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等韵介音研究综述,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韵介音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H01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804(2001)03-0079-06
关于“等”的讨论是早些年的热门话题,简单地谈“一等洪大,二等次大”等已不能满足音韵学深入研究的需要。对于一等韵,人们的认识尚基本统一,对二等韵提出了有某种介音的新看法,三等韵重点是在重纽问题上展开了讨论,四等韵介音之有无也形成不同的看法。其中对中古二等韵是否存在介音的讨论尤引人注意。纵观关于中古二等韵介音研究,可以看出其深度和广度都有了新的拓展,一些重大课题都有了充分的讨论,更可喜的是出现了新的研究材料、新的研究方法和新的观点。可以说,关于中古二等韵介音的研究欣欣向荣。本文拟分五个方面谈谈对中古二等韵介音的研究情况。
(一)无介音说
自高本汉以来,音韵学家几乎一致认为二等字是不带任何介音的,其理由主要有两个。一是《广韵》的反切上字有一二四等归为一类,三等归为一类的分组趋势。《切韵》时代的四等不带任何介音,至唐代才在主要元音e之前产生了一个过渡音i。既然一四等都不带介音,于是大家便推断二等也不带任何介音。二是二等字在现代方言中几乎都不带介音,仅仅在舌根音后面出现介音i。高本汉认为这个i介音是后来产生的:,后来的音韵学家便大抵遵此说。雅洪托夫提到“再晚一些时候,二等字中的介音i被某个半元音或者元音(可能是e)取代”(注:雅洪托夫.上古汉语中的复辅音[J].国外语言学,1983(4).),至于这个取代究竟发生在何时,他未谈及,但在他的文章中,二等字在中古是不带任何介音的。唐作藩先生认为一二等没有介音i,三四等有介音i,一二等的区别在于主要元音之不同:“一等韵的主要元音是等四个”(注:唐作藩.音韵学教程[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郑仁甲基本上同意李新魁的看法(注:李新魁.古音概说[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79.),认为上古汉语中没有介音,但其声母的音色(或曰附加成分)比较多样,有硬音、软音、次软音、唇化音之分(注:郑仁甲.论三等韵的介音——兼论重纽[A].音韵学研究(第三辑)[C].北京:中华书局,1994.)。此外班尼迪(白保罗)虽疑二等带-r-介音,但他最常举的藏文例子“杀”就无r介音。
(二)介音消失说
自从雅洪托夫1960年提出中古二等韵字在上古声母是含有-l-的复辅音后,蒲立本(Pulleyblank,E.G.)于1962~1963年、薛斯勒(Schuessler,A.)于1974年、包拟古(Bodman,N.C.)于1980年、郑张尚芳于1987年便相继提出了汉语的l来自[*]r的主张,将二等介音修改为-r-。李方桂于1971年也采纳了中古二等韵介音和中古卷舌声母来自-r-音节的观点,在唇音、舌根音、圆唇舌根音后面,他也构拟了这个音,因为它对主要元音能起作用,但在中古时,这个介音在唇音、舌根音、圆唇舌根音后面已消失了(注:李方桂.上古音[J].中国语文,1984(2).)。丁邦新也认为-r-介音从上古保存到魏晋,而在南北朝时期开始丢失。包拟古1980年提出上古的介音-r-首先变为-l-,然后在中古阶段之前消失了。其实,李方桂、包拟古等人的中古音只是利用高本汉的中古音稍事修改,中古二等韵仍以高本汉之“浅-a-”为特征,所以他们只好说到中古时-r-介音消失了。而加拿大学者蒲立本在"the Consonnantal System of Old Chinese"中认为介音-r-的失落会引起主元音变作a。王力先生所构拟的魏晋南北朝音系里,二等韵还保留了上古的-e-/-o-介音,但在隋唐中古音里,二等韵的介音消失了(注:王力.汉语语音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
(三)有介音说及其何以成为可能
这个问题是近几年来讨论最热的话题。随着人们对古汉语认识的不断加深和对汉语方言的广泛调查,对中古二等韵介音的存在状态有了许多新的认识。学者们指出,二等韵的介音到了中古时并非简单地丢失,而是以某种形式保留在二等韵里。继雅洪托夫提出中古二等韵字在上古声母是带有-l-的复辅音后(注:雅洪托夫.上古汉语中的复辅音[J].国外语言学,1983(4).),郑张尚芳1981年11月在复旦大学所作的学术报告中对中古二等介音的发展也进行了很有见地的假设:。他在后来的文章中对此进一步加以说明(注:郑张尚芳.上古韵母系统和四等、介音、声调的发源问题[J].温州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87(4).)。郑张氏认为二等字加卷舌化介音r,是根据雅洪托夫的-l-改来的,他认为这个说法把“介音”的范围扩大到包括声母所带的流音成分,扩大了介音的内涵。同时,他也寻找了相应的论据:1.二等介音能使声母卷舌化,使元音央化,自以-r-为宜;2.二等带-r-,故与来母[r]不配;3.异读、通假、谐声、读若等都可以证明二等字和来母[r]有关。郑张氏还认为,二等原带介音r,以后经过了下列变化:,所以有些译音材料不予表示或作了歪曲的表示罢了。
支持郑张尚芳之说的有许宝华、潘悟云等。许、潘二氏进一步从二等介音在现代方言中的主要几种反映形式来证明郑张氏的观点(注:许宝华,潘悟云.释二等[A].音韵学研究(第三辑)[C].北京:中华书局,1994.),并列举了浙西、浙南一带现代方言中二等字的现代介音除了零介音(特别是知、庄组的二等介音,在绝大多数方言中不复存在)以外的几种形式(注:许宝华,潘悟云.不规则音变的潜语音条件——兼论见系和精组声母从非腭音到腭音的演变[J].语言研究,1985.):
许、潘认为,上述介音形式,来自古代的二等介音,并指出这些二等字的现代方言介音,有共同的历史来源,发生在5~6世纪之间(丁邦新认为r一直保存到5世纪(注:丁新邦观点.转引自包拟古.Proto-Chinese and Sino-Tibetan [M] .Leidon,E.J.Brill,1980.);。因此他们从音理角度得出结论:二等元音的前化现象实际上是二等介音不断前化的结果,即“前低化作用”。
李方桂先生早就提出了与许、潘不同的看法。他指出在上古音中有一个在中古时多数情况下业已消失的卷舌介音,拟作[*]-r-。它使前面的舌尖前塞音、塞擦音、擦音变为卷舌音,即将[*]t-,[*]th-,[*]d-,[*]n-,[*]ts-,[*]tsh-,[*]dz-.[*]s-变成卷舌音th-,d-,n-,ts-,tsh-,dz-,s-(注:李方桂.上古音[J].中国语文,1984(2).)。他认为上古音中的-r-,不只是对前面的辅音起到卷舌作用,而且对后面的元音也能起到作用。卷舌成分[*]-r-介音倾向于把高元音、央元音降低,而把低元音升高并移到中央部位,介音r有一种中央化的作用(Centralization)(注:李方桂.上古音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此外,赵克刚认为二等声母与介音r相结合。r在中古舌齿音照二系、知二系里很稳定,即今卷舌音的来源(注:赵克刚.四等重轻论[A].音韵学研究(第三辑)[C].北京:中华书局,1994.)。赵氏倾向于将介音与前面的声母连起来当复声母来看,认为这样能更好地理解古人以介音属声母的问题。以r为二等介音,在解释二等音值之外,还在于区别一二等。一二等之区别不在元音,在于一等无介音,二等有介音r,即一二等元音相同,否定了高本汉二等韵的元音与一等韵不同的说法。但他认为介音属声母。蒲立本在1984年修改了他的二等韵直到中古还具有卷舌的-r-介音的假设,认为上古的r导致了中古前期二等元音的卷舌作用并进而发展成中古后期的长元音(例如-ra-→ar-→aa)。而麦耘于1990年、1992年把《切韵》二等韵的介音拟为。台湾龙宇纯在1983年则将《切韵》时代二等韵拟为e介音,同时认为庄组声母后都有e介音。
(四)中古二等韵介音的上古来源
雅洪托夫认为中古的二等字在上古的声母是带-l-的复辅音(注:雅洪托夫.上古汉语中的复辅音[J].国外语言学,1983(4).),这个观点很快得到许多汉学家的承认和支持。雅洪托夫立论的主要根据是二等字跟来母的密切关系。在他的上古声母系统中,来母拟作[*]l,所以二等字为[*]Cl-。这一理论比早先的复辅音说前进了一步,但仍未能彻底解决来纽的谐声问题。后来的包拟古等人根据亲属语的比较材料和汉语借词,认为来母在上古是[*]r-,以母才是[*]l,于是跟来母关系密切的二等字的上古声母当然要改拟作带-r-的复辅音[*]Cr-(注:包拟古.Proto-Chinese and Sino-Tibetan[M].leidon,E.J.Brill,1980.)。白一平在《上古汉语[*]Sr-的发展》(注:白一平.上古汉语[*]Sr-的发展[J].语言研究,1983(1).)中也将它看成复辅音(复合声母),至李方桂才把它看成介音,并且认为这个介音还可以出现在三等介音j的前面(注:李方桂.上古音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郑张尚芳在《汉语上古音系表解》中也提出汉语上古音系中存在着辅音性介音r。俞敏、陆志韦通过对《诗·生民》中的两个拟声词“叟叟”与“浮浮”的讨论,也同意有-r-这个介音(注:俞敏.后汉三国梵汉对音谱[A].俞敏语言学论文集[C].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许宝华、潘悟云等赞同包拟古等人的看法,并踵事增华,为之寻找到了更翔实细致的汉语内部材料和外部材料的证据(注:许宝华,潘悟云.释二等[A].音韵学研究(第三辑)[C].北京:中华书局,1994.)。
1.内部材料 主要根据是二等字跟来母之间的关系。许、潘提出了下面几条:
(1)谐声材料
二等字 膠监格隔降柬虢埋庞蛮剥卯数釃
来母字 翏滥洛鬲隆阑寽里龙峦录柳娄丽
(2)异读材料
羹,《广韵》古行切。《左传·昭公十一年》“不羹”,《释文》:“旧音郎”。
庞,《广韵》蒲江切。《汉书·志八》“都庞”注应劭曰:“庞音龙”。
纶,《广韵》力迍切又古顽切。《礼记·缁衣》“其出如纶”,《释文》“纶音伦,又古顽反”。
拣,《广韵》古限切,又朗旬切,义同。
(3)同一词族内二等字与来母字的比较
闲,户间切。阑,落千切。《易·家人》“闲有家”,《释文》:“闲,马之阑也”。
葭,古牙切。芦,落户切。
麦,莫获切。来,落哀切。
巷,胡降切。弄,卢贡切。
……
(4)二等介音在现代方言中的遗留现象
许、潘列举了现代山西太原方言和现代福州、徐州方言中用来母作下字的“切脚字”,前者如“角”,太原方言“矻”。此外还有方言二等字声母是l-的例子:“爬”,益阳方言la(注:陈浦清.益阳方言的边音声母[J].方言,1981(3).);“舰”,临川方言lam,漳平方言lam(注:罗常培.临川音系[M].北京:科学出版社,1956;张振兴.漳平(永福)方言同音字汇[M].方言,1982(3).);“刷”,汉越语loat。
2.外部材料 许、潘从两个方面来考察:
从越南语的方言比较可知,现代越南语的S-来自古越南的[*]Cr-(注:王力.汉越语研究[A].龙虫并雕斋文集[C].北京:中华书局,1980.)。同时他们指出可以从越南语的字喃读音跟声符之间的关系看到二等字在古代带-r-介音的一些迹象,如rách(裂),从衣责声。责,庄母麦韵(注:王力.汉越语研究[A].龙虫并雕斋文集[C].北京:中华书局,1980.)。
施向东主张,上古汉语中存在一个介音r,其分布是有规律的,并且r介音是与来纽谐声的关键;来纽的音值在上古不是l,而是r,只是到后来才变成l的(注:施向东.上古介音r与来纽[A].音韵学研究(第三辑)[C].北京:中华书局,1994.)。李方桂先生认为二等韵介音r是引起中古知彻澄娘和照二、穿二、床二、审二等声母卷舌化的原因,施氏便从汉藏语对比中证实了这一点:在藏语中,r也使前面的辅音卷舌化,将研究推进了一步。更重要的是,他通过汉藏语的比较,发现了r在汉语中有规律的分布:
这里所涉及的古汉语词,除“巷”是二等字外,“陈”是澄纽字,“率,帅”是审二纽字,其余是所谓重纽三等字。按陆志韦在《古音说略》里的说法,这些字在中古都应当有i介音。俞敏根据梵汉对音和汉藏语的比较推定,这个i介音即来自上古的r(注:俞敏.后汉三国梵汉对音谱[A].俞敏语言学论文集[C].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施向东还认为在由r变为l的过程中,日语的r音,音值在[r]与[l]之间,舌部稍一紧张就变为d。这似乎反映了汉语某一历史时期来纽音值的特点,同时也很好地保留了来纽音值由[r]变[l]的痕迹。施氏同时指出:r容易变为d,在汉藏语言中更是常见的现象,如rgongs mo(黄昏)又作dgong mo;rbaklong(波澜、漩涡)又作dbah klong等等。这些都是新的方法和材料。俞敏也指出“来纽本是r”(注:俞敏.等韵溯源[A].音韵学研究(第一辑)[C].北京:中华书局,1984.)。
(五)中古二等介音构拟的其他证据
1.唐释神珙《四声五音九弄反纽图》中的“五音声论”用喉声、牙声区别其一等韵和二等韵,《广韵》后附“辨十四声例法”亦用上述办法区别喉牙音二等韵和一三等韵,这表明不是声母有别,而是介音不同。
2.麦耘1987年指出,中古以后的语音材料保留了三等韵有介音的证据。明末《韵法直图》中二等韵开口字有好几种介音形式,它们不可能来自同样的介音,也不可能来自零形式,尤其是“齐齿卷舌呼”和“舌向上呼”更为中古-r-介音的存在提供了支持。
3.二等韵见系开口字的腭化音变是不平衡的,也就是有的二等韵开口字并未发生腭化,这被认为是中古二等介音前化和失落合力作用的结果。
4.黄笑山在1992年指出,《切韵》系韵里开口界限不太清楚的都集中在二等韵,韵图中开合重出的现象仍是二等韵居多,这也是二等韵有某种介音的原因。同时黄氏还发现,梵汉对音中经师们在对译梵文da,dha或ksa等时,常加上反切或二合音作注释,其下字都是二等韵字,这是利用二等韵字的介音来使整个音节更好地对应梵文的卷舌作用。
(六)一点看法
中古二等韵介音的研究虽然取得了长足的进展,但其介音的构拟仍有进一步探讨的必要。如浙南吴语方言里的一等韵的情况颇跟二等韵相似,方言也有一二等韵介音相同的例子,甚或一等韵有介音,而二等韵却没有(宾阳“帮”,“拍”phak)。又如湘方言“爬”读la,这被认为是二等韵有过-l-变来的介音的证据,但该方言中这类字读l的条件是全浊声母,并非限于二等韵字(如益阳),等等。这一切说明对二等韵及其介音的研究领域越来越深广,以前的探讨仅仅是一个良好的起步。“功夫在诗外”,今后对二等韵及其介音的研究应与音韵学的其他领域的研究贯通起来,以系统的而不是孤立的观点去审视之,注重与文字学、方言调查研究、域外对音比较研究特别是实验语言学、国外音系学研究的结合,并加强研究的理论总结。我们相信,新世纪一个新的研究热潮将会兴起。
致谢:本文在写作过程中得到张文轩先生的指导,在此谨表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