,也見證了綿陽這座城市的盛衰歷史。本文擬就這一名賢遺迹的起源、歷史與文化意義進行細緻梳理與考述,以期使我們對它有一個更加具體、確切的認識。 一、六一堂的起源 有關六一堂始建于何人,有兩個不同的版本,信息都出自北宋文人唐庚。唐庚《唐子西文録》載,“謝固爲綿州推官,推官之廨,歐陽文忠公生焉,謝作六一堂,求餘賦詩”。④此說爲謝固所建。又《眉山唐先生文集》卷一九《六一堂》詩序云:“綿州司戶廨舍舊爲推官廳,歐陽文忠公生于此。近歲,陵井(治今四川仁壽縣)譚望勉翁爲參軍,葺一室于廳事之東偏,號曰六一堂。予聞(一作見⑤)而嘉之,爲賦此篇。”⑥此說爲譚望所建。兩种說法中,所說六一堂的地點都提到了推官廳,前者較籠統些,說是“推官之廨”,推官辦公的地方,即推官廳。後者較明確些,在推官廳之東偏。兩個說法中,唐庚爲六一堂所賦詩句都有“即彼生處所,館之與周旋”一句。唐庚爲謝固賦六一堂詩一事,《唐子西文録》是這樣記載的,“余雅善東坡,以約詞紀事,冥搜竟夕,僅得句云:‘即彼生處所,館之與周旋。’然深有愧于東坡矣”。⑦唐庚爲譚望所賦《六一堂》爲五言古詩,十四韻,其中兩句即爲上句。因此,兩個說法所說的應是同一時期、同一個地點的六一堂無疑。宋人也發現了一堂而兩個營葺者的矛盾。周煇《清波雜誌》卷八載,“歐陽文忠公父鄭公,任綿州推官日,生文忠。後有謝固者,居是官,于治所之左,葺一堂,號六一。唐子西賦長篇,有‘即彼生處所,館之與周旋’之句……一爲譚望,子西自有兩說”。⑧這一記載把《六一堂》序文中的譚望說成了謝固,當是誤記。關于譚望其人,未見有可靠史傳,此據散見資料略作鈎稽梳理。據陸游《青陽夫人墓誌銘》,譚望,字勉翁,譚篆之父,陸游之友譚季壬之祖父,年壽不盈五十。蜀人。⑨這一籍貫與唐庚序文所說“陵井人”相合。營葺六一堂時,譚望時爲司戶參軍,和任録事參軍的唐庚⑩同爲綿州署官,年齡略少于唐庚。靖康初,曾任中書舍人或知制誥。(11)譚望以文章名一代,“文章已逼《三都賦》”(12),取友皆天下士。謝固其人不詳。關于以上兩種說法,劉永翔《清波雜誌校注》認爲謝固說出自《唐子西文録》,乃强行父于紹興八年追憶二十年前(宣和元年)唐庚所言,記憶或不免有誤,故應以譚望說爲更加可據。(13)筆者亦同意這一觀點。當然,兩說或許可以統一,即綿州司戶參軍譚望和推官謝固共同謀劃興建了六一堂,營葺一事或以譚望爲主。謝固致信唐庚,求其賦詩。唐庚冥搜竟夕,得十四韻,僅一句滿意。 關于六一堂興建的時間,《(民國)綿陽縣誌》及今人考證有不同的說法。《(民國)綿陽縣誌》卷一載,民國十八年(1929)縣長袁鈞稱“熙甯中,謝固爲推官時建堂”。(14)此說明顯錯誤。唐庚生于熙寧四年(1071)(15),即使遲至熙寧末年(1077),也不過才七周歲。對照謝固“求餘賦詩”,及《六一堂》詩內容“此志自弱冠,至今已華顛”等等,于情于理皆不能合。今人鄭定理《六一堂考述》(16)、曾欣《綿州“六一堂”究竟建于何時》(17)等認爲六一堂建于政和二年(1112),理由是《六一堂》詩句云“我思六一翁,羽化四十年”,歐陽修熙寧五年(1072)去世,則四十年之後爲政和二年(1112)。這一推算本身無誤,但筆者認爲還可以再討論,理由如下: (一)據宋饒州刊本《唐子西集》與《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眉山集》,《登越王樓》題下注曰:“已下綿州舊作。”以下之詩包括《芙蓉溪歌》、《富樂山》、《游天池院》、《游雪峰院,書所見,院在開元寺之西,越王樓之東,蓋小院也》、《十月十八日與舍弟登越王樓,便道趨開元寺,上天池,得句滿紙,顛倒雜亂,幾不可讀。明日詮次成二十二韻》、《六一堂》等等。以上詩題中所涉芙蓉溪、富樂山、天池院、開元寺等都是綿州景物與古迹,六一堂也應不例外。因此,若說唐庚《六一堂》詩作于綿州,大概没有問題。馬德富《唐庚年譜》以考辯周詳見長,也認爲《六一堂》等詩作于唐庚任職綿州期間,即崇寧二年(1103)至崇寧四年(1105)間。崇寧二年(1103)七月,唐庚離開閬中,赴官綿州,任綿州録事參軍,從八品。崇寧五年(1106)除鳳州教授。也就是說,唐庚在綿州約三年,其詩亦云“老來忽忽流年緊,三見涪江秋葉隕”。(18)期間,唐庚在政事之余常與僚友游覽古迹,詩酒宴集。(19)因此,我們說《六一堂》詩作于唐庚任職綿州期間,而不是政和二年(1112)或政和二年(1112)前後。據馬德富《唐庚年譜》,政和元年(1111)至政和五年(1115)期間,唐庚都在惠州貶所。(20) (二)從唐庚《六一堂》詩序中對譚望的稱呼分析,此詩也不大可能作于政和二年(1112)。筆者爲說明問題,不避重複,再引述一遍序文,“近歲,陵井譚望勉翁爲參軍,葺一室于廳事之東偏,號曰六一堂。余聞(一作見)而嘉之,爲賦此篇”。從“爲賦此篇”看,此詩應是應譚望之請而作。筆者查閱唐庚詩集,查得涉及譚望的詩共六首,即《受代有日呈譚勉翁、謝與權》、《譚勉翁詩章,老夫所畏,而以能問于不能,此殊不可曉也,愧而作詩》、《率諸公飲開元寺,勉翁有詩,因次其韻》、《既以前韻贈勉翁,復懷廷玉,因次前韻》,《次勉翁送客韻》。如果我們對照一下這六首詩對譚望的稱呼不難發現,共有三種情形,《六一堂》稱“譚望勉翁”,其它幾首分別二次稱“譚勉翁”,三次稱“勉翁”。顯然,“譚望勉翁”既稱其姓、名又稱其字,最爲規範、最爲客氣,也最顯生分,當是初次交往的稱謂。而譚勉翁與勉翁則更爲隨意,也更顯親切,當時熟識之後的稱謂。因此,從這個角度看,《六一堂》詩當作于唐庚初至綿州,與譚望初次交往時,而不大可能是多年後的政和二年(1112)。綿州三年,唐庚與譚望、謝與權交往密切,三人自稱“三逸”,《受代有日,呈譚勉翁、謝與權》詩云,“只緣二子日相從,便覺一瓢窮可忍……泉名三逸本戲語,野史千年傳不泯”。(21)因此,唐庚與譚望本來十分熟稔親切,則不大可能在多年後的政和二年(1112)又生分地稱起“譚望勉翁”來。不僅是這個稱呼,整個序文的措辭都是十分客氣的。 據此,筆者認爲,《六一堂》詩不是作于政和二年(1112),而應作于崇寧二年(1103)唐庚初至綿州時。唐庚耳聞、目睹了譚望所葺的六一堂,心有所契,分外嘉許,于是賦了這篇《六一堂》詩。序云“近歲”,六一堂則應建于此前的一兩年中,最有可能是1101年。因爲,歐陽修與新舊黨争中舊黨蘇軾關係更爲密切,而建中靖國元年(1101),凡落職之紹聖要臣漸皆叙復,政治氛圍稍顯寬解,譚望是文章之士,想必素來仰慕歐陽修,遂在其出生之地修葺一室,號六一堂以示懷念。 當然,對于《六一堂》詩中的“羽化四十年”,也不能回避。唐庚詩既說“羽化四十年”,又說“綿州舊作”,對于其中的矛盾,筆者也感到不解與苦惱。 二、六一堂的歷史興廢 北宋之後,綿州六一堂一直都在輿地志類文獻的著録中,如南宋祝穆《方輿勝覽》卷五四載,“六一堂:在司戶廳,舊爲推官廳。昔歐陽文忠父鄭公觀,嘗爲推官,公實生茲地”。(22)此後,明代李賢《明一統志》卷六七、陸應陽《廣輿記》卷一六、曹學佺《蜀中廣記》卷九、彭遵泗《蜀故》卷七都有著録,內容多是前後相因。這應是後志抄録或參考前志典故後的著録,而應不是對六一堂存廢面貌的實録。因爲在這漫長的400餘年間,未見有任何文人尋訪賦咏的文字記録可以佐證。這說明六一堂的建築實體在北宋之後至明末的400餘年間很可能是不存在的,但這個古迹名稱卻没有被歷代修纂輿志者所忽略。 綿州六一堂重新得到重視,乃在清代。在清代,六一堂仍是州署的一部份。《(同治)直隸綿州志》卷一四載:“六一堂在今州署二堂之東”。(23)可以說,清代六一堂是隨著州署的維護與重建而被維護與重建的。據《(同治)直隸綿州志》卷一五載,綿州州署在明代“正統初,建于城東北隅。數經寇亂,委爲灰燼,僅遺頹舍數楹。康熙二十二年癸亥(1683)知州範維典(24)仍舊址捐修,奉頒禦書‘清慎勤’三字,揭之公堂。(康熙)三十一年壬申(1692),江水沖决,城垣、公廨、倉庫、監獄悉付波臣,知州李萃秀急卜原安縣道署之右建立茅屋數進,知州何瑞瀾相繼增修瓦房十餘楹。已而穿漏傾欹,不蔽風雨。雍正十三年乙卯(1735),知州屠用謙(25)盡撤其宇而更新之”。(26)按《(同治)直隸綿州志》卷三五《職官志》,屠用謙雍正十一年(1733)始任綿州知州。又按其自記,“予下車即欲繕葺之,未遑。越二年,乃得興匠事,易茅而甓,復加增修。環官署凡四十有九楹,一洗蔽陋而更新之”(27),故重新州署確實在雍正十三年(1735)。六一堂即爲這次重新州署中的一楹,有其《重修六一堂懷古》詩爲證“未覺風流盡,重開六一堂”。(28)需要注意的是,在屠用謙初至綿州時,州署是有六一堂的,屠用謙《(乾隆)直隸綿州志》後序云“予下車之初,登六一堂,知縣雖敝陋,乃歐陽文忠公父子政事文章藪也”(29),《別綿八首》其五亦寫道“繭足初登六一堂,人民城郭幾滄桑”(30),六一堂有可能是前知州何瑞瀾增修州署時營葺的。 綿州州城北臨涪江,受涪江水患影響很大。關于這一點,清代三部綿州志都有詳細記載。據四川學政李楘《修復綿州舊志記》載,“乾隆三十二年(1767),涪水復溢,城垣傾圮”,乾隆三十五年(1770),奏准裁汰綿州州城西南的羅江縣,將綿州州衙署移置羅江縣縣署,原綿州舊治改爲金山驛。嘉慶五年(1800)正月,“教匪偷渡嘉陵江。二月,洊逼潼、綿”。知州劉印全聞報,傳集士民築城堵禦。匪亂平定後,嘉慶七年(1802),經州民申請,被奏准重建舊城,州署移駐舊治。“州治舊有文武廟,歲久頹廢……一一修葺”,“州署僅存舊屋十數間,不蔽風雨,今盡撤其舊而新之”。(31)劉印全帶領州民重建州署,同時重修了六一堂。綿州人何人鶴(32)《自羅江迎刺史劉公(按:劉印全)歸任綿州》可以爲證,詩云:“我公不异宋歐陽,衆庶歡修六一堂。山水忽開新氣象,龔黄原是舊循良。旌旗影拂捫參閣,絲管聲闐畫荻坊。曾活萬人無以報,九如先祝壽而康。”(33)從詩中我們還可以看出,劉印全不僅重修了六一堂,而且還修了畫荻坊。畫荻坊應是爲了紀念歐陽修母親“以荻畫字”,教歐陽修識書的事。這次重修六一堂,比原規模擴大,堂爲三間,“大堂後二堂五間,左右廂房各三間,東爲六一堂。前爲不尚虛禮之齋,又前爲花圃,一鑒方塘,植荷其中。度橋而南,有草亭、豆棚、瓜架,環列亭畔”(34),成爲了一個花園式庭院。 五十餘年後,咸豐五年(1855),知州毛震壽重建州署大堂,亦重修了六一堂。州署格局基本和嘉慶年間相似,只是新懸了“求生堂”的匾額,突出了對歐陽父子的緬懷,“大堂後二堂五間,榜以‘求生堂’三字,左右廂房各三間,東偏建六一堂,堂後一小院,爲刑幕住所”。(35)逮至同治年間,六一堂又被精心布置,中懸道光中知州楊玉堂(36)所撰楹聯“縱樂漁歌詩史句;求生獄讀醉翁文”(37),以及同治中知州文啓楹聯“一日內得半刻餘閒、讀律讀書、時還静坐;廿年前曾兩番隨侍、聞詩聞禮、猶憶趨庭”。(38)至民國二年,綿州裁撤,以綿州本州地建置綿陽縣,綿陽縣署又隨後幾經修繕。“民國十八年(1929),知縣袁鈞因見署東古六一堂久未修葺,古迹蕩然,復于治署之西花廳重加修飾,懸榜以復舊觀”(39)。袁鈞又懇托富順(今四川自貢市富順縣)宋育仁爲之銘,他又在銘文後作跋,跋云“民國初,堂圮,名額亦隨之去,吁可慨矣……今承乏斯土,忍令古迹銷沉已乎?”(40) 上世紀60年代末,六一堂毁于文革。六一堂原址在今綿陽市第一中學院內。(41)1989年,綿陽市政府撥款在南湖公園重建了六一堂這一紀念性建築。2014年6月21日,筆者在六一堂參加“歐陽修1007周年誕辰祭祀典禮”,所見堂爲仿古二重簷歇山式建築,六柱五開間,斗拱裝飾,飛簷翹角。堂中除置有一座歐陽修漢白玉雕像外,還配有許多名人書畫匾聯。(42) 三、六一堂的文化意義 歐陽修是文學大家、文化巨匠,在生前已影響卓著,“以文章道德爲一世學者宗師”。(43)古人有修建祠堂以祭祀名公先賢的文化傳統,通常是在他們的故里和曾仕宦的州縣修建祠堂,正如周必大所言“通天下郡邑,凡賢杰之鄉與其宦游之地,往往揭名公字,繪像以事”。(44)綿州既非歐陽修故里,又非其宦游之地,之所以出現紀念他的遺迹六一堂,是因爲這裡是他的出生地。歐陽修《七賢畫序》云:“某不幸,少孤。先人爲綿州軍事推官時,某始生。”(45)時間爲景德四年(1007)六月二十一日寅時。(46)此後,歐陽修在綿州度過了約二年半的幼兒時光(47),這是歐陽修與綿州最爲重要的聯繫,也是綿州吏民對這位文學大家倍感親切的原因。綿州人視歐陽修爲本州先賢,因此修建了六一堂,以他的別號命名,以此來紀念他。前引唐庚《六一堂》詩序就說得十分清楚。 六一堂的興建還有其特殊的歷史背景。由上文所知,六一堂大約葺治于建中靖國元年(1101),此時距歐陽修逝世已有三十餘年,這是新舊黨派激烈鬥争的三十餘年。建中靖國元年(1101)蘇軾卒于常州。此後,以蔡京爲首的新黨執政,對元祐舊黨實施了比绍聖黨錮更爲嚴酷的崇寧黨禁。崇甯元年(1102)九月朝廷立黨人碑與端禮門。崇寧二年(1103)詔毁三蘇、黄庭堅、秦觀文集。九月,詔令各州縣立黨人碑,蔡京親書刻石。崇寧三年(1104),重定黨人碑三百零九名,刻石朝堂。歐陽修于熙寧五年(1072)逝世,是時新舊党争初萌,他顯然與司馬光、蘇軾等舊党中人關係更爲密切,他的子孫也受到了黨争的影響。在這樣複雜的政治氛圍中,譚望(或謝固)營葺六一堂以緬懷歐陽修,是需要勇氣的。我們不難想像,六一堂寄寓了肇創者對這位先賢格外的推重與尊崇。唐庚《六一堂》詩大約可以代表他們共同的景賢心理,詩云: 我思六一翁,羽化四十年。雖不及摳衣,每願爲執鞭。 手彈《醉翁操》,目睹廬陵編。床頭《五代史》,屏間《七交》篇。 詩常諷《思穎》,曲每歌《歸田》。齋摹畫舫樣,酒法冰堂傳。 此志自弱冠,到今已華顛。嗟予又晚輩,讀書慕先賢。 即彼生處所,館之與周旋。時對文章姿,稍息簿領肩。 賢者果不死,瞻之猶在前。似揮誅奸筆,猶努擊佛拳。 誰當嗣前觀,時爲易蠹椽。勿毁魯恭宅,中有夫子天。(《唐先生集》卷一九) 唐庚對歐陽修素來推重,其《上蔡司空書》中,就稱贊歐陽修文章辭合于經,旨入于道,行之則有補于世。唐庚對歐陽修文學、史學、經學成就都非常熟悉,仰慕之心,由來已久,“此志自弱冠,到今已華顛”。可惜,恨生不同時,不能與之接交,只好“讀書慕先賢”。又只能“即彼生處所”,感受其凜然正氣,體悟其流風餘韻,“似揮誅奸筆,猶努擊佛拳”。詩人周旋堂中,好似賢者猶生,瞻之在前。詩歌表達了唐庚對歐陽修的道德、政事與文章的强烈推崇與深摯緬懷,也道出了修建者景仰先賢的共同心聲,這在當時複雜的政治大氣候下是十分可貴的,也體現了綿州人對歐陽修的格外重視。 堂以人重,梓潼(綿州屬縣)知縣張香海《宿綿州署六一堂,與楊刺史龔茂才夜談》,即感慨云“地以歐陽重”。(48)綿州六一堂不是游觀名勝,不象滁州醉翁亭、揚州平山堂等歐陽修遺迹倚賴山川人物,吸引了大量名公騷客登臨賦咏,形成了顯著的社會影響。六一堂是綿州州署的一部份。清以前,綿州州志散佚,六一堂存廢狀况不明。清以來,州志保存完好,由此我們得以瞭解,六一堂在清代被不斷重修。綿州州署由于水患、匪患而來回遷址重建,可以說,每一次大規模重修州署,綿州守吏都不忘重修六一堂,而且六一堂規模越來越大,對其經營布置也越來越用心。六一堂在清代屢廢屢建,是因爲歐陽修“德業文章足資景仰”(49),綿州吏民對六一堂的熱情維護與不斷重建,寄托了人們對這位名公先賢的尊敬與緬懷。 六一堂重修後,往來仕宦官吏,也總要尋訪登堂,一抒思賢感慨,寄托景賢尚友之情。康熙三十五年(1656),王士禎奉使祭告西岳,途經綿陽就曾特意到舊治尋訪六一堂。(50)綿州人羅繞典《綿州懷歐陽文忠公》賦詩云:“淋漓大筆换頹風,海內咸宗六一翁。富範而還推物望,柳韓以後仰文雄。春秋遺意存唐史,山水多緣樂醉翁。他日《瀧岡阡表》立,烏私長系蜀江東。”(51)嘉慶中知州俞廷樟初知綿州,以“寓歐公六一堂,研丹握管”,與先賢“相尚友”感到自豪。民國改良主義思想家富順宋育仁應縣長袁鈞之請爲六一堂題銘,曰:“翁宦其鄉,構以名堂;懿此文德,爲國之光。翳何人?翳何人?世稱廬陵歐陽。”(52)1936年3月黄炎培路過綿陽曾即興創作《成都至劍門紀游十四絶句》,句云“六一堂留一宿緣,解裝朝夕念前賢”(53),都表達了對先賢的緬懷之情。千餘年來,歐陽修與六一堂已經成爲了綿州的一個文化符號,正象知州屠用謙,初至綿州,首先想到的就是六一堂,“縣雖陋,乃歐陽修文忠公父子政事文章藪也”。(54) 歐陽修作爲一個文學大家、文化巨匠,他的卓著成就和精神價值非常豐富,其中有一點綿州人特別重視,即歐陽修能繼承和發揚乃父遺志,不忽吏事。據歐陽修《瀧岡阡表》,其父歐陽觀在綿州爲軍事推官時,“爲吏至廉”,而且性情仁厚,斷案審慎,以“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也”爲原則,他曾留下遺言,若“吾不及見兒之立也,後當以我語告之”。歐陽修謹記父志,承父家風,連典大郡,唯以民便,終成一代名臣、一世文宗,這也是後人登綿州六一堂而感觸深刻的內容。清人張問陶《六一堂懷宋歐陽推官》:“欲養推官老,求生夜獨深。神龍褒祭語,死獄窘仁心。兒立承忠孝,封崇艷古今。報遲爲善早,憑吊獨沾襟。”(55)綿州知州覺羅額爾德尼《六一堂》:“折獄推官慎一生,生前豈料孤幼成。可憐殁後無祠宇,堂上争題六一名”。(56)這也是清代以來,綿州知州視歐陽修爲循吏的典範,對六一堂特別重視的原因。 總之,六一堂是凝固的歷史記憶,綿州吏民對它的不斷維護與重建,寄托了人們見賢思齊、景賢尚友的深厚情懷。六一堂是綿州州署的一部份,它的存廢興衰也見證了綿陽這座城市的盛衰歷史。 ①綿陽市地方誌編撰委員會:《绵陽地方志通讯》1985年第2期。 ②四川省綿陽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綿陽市文史資料選刊》第3輯(內部資料印刷),第211頁。 ③詳參http://club.kdnet.net/dispbbs.asp?boardid=2&id=951032。 ④唐庚述、强行父輯:《唐子西文録》,《歷代詩話》,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444頁。 ⑤明代嘉靖三年任佃刻本作“見”,詳參唐玲《唐庚詩集校注》,博士論文,華東師範大學2011年。 ⑥唐庚:《眉山唐先生文集》卷一九,《四部叢刊》本,上海:上海書店,1986年。 ⑦《唐子西文録》。 ⑧周煇撰、劉永翔校注:《清波杂志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第372頁。從“謝固,一爲譚望”的語氣看,《唐子西文録》的謝固說在當時可能流行更廣。楊萬里《誠齋集》、胡仔《苕溪漁隱叢話》都只提到了《唐子西文録》的謝固說。楊萬里《擬題綿州推官廳六一堂》序云“《唐子而集》載謝固爲綿州推官……”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載:“《唐子西語録》云:‘謝固爲綿州推官……’” ⑨陸游:《青陽夫人墓誌銘》,《渭南文集》卷三三,《四部叢刊》本,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9年。 ⑩馬德富《唐庚年譜》對唐庚在綿州所任官職考辨甚詳,詳參第214~215頁。《宋代文化輯刊》第3輯,四川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 (11)唐庚生于1071,卒于1120,享年五十歲。譚望年壽不盈五十,且建康初(約1126年)曾爲陳瓘撰寫制詞,《耆舊續聞》卷五載“靖康初,陳瑩中贈大諫,詞云:‘……’蓋譚勉翁詞也”。因此斷定譚望年齡少于唐庚。 (12)唐庚:《譚勉翁詩章,老夫所畏,而以能問于不能,殊不可曉也,愧而作詩》,《眉山唐先生文集》卷二○。 (13)周煇編、劉永翔校注:《清波雜誌校注》,第372頁。 (14)蒲殿欽、袁鈞等纂修:《(民國)綿陽縣誌》卷一《疆域志·古迹》,《中國地方誌集成》本,成都:巴蜀書社等,1990年。 (15)詳參馬德富:《唐庚年譜》,第205頁。 (16)《绵陽地方志通讯》1985年第2期。 (17)《綿陽市文史資料選刊》第3輯(內部資料印刷),第211頁。 (18)唐庚《受代有日呈谭勉翁、谢与权》,《眉山唐先生文集》卷一九。 (19)馬德富:《唐庚年譜》,第214~217頁。 (20)同上,第220~222頁。 (21)《眉山唐先生文集》卷一九。 (22)祝穆:《方輿勝覽》卷五四,北京:中華書局,2003年,第973頁。 (23)文啟纂輯、董貽清厘訂,綿陽市地方誌辦公室整理重刊:《(同治)直隸綿州志》卷一四《古迹》,北京:方志出版社,2011年。 (24)《(同治)直隸綿州志》卷三五《職官志》載,範維典,鑲白旗,蔭生,康熙十九年(1680)任。 (25)《(同治)直隸綿州志》卷三八《政績》載:“屠用謙,湖北孝感縣人,號畏庵,辛丑(1721)進士,由翰林庶常簡任,分鄉均糧,修塔作志,大有造于左綿。” (26)《(同治)直隸綿州志》卷一五《公署》。 (27)同上。 (28)李在文、范紹泗修,潘相等纂:《(嘉庆)直隶绵州志》卷一四《公署》,南京图书馆藏清嘉庆十九年(1814)刻本。 (29)屠用謙等纂修:《(乾隆)直隸綿州志》後序,乾隆三年(1738)刊本。 (30)《(同治)直隸綿州志》卷四九《藝文》。 (31)本段有關州署的變遷請詳參《(同治)直隸綿州志》卷四九《修復綿州舊治記》及卷一一《城池》。 (32)《(同治)直隸綿州志》卷三八《政績》載,何人鶴,字鳴九,州廪生,山東泰安知縣,乾隆年間人。寄迹湖海作汗漫游,遍覽天下諸名勝,著有《臺山詩集》五十卷。 (33)《(同治)直隸綿州志》卷四九《藝文》。 (34)《(嘉庆)直隶绵州志》卷一四《公署》又稱“今圮”。 (35)《(民國)綿陽縣誌》卷二《建置志·公署》。 (36)《(同治)直隸綿州志》卷三八《政績》載,楊玉堂,字縝亭,山東壽光縣舉人。道光二十五年由峨邊廳通判升綿州。學粹品端,周恤民隱。任綿九年,補修舊堤,親督工役,盛暑不避。著有《蠡勺詩集》。後解任,士民佩德不忘,建專祠于城東環秀樓左。廟貌莊肅,每届春秋,士民致祀,皆有如在之誠焉。 (37)《(同治)直隸綿州志》卷一五《公署》。 (38)同上。 (39)袁鈞,字朗如,仁壽人。前任安縣温江知事。民國十七年五月,軍長田委任綿陽縣知事。(《(民國)綿陽縣誌》。 (40)《(民國)綿陽縣誌》卷一《疆域志·古迹》 (41)http://www.mala.cn/forum.php?mod=viewthread&tid=294993。 (42)詳參劉文傳:《歐陽修是古代大賢和中國文聖——紀念歐陽修誕辰1003周年》;李德書:《綿州六一堂的來歷》,《綿陽晚報》2012年12月8日;鐘利戡、南治平:《“六一堂”系海峽情》,《統一論壇雜誌》1998年第3期。 (43)歐陽發:《先公事迹》,歐陽修撰,李逸安點校《歐陽修全集》附録卷五,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 (44)周必大:《題方季申所刻歐陽文忠公集古跋真迹》,《文忠集》卷一九,《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5)歐陽修撰,洪本健校箋:《欧阳修詩文集校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1741頁。 (46)胡柯:《歐陽修年譜》,歐陽修:《歐陽修全集》,第2595頁。按:查陳垣《二十史朔閏表》,本年曆六月二十一日爲公曆八月六日。 (47)據尹會一、程夢星等纂修:《(雍正)揚州府志》(《中國方志叢書本》,成文出版社1975年版)卷二六《名宦》載:“歐陽觀,廬陵人。由綿州軍事推官于大中祥符三年,移監泰州軍事判官。”也就是說,大中祥符三年(1010)初,未滿三周岁的欧阳修随父欧阳观赴任泰州(今属江苏)军事判官。欧阳修在绵州度过了约二年半的幼儿时光。 (48)《(民國)綿陽縣誌》卷九《藝文·詩》。 (49)袁鈞:《六一堂銘跋》,《(民國)綿陽縣誌》卷一《疆域志·古迹》。 (50)王士禎著,張宗柟纂集,戴鴻森校點《带经堂诗活》,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第349頁。 (51)《(同治)直隸綿州志》卷四九《藝文》。 (52)《(民國)綿陽縣誌》卷二《建置志·公署》。 (53)黄炎培著,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整理:《黄炎培日記》,北京:華文出版社,2008年,第136頁。 (54)《(乾隆)直隸綿州志》後序。 (55)張問陶撰:《船山詩草》补遗卷二,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608頁。 (56)覺羅額爾德尼:《六一堂》,《(嘉慶)直錄绵州志》卷一三《古迹》。标签:六一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