诠释学是哲学和哲学史的唯一的进路,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进路论文,哲学史论文,哲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21文献标识码:D文章编号:1008-4002(2005)02-0029-05
很荣幸能到历史所思想史研究室来做讲演。讲经典诠释,我是班门弄斧。不过,跟大家讲一讲真话,谈一谈几十年来我在经典诠释方面的探索和感到的困惑,说不上有什么体会或心得。
本来按照我的研究思路,做完玄学研究以后,就是要研究易学史。在易学史方面,从先秦、两汉、魏晋到宋代,我都写了。因吕大吉要我参加一个课题,无法推托,结果花了三、四年时间,一下从中间打断了。我的课题是中国宗教和中国哲学的关系、中国宗教和中国伦理的关系,这就涉及到大家现在热烈讨论的关于“中国哲学的合法性”问题。一定要从源头上来看中国哲学,现在有人说中国哲学史不应该叫中国哲学史,而应叫中国思想史,或者说中国没有哲学。几十年来我一直反对用西方的模式来看待中国古代文献,所以就追本溯源,写了一篇《夏商周三代宗教》,在《中国哲学》上一次发表出来。我写这篇文章的目的不是搞三代宗教,而是探索中国哲学的源头。后来我又写了一些文章来和西方哲学的源头比、和印度哲学的源头比。中国哲学本身有一个源头,我用《尚书》、《诗经》这些原典来做解释,实际上就是姜广辉所谓的“经学今诠”,重新解释这些经典。后来写了《春秋思想史论》,分两期在《新哲学》上发表出来,在《文史哲》上也发表了一篇相关的文章。我的目的是搞一个用中国本土的语言,用中国的话语系统,写中国在春秋战国时期“哲学的突破”,和希腊、印度相比,具有一种三足鼎立的“合法性”的地位。
后来我写了一个序言,发了点感慨。我现在七十多了,回顾走过的道路,这一辈子不断地画逗号,始终不能画一个句号。这里涉及到这样一个问题,就是有关哲学和哲学史、思想和思想史的问题。我问我自己,我搞的是哲学还是哲学史呢?搞了一辈子,无非搞的是哲学史,没有搞哲学。搞思想也是,我们搞的是思想史,不是搞思想。就我来说,我没有哲学,我没有思想。人生的悲哀就在这个地方啊!这个悲哀不是从现在开始的。我是五十年代的大学生,五十年代对我们的教育就是你绝对不要狂妄地想做个哲学家,你只能做一个哲学史工作者、宣传家。我们那个时候,如果谁想在班上做哲学上的发展,一个个都被批了。我们现在可以对自己做一个定位。我反复考虑了,我一辈子一直画逗号,不断地画逗号,无非是做一个哲学史家,还不一定做得成哲学史家。
我们现在从学理上说,一个哲学家,他如果离开了哲学史,绝对不能成为哲学家的,因为哲学是个历史发展的过程。你已经进入了历史发展的过程,到了这个时候,你得把前面的东西读一遍,想一遍,你标新立异,完全反对前人也可以,但是你所有的东西都是通过诠释得来的。一旦你自己搞出一个哲学体系,成了一个哲学家,马上你就变成了哲学史上的某一个人物。比如黑格尔,他写了《哲学史讲演录》,那是个哲学史家了,可是他背后有个精神现象学的理论在里头,他就成了哲学家了。这二者是交叉的,哲学史和哲学二者之间绝对不能画出个界限。不然有很多人写了哲学史,就是成不了一个哲学家。那只能怪他——他是“照着讲”,而不是“接着讲”。离开了哲学史来讲是不行的。比如你讲朱熹,讲的就不一定是那么回事。照着讲也还很难,这是个诠释学的问题——离开了诠释学,照着讲也会讲歪了。诠释学是哲学和哲学史的唯一的进路,这是一个普遍规律。不管中外古今,只要你搞哲学,必然是诠释学。搞哲学史是诠释学,搞哲学也是诠释学。
现在有种看法,认为诠释学好像西方才有,中国没有。汤一介说要建立中国的诠释学,还要你来建立?中国的经典诠释学从先秦就有了,还要再建立吗?所以这种说法本身就不对。中国有中国的诠释学,西方有西方的诠释学,印度有印度的诠释学。每个宗教,如伊斯兰教也有伊斯兰教的诠释学。这是古今中外的普遍规律,诠释学是唯一的进路,逃避不了的。可是,诠释学为什么现在好像突然从西方引进来就时兴了,伽达默尔、海德格尔、利柯、哈贝玛斯等等,很新鲜,好像中国根本就没有。我认为这是搞错了。搞中国哲学的人崇洋媚外的思想比搞西方哲学的人还更多一点。
西方的诠释学在西方的文化语境中产生,它有它的文化理路,这个理路在我看来,就是在西方科学主义与人文主义、历史主义与实证主义两极对抗的时候激发出来的。从17世纪以来,科学主义占了上风,实证主义占了上风,就有一批人来反弹,要维护人文的神圣地位和独特性,就有了诠释学。其实,科学主义、实证主义是不是诠释而来的?找找根源,可以一直找到古希腊,它也是通过诠释而来的。如果离开了古代的诠释、经典的诠释,没有这个依据,它的科学主义、实证主义是没法成立的。所以,这两派,不管是哪个主义,都是通过诠释而来的。由于西方文化语境逼出诠释学来,诠释学就向哲学的路径发展,这样一来,西方的诠释学——伽达默尔的诠释学——就跟中国古代的经典诠释学不是一回事了。
而我们古代的诠释,都是一个人先有了自己的诠释思想,然后转化为对某个经典作品的诠释,朱熹的诠释、陆象山的诠释、王夫之的诠释,所有的诠释,每一个诠释家、经学家都有诠释思想,只是有时候没有写出来。汤一介要建立中国的诠释学,无非是想中国有这个学问,和西方平起平坐。中国的诠释学这个提法本身就不行,因为离开了中国的语境。诠释学在西方语境之下是作为一个哲学,维护人文主义和历史主义。关于人文和历史的东西,必须有自己主客合一的理解,不能仅把它当作一个对象来研究。
在中国,有些人把诠释学的方向给搞歪了。比如说洪汉鼎,我们是难友,熟得很,他搞诠释学,抓住伽达默尔做文章,很好,可是走着走着,就想把它引进中国,在中国建立一个伽达默尔的分店,有没有必要?伽达默尔诠释了什么?看看《真理与方法》,什么也没有诠释。他们争论的不是咱们这个诠释的争论,那是哲学之争。中国的诠释学不是哲学之争,“六经注我,我注六经”,没有牵涉到哲学问题,但是诠释经典的思想都在他的作品之中,这是可以看出来的。
在中国的语境之下,诠释学实际上是21世纪的世纪之交才提出来的。以前傅伟勋、成中英提了,我没有什么感想,现在我连本体诠释学是怎么回事都不清楚,用本体诠释学诠释出了什么?傅伟勋讲“创造的诠释”,分了四、五个层次,搞不清,也没有诠释任何东西。诠释学得诠释出内容来才行。台湾的黄俊杰也有同样的问题,中国古代确有诠释学,他把这些作为一个客观的东西来进行学术研究,有什么类型,与西方做比较,他分了三个类型,有的从心路历程里面找体验,如孔子说了一句话对我有体验;有的从政治方面找,经世致用的;有的从里面找护教的、原教旨主义的。这样一来也可以写很多书,不仅把中国对《孟子》的诠释,还把朝鲜、日本、越南、东亚对《孟子》的诠释都做了。也不是说没有成绩,但是我不做这个,没用!写得再好,有黄俊杰的自我吗?为什么要做?
我从八十年代就开始利用诠释学,但那个时候还不太懂,伽达默尔的东西我还不太知道。但是中国的东西我熟。我几十年的学术经历着重这两方面的诠释:一个是玄学,一个是《周易》。我诠释玄学就碰到一个问题:《老子》、《庄子》、《周易》、《论语》,所有的玄学家都围绕着这四部书,可是在魏晋的时候居然就诠释出不同的内容来,何晏和王弼不一样,嵇康、阮籍更是不一样,郭象又不一样。都是那几本经典,为什么不一样,最后是个什么问题?是诠释学的问题,还是价值取向的问题?既然不一样,那么哪个好、哪个坏?哪个高、哪个低?我们作为后人,如何来判断?以《庄子》为例,嵇康、阮籍诠释《庄子》,说“越名教而任自然”,率性而为,以为这才是真庄子。你说他有没有道理?肯定有道理。可是到了郭象那里就不一样,名教和自然要合而为一,自然就是名教,名教就是自然。郭象诠释得有根有据,也很对。那我就问个问题,诠释的目的究竟何在?嵇康、阮籍和郭象诠释《庄子》难道就是为了庄子吗?诠释是不是能够得到本义、真义?诠释是一个开放性的东西,得到的各种结果又根据什么来判断它的高下优劣?
这些问题我一直在困惑中。拿《周易》来说,我首先研究的是王弼的义理派。对王弼义理派的东西我非常佩服,义理那么好,可是难道我就是义理派吗?我何必跟着王弼义理派走到底呢?象数派又如何?我又花了好几年时间研究象数,发现象数也有一定的道理。那为什么一部《周易》有的是象数、有的是义理?而且象数、义理中间,根据《四库全书》说的是两派六宗,派别很多,究竟我们现在以何为准?怎么判断高下优劣?我为什么研究它?这些问题我都想不清。于是我就想我还是做学问吧。做学问做到现在,七十多岁了,始终是跟着别人在跑,悲哀。当我做一种历史的诠释的时候,我相信我说别人的东西可以依稀仿佛,没有太走样。但我要不要有自己的价值关怀和文化理念呢?
我做学问的时候最反感顾颉刚那一套,把古代经典的文化理念、价值关怀,都给否定掉了,完全用科学实证主义的思想来搞人文。如果像顾颉刚那样搞下去,经书都要扔到垃圾堆里去。从那时候开始,整个20世纪都对经典不重视。从五四以来到如今这一百年的时间,是中国经学史上最暗淡的时期。不要以为这是学术现代化的问题。五四以前,你们找一找,有乾嘉学派的,好多经学家,这都不用说了。那些都是经学家,而且他们都在经学史上占有不朽的地位。不管是古文经学还是今文经学家,太多了!那么,五四以来有没有呢?顾颉刚?周予同?《论语》没有解释,《孟子》没有解释,《大学》、《中庸》没有解释,《周易》也没有解释,用白话一解,一注,那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所以我们现代在经学方面是一片空白。
可是你们说的跟他们完全不一样了。从五四以来的一百年历史来看,这既是颠覆性的,也是建构性的,重新树立了经学的权威。儒学是什么?是“意义的信仰”——这是姜广辉说的。这就不是站在现代人的角度去说三道四,不是用某一个标准来衡量是唯物还是唯心,而是一种对话。诠释就是对话,就是理解。我觉得你们的基本预设是好的。什么预设呢?就是一个民族,一个伟大的民族,她必有自己的经典,而经典的形成也就是那个文化的形成。这个东西带有原创性,带有开放性,可以允许各种不同的解释,它根据时代的需要不断地发展,绝对不是固定的。经学思想史按照我的理解,应该确立这么一个远大的目标,经学就是中华民族从远古一直到近代的精神现象学、精神发展史,精神由开辟、发展,到壮大,支持着我们这个伟大的民族,这是精神的支柱。至于写法,不必太学问化。你们写的是经学思想史,为什么是经学思想史呢?经典固然是古代所形成的,一个字的考证可以写上万字,那是学究,书呆子,没用的。经学思想史就是要写出中华民族的精神现象学、精神发展史。我们和经典的关系,是我们要经典,不是经典要我们。这一点很重要。我们这些不孝子孙,经典要我们来干什么?而我们却需要经典,我们为什么需要经典呢?就是为了我们的未来。现在要寻找中国人在西方强势文化的冲击之下失去的自我,而这个任务就由你们历史所思想史室来承担。一个民族到现在都不敢有自我,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你们研究的古代这些大人物,他们绝对不是经学史家,而是经学家。古代的经学家和经学史家,重要的区别就在于:经学家有自我,经学史家恰恰经常把自我给忘了。我们现在没有自我,我的悲哀在这个地方。我都七十多岁了,还没有自我,你们年轻,绝对可以找出自我的。《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老子》、《庄子》,通过我的诠释,体现我的关怀,体现我的理解,使我整个人走进去。虽然是《老子》,或者是《庄子》,但其中老子、庄子和我心有灵犀,合而为一,这才是真正的自我。我不是孤立的我,我把老子的生命融入到我的生命中去了。
我从来不敢批判古人,我的文章里面哪一个我都没有批判,都是崇拜、佩服或尊敬,都是从这个角度来写的。可是我总是问我自己,我理解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为什么我要理解你?王弼和我有什么关系?郭象和我有什么关系?如果没有关系,那我是为了什么?我感觉,中国的学者和西方的不一样,不敢找自我,不敢提出问题。悲哀!你能够通过经典的解释做一个经学家,那你在经学史上就有你的名字。都要写自己的经典诠释。你们研究的那些古人都是经学家,绝对不是经学史家,都是有自我的。我搞了一辈子就没有自我,写了很多文章,别人说不错,有点道理,可是是别人的。要有个“我”,不容易!古人说要立德、立功、立言。立德不用说——我们都是“缺德”之人,立功也谈不上,知识分子要立言,立言是立自己的一家之言,而不是别人之言。
经学家往往“借他人酒杯,浇自家块垒”。有人说,康有为不该写《孟子微》、《中庸注》、《礼运注》,因为好些都说歪了,不合原义。我现在读一读,确实的,康有为不合原义,可是康有为为什么写这个,什么时候写的?他在戊戌变法以后逃到国外去了,不能作别的事,就写《孟子微》、《中庸注》、《礼运注》,他的良苦用心你不知道,这才是用心所在,还是值得读的。你写的东西不合原义也没关系。什么叫原义?为什么要把原义搞出来?原义有什么用?为什么总在原义上争来争去?假问题!所以何必拘泥于个别字句去争论所谓原义呢?什么叫歪曲,什么叫不歪曲?一部《四书》,朱熹搞了以后,王夫之还搞,戴震又搞了个《孟子字义疏证》,你说哪个对?你们这些在座的哪个敢拍胸脯,我也写个《大学新解》、《论语新解》、《孟子新解》?
别的我不敢说,至少通过易学研究,我敢说这句话,古文经学是学院派的,今文经学是政治哲学。今文经学永远站在时代的前列,哪怕杀头,他也要做。他考虑的是现实的问题,经典如何如何,他不管,可以编造,甚至可以搞成谶纬。谶纬是迷信,但其中也有它的时代精神。古文经学的兴起,最重要的背景是党锢之祸,郑玄、何休、荀爽等,有一大批人,汉代不让谈政治,没有办法,只好钻到学院派里搞哲学。郑玄搞三礼,和今文经学比,没有什么大用。京房的易学是今文经学,从易学本身来说,和原义根本不合,可是京房利用他的易学在汉元帝时进行政治改革,结果被杀头了,他是政治家。我们一定要注意这一点:是以经典的本义为标准,还是以经学家本人的价值取向与时代课题为标准?真正的经学家应该是时代的代言人,这是最重要的。我总是佩服别人,因为我没有自我,我不是时代的代言人。过去的经学家都有自我,虎虎有生气。
就宋代的易学讲,我一直研究到朱熹,不同的价值取向有不同的做法。比如欧阳修、司马光、邵雍、苏东坡,各有各的价值取向。我的取向是什么呢?有些人我佩服,但是我做不来,有些人我既不佩服也不想做,有些人和我的性情相投。我佩服的人有两个:一个是邵雍,他有一个安乐窝,在安乐窝里头研究他的《周易》。我佩服他不是他学问做得好,就佩服他有个安乐窝,我到现在一辈子都没有安乐窝。还有苏东坡,我喜欢他。通过研究《东坡易传》,我才真正认识了苏东坡这个人。以前只知道他多么潇洒、旷达,其实他也有内在的苦闷,内在的矛盾不能解决。他把这些都集中写在《东坡易传》里了,通过它我才知道《易传》居然有这么丰富的内涵。
《中庸》中也有丰富的内涵,比如我们读《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那三句话。我想问大家,你们对这三句话有没有自己的解释?“天命之谓性”这句话在先秦是没有问题的,两汉不太关注,也不把它当问题。可是我确实发现唐代的人读不懂这三句话,特别是“天命之谓性”,刘禹锡读不懂,柳宗元读不懂,李翱读不懂,韩愈是不是读懂了?难说。为什么?因为当时受到佛教的冲击,儒学打了败仗,儒学没有形上学,没有心性之学,就读不懂“天命之谓性”。刘禹锡公开说了,要把《中庸》读懂,必须读佛教般若学、读《金刚经》。到了宋代的时候,张载本来想要去经世致用,但范仲淹说劝他读《中庸》,张载读了一、二十年没有读懂,出入佛老数十年,后来反求于《六经》而得之。找出一个真正的自我,就这么艰难。我佩服古时候的人,他们有这个意图,有这个愿望。惟独我们现在喜欢找一个依附的对象,我依附于你,我就得到一种安全感,就是没有自己的寻求。有些人找到康德,有些人找到黑格尔,好像找到以后可以不要自我。我看了法兰克福学派的弗洛姆写的《逃避自由》,给你自由,你还逃避它。弗洛姆用逃避自由来解释为什么希特勒能够在德国得势。当时德国已经推翻了帝制,实行了民主,魏玛共和。魏玛共和给予德国人一些自由,德国人不要,而要逃避,非得找一个希特勒。我们中国人也是这样,一百多年来,逃避自由,但是有些人要找。我经常要引用王国维的两句话,“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这是一个真正的中国学者碰到的矛盾。中国人对自己的传统难道不爱吗?绝对有一种油然而生的爱心。但是中国的传统拿到世界的格局中间,拿理性的标准来衡量,不可信。它有合理性吗?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孔子的“学而时习之”,这些和现代化格格不入,不可信。中国的知识分子就在这两个矛盾中不断地摇摆。
少数西方汉学家对中国文化保持一种敬爱之心,但是我们中国人对自己的民族文化采取的却是那么一种态度,什么虚伪、荒诞、烦琐、反动等等,用这些词来批判传统文化,而且还是精英分子说的话。那个时代已经成为过去,我们对我们的前辈是尊重的。但是我们要与时俱进,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我们为什么要搞经典诠释学?为什么要读经?因为经就是我。从经典里面找到自我,在这个过程中,我和经典构成一个“视界的融合”。如果我能够体现某种时代精神,那我在经学史上就留下了我的名字。现在经学史上不会有我的名字了,你们大概会有。我的意思是不要做经学史家,应该立志去做经学家。一个民族的经典不会太多,中国是五经,西方是圣经。应该抱一种神圣的态度去对待经典,但问题是要切合现代,进行一种转化。所有的经典都必须要转化,现代转化。古人的东西现代人读不懂,需要我们转化,让现代人也能够把它当作经典。
我现在对我自己真是很不满意。我最集中精力研究的一个是玄学,一个是《周易》。最近北大把我过去写的关于玄学的文字收集起来,出了一本《魏晋玄学史》。还有一本《内圣与外王的贯通——北宋易学的现代诠释》,是易学的诠释,也是个有关诠释的问题。我尽量用诠释学让自己和古人对话,和你们走的是一条路。虽然是一条路,但见仁见智可以不同。研究到后来,我内心发牢骚:为什么总是诠释别人?你自己怎么办?你有你自己吗?我现在来日无多了,究竟做什么事?本来想要顺着我的《夏商周三代宗教》、《春秋思想史论》还有关于战国时期诠释传统来搞一个先秦哲学,建立中国哲学的合法地位。可是我现在不做了,也做不好。要解释儒家、道家、法家、墨家等,必须从历史上解释,要找很多材料。后来我想了一个事,还有点意思——《周易六十四卦今解》,就是六十四卦“余”解。古人的一概不管,《周易》注我,我注《周易》,不做任何的考证,你也不要说我这么说有没有来历,完全用现在中学生都能看懂的语言把它解释出来。解释出来以后有没有市场,有没有销路,我试验了一下,结果市场行情还不错。我的《乾卦解读》在台湾发表了,一个乾卦讲了一万三千字,我征求别人的意见,他们认为有现代性、现代色彩,让人有飞龙在天的感觉。现在只是一个乾卦,等六十四卦都解释出来以后,我在经学史至少在易学史上可以书上一笔。
我们现在应该做这样的事,我深有体会。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中国和过去大不一样了。社会上的人们对于自己的文化、自己的传统,对于怎样做一个中国人,有一种内在的需要。我们要把传统解释得人人听得懂,鼓舞他们。不要做学究,特别不要做经学史家,去说别人的话,要把“我”带进去。这种解释绝对是多元的,一部经典可以有不同的解释,每个人可以有每个人不同的解释,只要你的解释能在社会上发挥应有的效益,那么人生在世也就没有枉来一次。那就不是画逗号,是画句号了。
收稿日期:2005-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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