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儒家经学义疏三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儒家论文,经学论文,南北朝论文,义疏三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国古代的儒家经典,由于文字简质,旨意玄微,所以后来的学者纷纷为之讲解,用文字记录下来,这便是通常所称的“注”。南北朝时,又流行一种新的注释体裁,统称为“疏”,或谓之“义”,或合称为“义疏”;还可称作“讲疏”、“述义”等等,其实都是一个含义。有人以为此制是汉代经注的发展,也有人以为是受佛教讲经体裁影响而成。窃谓两说固然都有道理,但前人只重其源而忽视其流,时人则过多强调其流而忽其源,皆未为得之。
论南北朝儒家经学义疏与汉代经注的关系
我们从《隋书·经籍志》中可以发现,自魏晋以后,经学著作出现了以“义”冠名的现象。但大量流行以“义”、“义疏”、“讲疏”冠书名的,是在南北朝时期。其中以说《易》之书尤为繁多,说明这个时期士人思想的活跃。所谓“义”,即发挥书中之大义。“疏”者,通也,即疏通证明之谓。“讲疏”、“述义”云者,从字面含义即可知与讲解经书有关。但义疏这种体裁是如何而来的,清儒陈澧有一说:
《汉书·儒林传》云:“费直以《彖》、《象》、《系辞》、《文言》十篇解说上下经。”此千古治《易》之准的也。孔子作十篇,为经注之祖;费氏以十篇解说上下经,乃义疏之祖。(注:陈澧:《东塾读书记》卷四,《清经解续编》本,上海书店影印南菁书院本1988年版。)
分析陈澧这一段话,孔子作十翼是解释《周易》本经的(汉儒称之为《易大传》,即视作为《周易》所作的《传》),故可称为经注之祖;费氏又以十篇解说上下经,故可称为义疏之祖。也就是说,义疏的渊源可追溯到西汉的费直。
又有人以为东汉郑玄《毛诗笺》是义疏之滥觞,如清代扬州学者焦循即是。焦氏云:
汉世说经诸家,各有体例。如董仲舒之《春秋繁露》、韩婴之《诗外传》、京房之《易传》,各抒所见,不依章句。伏生《书传》,虽分篇附注矣,而不必顺文理解。然其书残缺,不睹其全。《毛诗传》全在矣,训释简严。言不尽意,郑氏笺之,则后世疏义之滥觞矣。(注:焦循:《孟子正义·孟子题辞疏》,《诸子集成》本,上海书店影印世界书局本1986年版。)
两家所举,费直“解说”已亡佚,无由窥其全貌。焦氏所举郑玄《毛诗笺》今存,若以后世义疏的形式相比较,《郑笺》既释经又释传,确已具后世义疏之滥觞。从广泛的意义上说,汉代的经注与南北朝的义疏都属儒家经典的注释之学,他们之间有关联是必然的。但时代不同,一代有一代的学术,他们之间不同也是显而易见的。欲阐明二者之间的关系,必先具体探讨他们的形制。先看汉代的经注。
关于汉代经注,近人张舜徽先生总结为十科。曰传,曰注,曰记,曰说,曰微,曰训,曰故,曰解,曰笺,曰章句。“传者所以传示后来者”(《史通·六家篇》语),有论本事以明经意者,如《春秋左氏传》;有阐明经中大意者,如《春秋公羊传》、《春秋穀梁传》。有循文解释者,如《诗毛氏传》。“注者注义于经下,若水之注物,亦名为著,取著明经意者也”(贾公彦《仪礼疏》语)。“记者共撰所闻,编而录之”(《礼记》大题下《正义》)。说与传、记相辅而行,主于称说大义,与夫专详名器者不同。微谓释其微指(《汉书颜注》),唯治《春秋》者有此体,因《春秋》经文隐晦,欲以此通其显义。训犹说,亦解书之通称。“解者判也,判析旨意使其明白也”。有名解谊,如服虔《春秋左氏传解谊》;有名解诂,如何休《春秋公羊传解诂》。“笺者表也,识也”。(《毛诗正义》引《字林》)郑玄《毛诗笺》即用此体。“章句者,训解科段之名”(《论语集解序邢疏》)。“夫章者明也,句者局也。局言者联字以分疆,明情者总义以包体”(《文心雕龙·章句篇》)。总括其大旨,以附一章之末,较之诸家,又有异例(注:张舜徽:《广校雠略》卷三《注书流别论》,〔北京〕中华书局1963年版。)。张氏所举汉代经注体例不外此十科,极为完备。汉自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立五经博士,各自授学。王充云:“能说一经者为儒生”,故为专门之学。其时儒家经典又有今古文之别,经师说经最重家法,家法又谓之师法,各家之间不相通假。如《易》有施、孟、梁丘、京氏四家。此外,别有《费氏易》与四家不同,属古文《易》。到东汉时,郑玄遍注群经,混合今古文,虽无门户,但有宗主。降及魏晋,以至南北朝,今古文界限进一步泯灭,儒生也由通一经变为通多经。尤其重要的是,儒生说经无论内容和方法上都有了很大的变化,诸家都是在杂糅古今各家基础上来申明己意,这反映了一种学风或经学方法的转变。注释经典之涂辙既广,疏之体由是乎起。
次论南北朝义疏。《隋志》著录诸经义疏甚多,而存于今日者惟皇侃《论语义疏》(注:诸家义疏大多亡佚,从唐人注疏中可考见其大略。又清儒有辑本多种。)。此书中土久佚,乾隆间得之日本,收入《四库全书》中。文渊阁本题作《论语集解义疏》,明此为魏何晏《论语集解》作的疏,可见《论语义疏》是简称。皇氏《自序》云:“……右十三家为江熙字太和所集。侃今之讲,先通何集。若江集中诸人有可采者,亦附而申之;其又别有通儒解释,于何集无好者,亦引取为说,以示广闻也。”据此,义疏是兼释经注的,犹如集解之体,集诸家之说,记其姓名,以示广闻;有不同者,则断以己意。
汉代儒生开始专精一经,诚如王充所云。后来儒生不株守一经,如郑玄遍习群经,号为通儒。南北朝时期,无论南北,儒生普遍研习多部经典。如《北史·儒林传》载,张伟,字仲业,太原中都人,学通诸经。梁祚,北地泥阳人,笃志好学,历习经典,尤善《公羊春秋》,郑氏《易》,常以教授。刘献之,博陵人,善《春秋》、《毛诗》。通《五经》大义,诸生有所疑滞,咸决于献之。刘兰,武邑人,兼通五经,为儒者所宗。徐遵明通《尚书》、《毛诗》、《礼记》、《春秋》、《孝经》、《论语》,号为儒宗。熊安生为遵明三传弟子,其后生能通《礼经》多为熊氏门人。刘焯、刘炫也系安生门人。刘炫曾自为状曰:
《周礼》、《礼记》、《毛诗》、《尚书》、《公羊》、《左传》、《孝经》、《论语》,孔、郑、王、何、服、杜等注,凡十三家,虽义有精粗,并堪讲授;《周易》、《仪礼》、《穀梁》用功差少;史子文集,嘉言故事,咸诵于心;天文律历,穷覈微妙。至于公私文翰,未尝假手。
开始有人不信,后经调查,知刘炫所言不谬。至于南朝也有博通的大儒,如崔灵恩、沈文阿、贺循、贺瑒、庾尉之、沈重、皇侃等,事具《南史·儒林传》。由于这个时期儒生的为学特点,反映在义疏上也是广引博取,不株守一家之言。
这个时期儒生说经,旧史称“师训盖寡”,儒生讲学中出现“不本先儒之旨”的情况。说明儒生讲学务求新颖,喜立异。如徐遵明读郑玄《论语序》“书以八寸策”误作“八十宗”,因而曲说不已。还有比之更甚的,如张吾贵,“辩能饰非,好为诡说”,不一而足。唐初孔颖达对前人义疏有批评,如《周易》“其江南义疏十有馀家,皆辞尚虚玄,义多浮诞”(注:孔颖达:《周易正义序》,《十三经注疏》本,〔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又如《尚书》,孔颖达谓诸家义疏“多或因循,帖释注文,义皆浅略”。二刘之疏,虽胜于诸家,然也“织综经文,穿凿孔穴。诡其新见,异彼前儒。非险而更为险,无义而更生义。”“又好改张前义,义更太略,辞又过华,虽为文笔之善,乃非开奖之路。”(注:孔颖达:《尚书正义序》,《十三经注疏》本。)
又如《毛诗》,也以二刘最为卓绝。“然焯、炫等负恃才气,轻鄙先达,同其所异,异其所同。或应略而反详,或宜详而更略。……勘会异同,时有颠踬。”
《礼记》,孔氏《礼记正义序》称:“其见于世者,唯熊、皇二家而已。熊则违背本经,多引外义;皇氏虽章句详正,微嫌繁广。”
《春秋》,为之作义疏者有沈文阿、苏宽、刘炫等人。诸家的特点是:
沈氏于义理粗可,于经传极疏。苏氏则全不体本文,唯旁攻贾、服,……刘炫于数君之内,实为翘楚。……而采赜未深,未能致远,……又意在矜伐,性好非毁,……习杜义而攻杜,犹蠹生于木而还食其木,非其理也。
孔颖达是按照唐人《正义》“疏不破注”的标准来衡量南北朝诸家义疏的,固有上述这些毛病。反过来说,南北朝时期的义疏虽有宗主,但并不拘守。与汉儒说经谨守家法大不相同;与唐人“疏不破注”的风格也不一样。
论南北朝儒家经学义疏与佛学、玄学的关系
时下很多论著认为,南北朝时期儒家经学义疏是受佛门讲经影响而产生的。如有人说,义疏或讲疏,本来是玄学清谈和佛门讲经的一种方式。在玄学和佛教的影响下,注释家们也引入义疏的方式来解释儒家经典和其他古籍。这种说法并不错,但进一步分析这里还有更深层的原因。义疏或讲疏,源于讲经,这是不成问题的。而儒家经典,早在佛教传入中国之前就有人专门讲授了,汉武帝时立的五经博士便是。《汉书·儒林传》称“一经说至百余万言,大师众至千余人”,景况空前。汤用彤先生在谈到儒、佛讲经时说:
汉代儒家讲经立都讲(《后汉书·侯霸传》与《杨震传》),晋时佛家讲经,亦闻有都讲(《世说·文学篇》许询为支道林都讲),似系采汉人经师讲经成法。但此制自亦有释典之根据,未必是因袭儒家法度。(注: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79页。)
汤氏认为晋时佛门讲经立都讲自有释典之根据,未必是因袭儒家法度。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佛教是外来的东西,为了让更多的人能接受,必须要宣讲。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儒家经师讲经亦自有其传统,即便没有佛门讲经亦未必不产生义疏之类的东西,事物发展有它的必然性。前举前汉经师一经能说至百余万言,又秦近君说《尧典》二字至十万余言(注:《汉书艺文志》颜注引桓谭《新论》云:“秦近君能说《尧典》,篇目两字之说至十余万言,但说‘曰若稽古’三万言。”);后汉经生朱普解《尚书》四十万言(注:《后汉书·桓郁传》:“初,(桓)荣受朱普学章句四十万言,浮辞繁长,多过其实。及荣入授显宗,减为二十三万言。(桓)郁复删省定成十二万言。”),这些都是对经典的最大发挥。当然这里的“百余万言”、“三万余言”当指口说,并不是文字记录,《汉书艺文志》不见著录便是明证。试想当时用的是简策,简策繁重,根本不可能将之记录下来。南北朝时期,纸已普遍应用,使这一切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试将《汉志》与《隋志》比较一下,这个时期的经学义疏著作卷帙普遍较前为大,很能说明问题。
前面已提及前汉经师说经有今古文门户界限,后汉末年郑玄注经混合今古文,这种界限逐渐泯灭。魏晋以后,玄学、佛学大兴。时代风气如此,儒生说经不能不受到影响。这种情况在南朝(即所谓的江左)表现尤为突出。儒生中有许多人是精通内外典的(注:《颜氏家训·归心》云:“内典初门,设五种禁;外典仁、义、礼、智、信,皆与之符。”可见内典是佛教经典,外典是儒家经典。),帝王中如梁武帝既尊儒又崇佛,就是极好的证明。《梁书·何胤传》:
师事沛国刘瓛受《易》及《毛诗》、《礼记》;又入钟山定林寺听内典,其业皆通。
刘瓛是当时有名的大儒,史称“儒业冠于当时,都下士子贵游,莫不下席受业”(注:《南史》卷五十,中华书局1974年版。)。何胤先学儒业,又学内典。也有先学佛典,后事儒业的,如南朝宋代的雷次宗。《宋书·雷次宗传》云:
雷次宗字仲伦,豫章南昌人也。少入庐山,事沙门释慧远,笃志好学,尤明《三礼》、《毛诗》,隐退不交世务。……后又征诣京邑,为皇太子诸王讲《丧服经》。
儒生中“内外兼修”的人极多,南、北二史的《儒林传》中这样的例子很多,无须多举。至于梁武帝既尊儒又崇佛,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更毋庸赘言。上有所好,下必甚矣。孔颖达《周易正义序》中评论江南义疏时说:
若论住内住外之空,就能就所之说,斯乃义涉于释氏,非为教于孔门也。
孔氏站在儒家立场上所作的评论,姑置勿论。但他指出“住内住外”、“就能就所”,这些概念“义涉于释氏”,倒是一点不错。有论者谓“住”是佛教名词,指事物形成以后的相对稳定状态。“住内住外”就是事物的本体和现象。“能所”也是佛教名词,即“能知”和“所知”的简称,指认识主体和认识对象的关系(注:见张岂之主编:《中国思想史》,〔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525页。)。这说明了这个时期义疏中援佛入儒的特点。
又南朝诸帝承袭魏晋以来的传统,对玄学极为重视。宋元嘉十五年,所建四学中特立“玄学”一门。
会稽朱膺之、颍川庾蔚之并以儒学,总监诸生。……使丹阳尹何尚之立玄学,太子率更令何承天立史学,司徒参军谢元立文学,凡四学并建。(注:《宋书》卷九十三《雷次宗传》。)
儒生在解经中援玄入儒也是常有的事,《南史·儒林传》载:“全缓,幼受《易》于博士褚仲都,笃志研玩,得其精微。通《周易》、《老》、《庄》,时人言玄者咸推之。”又如张讥,“年十四,通《孝经》、《论语》,笃好玄言。……撰《周易义》三十卷,《尚书义》十五卷《毛诗义》二十卷,《孝经义》八卷,《论语义》二十卷,《老子义》十一卷,《庄子内篇义》十二卷、《外篇义》二十卷、《杂篇义》十卷,《玄部通义》十二卷”。又如顾越,“遍该经艺,深明《毛诗》,旁通异义。特善《庄》、《老》,寻除五经博士”。如此例子不止这些,这种情况在《周易》义疏中尤其突出。孔颖达批评“江南义疏十有馀家,皆辞尚虚玄,义多浮诞”。所谓“辞尚虚玄”,正是这个时期此类义疏的特点。
通观儒学发展史,儒家经典由过去的传注发展到此时的义疏,有其内在规律性和必然性。此间的义疏中援佛、玄解经,是时代风气的反映。
论南北朝儒家经学义疏与唐代《五经正义》的关系
唐代初年,孔颖达等奉敕而撰《五经正义》。据《新唐书·孔颖达传》,原来称《五经义赞》(注:今本中犹有痕迹,如《左传正义》隐公元年“赠死不及尸”下《正义》有“今赞曰”云云即是一例。清人刘文淇指出:“‘今赞’二字,《正义》屡见,此非书名,盖即孔《序》所谓特申短见者,改之未尽者耳。”),后诏改为《五经正义》。所谓“正义”,即正前人之义疏。奉诏更裁,定名曰正,就象纪传体史名“正史”,其意正同。据孔氏《五经正义》的《序》,诸经义疏皆本之于前人义疏而成。各经情况稍有不同,下面分别作些探讨。
先看《周易正义》。《隋志》著录南北朝人义疏极多,较为著名的有:《周易义疏》十九卷,宋明帝集群臣讲。《周易讲疏》三十五卷,梁武帝撰。《周易讲疏》十六卷,梁五经博士褚仲都撰。《周易义疏》十四卷,梁都官尚书萧子政撰。《周易系辞义疏》三卷,萧子政撰。《周易讲疏》三十卷,陈谘议参军张讥撰。《周易义疏》十六卷,陈尚书左仆射周宏正撰。《周易讲疏》十三卷,国子祭酒何妥撰。《周易系辞义疏》二卷,刘瓛撰。在这些义疏作者中,除何妥是北人外,其余都是南人。也就是孔氏所称的“江南义疏十有余家”。孔《疏》于褚、周、张、何、刘、之书多有采撷,此外,还引庄氏之说甚多,庄氏不详为何许人。
次看《尚书正义》。《隋志》著录有《尚书大义》二十卷,梁武帝撰。《尚书义》三卷,梁国子助教巢猗撰。《尚书义疏》十卷,梁国子助教费撰。《尚书义疏》三十卷,萧詧司徒蔡大宝撰。《尚书述义》二十卷,国子助教刘炫撰。《尚书疏》二十卷,顾彪撰。孔氏《尚书正义序》云:
其为正义者,蔡大宝、巢猗、费、顾彪、刘焯、刘炫等,诸公旨趣,多或因循,帖释注文,义皆浅略,惟刘焯、刘炫,最为详雅。炫嫌焯之烦杂,就而删焉。今考定是非,非敢臆说,必据旧闻。
据此,可知孔《疏》本于二刘,而二刘之义疏又出于费。《北史·儒林传》云:“齐时,儒士罕传《尚书》之业,徐遵明兼通之。遵明受业于屯留王聪,传授浮阳李周仁及渤海张文敬、李铉、河间权会,并郑康成所注,非古文也。下里诸生,略不见孔氏注解。武平末,刘光伯、刘士元始得费《义疏》,乃留意焉。”从这段话里,我们知道北朝儒生传的是郑玄所注的《尚书》本。至于孔安国《传》(即后人所谓的《伪孔传》),下里诸生,尚未能见到。到二刘时,才得费《义疏》,说明费氏对二刘的影响很大。
《毛诗正义》。《隋志》著录南北朝义疏有多家。如《集注毛诗》二十四卷,梁桂州刺史崔灵恩注。《毛诗序义》二卷,雷次宗注。《毛诗大义》十一卷,梁武帝撰。《毛诗义疏》二十卷,舒瑗撰。《毛诗谊府》三卷,后魏安丰王元延明撰。《毛诗义疏》二十八卷,沈重撰。《毛诗述义》四十卷,刘炫撰。《毛诗章句义疏》四十卷,鲁世达撰。孔氏《毛诗正义序》称:
焯、炫并聪颖特达,文而又儒。擢秀干于一时,骋绝辔于千里。固诸儒之所揖让,日下之无双,于其所作疏内特为殊绝。今奉敕删定,据以为本。
这里说得很清楚,《诗疏》是以二刘《述义》为本的。今考《诗疏》引书达二百多种,可谓繁富。上采郑、王同异,下及南北诸儒。粗略统计,引沈重《毛诗义疏》计一百六十六处;崔灵恩《集注毛诗》七十八处;何胤《毛诗疏》五处;舒瑗《毛诗义疏》二处(注:此据洪业等人所编《毛诗注疏引得》统计。)。
《礼记》。南北朝时儒生于《礼》共遵郑氏,传礼业者,江左尤盛,这也是“永嘉南渡”以来固有的传统。从《隋书·经籍志》著录看,儒生讲《礼》有二个特点。一是讲《丧服》的多(注:《丧服》是《仪礼》中的一篇,陆德明《经典释文》举马融以下十余家,明此篇别行。吴承仕《疏证》谓此篇总包天子以下五服差降,六术精粗,变除之数既繁,出入正殇交互,研精甚难,故有专治此篇者。魏晋以下讫于陈隋,其著录于阮《录》(案:指阮孝绪《七录》),《隋志》者七十余家。《序录》所出十家,盖其尤切要者也。);再一是讲《礼记》的多。在汉代的“五经”中,只有《士礼》(即《仪礼》)而无《礼记》。此时研习《礼记》蔚然成风,唐初修《五经正义》于《礼》取《礼记》,将之上升到经典的地位,从附庸变为蔚蔚大国,与此不无关系。为《礼记》作义疏者,南人有贺循、贺瑒、庾尉之、崔灵恩、沈重、范宣、皇侃等;北人有徐遵明、李业兴、李宝鼎、侯聪、熊安生等。其中以皇、熊二家最为著名,故孔颖达撰《礼记正义》时,以皇氏为本,其有不备,以熊氏补焉。近人吴承仕云:“孔氏《正义》本于皇《疏》,除所驳正,大抵皆皇义也。今日本藏旧写《丧服小记》残卷中有‘灼案’之文,陈有郑灼,皇氏之徒,此之写本盖郑氏敷衍师说以为讲疏者也。《孔疏》引《皇疏》‘三髽’之说正与此同,可知二书之同出一原矣。”(注:吴承仕:《经典释文序录疏证》,〔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114页。)
《春秋左传》。南北朝时风尚不同,大体说来,河北诸儒说《春秋》者主服虔注;河外儒生俱伏膺杜氏。也就是说,南朝宗杜;北朝主服。其《公羊》、《穀梁》二传,儒者多不措怀。到刘炫作《春秋左传述义》时,这种风尚已经混同,刘炫虽是北人,但为学已具南学特色。孔氏《春秋左传正义》是以刘炫《述义》为本的;其所不足,以沈文阿《春秋义疏》为补(注:据《经典释文》,梁东宫学士沈文阿《春秋义疏》阙下帙,陈东宫学士王元规续成之。)。近代对《左传》旧疏研究最深的当推仪征刘文淇,刘氏自谓“朝夕研究”,“反复根寻,乃知唐人所删定者,仅驳刘炫说百馀条,馀皆光伯《述义》也”(注:刘文淇:《左传旧疏考正·自序》,《清经解续编》本。),乃作《左传旧疏考正》八卷申明之。但刘氏似乎不明《孔疏》体例,《孔疏》专为申杜,而光伯《述义》宗杜而又规杜,故《孔疏》取刘之申杜者袭之;攻杜者芟之,间存刘之规杜语,而复驳之,致疏文出入纷错。清末李慈铭《越缦堂日记》(光绪戊寅四月十八日日记)谓唐初儒学尚盛,沈之《义疏》,刘之《述义》遍布人间,世所共习,《孔疏》尽掩前人,攘为己有,独不畏人言乎?太宗非可欺之君,士亦何能尽罔?以为《正义》间用旧说而失系姓名者,或亦有之,若以为一部书中惟驳刘炫说百馀条出于冲远,馀皆袭旧义,无乃言之过欤?(注:由云龙:《越缦堂读书记》,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版,第101页。)按李氏性好讥弹,而此语极平实。要知《孔疏》本来就是“奉敕删定”的,旧说可用,自不必另起新义,这也是历来注家的惯用之例。
总之,唐人《五经正义》本于前人义疏而成。但我们决不可以认为,唐人新疏仅是旧疏的简单翻版而已,而是对旧疏作了取舍、更正的工作,有其价值取向与学术标准,是一种扬弃。正如前人所言,孔颖达撰定诸经之疏,号曰《正义》。自是以来,著为定论,凡不本于《正义》者,谓之异端(注:朱彝尊:《经义考》卷十四引王祎说,《四部备要》本。)。对中国思想学术影响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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