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之外的女性--电视剧“红高粱”中女性的自我解放与社会变迁_红高粱论文

走出家庭的女性——电视剧《红高粱》中女性的自我解放与社会变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女性论文,高粱论文,电视剧论文,自我论文,家庭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G210 【文献标识码】A

      由郑晓龙执导的电视剧《红高粱》,改编自莫言同名小说,是2014年备受关注的电视剧作品之一。该剧讲述了20世纪30年代初的山东高密,烈女戴九莲(下称“九儿”)与草莽英雄余占鳌之间的传奇故事。在四大卫视平台(北京卫视、山东卫视、东方卫视和浙江卫视)播出期间,收视率均破一,更以网络播放量三周突破25亿的成绩,一举刷新电视剧网络播放纪录[1],堪称近年来“现象级”剧集作品之一。

      电视剧《红高粱》在把握原著小说精神内涵的基础上,结合当代观众审美意趣进行改编,形成对《红高粱》电视剧文本的全新解读。剧中着重塑造了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女性形象九儿,历经三个阶段的身份变迁:从极具压迫感的畸形家庭出逃,以身体符码兑换父亲所要钱财,并被迫嫁入单家大院;出走父家后的九儿,成为了单家二少奶奶,经过几番折磨与屈辱,终由单纯善良的少女觉醒并解放为刚毅独立的“反传统”女性;在面对抗日这一民族议题时,九儿毅然再次走出家庭,与草莽英雄余占鳌共同参与到社会抗争中,“烈女”身份的蜕变使其被塑造成为保卫高密而牺牲的英雄女性。这部电视剧虽在出品之初便被冠之以“历史抗战”题材,但在这一以女性为主体视角,以女性身份的异化与解放为主旨的电视剧文本中,投射在社会变迁之上女性个体的命运沉浮却是其力图重点表现的一大主题。

      民国至抗战期间的山东高密,是剧中人物的主要活动场所,也是一个典型的父权社会缩影。女性的生存与命运都不可避免地带有传统式的烙印:持家、守节、裹脚、被买卖等。女性被物化为依附男性、取悦男性并为男性繁衍后代的附属品,也是男性地位与权力的象征。然而,剧中九儿这一女性角色却能够“利用”自身的性别身份,以自身解放摆脱男性目光的“凝视”,在高密土地上演了一场盛大持久的抗争行动,最终构成影响社会变迁的一支重要力量。本文将以剧中主角九儿为例,探讨大众文化建构中的女性个体如何以自我解放推动电视剧文本空间中的社会变迁。

      二、问题提出与文献回顾

      女性出走家庭被看作是女性解放的重要象征。20世纪初,维新知识分子和革命派相继在民族救亡话语中提出走出家庭,形成独立人格的新贤妻良母型女性和英雄豪杰式的新女性;到了五四新文化思潮时期,对于易卜生与王尔德戏剧的译介进入高潮,这类作品顺应了20世纪以来中国进步知识分子对于具有独立人格新女性的推崇,针对其中离家出走和试图出走的女性的探讨,尤其是对娜拉形象的解构,使得他们在“贤妻良母”和“女豪杰”形象之外,发现了一个新的女性想象空间,强调要复苏并逐渐生成女性的主体性[2]。这些“走出家庭的女性”有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女性开始通过抗争传统与自我解放,将自身的价值从传统的家庭空间延展到社会、民族和国家等公共生活领域。家庭或家内情境是父权制被赋予重要意义的一个表现领域[3],女性走出家庭彰显了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这种反家庭的行为模式是对传统父权制的抵抗,促使父权家庭解体。但从深层话语来看,其叙事方式则更多将女性解放置于革命事业、时代发展和社会进步等宏大命题中加以考量,也即在推动社会进步、国家存续的同时,展开对女性的自救。

      在易卜生《玩偶之家》中娜拉的影响下,涌现出许多描写娜拉式新女性的文本,创作者们以不同视角传达对“娜拉式出走”的新女性的不同看法,更多的研究集中在探讨出走“父”家后中国娜拉们会如何,以及由此引发的关于女性解放之路究竟是出走还是归来的讨论[4]。本文聚焦于现有论争中被忽略的一个问题:女性个体出走家庭后,如何推动社会变迁?

      这一问题的提出旨在从社会性别权力视角关注走出家庭的女性。朱爱岚基于对中国山东三个农村的田野调查探究20世纪80年代政策嬗变进程中,妇女在农村社会中起到的作用。她的研究指出,虽然农村日常生活中社会性别与权力关系的某些方面往往没有被人们提及,它们或隐而不见,或被视作自然而然的,但某些方面则成为妇女生活的政治边缘中潜在颠覆性行动的隐蔽场所[5]。胡桂香对16名赴村任职的女大学生及其任职村庄的妇女进行访谈,分析女村官赴村任职对农村妇女公共参与的影响。她认为与妇女对自己被排斥在公共生活领域之外的认同相联系的,是妇女自主性或自主意识的问题。女子对家庭的依附关系通过社会化将这样一种社会性别角色内化为意识[6]。

      在观察电视剧《红高粱》中的女性叙事手法后,可以发现电视剧以九儿的命运和成长为主线展开,从九儿的视角打量男性中心主义的世界,用丰富的故事和细节塑造了20世纪30年代的一个走出“父”家后,以自我解放推动社会历史变迁的“烈女”形象。由此,本文试图回答的问题是:在媒介建构的话语体系中,女性个体以走出家庭的自我解放来影响社会变革是如何可能的?

      三、“烈女”形象的电视剧文本建构与抗争轨迹

      文化学者福柯认为,权力是一张大网,无处不在,肉体和权力有直接的关系,肉体成为可以被权力驾驭、使用、改造和改善的对象。[7]电视剧《红高粱》中,以九儿为代表的女性身体,不仅处于各种权力控制下,也始终在与各种权力进行抗争。而其中女性意识的觉醒与女性英雄的建构,也源自于父权社会进行“反传统”的对抗。剧中九儿不甘置于被男权规训、被强权强暴的弱势地位而奋起反抗,从一个质朴天真且被“边缘化”的农村少女,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且能参与改造社会公共生活的女性英雄。下文将对电视剧文本中九儿这一女性角色的身份建构与变迁进行梳理,并对最终呈现在电视荧屏上的“烈女”形象及其抗争轨迹展开剖析。

      (一)“烈女”形象的文本建构

      电视剧《红高粱》中的九儿,是一个生活在20世纪30年代的农村女性。在新旧社会文明更迭之际,山东高密这一活动场所则成为典型意义上的父权社会缩影。在电视剧伊始,剧中九儿的形象便呈现出被高度物化的特质。一方面,女性身体成为男性欲望的载体。如第三集中土匪花脖子觊觎九儿,并试图将其掠作“压寨夫人”。“压寨夫人”这一符号,本身便带有被束缚、被压迫、被奴役的浓烈色彩;另一方面,女性沦为男性权力的附属品。如剧中九儿父亲因“毒”与“赌”的需要,先将九儿母亲变卖给他人,以致其受辱自尽;后将九儿与单家交换。可见,传统父权社会中女性的价值无法由自己掌控,婚姻关系也不过是社会权力关系的从属。

      电视剧《红高粱》虽以女性叙事为主体视角,但其女性形象的变迁始终包孕在复杂的男性角色关系之中。可以说,九儿这一“烈女”角色的建构,与剧中三个男性形象存有紧密的关联,并表现出明显的转变特征。

      其一,女性意识的觉醒。剧中草莽英雄余占鳌这一角色的塑造,与九儿的联系最为紧密。九儿在寻母过程中与其相识,第六集中与其在高粱地中“野合”,这一男性形象真正意义上促成九儿对自己身体的主宰。之后,已嫁入单家的九儿与余占鳌渐生情愫并育有一双子女。此外,剧中张俊杰与九儿的恋情终结,部分也受到余占鳌这一角色的影响,意指其尚不具备与九儿女性意志相匹配的男性气质。相比余占鳌的力量与英武,张俊杰的书生气质则显得微弱许多,也印证了余占鳌这一男性形象“通过使别的男人‘女性化’来证明自身优越性”[8],进而更为凸显九儿这一女性形象的特质。在电视剧文本中,性格彪悍的余占鳌始终对九儿言听计从,因此,余占鳌成为九儿女性意识觉醒的重要催化剂。

      其二,女性权力的捍卫。县长朱豪三的初现,在其赴高密上任后不畏土匪挑衅,果断下令“剿匪”。这一举措,使得朱豪三在剧中的形象得以确立。其男性气质的正义传达,也令九儿在剧集开端便成为县长的“干女儿”,得以“依靠”。随着剧情推展,作为社会主流层面的统治者,县长的权力逐渐被削弱,与之相长的便是九儿对其守旧、顽固的统治方式的对抗。如剧中朱豪三在剿匪过程中,因知悉余占鳌与九儿的私情,便挟九儿及其儿女迫使余占鳌投降。一向敬畏“干爹”的九儿,也选择不受其左右并捍卫自己的权力。

      其三,女性权力的运用。在对抗日寇成为主要矛盾的剧集后段中,逐渐转型为主张进步的新青年张俊杰,不仅成为九儿与余占鳌间的粘合剂,也进一步促使九儿运用女性权力,步入社会生活,参与社会改造。即便这种权力的运用十分有限,但在某种程度上,九儿也是余占鳌与朱豪三化解矛盾、联合抗日的重要力量。九儿自身也以果敢、深刻的审视逐渐成为抗击日军的核心力量之一。片尾处,九儿以毁灭身体的方式完成个体对社会变迁的推动,塑造出一个极富女性主义光芒的“烈女”形象。

      (二)女性的抗争轨迹

      父权社会中对女性身体的呈现包含两层含义:其一,吸引并取悦男性。《红高粱》中的女性角色,通过对自身身体容貌的装扮、勤勉持家与守节等方式,以期获得男性的注目与审视;其二,繁衍后代。为巩固家庭及社会地位,女性会通过孕育子女的方式彰显病态的自身价值。如九儿嫁入单家后,一方面受到二叔、三叔对家产的觊觎,另一方面要面对大少奶奶对维持自身地位的渴望。九儿与余占鳌的孩子(且需为男丁)便成为单家关注的中心。剧中九儿难产时,大少奶奶果断选择“保小孩”,并频出“女人跟女人斗,最狠的便是孩子”等对话,都可推断出其背后女性意识的缺失:“将女性建构成胎儿孵化器,赋予胎儿‘超级主体’地位”[9]。

      而《红高粱》中,九儿面对种种对女性的物化与压迫后,最终实现自我解放,并参与到社会公共生活中,其中则传递着女性意识的觉醒与对抗精神的凸显。为避免沦为父权社会的悲剧女性,九儿的抗争轨迹大致经历三个阶段:

      1.第一阶段(前29集):对抗父权,出走“父”家

      这一阶段中,九儿的形象塑造体现出高度依附男性的特点,具体反映在母亲受辱自尽后的无力,恋情因出身屡遭阻挠,因父亲被迫嫁给麻风病人单扁郎等情节中。可见,女性自主性的缺失,迫使九儿只能对周遭男性主宰的世界顾盼打量,并受制于传统父权社会的规约。当然,这一过程中九儿也深谙性别不平等的现状,试图做出反抗。无论是与余占鳌在高粱地的“野合”,亦或选择嫁入单家而逃离“父”家,都使九儿逐渐意识到女性独立的必要性,并对传统父权展开抵抗。

      2.第二阶段(30集至43集):对抗“夫”权,执掌单家

      这一阶段中,因单家男性骤亡,九儿经历着家庭内部与外部的多重挤压:一方面,代为执掌“夫”权的大少奶奶对九儿亲生骨肉充满觊觎;另一方面,九儿与余占鳌维持恋情并不断分取其力量。当九儿无奈将亲生骨肉过继给大少奶奶后,仍被其设计陷入土匪的阴谋中,九儿终于不再忍气吞声,实现全面醒悟。女性意识的全面释放,一方面体现在通过主宰自己的身体以主宰命运,另一方面也表现在面对威胁自身利益时的主动反抗。九儿获救后,引入钱玉郎一形象,并试图借此引诱大少奶奶。大少奶奶贞节的损毁,也是父权社会中女性沦为悲剧的重要意指。而这也成为新的起点:当九儿认识到这一事件的严重性,试图求得大少奶奶谅解。而大少奶奶也与九儿和解,勇敢追求真爱,并将执家权力交给九儿。至此,两位女性形象获得重生。

      3.第三阶段(44集至60集):对抗传统社会,全面介入公共生活

      这一阶段中,则体现出九儿这一形象的全面解放——全面参与并改造社会公共生活,是全剧对女性意识高度的呼应与佐证。社会大环境的变动(日军进占高密),使得高密这一传统社会的势力逐渐瓦解。在九儿的黏合下,剧中三位主要男性形象的矛盾得以化解,并联手对抗外敌入侵。包括九儿在内的进步人士努力捍卫高密。九儿一方面作为单家当家人不断发展家族酒业,另一方面也从间接、被动地公共参与转而成为直接、主动地使用权力对抗日寇。内忧外患之际,九儿带领一支队伍,将日军引入高粱地,点燃高粱与日军同归于尽,成为保卫高密的女性英雄。

      四、走出家庭:女性自我解放与社会变迁

      在电视剧《红高粱》中,九儿是作为父权制家庭的牺牲品而出走“父”家的。九儿的父亲戴老三是一个软弱贪婪的落魄地主,在父权制下拥有对妻子和孩子的绝对所有权,起初是为了钱财出卖妻子,随后又逼迫九儿嫁给患有麻风病的单家二公子。九儿曾经有求于干爹——县长朱豪三,但朱县长却坚持由一纸婚约建立的婚姻合法性,力劝九儿听天由命。在这两股父权力量的驱使下,九儿被迫出走“父”家,此时的九儿虽品性刚烈,但仍未能突破父权的藩篱,实现自我解放。嫁入单家三日后,九儿在回娘家的高粱地里与余占鳌发生了“野合”,在这一过程中,与其说是余占鳌男性气质对九儿身体的占有,不如说是九儿对余占鳌力量和激情的获取。当余占鳌自以为他得到了九儿时,九儿却说“我是我自己的”,这是九儿自我意识开始觉醒的标志,从此以后,她变成了自己身体的主宰,形成自己独立的人格。

      走出父亲的家门后,又迈入“夫”家之门,九儿的生活空间似乎仍将被隔绝于内闱。但公公单廷秀和丈夫单扁郎的意外死亡,在客观上使九儿所在新家庭的男权体制瞬间崩塌,由寡嫂、单家大奶奶淑贤代为行使的父权是脆弱和不堪一击的,这为觉醒后的九儿从内闱跨出家门,走向公共生活领域提供了现实基础。需要指出的是,在中国“五四”语境中,出走后的“娜拉”们面临着的一个重要的困境就是没有自主的经济能力,鲁迅将女性的经济独立看作是解决这种困境的关键[10]。在《红高粱》中,单家以盛产名酒三十里红而成为三十里坡的大户,九儿嫁入单家后成为二少奶奶,获得了相对于“父”家的经济独立,以至于在返回单家之时,她可以向其父大声宣称“我今天出了这个家门就不会再回来了”,并以月供的条件,断绝与其父的关系。在日后的生活中,九儿逐渐体现出经营烧锅和操持家事的才能,成为事实上的单家主人,不再是一个靠剩余物生活的附属阶级[11],成为一个能够自食其力的女性。至此,凭借身体和性别上的自我解放以及优越经济地位获得的资源,使得九儿不仅有意愿且有能力自由介入到男权统治下的公共生活领域,并逐步影响和推动了社会变迁。从九儿对于公共生活的参与历程来看,当她需要参与到公共生活中时,单家在表面上看是“内”,潜在地,却成为九儿向外展现自己的一个公共空间;当她不想参与时,单家变成一个完全意义上有护卫看家且能进行自生产的私有领域。这一新家庭成为女性连接自身与外部公共生活的纽带。下文将对进入新家庭的九儿在社会公共生活中的权力关系建构和权力参与实践予以具体分析,以此剖析女性个体在推动社会变迁中的作用。

      (一)权力关系:介入与影响

      在一个男权制根深蒂固的社会,九儿之所以能够介入男性绝对主导的公共领域,与其在高密的权力结构中所承担的角色和占据的地位息息相关。社会性别权力分析要比较妇女和男性在社会中充当的不同角色,认识他们之间存在的不同需求,以此来分析人与人之间、人与资源和各种活动之间的关系[12]。米利特的研究则进一步指出两性通过交往获得对彼此气质、角色、地位的认同,其中地位属于政治范畴,角色属于社会范畴,气质属于心理范畴,三者相互依存,形成一个链[13]。在电视剧《红高粱》中,九儿的个性是积极进取、智慧、有胆识、独立的,一反对于女子顺从、无能、软弱、依附的这种按照固定性类别界限划分出的女子个性特征。九儿身上属于占统治地位的男性群体价值观的独有气质,使其易于构建起与权力男性之间的关系,不仅在家庭内部的私有领域扮演有传统的女性角色,还在公共领域承担起新的角色,斡旋于不同的势力之间,影响或推动不同权力关系之间的转化,进而在高密的权力空间中占有一定的社会地位。

      电视剧《红高粱》的背景设定在20世纪30年代初匪患横行、民生凋敝的山东高密地区,以花脖子为代表的土匪是盘踞在高密公共空间中的一股原生势力;行伍出身的朱豪三应韩主席召唤以肃清匪患、重建秩序为目标出任高密新县长,从此成为介入高密公共领域与土匪相抗衡的新势力。但随着剧情推进,天生带有“匪气”的余占鳌逐渐带领弟兄组成自己的武装力量,迅速替代花脖子,成为能与朱豪三分庭抗礼的力量。由此看来,朱豪三和余占鳌理所应当是高密地区权力结构中的核心人物,九儿对公共生活的参与和影响正是基于和他们两者之间建立的权力关系。关于这一点,《红高粱》小说的原著作者莫言在评价剧版《红高粱》时,也提到“可以把九儿、余占鳌和朱豪三发展成三足鼎立的人物关系”[14]。除此之外,本文认为在论述围绕九儿展开的权力关系时,张俊杰这一人物是不可绕过的。尽管在原著小说及电影版中并不存在这一人物,但在电视剧中却成为至关重要的角色:其为九儿青梅竹马的初恋,后与余占鳌成为兄弟,在一定程度上充当了将朱豪三、余占鳌等几股势力聚合抗日的军师式人物,用导演郑晓龙的话来说,“他这个角色本身就是本剧过审的保证”[15]。可见,张俊杰也成为权力关系网中的重要一极。借助下图可以较为清晰地厘清围绕九儿形成的权力结构关系。

      

      回看电视剧《红高粱》,九儿与朱豪三、张俊杰、余占鳌三者关系的建立和反转集中在第三集的一场匪事。张俊杰是钱庄老板张继长的独子,受过良好的新式教育,和九儿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当两人想将关系更一步时,却遭到了来自张父的强烈反对,俊杰提议和九儿私奔到青岛。张父得知此事,联合张母从俊杰口中套出了约定的地点和暗号并诉之土匪花脖子,当九儿抵达预定地点时,花脖子将其绑走。这场“误会”引致九儿和俊杰恋人关系的破裂,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此时,余占鳌出场,他在到匪窝送粮时,发现九儿并心生好感,于是跑到朱豪三处报信,打算救九儿出来。趁部队剿匪之际,其扛起九儿逃出匪窝,九儿意外之余也在内心深处对余占鳌产生好感。这一事件成为九儿和余占鳌建立爱情关系的基础,在之后的剧情推演中,二人发生关系,九儿生下余占鳌的孩子琪官、豆官。在匪窝中,九儿出于自保,建言花脖子以绑票之名同时敲诈张继长和戴老三,遭到张继长状告被带到县衙,九儿在县衙说出了自己的苦衷,受到朱豪三夫人孙大脚的欣赏,认为其“有胆有识”,认九儿做干女儿,从此,九儿与县长朱豪三——高密权力生态中最有影响力的人结成干父女关系。

      在电视剧文本所铺陈的主要人物关系中,除了围绕九儿所展开的这一支放射式关系外,余占鳌、朱豪三和张俊杰三个权力人物之间彼此也形成了互动关系。在这一层面,九儿对于公共生活领域的参与是一种间接参与,即通过介入他们之间的关系,借由他们(中介)对社会进程施加影响。

      以社会变迁的视角来看,《红高粱》剧集叙事中表现的权力斗争分为日本人来之前的内斗和日本人来之后的外斗[16]。九儿对权力的介入和影响集中表现在三组人物从内斗时的一种关系转变成外斗时的另一种新关系过程中发挥的功效。限于篇幅,以推动情节发展的“余朱”关系来做重点分析。剧中余占鳌与朱豪三的关系是三组人物关系中最为重要且冲突最为激烈的。用剧中九儿的话说“余占鳌原本是靠力气吃饭的,之所以变成土匪是被朱县长一步步逼的”。在与朱豪三历经一系列牺牲与对抗后,在十四集时余占鳌拉起队伍成为一方匪势,而县长朱豪三为治理高密,不择手段要消灭一切“对手”余占鳌,两方结为死敌,势成水火。日本人入侵后,身为匪首之一的余占鳌成为日军争取的对象,此时的余占鳌仍执著于报仇,希望借日本人的武器消灭朱豪三,而朱豪三则碍于“堂堂县长之名”迟迟不肯向余占鳌妥协,日本人和投机分子都盼着能坐收渔翁之利,战局一触即发。此时,九儿基于朱豪三干闺女和余占鳌孩子娘的双重身份,成为唯一一个能够联系和影响到这两股势力的人(成军师、野村、张俊杰语),她一方面可以自由出入“县衙”这个朱豪三掌控下的公共场域,以干女儿的身份智慧地当面反讽朱豪三:

      九儿:你说这张俊杰,他跟我说让干爹去四奎娘那儿认个错。我不说这个,我是来给干爹通风报信的。张俊杰跟我说,余占鳌在集结队伍,想找您报仇,你得做好准备啊。

      朱豪三夫人:九儿,你这是在帮你干爹打余占鳌?

      九儿:对啊,余占鳌这东西,不打他反倒给他长脸了。干爹,你早消灭他早利索……不就是打死了他老娘吗?干爹是做大事的,死几个老百姓算什么……你知道那个老婆子的粮食是哪里来的吗?

      朱豪三:他一个婆子又没有耕种,肯定是他儿子抢别人给她的。

      九儿:没错,她这么多年吃糠咽菜,把粮食攒下供到庙里给余占鳌赎罪,我琢磨着干爹的手下行事不会像土匪,进院子连地窖都翻……她和她的儿子一样,死也是白死,穷人的命也不值钱。

      朱豪三夫人:你干爹不是那样的人,你能说自从你干爹来高密以后你爱护老百姓吗?

      九儿:都是老百姓不讲道理……反正日本人来了这老太婆也会死,死在自己人手里总好过死在日本人手里……日本人还有三百里远呢,余占鳌就在眼前,你说日本人重要还是余占鳌重要?

      并最终使“没有向任何人低过头”的朱豪三改变了对这件事的态度,“愿意认错,愿意到四奎娘的灵前认错”。另一方面,又能以余占鳌孩子他娘的身份前往他的领地劝说余占鳌“大丈夫干大事不能光记得私仇”,成为让余占鳌转变对对峙多年的朱豪三看法的关键因素,继而促使以二人为代表的两股力量从内斗阶段的“仇敌”关系蜕变为外斗阶段的“盟友”关系,开始展开一致抗日的连续斗争。因此,从权力关系的介入来看,出走家门并活跃在公共政治领域的九儿通过对权力男性施加影响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社会的变革。

      (二)权力参与:表现及结果

      出走“父”家后,随着九儿自我身体和性别意识的解放以及与权力男性关系的建立,她日渐融入到高密的公共生活中来,并且表现的宛若“女中丈夫”(张俊杰语)[17]。本文选取卷入类型和发生场域两个参照系,考察并梳理了全剧中九儿参与公共政治领域的表现及结果(见表1),以了解媒介呈现里中国农村女性个体参与公共生活的具体情况。

      

      从统计结果看,在全剧60集中共有15处明显的权力参与情况,其中有10处是九儿的主动涉入,尤其是在第三阶段(44集—60集)九儿开始全面介入公共生活后,权力参与次数明显增加,且几乎全部为积极的主动卷入,可见这一阶段的九儿对自己参与公共政治领域已经有了比较清晰的自觉意识。究其原因,则是因为此时九儿已经完成了与家庭父权、夫权的对抗,在传统身份上从父权中分离出来成为自由自主的“个人”,在经济身份上摆脱了对丈夫的依附,成为“一家之主”,具有了参与和商讨公共生活的地位。再加上此时社会大环境的巨大变化使得九儿逐渐成为能与权力男性商量事务的主要成员。

      其次,从参与动机来看,九儿与余占鳌之间的情感是其参与政治生活的主要动力。从最初闯法场到之后跪求“黑眼”(曾经的土匪),剧中九儿多次主动或被动卷入公共生活均出自营救余占鳌的目的,即便到了共同抗日阶段,九儿涉入公共生活的主要目的仍是希望能够帮助余占鳌走上正道,从这一点来看,九儿虽已具备一定的权力参与的自觉意识,且也已突破传统家庭这一“个人”的“私人领域”对于女性的束缚,能够走出家庭,参与到公共生活中,但尚不是一种彻底的自我解放。对于“公共领域”,其在思想上仍然隐含一种对于男性的从属和依附,仍然充当着辅佐式的次要角色。

      评判女性的政治参与程度,参与认识与动机固然是一个重要的参照系,但如果缺少女性实际参政状况的调查,仍然看不出她们在其中的实际作用与地位[18]。因此,我们以发生场域为视角观察九儿在实际权力结构中的地位。从统计结果中看,九儿权力参与的发生场域主要集中在县衙(包括刑场)、大于家村、战场和单家宅邸四处。其中县衙是县长朱豪三的控制场域,大于家村是余占鳌的控制场域,战场则是日本军、县长和土匪三股势力的交集,只有单家——“半个公共场域”是九儿的主场,其在数量上占绝对少数。因此,九儿的权力参与主要是通过介入男性控制下的场域并对其施加影响而开展的,其在实际权力结构中只属于边缘地位。

      五、总结与讨论

      (一)总结

      相较莫言原著的男性叙事视角,电视剧《红高粱》首度采用九儿(原著中的“我奶奶”)作为全剧的叙事主线,完整刻画了一个女性的传奇人生,亦成就了一部深刻的“女性成长史诗”。

      本文通过电视剧文本建构的女性话语,试图剥离出九儿这一女性形象的抗争轨迹。正因如此,走出父权的九儿,又逐步掌握“夫”权并获得经济独立,历经身体与权力的双重觉醒后,将自己主导的家庭成为与公共生活联结的纽带,介入并影响权力男性及其关系,从而成为社会变迁的重要推力。

      在本文的分析中,我们发现,《红高粱》中的女性叙事将九儿这一形象的变迁完整呈现,从受到男权控制的传统女性逐渐实现自我觉醒与解放,成长为一个能够参与并改造社会公共生活的“烈女”形象。从受制于男性目光,直至独立果敢地追逐时代变革,九儿这一形象所传递出的女性主义光芒,也直接投射在社会变迁之中,使其被塑造成一个饱满、鲜活的女性英雄形象。可以想见,九儿这一女性形象势必对中国电视剧文本中的女性叙事形成重要的借鉴意义。

      (二)讨论

      尽管电视剧文本塑造的九儿是一个反抗传统父权制、出走家庭并积极参与公共生活以推动社会变迁的新女性。然其抗争过程与权力参与仍然夹带着浓厚的传统父权思想与性别等级制度。其一,九儿在出走父家后,逐渐实现自我解放,拥有独立的完整人格,但这种解放在一个传统文化规范根深蒂固的社会中并不彻底,女性仍无法完全摆脱以家庭为中心的角色规范。抗战开始后,九儿为鼓励余占鳌抗日,对他说“你是个男人,应该做男人做的事,我和孩子等你回来过好日子”,又劝说恋儿“女人应引自己的男人走正道”,凡此种种,都无不暗含了传统男女性别分工中“男主外,女主内”的社会规训。九儿虽以实际行动参与到改造社会的进程中,但其仍然视家庭为自己的首要职责,充当着相夫教子的角色。其二,传统父权社会对于女性走向家庭之外的公共生活领域有着严格的约束和限制。从上文的分析可以得出,九儿的权力参与依托于高密政治空间中的男性权力关系,其对于公共生活领域的介入和影响均通过与其有密切关系的权力男性相作用。诸多情境中,九儿是作为男权势力之间博弈的政治砝码而出现,高密县长朱豪三在剿匪过程中,因知悉土匪余占鳌与九儿间的私情,便挟九儿及其儿女迫使余占鳌投降。即便朱豪三是九儿的干爹,但“干女儿”一层身份,理所应当屈从于男性间政治权力的抗衡。在这种情况下,女性对于公共生活施加的影响只能是间接而有限的。虽然电视剧以九儿与日本兵同归于尽作结,有意放大了女性在推动社会变迁中的作用,但仍然改变不了全剧整个的男权基调,改造社会的真正力量依然为男性。此外,电视剧《红高粱》仍旧未能摆脱女性自救与民族解放的窠臼,九儿在走出家庭后获得身体和性别的解放,传达着九儿女性意识的成长。但剧集中后段的民族话语、国家话语等宏大主题又在一定程度上异化或绑架了女性的个体意识,女性在自我解放后仍不能逃脱民族解放的宿命。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西方女性主义学者对女性身体于包括电视在内的大众媒介上的呈现,做了诸多研究,着重考察大众文化通过将女性身体塑造为某种特定的视觉形态进而实现文化规范对女性身份的规训。[19]而大众文化对这一规训机制的阐析,是文化研究领域的重要议题。“女性若要掌控自己的身份、改变旧有的社会意识形态和社会关系,就必须充分理解大众文化在女性文化和父权制文化领域内所发挥的不同作用。”[20]《红高粱》这一电视剧文本在一定程度上为女性通过个体解放影响社会变迁提供了一条可供参考的出路,但在这其中,依附于权力男性的女性自我抗争与公共参与仍然暗含着传统文化对于女性的规约。就理论研究而言,大众文化对女性形象的呈现方式及其对现实社会的影响值得进一步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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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之外的女性--电视剧“红高粱”中女性的自我解放与社会变迁_红高粱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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