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社区、虚拟社区到社交网络:社会理论的变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虚拟社区论文,社交论文,理论论文,社会论文,社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C912.6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804(2012)05-0051-16
一、社区观念的产生
社会学被视为严格意义的科学,是从Durkheim、Weber、Simmel等古典社会学家开始的。为什么社会学成立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西欧?为何当时在德国、法国、英国、意大利的思想家,不约而同都提出社会学奠基所需的基本观念?社会学奠基需要建构出一种视个人与社会分属两个不同的层次、社区与社会,在组织原则上有所不同的观点,正是这个阶段,西欧社会不约而同产生了建立社会学所需要的特殊观点。修兹(H.S.Hughes)指出:“更有甚者,他们往往在相距不过数年的时间内,获致令人惊异的类似理论……这种关联,除却偶然外,还有别的因素;西欧和中欧大陆国家与欧洲边缘国家比较起来,共同享有更多制度上和思想上的传统——包括哲学、法律、高等教育结构等;这些传统为他们那些居于领导地位的社会思想家提供了一套类似的问题。”西欧社会结构面临重大转变,因应的思维模式也因而产生变化。现代资本主义的发展到了这个阶段,已经造成西欧社会结构的转变,从量变到质变,这些思想家不得不面对全新的社会形态。因此,也必须建构出新的概念架构、研究方法和理论,来认识新的社会关系。狄斯雷利(Disraeli)在描述当时的英国时指出:“英国没有社区存在,只有聚合体,这种聚合体并不紧密而常处于消解的可能之下……它是由目的性的社区所构成的社会……基督教教导我们要爱邻人如己,然而在现代社会中,我们并不承认有所谓的邻人。”这意味着当时西欧社会,对于逐渐消逝的“社区”,产生了心理上的焦虑,更因随之而来的社会变迁,让学者不得不正视相关的变化。因此,在学术领域中记录了这个变迁的过程。
从1890年开始,到1920年间,在欧洲和美国社会中产生了一种对现实的新世界观:一种视日常生活世界为真实世界的看法。当这种新观念、新感觉逐渐为人们所接受时,社会学所赖以开展的对象和场域于焉形成。在这之前,学者所关心的是超验界的关系,企图忽视现实世界,以建立另一个世界的权威性;但是,到了这个阶段之后,人们开始视现实世界的真实性比另一个世界来得更实际。此后,从日常生活中,就能够建构出真实的理论,社会学脱离哲学而独立存在。只有视现实生活世界为真实的,学者才可能依其真实性来建立整个新的论述方式,经验科学中的社会学也才能得到开展。社会学自此有了与传统学问不同的分析研究对象:“社会”。而这也就是为什么孟德斯鸠与卢梭,对社会现象都有类型学上的分析,也有着法则的建立,但Durkheim只将他们并称为“社会学的先驱者”,而不认为他们是“社会学家”的理由所在。作为一个社会学家,他必须立基于对society的了解之上,才能真正避开从个人的观点来分析问题,也才能客观地掌握存在社会中的规律与法则所在。换言之,社会学的建立,是借着将社区割裂,来保障社会的独立性,以取得新学科的合法性。
社会学家如何将“社会”想象成超验的社会学构成基础?如果“社会”只存在社会学家的心灵建构过程,社会学家如何才能有效建构出关于“社会”的想象?事实上,社会学家是立基于对“社区”的认识来建构出他们心目中的“社会”,如O.V.Gierke区分合作社(genossenschaft)/统治支配(herrschaft),以分辨中古社区与现代国家的构成基础;H.J.S.Maine的地位/契约(status/contract)模式,以及F.Tnnies对社区/社会(Gemeinschaft/Gesellschaft)经典性的区分,都提供社会学在分析社会变迁时,一组重要的类型学工具。这些区分,与Durkheim机械连带(mechanic solidarity)/有机连带(organic solidarity)、Weber社区性的(vergemeinschaftung)/社会性的(vergesellschaftung)区分,有着异曲同工的效果,都是以不同方式呈现西欧社会在20世纪初的重要转变,都在说明西欧社会已经从传统迈向现代性的转变。
以Tnnies对“社区/社会”的区分最为经典。社区是人类生活最基本的形式,1887年T
nnies发表《社区与社会》一书,区分两种不同的理念类型,其中,“社区”是指通过血缘、邻里和朋友关系所建立出来的人群组合,相对于人为的“社会”关系,是一种基于自然意愿所结合的人际关系,“关系本身即结合,或者被理解为现实的和有机的生命——这就是共同体(按:社区,下同)的本质,或者被理解为思想的和机械的形态——这就是社会的概念……一切亲密的、秘密的、单纯的共同生活……被理解为在共同体里的生活。社会是公众性的,是世界。人们在共同体里与同伙一起,从出生之时起,就休戚与共,同甘共苦。人们走进社会就如同走进他乡异国。”
事实上,19世纪末期开始,community一词的使用就与人们对过去彼此间更为亲密、热情且和谐的人际关系结合在一起。虽然,诸如Tnnies、Durkheim、Weber等学者都意识到社会/社区的二分,可用来进一步分析新的社会形态的转变,但在1910年之前,几乎没有社会科学文献更进一步地讨论community。首个关于community的社会学定义是1911年由C.J.Galpin在The Social Agencies in a Rural Community一文中所提出的,用来描绘环绕在贸易中心外围的乡间社区。此后,一些文献开始讨论community,并将其视为地理区域、居住在特定地区的一群人,或是具有共通生活的地域。community在一般用法中指涉在特定地理区位上,享有类似的共同兴趣,并存在心理上的彼此依附所形成的团体。然而,关于社区讨论的重点不在地理区位,而在所存在的社会网络关系。因此,没有往来的邻居并不在同一community中,要有一定程度的互动关系,才算是同属一个社区。在讨论communal生活时,下列三个关联的特质常被提到:1)容忍(tolerance),2)相互性(reciprocity),3)信任(trust)。1955年G.A.Hillary根据统计学的讨论,整理出94个不同的社区定义,其中69个定义认为,社区的本质因素有三点,即社会互动、地理区位和共同约束。换言之,社区生活是一套彼此可以预期的生活规范,在社区中,因着彼此的预期与互动规律,人们建立、累积并维护自身的社会关系。整体而言,“社区广义上指人群集中居住的区域,或同一人群构成的社会、或指同人群居住的地区。中文多指城镇人口集中居住区域,如居民社区、社区、邻里、居民区、居住区;对境外城市和乡村人口集中居住区域称为‘共同体’或‘社区’”。只是很单纯的一个社会学分析概念。
然而,如果将“社区”在社会学史及社会学理论中的论辩加入检视时,我们会发现“社区”观念一直对社会学发展,扮演关键性角色。无论是社会纳入或是社会排除、特殊兴趣或是共同兴趣、认同及归属等社会学思考的核心议题,以及探究传统社会秩序的构成等议题,都与如何界定“社区”息息相关。Nisbet因而认为community是社会学最基础且影响最深远的观念。社区通常被假定是日常生活的常态条件,具有道德、伦理、负责的本质,是深植于人们心中的特质。在社会学传统中,探究“社区”就是探究其所构成的权威及权力,而区分“古典”及“当代”社会学的标准,其实就在于对“社区”所持态度的差异,因为社会学对探究“社区”抱持着不连贯的分析态度,才将社会学传统区分为“古典”及“当代”两个不连贯的阶段。早年,对社区的讨论,主要集中于社区/社会的二分,以及不同的社会秩序类型。一直到1975年,对社区的质问有所转变,开始集中在认同、新的社会运动、社区的封囿性、欠缺社区的堕落性等议题,关注重心也从规训的社会转移成新的控制范域。于是,虽然我们可以区分社会学传统中两种不同对社区的见解,从20世纪初(尤其是从1945年起)到1975年关于社区的讨论集中在对比“社会”的特性,1975年后才更送一步多元而细致、针对社区自身运作的检讨。这两个研究取向一直持续着,只是比重上的差异,也成为社会学知识制造的社会条件。由于Tnnies的社区/社会二分,提供了一套理念类型架构,能够用来分析变迁中的社会组织与社会系统,并能有效同时照顾到社会变迁及结构性分析,T
nnies的区分遂主导了当时美国社会学界的分析。1970年代中期之前,在西方社会学研究中,社区并未真正被当成既存在那儿(out there)的对象来研究,而是安放在社会学论述以及学科规范中,被建构成研究的对象。关于社区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定义、分类、演化及领域四大议题,实质讨论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一直到1970年代中期之后,从多元文化、后殖民论述等新社会运动的角度重新界定“认同”,社会学界重新检视日常生活世界,以及新的学术知识形式,才开启关于“社区”真实且深入的分析。中产阶级的社区观不再成为主导社会学分析的策略,秩序与认同也不成为建构社会唯一的基础,社会学家开始揭露诸如底层社会阶层的价值与生活,和赖以建构社区的不同条件与特性,并挑战社区的界限,社会学的风貌也因而改变。社区/社会的二分不再是普遍且固定不变的,社区与社会的区分也逐渐模糊而不再清楚分辨,社会学的风貌随之而改变。
在整合个人与社会间的割裂时,社会学探讨初级团体及次级团体在社会化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进而,将社区感情界定为类似由初级团体所产生的价值。于是,社会化过程中,经历许多不同的认同阶段,也产生了不同形式的认同危机,成熟的个人,是顺利度过各个认同发展阶段的成功者。然而,童年期在初级团体呵护下成长的个体,在其心灵深处,对社区式的情感,仍有着深刻的固着。在成年参与社会后,人们对约束性的人际关系有所抗拒,希望能在功能性结合的团体中,部分参与其互动关系。然而,上述两种心境是彼此矛盾的,一方面社会关系成为成人世界的组织原则,另一方面社区情感又是人们所期盼的。缅怀社区的基本价值,而又实际生活在现代社会之中,这就形成现代人的精神紧张。社会学家当然不能主张社会的基础在于社区,但是,社区又是那么真实地存在每个人心中,无法从遮蔽性记忆系统中将之去除。这时,社会学的多元性及丰富性,也随着“社区”从抽象思辨层次解放出来而得到具体开展。
换言之,社会学成立的理论基础,是建立在对“社区”观念的想象,借着将社区与社会加以区分,才能得到具体分析的张力,而社会学家也持续对“社区”抱持着深刻的想象。
二、虚拟社区的崛起
1985年Rheingold参与初期The WELL(Whole Earth’ Lectronic Link)网络会议室,就发现这种交谈交互方式将会建构出一种全新的社会形态。发展初期The WELL只是几百人依兴趣参与不同主题的网络会议室,他依在The WELL上的参与经验,写成其著名经典作《虚拟社区》(The Virtual Community),开启了信息社会学的研究新页。Rheingold在The WELL上观察到网络文化的发展,以及类似真实社会中的规范逐渐形成、被挑战、重新建立、再被挑战等社会演化,而The WELL占据一定的网络空间,其中成员借着网络沟通彼此,交换意见,联络感情,分享价值,建立网上的关心,形成了一个虚拟的网络社区。他将虚拟社区界定为:“一群主要藉计算机网络彼此沟通的人们,彼此有某种程度的认识、分享某种程度的知识和信息、相当程度如同对待友人般彼此关怀,所形成的团体。”不同的网络空间与互动模式可以构成不同形态的虚拟社区,异步互动的电子信件(e-mail)、电子布告栏(BBS)、新闻讨论群组(Newsgroup)、网络电子布告栏(Usenet),以及同步互动的网络聊天系统(IRC)、多人地下游戏城(MUD:泥巴)、联机电动玩具等都可以聚集一群人,形成类似真实世界的社区聚落。由于因特网具有匿名性、方便性、去中心等特性,虚拟社区中的成员因此也可以进行许多身份实验,以不同化身(avatar)来满足心中潜在欲念,虚拟社区成为人们的心理实验室。
并不是一群人参与在线互动的网络空间就可以构成一个社区,社区成员要有较亲密的关系,在互动时具有一套共享的规范,并建立出彼此可理解的象征符号系统。由于使用特定语言的风格,成员能够分享共同价值,并会逐渐形成彼此间的关系、认同及角色扮演,借此,对于虚拟社区成员,以及违反社区规范者亦有某种程度的限制或制裁。这些都如同在现实生活中一般真实。Turkle研究网络时代中,计算机如何造成我们对自我认同的重新评价,在屏幕中我们进行关于演化、关系、政治、性及自我的全新思维方式.反省网络时代自我认同的问题。在她看来,如果能够建构出自我认同,则虚拟社区比真实社区还要真实。
作为一个社区,虚拟社区是社会性构造出来的(socially constructed)。每个人在虚拟空间中进行角色扮演而得到自我认同,黄厚铭指出:“虚拟社区中的人际关系可说是同时具有现代社会与传统社会人际关系的特质。一方面,就如同现代社会中一样,网络人际关系是以个人间局部人格的接触为主,这种个人流动多变的自我认同,甚至还更接近所谓的后现代状况;另一方面,就个别团体的内部来说,却是以兴趣的同构型为人际关系的基础,这就比较类似基于同构型而形成的传统社会,许多在现实社会中备受压抑的弱势族群,就经常借着网络来相互支持和凝聚力量,因此成员可以自信地在归属的团体中建立自我认同。”事实上,虚拟社区具有如同初级团体般的亲密性,又有如同次级团体般自由选择进出的权利,因此,比起有机连带及机械连带都还要更吸引人。人们成长到一定阶段,就不希望被初级团体般无所不在式的关怀所笼罩;相较而言,次级团体虽然可以提供选择的自由并尊重个人所要求的权限来互动,可是总没有那种如同初级团体所带来的亲密感。虚拟社区所提供的选择,是一种可以结合对初级团体及次级团体互动时的要求,给予使用者一种全新的感受。
黄厚铭采用“既隔离又联结”一词,说明因特网的特性。一方面,因特网相当便利,随时可以联机接上整个虚拟世界各个不同空间,另一方面,网友随时离线就可切断在线所有关系,具有某种筛选隔离的作用。事实上,网络不但离线方便,其匿名特性,让网友不必承担在真实世界中,诸多因互动而产生的人际负担与社会责任,个人在角色扮演上的自由度相当大;网友可以依不同的化身(avatar)在不同窗口中扮演不同角色,尝试角色扮演的乐趣,并在不同窗口之间任意切换,满足高度自由所带来的喜悦。由于网络的去中心化以及多元化特性,网友在不同的虚拟空间,可以经营不同的割裂式心理认同,这时,“真实生活”对沉迷于其间的网友而言,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窗口,“甚至还不是最好的一个”。多重人格过去在心理学研究中,多采负面态度视之,然而,在网络时代,分心多用已经成为常态,人们在切换不同人格过程中,回避所可能面对的心理压力及困扰,逃避到网络空间中,已经成为人们日常生活很重要的部分。
因特网具有匿名性、便利性、互动性、逃避性等特征,使得人们很容易流连忘返,造成对真实世界不同活动的排挤。现实生活是苦闷的,“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因此,人们会逃避到网络世界,寻求心灵上的支持;同时,虚拟世界中诸多令人流连忘返的想象,吸引人们驻足。然而,生活世界的推力,以及虚拟世界的拉力,仍不足以全然解释为何网民会长期驻足在网络虚拟世界中。网友是因为虚拟空间的真实性而上网的;不论是被污名化的团体,抑或是临时性情绪受阻,对许多在真实生活中受压抑的心灵而言,网络是最好的逃避场域,虚拟空间就是真实世界的避风港。而在不同的虚拟空间中,网友可以长期经营其认同感,网站对网友具有不同的黏性(stickiness)。在虚拟社区中长期互动所经营出的(凝聚力)(cohesiveness),才是能够让网友持续地(黏)在特定虚拟世界的主要原因。网友因此长期经营自己的身份、建立与其他化身间的互动关系,以及营造整体社区意识,而流连忘返、寄情于虚拟世界。
于是,因为投注心力经营虚拟社区中的人际关系,人们才会将虚拟社区当成“我的团体”。单纯网页并不会吸引人们,即使是诸如亚马逊电子书店等与客户并无直接接触的电子商务,也要透过经营虚拟社区建立感情连带,才能让客户持续依附在相关网站,有效推动具有盈利的经济行动。成功的虚拟社区,在于它能经营主题,建立风格和规范,并能持续地吸引积极参与者,对虚拟社区的文化能投注深切的关怀。如此一来,对一些网友来说,虚拟社区比起现实生活中的社区,反倒是更加真实了。
虚拟社区一方面具有传统社区中的凝聚力,打动人们心中对社区亲密感觉的追寻;另一方面由于匿名性与化身的特性,它又具有现代社会的流动性,以及自由联结的特性。由于虚拟社区同时具备社区与社会两种不同范畴的特性,可说是一种全新的人际互动模式,因此,我们需要一种新的理解方式,才能具体而深入地分析此一新的社会关系。
事实上,虚拟社区只是虚拟世界逐渐对现实生活渗透的一个层面,就在信息化程度日益加深的同时,虚拟世界的原则也逐渐渗入现实生活,成为建构真实生活的一部分。以Napster网站为例,2001年3月时,其注册使用人口达到5800万人,全球上网人口约有1/7透过Napster来交换各式各样的MP3档案,仅2001年2月份,网友就透过Napster系统交换下载了27亿首MP3歌曲,形成了独特的“Napster社区”。而透过端对端(peer-to-peer;p2p)技术所形成的“Napster社区”,无法以传统社区/社会,以及机械连带/有机连带等分法来理解,可说是一种全新的人际关系。S.Brint将“社区”分为五种不同类型:集体的/公社、地缘社区、选择性的社区、想象的社区、虚拟社区,Napster较接近其中的“想象的社区”(imagined community);此外、Napster也与B.Wellman所说的网络社区(Network community)部分相符。因而,Napster可说是一个经由想象所建构出的网络社区,网友很真实地在Napster社区中经营彼此的期待,建立固定的互动关系,参与各项社区不同类型的活动。
然而,这种关系的流动性相当大,当外在环境改变时,彼此间的想象力也就因而改变,这也是为何到了2001年6月时,因为法律诉讼及管制机制的关系,Napster社区人潮很快地就散去而几近崩解,人们彼此长期建立的交换名单很快也就失联,人际关系顿时消逝。相对于面对面沟通的强连带,Napster社区只能是一种弱连带的互动关系。全新的媒介,建构出全新的社区,而这是过去社会学理论所无法处理的新类型。事实上,构成“Napster社区”的基础,就在于网络社会的形成。卡斯特指出:“历史上头一次,经济组织的基本单位不是一个主体(例如企业家或企业家庭)、也不是集体的(例如资产阶级、公司、国家)主体……这个单位是网络,它组合了许多的主体及组织,并且不断地修正以成为支持环境及市场结构的网络。”这意味着借着因特网的发展,人际关系网络已经能够突破传统限制,形成一个新的连带关系。当然,联机关系并不意味只能透过因特网才能完成,举凡手机、传真机、面对面沟通等,也是构成联机关系很重要的部分。手机简讯、拇指交谈(thumb-talk)、电子邮件、聊天室、ICQ、MSN等网络行为,早已成为年轻族群日常生活的重要构成项,构成了一个全新的人际关系网。Rheingold看到不同媒介汇整,将真实世界与在线活动整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庞大的动员体系,形成了他所谓的“聪明行动族”(smart mob)。虚拟社区再也不是中性的,它走入到人群之中,构成集体行动的共同基础。
维基百科将虚拟社区定义为“A virtual community is a communication and information system of social networks whose participants share a common interest,idea,task or goal that interact in a virtual society across time,geographical and organizational boundaries and where they are able to develop Personal relationships.”这是比较传统的定义。与此想法接近,诸如Turkle及Jones等早期学者论及虚拟社区时,重点在虚拟社区中的自我认同,把认同与信任、信念等观念加以联结,将诸如Luhmann,Giddens及Granovetter的社会学讨论纳入关于虚拟空间的研究中,让虚拟社区的研究与传统社会学接轨。于是,虚拟社区包括了早期的BBS,Usenet,MUDs (multi-user dungeon),Internet relay chat (IRC)、聊天室、电子邮件寄送名单、在线游戏等,同时也包括了近年来发展出的布落格、维基百科、flicker、del.icio.us、twitter、facebook、secondlife、youtube,以及许多使用者中心Web 2.0结构的分享空间。这意味着到目前为止,关于虚拟社区的讨论,学界仍然沿袭着从Rheingold到Turkle的讨论架构。然而,如果将诸多使用者中心Web 2.0结构的分享空间亦纳入到关于虚拟空间的讨论,传统对虚拟社区的讨论就显得相当不足,我们如何解释youtube社区的构成?又如何解释secondlife社区的运作?这些都是传统社会学无法解释的。我们需要建立新的关于虚拟社区的分析架构以及理论基础,以便更为深刻地处理最近十年来网络世界的变化及其对真实社会所造成的影响。
过去,关于网络社群的讨论过度集中在关于虚拟社区中情感的凝聚过程,同时,采用虚拟社区一词,容易让学界将焦点放在“虚拟/真实”间的对立关系,却忽略了网络社群中其他诸多面向,以及所发展出来的许多次文化。陈仲伟认为在个人主义化的社会结构中,人们在网络上的行为是以个人感受为核心的存在,“just for fun”而不是为了迎合认同等学理要求,他提出“网络主题乐园”观念以与虚拟社区并列,“在网际空间中以特别主题而聚集的团体,这种团体与次文化有着高度的关联性,对于其主题有着创造性贡献的可能性,运作的核心在于其主题与控制管理,而非网络社群所强调的情感交流。”此一论点弥补了过去对虚拟社区的偏见,让对网络社群的讨论更加丰富。如果不视虚拟社区与网络主题乐园为两种不同类型,我们也可以说虚拟社区同时具备严肃意义的认同归属感,以及享乐欢愉的浪漫气氛,两者可以共存于虚拟社区之中。
然而,学界相关讨论并非全然集中在“虚拟社区”的认同问题,Wellman顺着Granovetter关于弱连带(strength of weak ties)分析的传统议题,关心在线社会网络(online social networks),探讨在因特网中非地域性社区本质,以及透过信息通信科技(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echnologies,ICT)所型构出的新社会人际关系,借以将在线与真实世界的人际关系网络加以比较研究。Wellman指出,新的ICT媒介出现后,社会结构由原先建立在传统社区紧密结合的小框框(little boxes)转变成“全球在地化”(glocalized)的社会结构,进而朝向“网络个人主义”方向发展(图1)。在他看来,以团体为互动单位的时代已经过去,个人化的网络社会才是人际互动的基础,ICT的发展,促成网络个人主义的发展。
于是关于网络社会,我们看到三条并行发展的分析途径:1)传统关于虚拟社区的讨论,诸如Rheingold,Turkle,Jones,黄厚铭等人;2)网络分析,诸如Wellman,Haythornthwaite,Castells等人;3)与主题乐园并行,以陈仲伟为代表。在这三种分析途径中,虚拟社区特性包括了:匿名、去中心化、直接、多重认同、共同兴趣、团体共识、凝聚力、信任、归属、既隔离又联结、主题乐园等不同元素,它不是单一、不变的统一体,而是一组彼此关联的想象观念。
图1 三个社区与社会网络模型
那么,要如何将这些不同取向放在相应架构中理解?我们当然可以用维根斯坦所提出的“科的类似性”(family resemblance)来理解,但仍未能解释其差异及并存。翟本瑞在《众声喧哗社会网络的虚拟社区》一文中,透过Bakhtin对话理论中的“众声喧哗”(heteroglossia/raznorechie)观念,用来探讨存在以Web 2.0为基础的超大型在线社区,如何整合成一个庞大而复杂的互动社群;于其间,网民悠游于其间,各取所需,如同在欢乐的嘉年华会享受一般,建构出各自的在线经验。于是,这些超大型的在线超级链接社区可说是“众声喧哗”的复调互动团体。惟其如此,我们才能理解为何人们没有特定目的、共同价值和利益关联,也可以形成高度互动的社群。
至此,我们已经大致能掌握学界对于“虚拟社区”在理论层次上的讨论。
三、社交网络
20世纪60年代,美国哈佛大学心理学家Stanley Milgram曾经进行一项研究,发现平均只要透过六人联系,便可找到所想要找寻的人。这就是著名的“六度分隔理论”。因特网迅速发展后。Peter S.Dodds等人主持的“小小世界搜寻计划”(small world research project),在网络上进行寻找陌生人的实验,针对全球166个国家超过六万名电子邮件使用者,要求他们协助找寻分处13个国家的18个目标人物中的任何一人。研究结果发现,成功找到目标对象的并不见得是人际关系广阔的人,只要经由弱连带的关系网,平均透过五到七个朋友的帮忙,就可以找到目标对象,再次验证了Milgram当年的研究,不论是口语沟通世界、传统邮件寄送、网络世界,人际关系都有着类似的网络关系。
当然,人际关系隐而不显,早已如同一张网络存在真实世界之中;电子邮件及各种不同应用程序,都可透过因特网,联结这张人际关系网的各不同节点。同样的,因特网虽是各场域与网页的关系网络,建立在超级链接的联系,然而,相当程度上也仍复制了真实世界的人际关系网。于是,真实世界与在线世界都有着一张复杂的人际关系网,而这两张网是彼此重叠的。我们可以将其统称为“网络”,而以社会网络(social network)称呼之。Wellman等人将传统社会网络分析应用到关于因特网及ICT的分析,其合法性基础就在于这两张网是高度重叠的。
伴随着端对端沟通技术,以及Web 2.0架构逐渐成熟,因特网从传统的网页浏览,发展出多对多人际直接沟通,诸如Napster,ICQ,Skype,MSN,Blog等端对端沟通工具在21世纪开始普及后,社交网络(social network site,SNS)应顺而生。
最早的社交网络是1997年成立的Six Degrees.com。基于六度分隔理论,全球所有人透过不同形式的连带关系而紧密结合成一张人际关系网,任何两个人之间不会超过六层的关系,即可彼此联结,SixDegrees.com的成立,即是希望提供网际空间让人们可以在网上交友,达到彼此联结的目标。
在这之后,各种形式的社交网络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发展,13年之后的2010年,创立于2004年的脸书(谱)(Facebook)已经有超过五亿的使用者,成为有史以来发展最快的媒介,成长速度相当惊人。美国18至24岁年轻人99%使用至少一项社交网络,18岁以上使用因特网的美国人也有46%使用,而脸书的活跃使用者在2009年一月到九月间,从1.5亿人增加了100%达到3亿人,成长不可谓不快。
社交网络包括范围相当广泛,一般用途的脸书、 MySpace,专业的Linkddln,特殊喜好的Hobbies、 academic,影片YouTube、Google Video,布落格的Live Journal、Blogger,微网志Twitter、Friend Feed,实时通讯的Skype、MSN、Yahoo Messenger等都是。由于脸书最具代表性,且其影响层面最广,加上目前我们对社会网络网页的认识仍相当有限,需要以最具代表性、功能最强的实际案例来讨论才较周全,因此,以下讨论就以脸书为社会网络网页的代表,行文时不特别说明。
脸书是一个社群网络服务网站,成立于2004年2月4日,用户可以建立个人专页,加添其他用户作为朋友和交换信息(包括自动更新时通知其专页),可进行公开或私下留言,亦可加入各不同属性的群组。网友将自己的照片上载与朋友分享,目前每天上传照片超过850万张,到2010年7月已经拥有超过5亿个活跃用户,每个月全球共约有7000亿分钟脸书联机,为全球最大社群网站。Patrick深度访谈Butler大学学士班学生,发现他们使用脸书主要有四项目的:1)消遣及娱乐;2)整合到社区中;3)关系维持;4)建构认同。而这四项目的,也就是一般民众所追求的最重要社会生活,过去人们在线虚拟社区中所寻求的互动关系,当下的社交网络不但完全可以满足,更能将潜在的所有人际关系都紧密结合在一起,丰富了人们的社会生活。
人们在脸书上与朋友互动、看影片、分享照片和玩游戏,人们持续进入“我的数据”、“我的媒体”、“我的联结”、“我的影响”等个人化网络,人们在网络世界创造出一个客制化的“我的市场”(market of Me),脸书本质上已经成为自己的互联网了。
由于社交网络交往是一个全新的社会现象,相关的调查相当欠缺,Beresford Research针对美国18岁以上民众使用在线社会网络的调查发现:民众平均每周使用在线网络为22小时,其中女性较男性时间更长,主要是在和朋友及家人联系,较少用于商务及其他活动;其中,81%张贴照片,72%的人回复他人所张贴的照片,68%持续更新想法及活动记录;在所有在线社会网络中,脸书及MySpace最受欢迎,使用者也拥有最高的平均朋友数(脸书使用者平均有138个朋友,MySpace则有174人)。年轻使用者在做决定前相较而言会透过在线社会网络询问其他朋友意见。目前为止,除了电子邮件外,在线社会网络的使用已经超越其他所有在线活动,高居第二位,而离线行为中,只有与朋友外出比在线社会网络更吸引人,其他离线行为中,依次为与朋友运动、玩游戏、阅读、看电视和运动,但都比不上在线社会网络。
“如果你不上MySpace,那你就不存在。”一个18岁的网友对其母亲说。社交网络已经成为许多年轻人的真实世界。过去,诸多研究指出在线关系与真实世界的人际关系是两张不同的社会关系网络,然而,这几年开始出现的社会网络非但不是与真实世界割裂的不同场域,相反的,反而将原有真实世界的人际关系更紧密地整合起来。在线社会网络建立出分散社会网络的联结,可以将真实世界的弱连带关系透过媒介社会资本而加以整合。在社会网络中,人们因为原有类似性而结合在一起,然而,更因为彼此分享,让人与人彼此认识而将自己调适纳入到共同接受的价值网络中,产生共识,进而强化原有的类似性。事实上,诸如脸书及MySpace的传播,主要是透过如同Granovetter所说的弱连带关系,传统社会中,弱连带因为媒介与沟通工具的关系,无法发挥其强大人际关系网的作用,然而,伴随着ICT及社交网络的发展,人们第一次见识到透过p2p所联结的人际关系,在Web2.0的互动架构模式下,将弱连带人际关系发挥到不可限量的程度。而这就是“脸书现象”,一种全新的人际关系已经形成,超越过去社会学理论讨论范围。我们需要建构新的理论,才能进一步了解信息社会未来的可能走向。当诸如脸书等社会网络已经成为日常生活实践的一部分时,年轻人的认同及自我成长当然会受到社会网络的影响。然而,社会网络在年轻人的认同发展过程,是否会如同传统社会学讨论同侪及有意义他人般作用?或是如同陈俞霖在《网络同侪对N世代青少年的意义》一书所讨论,会对青少年产生一定程度影响?抑或,社会网络将整合真实世界的人际关系,以及在线的人际关系,会形成一种全新的人格型塑模式,产生新的认同模式?这些都是社会学需要进一步探讨的课题。
在线社会网络为何会受到人们的喜好,而能在这么短的期间达到数以亿计的使用者青睐?除了网络经验及社会规范外,人们对信息的渴求,以及对社会网络的享受,影响着人们对在线社会网络的使用。Hui等以量化模型研究在线社会网络,发现经邻居等熟识朋友的介绍加入某特定团体,其影响力要比陌生团体的邀请强大约一百倍的效果。换言之,因为真实世界的熟识,所产生的信任感,可以转移到社会网络场域中,互相增强。在线活动不但不比离线世界的人际互动关系差,加反地,在线社会网络的规模与影响比起真实世界的人际关系还来得更为广泛且深远。在线社会网络对真实世界的行为模式深具影响力。Bode的研究显示,脸书使用者在真实世界的投票行为、志愿性活动,以及请愿行为上,受到在线社会网络影响程度均达到统计上的显著水平。虽然如此,这并不意味社交网络的使用者没有主见、容易受到他人影响,而产生从众行为。相反的,即使对积极使用者的网络关系而言,社会网络对传播新内容仍然是相当稳健而不激进的。
透过朋友、朋友的朋友,社交网络将原先相当弱的连带关系转换成较强的联结,我们不但喜欢看朋友的脸书,也会看朋友的朋友的信息,社会网络让人们建立出强大的“我群”关系,大家都是同一样的。Anagnostopoulos等认为在线社会网络程序所以能发展出社会联结,是透过使用者彼此间的社会影响力(social influence)。事实上,在线及离线的人类行为,都深受社会影响力的作用,然而,并非所有使用社会网络的网友都具有相当程度的社会影响力,如果低于一般水平的网友,其社会影响力无法发挥作用。Onnela等针对Facebook,MySpace,Xanga及Friendster等社交网络的使用者及不使用者加以研究,发现背景因素(性别、族裔及父母教育程度)的确对是否使用社交网络,以及使用那种社交网络会有影响。传统社会学的研究方法仍能适当地针对社交网络加以分析,在研究方法上只要略为修订,应能适用到社交网络的相关研究上。
社会网络提供经济的、可经营的公共空间,让人们可以在公共场域经营电子商务或其他商业活动所需的公共实践活动。许多使用者的生活模式也因此逐渐改变,不但家庭关系、朋友互动模式、商业行为有所改变,社会互动网络也成为政治传播最好的场域。争取选民的政治家早就嗅到选民的味道,2006年时,脸书已经成为州长及国会议员竞选的重要工具,选民透过脸书可以查看候选人的政见,并把对候选人的支持透过其社会网络将影响力传播出去,而候选人也从脸书中对自己的注册支持者人数,计算得票百分比;脸书上约有2.64%使用者支持特定候选人,而大约一千五百万人(使用者的13%)会联结到特定候选人或是某特定议题团体,而过去候选人则无法接触到18至24岁初次选举的民众,在2006年大选中,亦因在线社会网络而有更多政治关怀,以及更高的投票率。
到了2008年美国总统大选时,脸书已成为候选人接近年轻投票者,以及对支持者表达政治意见的最佳场域。“年轻族群是很难接近的一群,大学生不太看电视,不看报纸,但是上网。他们有自己的在线社会网络,他们有iPod及电玩。那要怎么与他们接轨?只能透过社交网络及电玩才能接近他们,而这正是欧巴玛(奥巴马)的作法。”迎接网络时代,接近年轻族群,让在几年前仍然默默无闻的奥巴马,却能在民主党初选时胜过希拉里,2008年奥巴马赢得总统大选,社交网络发挥重大影响力,无论是动员年轻人投票、对外募款、传播政见、与选民互动、在线视频等,电子邮件、社交网络、网页、手机等电子工具发挥重大影响力,将四年前还默默无闻的奥巴马送进白宫,赢得总统宝座。
事实上,在线社会关系可以发挥的功能还未全面开展,在Web 2.0的架构下,分享所能达到的效果远远超过Wiki或是youtube等分享网站的功能。如何利用社会关系网络,将集体声音和集体力量发挥出来,不再被少被媒体、少数意见领袖所支配,成为网络时代民主制度最重要的课题,即使形式上是代议的精英体制,透过社交网络的力量整合,亦应能将诸多潜在意念汇整成为更具代表性的力量。
诸如脸书等社交网络具有相当强的影响力,除了成为政治活动较强的场域外,更深具商业价值。同侪间在社会网络中的影响对网络理论及市场营销都是相当重要的课题。2007年时,微软以2.4亿美元收购脸书1.6%的股份,依此计算,脸书在2007年的市场价值高达150亿美元。虽然,脸书当年的收益只有1.5亿美元,两者之间的落差,显示其市场利益获取模式仍有待未来的开发,而投资者看好的是它未来的获利能力及潜在的市场价值。
传统传播扩散模型,无法同时兼顾真实世界及在线传播,而透过在线社会网络可以达到新的信息传播目的,也将成为广告传播的重要媒介,因此需要建立新的在线社会网络传播模型,以因应新的传播模式。比起过去,消费者更加精明且具备更多知识,而社交网络使用者对熟识者的口碑传播深具影响力,消费者和公司间可透过社交网络,实时且非正式对话,让零售业者及电子商务业者可以开发潜在市场及客户,并增加销售通路的机会。诸如脸书等社交网络不但不同于传统传播模式,也与从Yahoo到Amazon以及Google等开创新格局的网站有着完全不同的经营方式,代表着电子商务商业模式将随之而改变。
事实上,虽然销售模式将会有所改变,但广告营销仍然不能轻忽,社交网络不会自动推动电子商务的发展,必须在推荐系统的改进,以及数据采集上有效整合,才能达到增进电子商务的目标。Qiao研究发现,与较多特定商品接受者有联结的人,接受该商品的可能性增加,而且联结程度愈强,效果愈显著,显示人们受到社会网络影响甚大。诸如脸书等社会网络使用者,更愿意接受既有人际关系所推荐的产品,也可借以评估各项产品的价值,具有目标营销的重要意义,也会是新商业模式争取市场经营的重要场域。Iyengar等研究朋友是否会影响社会网络的购买行为时,发现低度联结的网友不受其他人购买行为的影响,而中度联结的网友深受朋友购买行为的影响,但是,对高度联结的网友而言,其他人购买行为反而有反向作用,研究发现值得进一步分析,以探讨社交网络影响力发挥的模式。
于是,一场新的电子商务模式,将随着社交网络的发展,和人们对社会网络的接受度增加,逐渐将从深具影响力发展出可获利的商业模式。传统品牌的意义,会随着新媒介的发展,而有全然不同的风貌,新的沟通模式将带动全新的品牌经营商业传播模式。
而诸如Facebook,Twitter以及联机电视未来将改变全球电视收播模式,形成全新的社会电视(social TV),其影响已经逐渐形成。只要在技术上有所突破,让Web 2.0架构能更贴近使用者的需求,新的传播模式亦将应运而生。
脸书等社会网络目前离获利商业机制仍有段距离,然而,就其整合庞大社群能力,以及有朝一日现在使用社会网络的年轻族群成为社会中坚时,整体商业利润当然指日可待。就商业机制而言,社交网络目前仍为发展前期,但在可预见的将来,透过其影响力,势将改变诸多传统营利模式。
但是,对社会学理论而言,脸书之类的社交网络,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呢?人与人之间借着互动而建立出人际关系,形成团体及互动关系网络,构成社会的基础。社会网络与真实世界的人际网络间的关系就成为理论反省的重点。而所有的社会关系网络都存在认同及归属感的问题。相较于古典认同理论,将宗教、政治意识形态、工作等视为身份认同标记,年轻人也同时采用媒体偏好来显现其认同,借助社会网络来表现他们的身份。
社交网络提供简单、便宜的方式来组织成员、安排聚会、流通信息,以及整合意见。目前,仍然只是社会网络场域发展的初级阶段,未来将会有更多的系统,甚至新的杀手程序出现,让更多团体得以组织并参与集体行动,公民社会因而得到彰显。Granovetter所说的弱连带的力量,在信息社会中,透过社会网络场域得到更大彰显,社交网络增强了弱连带可能的影响。
一般研究在线社会网络时,大多着重于人们如何将离线及在线生活整合起来,成为友谊团体。然而,Ploderer等的研究指出,即使在真实生活中毫不认识的陌生人,亦可以透过社交网络,建立起如同已存在真实友谊的社会网络般的紧密关系。换言之,如果过去Rheingold及Turkle等学者的研究,揭露在线生活可以建立出如同真实世界中的人际信任一般,社交网络亦可将许多共同兴趣的陌生人,整合成一个紧密的社会关系网络,其真实程度甚至可能比传统人际关系还来得更为强烈。
社交网络提供一个场域,让人们可以互动、发展关系并建立认同。人们在脸书上持续对话并发挥影响力,脸书让人们整合部落格、游戏、聊天、参与粉丝团、建立群组、张贴照片以及留言,同时,透过在脸书上的小众明星经验,得以聚集镁光灯焦点,人们得以发展出自我观念并型构认同以便创造出个人形象。社交网络可以成为沟通、分享、信息传播及散播影响力的工具,除此之外,它亦可以成消除痛苦、恶习戒断的支持力量。在社交网络中各种活动,可以在集体层面促进团体形成,并将人际关系整合得更为紧密。Pugh的研究指出,过去在计算机媒介沟通(CMC)相关研究中,针对个人网页经营所型塑的在线社会空间中的认同与人格发展,不但可以用在诸如脸书等社交网络之中,甚至因为在社交网络中,多媒体的互动联结,以及另类英雄模式,让粉丝关系网络,更加丰富了传统在线认同的研究议题。
过去社会学相关研究,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友谊关系,是建立在态度与行为上的类似性(similarities),因为价值与态度上的类似性,让行动者与网络结构形成了相互依赖的关系,而网络结构中的朋友关系,反过来也会影响个体的价值与态度。于是,一方面人们因为价值与亲近性而彼此结合在一起,但另一方面,同一团体的成员也会因为群体价值而愈益趋同。
一项针对德州2603位大学生随机调查发现,脸书使用程度与大学生生活满意程度、社会信任、公民参与以及政治投入程度,都有正相关影响;而脸书使用与学生的社会资本间的关联程度达到显著水平,显示年轻人透过在线社会网络将个人与社会及公共生活结合在一起。
脸书表现出如同玻璃屋一般对公众开放的架构、松散的行为规范,以及很容易让会员彼此追踪,让个人在自我表现的不同风格中,将公领域私有化,以及私领域公共化。此一特性吸引年轻人聚集在社交网络中,彼此分享个人经验及信息。而离线活动与在线活动间的关系,透过社交网络,构成融通的协作关系,让在线关系与离线关系形成一种有机的关联,而不是割裂或支配的关系。
但是,这种将公开领域与私领域界限消除的做法,也会造成许多过去未曾考虑到的问题。例如,在线社会网络不但为律师与客户广泛使用,连法官也利用他们的黑莓机、行动电话及网络来针对诉讼的社会网络进行相关研究,更透过其社会网络了解外界对不同情况案例所采取的态度。然而,这也牵涉到法官的职业伦理议题,承审法官不应与律师及其他涉案关系人有任何形式联络,以免影响法官独立判案环境,但是,作为一个生活世界的成员,是否因此就必须剥夺法官使用社交网络的权利?甚至,脸书等在线社会网络会揭露许多潜在的人际关系,81%的离婚律师使用脸书来侦察客户配偶的外遇关系,20%的离婚案件呈堂证据是由脸书所提供。甚至,法官判案时也会采用脸书上所显示的互动关系,决定诸如离婚时子女的监护权归属等判断;许多人更争议法官脸书上显示的律师朋友,是否会影响其独立判案精神等等。
尤有甚者,它对西欧社会数百年来关于隐私权的理论,产生了颠覆性的作用。Zuckerberg在2010年1月初表示:“承认吧,没有人在乎在线隐私了!”由于脸书注册时一定要输入真实姓名,同时,脸书可以自动登入用户的电子邮件账户取得通讯簿,以建立朋友群组,加上许多在脸书上的应用程序会将用户身份号码提供给一些广告公司,因此也引发外界对使用脸书安全性和隐私的疑虑。
关于使用社交网络时隐私暴露问题,Stutzman等的研究显示,几乎所有使用脸书的人都以真实姓名呈现,且94%的人分享照片,揭露个人其他信息的比率也相当高,但是,随着使用年数增加,以及到了大学高年级阶段,对个人隐私注意的情况会较为谨慎,而使用脸书的频率以及在脸书上朋友数目等因素,也都会影响使用者对个人隐私的关注。至于性别、年龄、种族等因素则都未达到显著水平。
社交网络鼓励人们在网络上分享个人信息,无论是照片、感情、活动、电子邮件,甚至许多私密性事务,这些分享的活动强化了人际互动关系,但也将个人隐私相当程度暴露在外人眼中。信任与隐私是同一组观念,人们在网络上分享个人信息是基于信任关系,然而,由弱连带所形成的在线社会网络,信任关系不足以保障所有隐私信息,甚至因为是半公开的场域,当然可能造成隐私被侵犯的情况。调查指出,脸书使用者和MySpace使用者同样重视可能存在隐私问题,相较之下,脸书使用者间的信任关系比较强,而MySpace使用者较积极开发新的社会关系。
Boyd认为在线社会网络是一个网络化的公共空间,但因持续性(persistence)、可搜寻(searchability)、可精确复制性(exact copyability)以及隐性观众(invisible audiences)等四项因素,让它与传统面对面的公共生活有所区别。然而,将“我的空间”公共化,动摇了欧洲与北美近代所坚持的个人隐私权,年轻世代在网络上的个人信息公开化,可能会产生过去所未意识到的重大冲击,而这目前发展时间尚短,还未能预测其影响。过去针对网络隐私的讨论,势必会因在线社会网络形成,而需重加省思。
甚至,因为脸书上许多个人信息(诸如姓名、地址、电话、教育程度、职业等)都是公开档案,许多窃贼居然借此追踪网友在脸书中披露个人行程而得到闯空门的最佳时间安排。人们对“朋友的朋友”的信任,在真实世界中有其限度,但是,扩大到个人所有弱连带的朋友时,社交网络可能会造成人际信任机制的滥用,尤其是对年轻人而言,在他们还没学会保护自己时就将过多个人隐私信息暴露在无法回收的公开领域。
在社会网络中,过去用来保障在线个人隐私的机制失效,许多个人信息被揭露,为了保护在社会网络互动过程中个人隐私不致外泄,一些研究者致力研发相关程序(诸如privometer等),以保障个人隐私不致外泄。
不可否认的是,社交网络的功能强大,常能达到超过人们预期的效果。相较于传统讲授教学,ICT工具可以当做教学辅助工具,而社会网络诸如脸书,亦可当成未来可开发的教学工具。而社交网络亦可利用其人际互动关系,让在线健康教育课程发挥影响力,改善个人健康行为模式。凡此种种,都说明社交网络已逐渐扩大其影响范围,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不可分割的重要部分,建构出人们新的社会人际关系。
经由上述分析,我们可以初步掌握社交网络近年来发展之梗概。然而,由于此一发展趋势仍方兴未艾,还有许多尚待开展的可能性,当前的理解都仍有局限性。我们需要有系统地深入探究社交网络,以利理解信息社会的特性,以及其构成本质。这是信息时代理论反省的重要使命。
相较于欧美学界对社交网络的研究已有一定基础,汉语学界关于在线社会网络的研究文献仍不多见,江苡瑄等是少数例外,该研究针对一群同班同学友谊网络透过其脸书使用频率与行为,观察友谊网络动态变化及个体行为与属性的交互关系,以检视社交网络与真实世界人际关系的心理亲近度之间的相互作用。研究发现:脸书中频率/行为的相似性,主要是来自影响,而非选择,脸书并未改变友谊网络结构,而是真实世界的友谊关系,让人们共同开始使用脸书社交网站。换言之,对台湾的大学生而言,脸书使用,多以强化原有人际关系为主。
蒋昕的研究发现,人们在脸书上的互动,是将社交网站视同Goffman所说的“情境”,为满足观众期待而有的自我展演,但此一解释,只说明了脸书上部分的行为模式,应验了过去对网络上自我展演的相关讨论,尚未能充分说明脸书在社会互动中的真实意义。
目前大多关于社交网络的相关研究仍然环绕在传播及营销角度,尚未能检讨其对社会学理论的反省意义。但我们很清楚,社交网络已经逐渐改变了人际互动关系。最后,终将由量变转成质变,造成社会关系的重大变迁。
四、小结
McLuhan的名言:“媒介即信息”,在他看来,媒介本身不仅只是中性的中介,相当程度它会影响社会、文化及思想的建构。无论是机械制造、交通工具发明、收音机、电话、电视等传播媒介的发展,都适度地改变人类文明的模态。然而,直到计算机与因特网普及,整合了所有媒介在同一接口上,才真正全面性地造成社会文化变革,一场人类社会及人际关系的革命,就在我们面前如实展开。
但是,人们往往是依照着个人过去的经验来认识当前的世界,麦克鲁汉指出:“我们总是透过后视镜来看现在的一切,我们是倒着走向未来的。”人们是以既有经验来面对全新的情况,以至于往往无法在发展初期认识到新媒体革命中最重要的一些功能,一直要到新功能的社会意义全面彰显出来之后,这些媒体的特性才能为世人所充分掌握。纸张、印刷术、火药、罗盘、电话、汽车、收音机、电视、复印机等发明,在使用初期,人们往往未能意识到新产品对社会可能造成的影响,以至于低估了其重要性。对麦克鲁汉而言,媒介改变,社会价值与行动系统也会因而转变,前一阶段的人,很难理解下一阶段的社会运作模式,在社会形态上可说是处于不同世界之中。因此,面对革命性的转变,除了先知性的思想家之外,大多数人都是以旧想法来面对新世界,其局限性可想而知。
以McLuhan的《古嘴堡银河系》为例,该书写作风格独特,没有受到世人重视,一直要到因特网的超级链接模式出现,世人才惊觉其划时代意义,甚至,45年后的2007年才被翻译成中文。因此,设若只抱持过去理论或是研究方法,在面对信息社会快速发展时,很难真正持平地见到网络社会的构成基础。试想,在1999年9月Shawn Fanning将Napster程序上市前,市场上并没有p2p应用程序,当时有谁能想象到诸如ICQ,Skype,MSN,Blog等p2p程序大量而广泛地应用?时至今日,没有p2p的网络世界,就好像没有联机的计算机一般,无法吸引人们使用。同样的,在Yahoo就是搜寻引擎代名词时,有谁能预知Google的崛起?而谁能预先想象Youtube及wiki会制定新的传播模式,开发出与过去完全不同的营运模式?信息时代,社会变迁以几何级数模式成长,对十年后的世界,以现有信息,我们对网络文化所能掌握自与不会超过5%,回头看过去二十年间的学术论文,传统社会科学议题的论文的研究发现,大多到现在仍然可以接受。然而,关于信息社会学及网络文化研究的相关论文,几乎两年之后就已经过时,而需要扬弃或至少大幅修改。
120年来,社会学理论关于社区的讨论,大致顺着既定取向开展。然而,随着因特网的变迁,过去十五年来,“社区”的理论已需要全面性地扬弃与超越,这一次,定义什么是“社区”的,不再是中产阶级或知识分子,反而是那些拿着智慧手机、iPad等沟通接口的芸芸众生甚至是毛头小子。由于网络世代(net-generation)开始涌入职场、市场,以及社会各个角落。他们擅用媒体、购买力强、有协同工作习惯,会将创业精神和政治态度带进我们的世界中。然而,这也是有史以来最难捉摸的一群,许多我们世代理所当然之事,对网络世代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而他们所执著、坚持之事,在我们看来可能微不足道。
正因为如此,社会学界以及社会学家,都需要重行检视,社交网络的崛起,对社会学反省具有什么样的意义,而不能仅视之为年轻人次文化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