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莱尔爱情变奏曲_诗歌论文

波德莱尔爱情变奏曲_诗歌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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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爱情原型

爱情缘起何处?我们几乎不可能穷尽对这个问题的答案的可能性。根据弗洛伊德和现代心理学的理论,我们这样说也是不无道理的:爱情缘于黑暗,源于母亲,或者可以说缘于母亲的黑暗;恋母情结如同母腹是一个模子,它塑造了爱情的原型,它同时也是一个黑匣子,使许多少年囿于其中,无法寻找自己真正的爱情,只有走出恋母情结这个黑匣子,才可能沐浴在爱情的阳光中,才可能看到爱情所展现的全景画,才可能找到与自己共享人生美景的如意爱人,共同走完生命最后的驿站。在法国文学史上,波德莱尔正是一位没有走出黑匣子的诗人,他的一生都在寻找真正的爱情,但由于恋母情结太重,使他无法逃脱母亲的阴影,使他无法头枕情人,躺在碧绿的草地欣赏人生的美丽秋景:

“工作短暂!坟墓正在等待:十分贪婪!

啊!让我把头枕在您的腿上,

一面惋惜赤日炎炎的夏天,

一面欣赏晚秋金光的温柔!”①

波德莱尔年幼丧父,父亲去世时,他才六岁,由于是晚年得子,小波德莱尔在家中倍受宠爱。他的父亲,弗朗索瓦·波德莱尔,是个浸润着文艺复兴思想的业余画家;母亲,卡洛琳·迪法伊斯,年轻漂亮,举止优雅,一家人其乐融融,所以波德莱尔从小就受到了家庭氛围的熏陶,培育他对艺术和美的爱好和追求。波德莱尔在他的诗歌中对家的回忆总是甜蜜的:

“我没有忘记在城市的近郊,

我们白色的房子,虽小而宁静……”②

诗歌中提到的房子位于奥特菲依街,在这里,夏尔同他的父母一起度过了最早的六年时光,诗歌中充满了无限的恋旧情愫,波德莱尔本人对这座房子留有非常好的记忆,他在给阿尔贝尔·德·拉菲兹里埃尔的个人自传的开头这样写道:

“童年时代:古老的家具路易十六风格古董,执政时期的风格,色粉画。18世纪的交际。……从很小开始,就一直对所有的图像与所有的造型表现感兴趣。”③

在波德莱尔的心中以及他的现实生活中,没有一个女人,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比他的母亲更重要了。在波德莱尔幼小的心灵中,母亲的地位已被超越而成为了情人。波德莱尔在《火花集》袒露了自己的心迹:

“对女性早熟的体味。我把毛皮的味道和女人的气味混淆在一起。我记得……最后,我爱母亲是因为爱上她的优雅。因此,可以说我是一个早熟的纨绔子弟。”④

“我记得……”给我们对母子俩的关系留下无限的遐想。从纳塔莉·考夫曼所著的《母亲,我的千思百虑——16位大诗人和他们的母亲》对这种关系也有过深刻的探讨。皮埃尔·埃马律埃勒在所著的《女人与上帝》中对此也有过精辟的论述,他认为,波德莱尔的诗歌《天鹅》中,昂德罗马克正是孩提时波德莱尔所爱的守寡母亲的形象。⑤我们还可从《阳台》这首诗中管窥波德莱尔的恋母情结:

“回忆中的母亲,情人中的情人

啊,你是我所有的快乐!啊,你是我所有的责任。”⑥

然而这种快乐很快就被奥皮克少校扼杀了,母亲守寡不到两年后便改嫁奥皮克少校。母亲的二婚不但没有削弱,反而加强了波德莱尔的恋母情结,不过在温馨的回忆中增添了更多苦涩的成分。他与继父之间的关系可谓情敌之间关系,总是剑拔弩张,誓不两立。1848年巴黎起义时,波德莱尔带了一帮“革命党”,砸碎一家枪店的橱窗,抢了枪对暴动的人群喊道:“我们去枪毙奥皮克将军!”,以此发泄他对夺爱者的仇恨。自然,波德莱尔对母亲也是爱恨交加的矛盾心理,这种心态发展到自暴自弃,他酗酒寻乐,抑郁寡欢,忧郁成了他生活的主要成分,也成了他的散文诗《巴黎的抑郁》的题名,这种情绪也汇集成了《恶之花》的主旋律,《抑郁与理想》占了《恶之花》的大部分篇幅,可见母亲对他的影响是多么的大。

二、感官的追求

波德莱尔是个感觉主义者,女性世界的一切都刺激着他的感官。他的听觉、视觉、嗅觉、味觉以及触觉像章鱼的触须一样,在“美”的海洋中寻找着自己的猎物,与章鱼不同的是,他不是独霸,而是与我们共享他感官的美味珍馐。这种感觉除了来自对母亲的回忆外,更主要是从他的情人,被称作“黑色维纳斯”的让娜·杜瓦尔。1842年2月中旬,波德莱尔从波旁岛(即留尼旺岛)乘船到达波尔多,然后回到巴黎。他于同年4月9日成年,继承先父七万五千法郎的遗产,独自住在巴黎塞纳河中路易岛的贝蒂纳滨河街10号,认识了让娜·杜瓦尔。她是一个黑白混血姑娘,高个子、黑皮肤、厚嘴唇、头发卷曲、目光放肆。在邦维尔的眼里,她身上兼有神性和兽性两种东西。波德莱尔立刻迷上了这个步履轻盈、头发芳香的黑色维纳斯。有了让娜·杜瓦尔这样的女友,他确信自己能独树一帜,标新立异,像真正的纨绔子弟那样,寻“新”猎“奇”。

波德莱尔对这种感觉的追求表现在诗歌《异国的香味》中:

“当闭上两眼,在秋天温热的夜晚,

我闻到你温暖乳房的芳香,

我看到展现的幸福海岸,

闪耀着单调太阳的光芒;

一座懒散的海岛,被大自然施与

奇异的树木和可口的果实;

岛上的男人身体修长、壮实,

女人的眼睛率真得令人惊异。

我被你芳香引到气候迷人的地方,

看到海港里全是船帆和桅杆,

还露出受海浪冲击的疲态,

而那些绿色罗望子树的香气,

散发在空气之中,充满了我的鼻孔,

在我心中渗入水手们的歌曲。”⑦

在这首诗中,诗人躺在情人的酥胸上,“闻到了从乳房散发出的体香”,“看到了展现的幸福海岸”,诗人从嗅觉的现实立刻转到了味觉、嗅觉、视觉和听觉的想象:“可口的果实”(味觉)、“绿色罗望子树的香气”(嗅觉)、“全是船帆和桅杆” (视觉)和“水手们的歌曲”(听觉)。现实的比喻本体“乳房”幻化成了想象的喻体“海岛”和“海港”。这种梦一般的感觉表现了诗人对女性世界的美好回忆与向往。

在《头发》这首诗中,诗人同样在嗅觉的海洋中陶醉、沉浮和梦想。现实的比喻本体不是女性的“乳房”,而是女性的头发和头发散发出的香味。浓密的头发散发出销魂的香味,让诗人展开了无限的联想:森林、大海、港口、风帆、浆手、桅樯和彩旗。森林和大海成了想象的喻体。诗人的理想在海的另一面,“我将去那边,树和人都精力旺盛”,而到达理想的彼岸需要粗大的发辫,“乌木色的海”。

“哦,浓密的头发直滚到脖子上!

哦,发卷,哦,充满慵懒的香气!

销魂!为了今晚使阴暗的卧房

让沉睡在头发中的回忆往上,

我把它像手帕般在空中摇曳。

长久!永远!你的头发又密又稠,

我的手把红蓝宝石、珍珠播种,

为了让你永不拒绝我的欲求!

你可是令我神游的一块绿洲?

让我大口地吮吸回忆之酒的瓶?”⑧

波德莱尔对感觉的崇拜是有其思想基础的,这就是浪荡作风,他也自诩为浪荡子。“浪荡子”这个词在汉语的语义场中所强调的含义和波德莱尔在《现代生活的画家中》对“浪荡子”的界定是有差异的,在他眼中,浪荡子是一个“除了追逐幸福之外别无它事”,“除了高雅之外别无其它信念”的人,“总之,他时时刻刻都展现一个出众的、完全特殊的面貌”,“这种人只在自己身上培植美的观念,满足情欲、感觉以及思想,除此没有别的营生”,⑨波德莱尔把浪荡作风看作是一种宗教。

与让娜的关系不仅满足了波德莱尔肉体和感官的需要,而其为他提供了创作的灵感。除了以上的《异国的芳香》和《头发》外,与让娜有关的诗还有《首饰》、《可是尚未满足》、《跳舞的蛇》、《腐尸》、《我从深处求告》、《吸血鬼》、《忘川》、《死后的悔恨》、《阳台》,以及几首无题诗;然而,让娜给波德莱尔带来的感觉并非总是美好和温馨的,更多情况下是丑陋的, 《腐尸》就是对让娜丑陋面的感觉的佐证。

“……

腿向上,像淫荡的女人,

……

然而,你也会像这垃圾,

就像这可怕的恶臭,

我眼中的星星,我生命中太阳,

我的天使,我的恋人。”⑩

除了感觉诱惑外,让娜的性格包含了下贱女人所有的缺点。狡猾,撒谎,堕落,花钱如水,酗酒,首当其冲的是无知和愚昧。在常人看来,让娜·杜瓦尔完全是个妓女,绝非艺术家的伴侣。波德莱尔在1851年写的一篇关于《正派的戏剧和小说》的文章写道:一般说来,诗人的情妇都是一些下流的妓女,只要她们能烧汤或不养另外一个情人就算好的了。(11)波德莱尔此处指的女人,不是让娜·杜瓦尔还是谁呢?

虽然在与她时断时续的关系中,波德莱尔在很多地方都咒骂过她的愚蠢,他却在《给青年文人的忠告》中把这些愚蠢的女人推荐给年轻的文人。可见波德莱尔是自己原则的受害者,他既选择了她的愚蠢也选择了她的美丽。在1846年3月出版的《温柔的爱情箴言选集》中,波德莱尔为自己的选择进行了辩护:

有些男人会因爱上了一个女人并发现她是非常地愚蠢而羞愧不已。他们只是一些徒爱虚荣自以为是的蠢驴,只配吃造物主赐予的最肮脏的蓟草,或受到女才子的青睐,愚蠢经常是美的饰物。她会使眼睛像黑色池塘有沉郁的清澈,或像热带海洋有油光闪亮的宁静。愚蠢是美的保鲜剂。她使皱纹消失;她是神奇的化妆品,让我们的偶像不受思想的腐蚀。而我们是有知识的无赖,注定被思想吞噬。(12)

三、精神之恋

在与让娜保持纯肉体关系的同时,波德莱尔默默地追求他的“白色维纳斯”,萨巴蒂埃夫人,她是个交际花,她的许多朋友称她为“女阿波罗”,泰奥多尔·戈蒂埃则称她为“女总统”。在泰奥菲尔·戈蒂埃的女儿朱迪特笔下,萨巴蒂埃夫人身材高挑匀称,髋部优美,玉手迷人;秀发柔软光滑,呈金栗色,宛如涌浪,光彩夺目;肤色浅淡,皮肤光滑,神色顽皮聪颖,眼中透出幸福的光芒。他的保护人崇拜她完美无缺的肉体,还请雕刻家克莱辛格给她塑造一个裸体卧像,并在卧像阴部加了一条铜蛇,以免被人指责淫秽。这个作品在1847年巴黎美术展览会上展出,题名为“被蛇咬的女人”,引起参观者的巨大兴趣,她的保护人希望全世界都羡慕他有这样一位情妇。其他人对萨巴迪埃夫人的评价,归结起来有三点:美丽、善良和快乐,这位“女总统”人很随和,在家举办沙龙,参加沙龙的有戈蒂埃、福楼拜、龚古尔兄弟等作家,波德莱尔也应邀其中。与让娜相比,可谓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波德莱尔被她的美貌和优雅征服了,成了他的梦中情人。1852年12月9日的夜,他回到家里,写了一首情诗,题名为《给一位过于快乐的女郎》匿名寄给了她:

“你的相貌、举止、风度,

美丽得如同一道风景线;

笑容挂在你脸上,

犹如清风吹拂晴空。

……

因此我想在一天夜里,

等淫乐的钟声响起,

朝着你浑身是宝的肉体,

像懦夫般无声爬去,

要惩罚你快乐的肉体,

要弄伤你无辜的乳房,

并给你惊慌失措的腹部,

划出道又大又深的伤口,

给你甜美,让你旋晕!

再从你新的双唇,

那更加艳丽的双唇,

注入我的毒液,妹妹!”(13)

面对自己的梦中情人,波德莱尔不敢公开表达自己的情感,这种复杂的心态在随诗所附的信中显而易见:

“也许你觉得这些诗有点儿荒唐,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卑微地恳求你不要把它给别人看。我纯真的挚情希望不会被玷污,匿名不正是这种纯真的标志吗?想到你,我就浮想联翩,对你爱慕至深,却不能对你亲口表白,这些诗歌是我对你最温柔的情感。”(14)

虽然波德莱尔在现实生活中畏首畏脚,但诗歌中却表现出强烈的征服欲。在诗中,他把梦中情人称着“妹妹”,我们对“妹妹”一词所传递的信息这样理解:首先代表他的情人的地位,如果说不是比他高的话,至少与他平等,不像让娜那样低下;此外,“妹妹”是纯洁如天使、神圣不可侵犯的;还有,“妹妹”是一种身份的认同,如同母亲一样,他们是一家人。面对纯洁的“妹妹—天使—梦中情人”,波德莱尔却要“鞭打”、“弄伤”、“划出道伤口”和“注入毒液”。这些词无不透出性交的泛音。“毒液”暗指男性精液,“给你甜美,让你眩晕”自然是性高潮的状态。面对自己的梦中情人,波德莱尔只能自淫取乐,说他有施虐和受虐倾向以及乱伦的潜意识一点也不过分。难怪1857年8月20日,轻罪法庭判波德莱尔的《恶之花》有伤风化,被罚款300法郎,并勒令删除包括这首在内的六首诗。

波德莱尔成了萨巴蒂埃夫人的常客,1853年5月萨巴蒂埃夫人又收到两首匿名诗,在随诗所附的信中,波德莱尔这样袒露了他的心声:

“真的,夫人,我请您万分原谅,这种匿名的愚蠢劣诗显得多么可怕和幼稚;但又有什么办法?我自私,犹如孩子和病人。我在痛苦之时就想到所爱之人。一般来说,我是用诗表达我对你的思恋,诗写好之后,我无法抵挡寄给你的欲望。同时,我躲藏起来,仿佛极度害怕会被嘲笑。……不管您觉得此事多么荒谬,您都得想到,有这么一颗心,您要嘲笑,它就会痛苦,而您就活在其中。”(15)

1854年2月,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萨巴迪埃夫人就收到了三首匿名的十四行诗,这些诗后来都收录在《恶之花》中,这些诗表达了精神庇护的需要,在《今晚,你将说什么,可怜的孤魂》中,波德莱尔把他的梦中情人当成了他的精神守护神。

波德莱尔只是在《恶之花》出版并被查封后,才向萨巴迪埃夫人袒露实情的。他在信中这样写道:

你能相信这些可怜虫(我指的是法官和检察官)居然把我为心爱的人两首诗,还有其它几首,看成是有伤风化吗?

“……这是我第一次我用我的真名给你写信。如果现在我不是事务缠身(后天就要开庭),我会借此机会请你原谅我的疯狂与幼稚。……”(16)

在写给萨巴迪埃夫人诗中,除了《给一位过于快乐的女郎》过于热烈以外,其余的都比较温和。在《颂歌》中,波德莱尔把萨巴蒂埃夫人比喻成“最亲爱”、“最美丽”的“天使”,是他永远的偶像。在《活的火炬》中,萨巴迪埃夫人的眼睛被比喻成指引他行进的精神“火炬”。

波德莱尔的追求终于得到了回报。1857年8月在波德莱尔因《恶之花》中的六首诗被判罚款三百法郎之时,萨巴蒂埃夫人提出委身于他,以报答他的忠心并安慰他的伤心,但波德莱尔在事后并未感到些许快感。

四、模糊的爱情观

为什么波德莱尔在得到萨巴迪埃夫人后没有一种满足感,而且在追求萨巴迪埃夫人的同时,又看上了女演员玛丽·多布伦?回答这个问题需要我们审视波德莱尔的爱情观。对于波德莱尔来说,抑郁是他精神世界的顽敌,爱情只是一种摆脱抑郁的办法,这就如同消失在“人群”中、或借“酒”消愁,是一种“反抗”。诗人寻求爱情是希望爱情能把他带到另外一个更平和的物质感觉世界,从而逃离精神世界的折磨。然而当他追求爱情时,爱情很快也有了苦涩之味。情人的躯体唤起的只是对坟墓的恐惧、肉体的分解和原罪的啃噬。温柔只不过是失落与空虚之后的余味。波德莱尔在《火花集》中这样写道:“爱情很像一种折磨或一种外科手术。这种折磨或手术会以最痛苦的方式发展。即使当两位恋人彼此热恋对方时,总有一方比另一方更平静,平静的这方就成了实施手术者或刽子手,而另一方则成了手术的对象或受害者”。在《血泉》中,他这样写道:我在爱情中沉睡寻找解脱/而爱情对于我只是一张布满针刺的床/……。由此可见,爱情是一个充满快乐与痛苦,希望与失望的矛盾体。波德莱尔在他的日记中对爱情还有更多的论述:“爱情—这就是卖淫的滋味。”;“什么是爱情?走出自我的需要。人是一种崇拜动物。崇拜就是牺牲与出卖。因此,所有的爱情都是卖淫。”“出卖最多的是最完美,这就是上帝,因为他是每个人之上的朋友,因为他是爱情的永不枯竭的共同水库。”(17)

实际上,对于女人来说,波德莱尔更重视感观的快感,这种感觉给他灵感,给他愉悦,让娜在这点上就远优于萨巴迪埃夫人,虽然她是愚蠢的,但她是可爱的,愚蠢与美丽在女人身上是一对孪生姐妹。在对待女性的态度上,我们说波德莱尔有厌女症一点也不过分。“女人饿了就要吃,渴了就要喝。发情了就想有人与她交配。美是值得赞美的,女人是自然的,因此是丑的。”(18)

而萨巴迪埃夫人也只不过是个女才子。波德莱尔是不喜欢女才子的。在《给青年文人的忠告》中,他表达了对于对文人有危险的女人的看法,言语精炼如同警句,语调刻薄充满讽刺,看似矛盾却暗含道理:

“如果我想遵循制约着道德规范和自然范畴的对比原则的话,我不得不把正派女子、女才子和女演员列为对文人有危险的女人一类。正派女子,因为她必然属于两个男人,而且对于诗人专制的灵魂来说是一份低劣的精神食粮;女才子,因为她想当男人而没有当成;女演员,因为她对文学略知一二,满嘴行话。总之,因为他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女人,对她们来说,公众舆论是一件比爱情更珍贵的东西。……”(19)

其实,在波德莱尔的潜意识中,他的理想伴侣不是别人,而是他的母亲。母亲是他爱情对象的原型形象,在波德莱尔的生活中再也没有一个人比他母亲更重要了,再也没有一个女人的地位能超越他的母亲在他心中的地位;萨巴迪埃夫人一直也只起着一种替身的角色,她是波德莱尔理想的替身。“你是我的宗教”,这句话意味深长,从波德莱尔的人生观来看,他不会把爱情作为他的追求对象;他母亲的改嫁就已经使波德莱尔失去了对爱情的信念,他像个浪荡公子一样,过着边缘人的生活;波德莱尔对此很有自知之明,他由于在生活上的堕落,在提出了法兰西学院院士申请后,又主动退出了,波德莱尔期望的不是一个虚荣的桂冠,而是文学同行的认可。当雨果对他赞扬了几句,他就心满意足了,艺术才是他的追求,是他的宗教。

五、理想的缪斯

在《裸心》中,波德莱尔这样表白了他的愿望:只有三种人算是伟大的人:诗人、牧师和士兵。诗人吟唱,牧师降福,士兵献祭和牺牲。其余的都是受奴役的命运。(20)永远做诗人吧,即使在散文中,这是波德莱尔的理想;在波德莱尔看来,诗人如同教堂中的唱圣歌者,是圣事的参与者和见证者;实际上,诗歌就是波德莱尔的宗教,诗歌就是他的精神恋人,在波德莱尔开始他的文学生涯时,就把诗歌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上。在《给青年文人的忠告》中,他是这样评价诗歌的价值的:

“我劝那些写诗或写诗已经颇有成绩的人绝不要半途而废。诗是进益最多的艺术之一,不过这是一种获利较晚的投资,可它的收益很大。

我看那些嫉妒的人未必说得出哪些好诗曾使一个出版商破产。

从道德观点看,诗使第一流才智之士和第二流才智之士判然有别,哪怕最资产阶级化的公众也逃脱不了这种强制性的影响。我知道有些人之所以读泰奥菲尔·戈蒂耶的常常是平庸的专栏文章,只因为他写过《死亡的戏剧》。无疑,他们体会不到这部作品的全部优美,但他们知道他是诗人。”

“任何健康的人可以两天不吃饭,却绝不可两天不读诗,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满足最迫切需要的艺术总是受到最大的尊敬。”(21)

波德莱尔心中的诗人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囊括了该词所有的内涵和外延。在他对维克多·雨果的短评中,他是这样看待诗人的:一个不能描绘一切,宫殿和破屋,温柔的感情和残忍的感情,家庭的温情和普遍的仁慈,植物的优雅和建筑的奇迹,一切最温柔的东西和一切最可怕的东西,每一种宗教的内核和外美,每一个民族的精神和物质风貌,总之,从有形到无形,从天堂到地狱,他就不算是一位真正的诗人。(22)所以他就像一位怀着古典理想的现代骑士,在日益现代化的巴黎到处游荡,或者,按照本雅明的话,他像一个“拾荒者”,到处寻觅。他在寻找什么?一他在寻找被激情澎湃的浪漫主义所遗弃的韵脚和节奏,他在寻找拉马丁的天空、雨果的大地,拉普拉德的森林,缪塞的激情,以及戈蒂耶的色彩以外艺术新世界。这是一片未被发现的处女地,它的特点就是“奇特”。这里没有明亮的天空,没有绚烂的色彩,没有鼓舞人心的激情,没有济人度世的理想,占据这里的只是灰暗,抑郁,腐尸,骷髅,快感…而波德莱尔在这块还不为人知的土地上辛勤耕耘二十多年。误解、羞辱、官司和贫困是他的生活常伴,而他却不达目的不罢休。雨果说,这种目的就是“新的颤栗”。波德莱尔在《裸心》中写道:“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有两种诉求,一种向着上帝,向着恶魔。”(23)波德莱尔选择了向下的方向来达到向上的目的,他在恶魔的领地肆意宣泄,歇斯底里,以求救赎和上帝的爱戴。上帝是他最完美的恋人,“因为他是每个人之上的朋友,因为他是爱情的永不枯竭的共同水库”。这与英国玄学派诗人约翰·邓恩在《歌和十四行诗》中所写的“上帝!强暴我吧,以便我变得更纯洁”一样,充满悖论,又深含哲理。所以,波德莱尔说,“给我淤泥,我会把它变成金子”。(24)

在贵族文化消失,资产阶级疯狂追求物质的时候,波德莱尔不愿沦落为物质的奴隶,仍然拽住贵族文化的精髓不放,这就是追求高雅,追求品味,并在其中融入现代性的追求。他以花花公子和诗人的双重身份来实现其追求。古典性与现代性的完美结合正是波德莱尔诗歌女神的特点。

结语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夏尔·波德莱尔的幼年经历塑造了他的抑郁寡欢,内向冥思的性格。父亲的早逝使他与母亲结下了不解的情缘,母亲尔后的改嫁没有削弱反而加重了他的恋母情结。母亲成了他爱情生活的原型形象。母亲的原型影响了他的爱情观和艺术追求。他一面在现实生活中寻找感官的快乐与刺激,让娜·杜瓦尔正是这种肉欲的代表;另一面,他又在梦幻世界中寻找爱情温馨与甜蜜,与萨巴迪埃夫人的关系体现了这种精神追求。然而这两个女人以及其他女人却未能满足他的精神需求,艺术才是他永恒的理想,他像一位持剑的现代骑士,在古典与现代性中寻找“奇异”之美,寻找美学中新的颤栗。他的杰作《恶之花》正体现了他的抑郁与理想,反叛与追求,我们可以说《恶之花》正是波德莱尔精神恋曲的变奏,它至今仍回响在历史的天空。

注释:

①Baudelaire,Les Fleurs du mal,LVI,Oeuvres complètes Ⅰ,p.57,Gallimard,1975.

②Baudelaire,Les Fleurs du mal,XCIX,Oeuvres complètes Ⅰ,p.99,Gallimard,1975.

③Claude Pichois et Jean Ziegler,Charles Baudelaire,traduit par Dongqiang,p.61,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④Baudelaire,Les Fleurs du mal,Fusées,XII,Oeuvres complètes Ⅰ,p.661,Gallimard,1975。

⑤Pierre Emmanuel,Baudelaire la Femme et Dieu,p.43,Editions du Seuil,1982.

⑥Baudelaire,Les Fleurs du mal,XXXVI,Oeuvres complètes Ⅰ,p.36,Gallimard,1975.

⑦Baudelaire,Les Fleurs du mal,XXII,Oeuvres complètes Ⅰ,p.25,Gallimard,1975.

⑧Baudelaire,Les Fleurs du mal,XXIII,Oeuvres complètes Ⅰ,p.26,Gallimard,1975.

⑨Baudelaire,Les Fleurs du mal,Oeuvres complètes Ⅱ,p.709,Gallimard,1975.

⑩Baudelaire,Les Fleurs du mal,XXIX,Oeuvres complètes Ⅰ,p.31,Gallimard,1975.

(11)Baudelaire,Les Fleurs du mal,Oeuvres complètes Ⅱ,p.40,Gallimard,1975.

(12)Baudelaire,Les Fleurs du mal,Oeuvres complètes Ⅰ,p.549,Gallimard,1975.

(13)Baudelaire,Les Fleurs du mal,Epaves V,Oeuvres complètes Ⅰ,p.156,Gallimard,1975.

(14)Baudelaire,Correspondance Ⅰ,p.205,Gallimard,1973.

(15)Baudelaire,Correspondance Ⅰ,p.225,Gallimard,1973.

(16)Baudelaire,Correspondance Ⅰ,p.421,Gallimard,1973.

(17)Baudelaire,Les Fleurs du mal,Oeuvres complètes Ⅰ,pp..649,692,Gallimard,1975.

(18)Baudelaire,Les Fleurs du mal,Oeuvres complètes Ⅰ,p.677,Gallimard,1975.

(19)Baudelaire,Les Fleurs du mal,Oeuvres complètes Ⅱ,p.19,Gallimard,1975.

(20)Baudelaire,Les Fleurs du mal,Oeuvres complètes Ⅰ,p.693,Gallimard,1975.

(21)Baudelaire,Les Fleurs du mal,Oeuvres complètes Ⅱ,p.18,Gallimard,1975.

(22)Baudelaire,Les Fleurs du mal,Oeuvres complètes Ⅱ,p.135,Gallimard,1975.

(23)Baudelaire,Les Fleurs du mal,Oeuvres complètes Ⅰ,p.682,Gallimard,1975.

(24)Baudelaire,Les Fleurs du mal,Oeuvres complètes Ⅰ,p.192,Gallimard,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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