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喽啰”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喽啰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 H139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671-9484(2005)01-0062-08
“喽啰”是汉语中比较特殊的一个词,又写作娄罗、喽罗、偻等,最初有“能干、机灵”义,可指英雄豪杰,后渐带有贬义,(龙潜庵1985:894)现代汉语中多指追随恶人的人。(《现代汉语词典》,819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学术界对此词的来源说法不一,或认为是从我国北方少数民族中吸收来的一个外来语。(黄钺1991)或认为是一个联绵词,本源当为“娄”。(黄征、张涌泉1997:383;张绍麒2000:108)李小荣(1998)据饶宗颐(1993a)所论,认为此词与梵语的四流音有关,“娄罗”是修辞上的代称,即用部分代全体。李先生所论揭示了此词与一般的外来词不同,本文拟就其与记的“鲁、流、卢、楼”等词的词义演变再作进一步的探讨。
1“喽啰”的语源和最早出处
“喽啰”一词的语源,据有关文献记载,大致有如下诸说:
1)娄敬、甘罗的合称。唐苏鹗《苏氏演义》卷上:“娄罗者,干办集事之称。世曰娄敬、甘罗,非也。”娄敬和甘罗皆为历史上以能干著名的重臣。甘罗是战国时人,曾出使赵国,说赵王割五城与秦,以功封上卿。娄敬是汉代人,曾劝汉高祖建都长安,提出与匈奴和亲的策略。
2)骡之大者曰搂骡。据宋黄朝英《靖康缃素杂记》卷八《搂罗》载:“苏鄂《演义》云:俗云骡之大者曰搂骡。骡、罗声相近。”检今本苏鄂《演义》无。
3)搂罗谓搂揽罗绾。宋黄朝英《靖康缃素杂记》卷八《搂罗》:“盖搂者,揽也。罗者,绾也。言人善当荷干办了事者,遂谓之搂罗。搂字从手旁作。娄,《尔雅》云:娄,聚也。此说近之。”高承《事物纪原》卷十《楼罗》:“干事之称也。……言人善当荷干,辨于言者,能楼榄罗绾,遂谓之楼罗。”
4)喽啰出自毕罗。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卷四:“予在秘丘,尝见同官说,俗说楼罗,因天宝中进士有东西棚,各有声势。稍伧者多会于酒楼食毕罗,故有此语。”毕罗是一种食物,又作“饆饠”,
5)双声联绵词。清翟灏《通俗编·武功·娄罗》说:“古人多取双声字为形容之辞,其字初无定体,故或作娄罗,或作偻,或又以娄作楼、搂。《笑林》载,汉人过吴,吴人设笋。问是何物?曰:竹也。归而煮其床箦,不熟。乃谓其妻曰:吴人轣辘,欺我如此。轣辘亦娄罗之转,大率言其僄狡而已。”
由以上这些说法可知,“喽啰”一词的词形不一,有不同的写法,实际上是一个记音词。据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卷四载:“予读梁元帝《风人辞》云:‘城头网雀,楼罗人著’,则知楼罗之言起已多时。一云‘城头网张雀,楼罗人会著’。”又据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一《事始·楼罗》载:“《南史·顾欢传》云:‘蹲夷之仪,娄罗之辨。’又《谈苑》载朱贞白诗云:‘太娄罗’,乃止用娄罗字。又《五代史·刘铢传》云:‘诸君可谓偻罗人也’,乃加人焉。以上皆朝英说,然予以为此说久矣。北齐文宣帝时已有此语。王昕曰:‘楼罗楼罗,实自难解。’盖不始于梁元帝之时,以表考之梁简文帝即位,是岁己巳。次年庚午,北齐宣帝即位,至壬申年梁元帝方即位。今据《缃素杂记》以楼罗事引梁元帝《风人辞》为始,不当,盖元帝在宣帝之后。”段成式指出北齐文宣帝时已有此语,检《北史》卷二十四《王昕传》载:“尝有鲜卑聚语。崔昂戏问昕曰:‘颇解此不?’昕曰:‘楼罗楼罗,实自难解。’”王昕是南北朝时北朝魏、齐间人,据《北史》所载,“楼罗楼罗”当为形容鲜卑语的语音,王昕等汉人认为“实自难解”。又检梁萧子显《南齐书》卷五十四《顾欢传》载:“夫蹲夷之仪,娄罗之辨,各出彼俗,自相聆解,犹虫嚾鸟咶,何足述效。”顾欢是南朝时的道士,《南齐书》所载是其在《夷夏论》一文中讥讽佛经所用梵文要分清“娄罗之辨”,梵语经文在汉人听来“犹虫嚾鸟咶”。据梁释僧佑《弘明集》卷七载南朝宋佛教信徒朱广之撰《咨顾道士〈夷夏论〉》一文曾反唇相讥说:“想兹汉音,流入彼国,复受‘虫喧’之尤,‘鸟聒’之诮,‘娄罗之辩’亦可知矣。”(上海书店1989年影印四部丛刊初编第81册10页)由此可知“楼罗”、“喽啰”、“娄罗”等皆为表示外族语的记音词,最早见于南北朝时期,用以形容外族语的语音不易分辨。
考梁释僧佑《弘明集》卷六载其时谢镇之《与顾道士书·折夷夏论》说:“至如全形守祀,戴冕垂绅,披毡绕贝,埋尘焚火,正始之音,娄罗之韵。此俗礼之小异耳。今见在鸟而鸟鸣,在兽而兽呴,允执万之一音,感异类而殊应,便使夷夏隔化,一何混哉。”(上海书店1989年影印四部丛刊初编第81册25页)谢镇之指出汉语的“正始之音”和梵文佛经的“娄罗之韵”只是“俗礼之小异耳”。又考唐杜佑《通典》卷一百四十二《乐二·历代沿革下》论述胡声时说:“按此音所由,源出西域诸天诸佛韵调,娄罗胡语,直置难解。况复被之土木?是以感其声者,莫不奢淫躁竞,举止轻飚。或踊或跃,乍动乍息,蹻脚弹指,撼头弄目,情发于中,不能自止。”杜佑所说“诸佛韵调,娄罗胡语”即梵语和西域诸国之语的语音,又据宋罗泌《路史》卷八《祝诵氏》载:“求五音而不得,则益之以二变。合十二律而不协,则载之以四清。立四通,制留尺,倚歌梵呗,娄罗悦般,而风雅进矣。”罗泌指出“倚歌梵呗”,其音“娄罗悦般”。据谢镇之、杜佑和罗泌所说,“娄罗”一词则与梵语的语音密切相关。
2 梵语中的音译
据谢灵运所撰《十四音训》云,“《大涅槃经》中有五十字,以为一切字本。”“其十二字,譬如此间之言;三十四字,譬如此间之音。”“又四字非世俗所常用,故别列在众字之后。”(注:梵文究竟有多少字母,各家说法不一,大致有42言、46言、49言、50言、51言、52言等几种说法。参安然《悉昙章》序,《大正新修大藏经》第84册。)谢灵运所说世俗非所常用的四个字为“鲁、流、卢、楼”(安然《悉昙藏》卷五引,《大正新修大藏经》第84册409-410页),又作“鲁、留、卢、娄”,亦即梵语中的四个字母。这四个字母本来是以响亮的辅音作音节主元音用,分为两组,是舌浊音,为齿浊音,每组中的两音有长短之别,有“-”号者为长元音,无“-”号者为短元音。梵语中的四个字母又有中天竺本与东天竺本的不同译音,唐释慧琳在其所撰《一切经音义》卷二十五转录并删补云公《大般涅槃经音义》中辩文字功德及出生次第时指出,梵文“总有五十字,从初有一十二字,是翻字声势;次有三十四字,名为字母;别有四字,名为助声。”此名为助声的四字“用补巧声,添文处用,翻字之处辄不曾用,用亦不得,所谓。此四字即经中古译鲁留卢娄是也。”认为《大般涅槃经》是北凉昙无谶法师依龟兹国胡本文字翻译,因而与中天音旨不同,取舍差别。“言十四音者,错之甚矣。误除暗、恶两声,错取鲁留卢娄为数”。又自述“幼年亦曾禀受安西学士称诵书学,龟兹国悉谈文字实亦不曾用鲁留卢娄,翻字亦不除暗恶二声”。(《正续一切经音义》,984-99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影印狮谷白莲社藏版)考昙无谶所依龟兹国胡本为其时所传《大般涅槃经》的东天竺本,慧琳“弱冠归于释氏,师不空三藏”,(注:见景审《一切经音义》序,序又云其“内精密教,入于总持之门;外究墨流,研乎文字之粹。印度声明之妙,支那音韵之精,既瓶受于先师,亦泉泻于后学”。)属密宗一派,据慧琳所说,其所依为中天竺本,中天竺本与东天竺本“音旨不同,取舍差别”,故鲁留卢娄又译为乙乙力力。(注:印度虔诚的佛教徒认为中天是佛诞生的神圣之地,据《悉昙三密钞》载,印度佛教徒除了中天派外,还有东天、南天、西天、胡地等派系。)由此可知,“鲁、流、卢、楼”是梵文四个字母的音译汉字,故在不同年代和不同方言中有不同的音译,佛教典籍中尚有如下不同的异译:(饶宗颐1993;俞敏1984;季羡林1991)
釐釐楼楼
法显译《大般涅槃经》
唎唎栗栗
日本宫内本《大般涅槃经》
离离楼楼
日本宫内别本《大般涅槃经》
哩哩
不空、空海译《悉昙章》
梨梨楼楼
《悉昙集纪》附《林记》引古经本
唎唎利利
清《同文韵统》
由于这四个音在汉语中很难表示,故俞敏(1984)曾考证有“念这四个音带u音色像《悉昙集纪》引谢灵运就作‘鲁、流、庐、楼’”,也有“念后头带i元音”,如《悉昙集纪》附《林记》引古经本作“梨、梨、楼、楼”,(注:据季羡林(1995)考证,四个字母的发音,南天音多以i音收尾,北天音多以u音收尾。)南朝宋慧严译《大般涅pán槃经·文字品》中此四音亦为“鲁、流、庐、楼”,慧远又正音为“亿、力、伊、离”,不空、空海译《悉昙章》作“哩、哩、、”,禅宗语录又作啰啰哩哩等。梨梨、楼楼、啰啰、哩哩等的重复,表明不易辨别。由此可知南朝道士顾欢在《夷夏论》一文中所说“娄罗之辩”是意在以之音难以区别来表明梵语难解,从而讥讽佛经所说不足述效,而“喽啰”、“娄罗”、“楼罗”等记音词的语源则与梵语助声的译音有关。
3 鲁流卢楼的语义
据《涅槃经》说:“鲁流卢楼,如是四字,说有四义,谓佛、法、僧以及对法。”饶宗颐(1993a)认为,“或许就这缘故,唐人作佛教赞歌时,便用这四个字母以为和声。”饶宗颐(1996:237-238)云:“在唐代敦煌写本的《悉昙章》联章曲里面,习惯用‘鲁流卢楼’四字母,插入每章上片的末句作为和声。像《俗流悉昙章》和《佛说楞伽经禅门悉昙章》等等,都有同样的情形。”“用它作为和声有某种作用,特别是密宗,很容易把它看成咒语。”“清初吴乔《围炉诗话》卷一:‘唐梨园歌有哩啰嗹,以五七言整句,须有衬字乃可歌也。’则唐时梨园戏已有此和声矣。”如:
(1)现练现,现练现,第一俗流无利见,饮酒食肉相呼唤,谗言谄为相斗乱,怀挟无明不肯断,鲁流卢楼现练现。向浪晃,向浪晃,第二俗流无意况,心中邪佞起欺诳,三毒四倒争势旺,鲁流卢楼向浪晃。(定惠《悉昙章》)
饶先生所说值得我们重视,《悉昙章》是梵文字母、佛教义理与中国文学中联章体歌辞形式相结合的产物,(周广荣2001)佛教赞歌以这四个字母为和声犹如读诵经文相似,在某种程度上说蕴含有祈福禳灾的特殊意义。据慧琳辩文字功德及出生次第时称梵文为“世间一切声韵,种种差别名言,依字辩声,依声立义,字即回互相加,声义万差,条然有序,繁而不杂,广而易解,此乃梵天王圣智所传,五通神仙,高才术士,广解略解,凡数百家,各骋智力,广造声论名论数论等,终不能说尽其妙,是故前劫后劫,诸佛出现世间,转妙法轮,皆依此梵文演说,方尽其美也,是故《大毗卢遮那经》中有字轮曼荼罗品,持诵此五十余字,功德无量无边,能令众生三业清净,决定当成无上菩提”。慧琳属于佛教中密宗一派,密宗特别强调“无离文字解脱”,(见景审《一切经音义》序)认为“文字之有音义,犹迷方而得路”,“得其音则义通,义通则理圆,理圆则文无滞,文无滞则千经万论如指诸掌而已矣。朝凡暮圣,岂假终日,所以不离文字而得解脱。”(见顾齐之《一切经音义》序)因而对佛教信徒而言,文字之音义具有着入道成佛朝凡暮圣的重大作用,而梵文中这四个字又如慧琳辩文字功德及出生次第时所指出,此四字“未曾常用,时往一度用补声引声之不足。高才博学晓解声明能用此四字,初学童蒙及人众凡庶实不曾用也”。据慧琳所说,可知此为学梵文时不易掌握的四个音,唯高才博学晓解声明者才能用此四字。唐释义静亦说,当时始教童蒙,多以不道颉里四字。(参见《道暹记》,《大正大藏经》第84册373页)或许正因“初学童蒙及人众凡庶实不曾用”此四字,从而使其含蕴了令人敬畏的神力。饶宗颐(1993b)说:“‘鲁流卢楼,如是四字有四义,谓佛、法、僧及对法’。从北凉昙无谶翻译的《大般涅槃经》卷八《如来性品》(第四至五)至刘宋的慧严等译出的《大般涅槃经》卷八《文字品》,都有同样的理论。用它作为和声有某种作用,特别是密宗,很容易把它看成咒语。”
4 啰啰哩哩等词的作用
啰啰哩哩又有逻逻哩哩、啰哩哩啰、哩啰啰哩等多种写法,也可省略为啰哩啰、哩啰哩、哩哩啰等。据禅宗语录载,禅师们上堂作偈语、制颂赞时以之作为助声,如:
(2)上堂,横按拄杖,顾视大众曰:“有么有么?如无,钦山唱《菩萨蛮》去也,啰啰哩哩。”便下座。(《五灯会元》卷十三载钦山文邃禅师,中华书局1992年版815页)
(3)上堂:“六尘不恶,还同正觉。马上谁家白面郎?穿花折柳垂巾角。夜来一醉明月楼,呼卢输却黄金宅。臂鹰走犬归不归,娥眉皓齿嗔无力。此心能有几人知,黄头碧眼非相识。啰啰哩。”拍手一下,下座。(《五灯会元》卷十六载招提惟湛禅师,中华书局1992年版1075页)道教的曲辞也用此作为助声。如:
(4)猿骑马,呈颠傻。难擒难捉怎生捨?哩啰夌!哩啰夌!(王喆《捣练子》,《王重阳全真集》卷七,载《道藏·太平部》)
民间的戏曲亦用此作为和声。如:
(5)休将闲事苦萦杯,哩哩啰,哩哩啰,哩哩来也。(《古本董解元西厢记》卷五《乔合笙》)
(6)我适来担至庙前,见一个苦胎与它厮缠。口里唱个嗹啰啰嗹,把小二便来薄贱。(《张协状元戏文》第十二出《朱奴儿》)(注:钱南扬(1979:72)释为“本是曲的和声”,“这里指男女调情,不欲明言,故以和声代之。而明王骥德《西厢记》三本二折‘哩也波哩也啰’注:‘北人方言,犹言如此如此。’误。盖和声既非北人所独有,且与‘如此如此’也不全同。”赵日和(1982)认为此释不确,似未明此虽为和声,然源于梵文的而含有一种神力才可达到的情境义。)
据汤显祖《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载:“予闻清源,西川灌口神也。为人美好,以游戏而得道,流此教于人间。讫无祠者。子弟开呵时一醪之,唱‘啰哩嗹’而已。”(《汤显祖集》第二册诗文集卷三十四1128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73年版)文中说宜黄县演戏在开始时唱“啰哩嗹”祭祀戏神清源。(龙彼得1985)民间戏曲中又以之为趋吉避凶的咒文,如明成化(1456-1487)刊南戏剧本《新编刘知远还乡白兔记》开场时由末角唱“啰哩连”来“净台”。(注:此剧本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在上海嘉定县出土,载《明成化说唱词话丛刊》第十二册,文物出版社1979年版。)据《莆戏谈屑》载:“莆剧在未演出时,后台先打三锣鼓,过后有彩棚,念四句大白。念完,唱下词尾。下词尾只用‘啰哩嗹’三宇,颠倒唱出。这三字是咒文,为得怕舞台上秽渎了神明。唱完这咒文,便可保台上大家平安。”(据饶宗颐1993b引录自胡忌《宋金杂剧考》中《宋剧遗响》一节)
5 “娄罗”的词义演变
由于梵语最难辨别,故记其音的缩略形式“娄罗”等词可用以表示语音含混的“难解”义,而源于梵文的“啰啰哩哩”等语又含有祈福禳灾之寓意,因而能分辨梵语之音,懂梵语和会说梵语的人能祈福禳灾,要比常人聪明颖悟,故“娄罗”等记音词引申而有“精明干练”义,(注:王小莘(1990:75)云:“蒋礼鸿先生指出:娄音之语有空义。《说文》就说:‘娄,空也。’《释名·释宫室》说:‘楼,谓户牖之间有射孔,楼楼然也。’《太平御览》写作‘娄娄然’。这和《说文》的‘窗牖丽廔闿明’之训相近。门窗上有雕镂的洞孔,以透入光线与空气。就以‘楼楼然(娄娄然)’‘丽廔’形容,‘丽廔’亦即‘离娄’。敦煌写本《莺(燕)子赋》云:‘不言我早悉,事状见喽喽。’这‘喽喽’指事状明晰。‘喽喽(娄娄)’是‘娄’的重言,即叠音词,又以双声为枢纽,声转为丽廔、离娄,又转为喽啰,这些词都是以‘空明’为意义核心的音义相关的同源词。而心灵的剔透空明,那就是聪明伶俐了。”)据明隆庆年间刊印的《墨娥小录》卷十四载:“精细;娄罗。”此义的最早用例似可溯及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卷四所载梁元帝《风人辞》:“城头网雀,楼罗人著。”一云:“城头网张雀,楼罗人会著。”惜此辞为段成式转录的佚文,语意难以判明。项楚先生《寒山诗注》注《我见世间人》中“自逞说喽罗”引梁元帝《风人辞》改为:“城头网雀楼罗人”,认为此辞中的“楼罗”“则为兜揽历鹿之义,与诸书所言‘楼罗’又不相同。”(项楚2000:406)然不知项楚先生此注所据,在此阙而存疑。据文献记载,此义至迟在唐代已有使用。如:
(7)嗟见多知汉,终日枉用心。岐路逞喽啰,欺谩一切人。(拾得诗之四七)
(8)买肉自家噇,抹嘴道我畅。自逞说喽啰,聪明无益当。(寒山诗之一五九)
(9)侧坡蛆蜫蜦,蚁子竞来拖。一朝白雨中,无钝无喽啰。(郑綮《题中书壁》)
唐以后使用渐多,如:
(10)眼前风景异山河,无奈诸君笑语何。坐上有人正愁絶,彼中便道是偻罗。(宋文天祥《文山
集》卷十八《渡瓜洲》)
(11)前街后巷叫化些波,那孩儿灵便口喽啰,且是会打悲阿。(元杨显之《酷寒亭》第三折)
(12)忽然荧孛入宫来,任你喽啰难计觅。(明万民英《星学大成》卷二十一《财帛宫》)
聪明颖悟的人自然悟道通彻,故禅宗语录中往往用梵文的记音词“啰啰哩哩”等隐喻悟道归源的超然洒脱之义。如:
(13)不是如来禅,亦非第一义,更说甚衲僧巴鼻!争如撒手悬崖,去却药忌,且唱个啰啰哩哩。(《圆悟佛果禅师语录》卷八,《大正新修大藏经》第47卷748页)
(14)上堂:“只知今日明朝,不觉今朝明日。事事一似安排,箭箭自然中的。甜者甜于黄连,苦者苦过白蜜,吃得者般滋味。”乃以手作舞曰:“不妨逻逻哩哩!”下座。(《龙门佛眼和尚语录》,《古尊宿语录》卷二十九,中华书局1994年版547页)(注:袁宾(2002)就“啰啰哩”在禅宗语录中的特殊用法和意义作了探讨,指出“啰啰哩”语在以还乡为主题的歌诗中或充当咏叹语,或隐代还乡曲;在禅录里世俗意义的还乡常和返本归源的悟道思想互为表里地联结起来,可用来隐代禅道歌、悟道歌。)
由隐喻悟道归源的超然洒脱之义进一步引申则可泛指一种超然于世俗的洒脱自得之状貌。如:
(15)堪笑多愁早老,管他闲是闲非。对花酌酒两忘机,唱个哩啰啰哩。(赵长卿《西江月·雪江见红梅对酒》)
(16)一盏阳和,分明至珍无价。解教人、啰哩哩啰。把胸中、些磊块,一时熔化。悟从前,恁区区,总成虚假。(史浩《粉蝶儿·劝酒》,唐圭璋《全宋词》,中华书局1965年版1279页)
从洒脱自得义引申还可比喻男女约会或成婚的喜庆场景和欢合情貌。如:
(17)小姐骂我都是假,书中之意,着我今夜花园里来,和他哩也波哩也啰哩。(王实甫《西厢记》第三本第二折)(注:明方诸生《新校注古本西厢记》第三折为“小姐骂你都是假,这书中之意,着我今夜花园里来,和他哩也波哩也啰哩。”金圣叹《绘像第六才子书西厢记》(又作《评点西厢记传奇》)卷六《闹简》为“小姐骂我都是假,书中之意,哩也波哩也啰哩。”注云:“哩也波哩也啰,北人方言,犹言如此如此也。”(光绪甲申重刻登云阁藏板本)和他哩也波哩也啰哩,吳晓铃校注本标点为“和他‘哩也波,哩也啰’哩”,注云:“哩也波,哩也啰——有音无义。犹如现在用‘那个’代替说不出口的话一样。”(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92页)王季思校注本标点为“和他‘哩也波哩也啰’哩”,注云:“哩也波哩也啰,张炎《词源讴曲旨要》:‘哩字引浊啰字清,住乃哩啰顿口夌口仑。’哩啰盖歌曲结处腔声。此处则男女合欢之讳词也。”(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112页)张燕瑾、弥松颐校注本标点同吴晓铃本,注云:“北方方言,无具体含义,用以代指不便明言的事,用法与‘如此这般’相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179页)金圣叹、吴晓铃、王季思和张燕瑾、弥松颐各本皆未明“哩也波哩也啰哩”的语源为梵文。)
(18)吉公唱:“等他夫妇,两人啰嗹哩。”(宣德写本《刘希必金钗记》第六十四出)(注:康保成(2000)指出“啰哩嗹”是梵曲,最迟晋时已传入中原,一般在祭祀神时、婚恋场合、乞讨时、烘托气氛时演唱。)
由“娄罗”的“精明干练”义引申又可指“英雄豪杰”,考后晋刘昫《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五《回纥》载:“代宗御宣政殿,出册文。加册(回纥)可汗为登里颉咄登密施含俱录英义建功毗伽可汗,可敦加册为婆墨光亲丽华毗伽可敦。颉咄,华言社稷法用。登密施,华言封竟。含俱录,华言娄罗。”(注:清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四《楼罗》指出:“含俱录,华言娄罗也,盖聪明才敏之意。”)据刘昫所说,其时“娄罗”一词已作为汉语词语来解释回纥语,有褒义的“好汉”义。此义始见于唐代。如:
(19)欺客打妇,不当娄罗。(《全唐诗》卷八百七十九载沈亚之诗)
(20)少年休更骋娄罗,限来也被无常取。(《敦煌变文集》卷五《无常经讲经文》)
(21)攻书学剑能几何?怎如沙场骋偻!(《敦煌歌辞总编》卷三《普通联章·定风波》词)
由“精明干练”义引申而有“凶狠厉害”义。如:
(22)那妮子把孩儿们私捰,将女孩儿面皮掴破,你常是下的手狠偻。(元佚名《争报恩》第三折)
(23)休怪我后尧婆逞偻,把你两个鸳鸯一去留一个。(明王玉峰《焚香记》第八出)
又进而引申有贬义的“狡猾”义,如宋罗大经《鹤林玉器》卷十五:“偻罗,俗言猾也。”
“娄罗”一词由语音含混的“难解”义引申还有“繁琐”、“喧噪”、“扰乱”等义,如:
(24)或谓欲染邪气,亟相蹙问,唯答云:“许终是娄罗梦,无所知究,自怀愁虑,为复断隔耳。”(南朝梁陶弘景《冥通记》卷一)
(25)与虱都来不较多,挑筋斗太喽啰。忽然管著一篮子,有甚心情那你何。(唐李贞白《咏狗蚤》)
(26)丁令威将奈何,野有矰缴隰有网罗。前飞乌鸢后驾鹅,啄腥争腐声喽啰。(明刘基《诚意伯文集》卷四《送人分题得鹤山》)
由“英雄好汉”义引申则可指绿林好汉,在元明戏剧和小说中也用以称绿林强盗的部下。如:
(27)谁着你烧窰人不卖当行货,倒学那打劫的偻。(《盆儿鬼》第二折)
(28)那赤松林下着地滾周进,屯住四五十喽啰。(《警世通言·赵太祖千里送京娘》)
(29)那些进城看灯的喽啰们见百姓狂奔叫喊,知道城中出了乱事,就连忙走出城来。(《说唐》第十四回)
“喽啰”前往往可加“小”。如:
(30)步兵卒子小偻,擂狼皮鼓,筛动金锣。(《董西厢》卷三)
(31)那几个小喽啰自把船摇去小港里去了。(《水浒传》第十一回)
后多比喻追随恶人的人。由于汉字具有表意性,故“娄罗”一词在表语音含混的“难解”义时多加“口”旁,在表“精明干练”和“英雄豪杰”义时多加“亻”旁,
6 结语
综上所述,可知“喽啰”既不是一个单纯的外来词,也不是一个联绵词,更与饆饠风马牛不相及,而是由记梵文四流音的鲁、流、卢、楼等逐渐凝固成词,其词义除了由表褒义的“能干、机灵”义渐演变为带有贬义的“追随恶人的人”之义外,尚涉及佛教赞歌和戏剧歌辞中和声等的含义和用法,因而此词可以说是语言中较为罕见的一个特殊词语,在汉语史和语言史的研究上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收稿日期]2003年11月17日
[定稿日期]2004年4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