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徐彤的自我完善观_徐桐论文

论徐彤的自我完善观_徐桐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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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K 25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5587(2008)03-0131-07

在晚清历史中,徐桐是一位复杂、重要、众说纷纭的人物。有人誉之为“雅负时望”的“端人”,“宋学宗师”,有人斥之为极端守旧派首领。本文不想对徐桐进行全面评论,只拟就其自强观略作剖析,不当之处,尚祈方家教正。

徐桐“以汉军起家翰林”[1](P313),同光两朝,深受慈禧倚重,“邀不次迁擢,直跻崇阶”[2](上卷),官至体仁阁大学士。徐桐感涕交集,时思“何以报高厚耶”[2](下卷)。

徐桐早年“取宋儒之书读之,熹曰:‘此吾人立身之根本也。’自是研究宋学勤恁”[3](P70),终成“一时宋学宗师”[4](P247)。徐桐既伏愿皇上以理学治国,“由修齐以进求治平”[5];又崇尚气节,廉介自恃,“取与不少苟,是以官愈贵而家愈贫,尝谓门人曰:“人为贫而仕,我为仕而贫。”[3](P70)

时人说:徐桐“固近世之端人也,亭亭以名教纲常自负,然一间未明,遂致身死族亡名败,为天下万国訾议,呜呼可悲矣”[3](P70)。这里所谓“端人”系指徐桐正直、清廉、忠于清廷、维护纲常名教。所谓“一间未明”系指徐桐参预己亥立储和支持义和团“灭洋”斗争。己亥立储实乃统治阶级内部权力之争,义和团“灭洋”斗争,虽然带有“笼统排外主义”色彩,但其实质却是中国人民反帝爱国运动。

徐桐支持义和团“灭洋”斗争并非偶然,而是其“攘夷”思想的必然结果。时人说:徐桐“雅负时望,主攘夷”[6](P359)。所谓“主攘夷”就是基于宋儒“夷夏之辨”而反对外国侵略,维护清朝统治。正因为“主攘夷”而促使徐桐萌发了自强观念。揆诸史实,徐桐的自强观念主要集中在两个时段,即同治十二年和光绪二十一—二十三年。

同治十二年(1873年)六月二十日徐桐在《敬陈安危大计折》中,首次请求皇上“专意修攘为自强计”[7],而徐桐之所以提出这种请求,缘于外国殖民侵略所引起的忧患意识,意在防止外患,谋求自立。他说:

窃维中国之有外患,犹人身之有疢疾,疢疾已深而不治,外患已伏而不防,未有不致颠危者也。我皇上御极以来,削平发捻,底定中原,内外臣民莫不延颈望治,独有夷人久居腹地,十余年来维持和局,百计羁縻,中外无事为福,而夷人固无日忘情中国也,肆意要求,糜所底止,请觐之举,固彼所深心熟计于数年之前者,今皆各遂所欲。臣亦知成事不说,顾仍不甘缄默,必欲披沥以陈者,盖以和局终不可恃,愿皇上专意修攘为自强计耳。

夫夷情桀骜狡猾,本属难制,若狎而驯之,必至餍夷人之欲而止,万一事机叵测,断难曲从,不得已而势将用武,孰为皇上折冲御侮者,此臣所为日夜寒心而不能已于言者也。[7]

众所周知,经过两次鸦片战争,外国侵略势力业已从中国沿海深入到长江流域,虽然中外维持和局十有余年,但外国侵略势力却“无日忘情于中国”,内则“因传教而召党类”,导致教案频仍,并有“请觐之举”,外则蚕食中国四邻,窥伺中国边疆,俄国公然乘阿古柏侵扰新疆,出兵占领伊犁。徐桐认为“夷情桀骜狡猾”,欲壑难填,“万一事机叵测,断难曲从,不得已而势将用武”,因而“和局终不可恃”,必须绸缪自强,内修政事,外御强敌。“治国如治疾,然元气既固,则寒暑不得侵陵,要在迪简才能,固结民心,厚裕度支,亟修边备,以为缓急不虞之用而已。”[7]

何谓“迪简才能”?徐桐认为“自古郅治保邦之要,首在得人,当非常之原,尤必待非常之士”。中国怀忠抱义,留心国计,“孰知外夷情形”和“久在行间,枕戈待旦,思得尺寸,以建功业者”所在多有,“乏才之说”并无根据。问题在于要为“用才”而注意“储才”。

应请密谕中外大臣,申明此意,各举所知,无论中外文武以及布衣之士,均令调取来京,恭候简用。果其才识优长,绰有建白,或志行纯笃,不为威怵,不为利疚者,历试以验之,特擢以任之,并请谕知各督抚,于久在军营立功之文武大员,酌保数员,饬令来京恭候召对。既广旁求之路,又杜倖进之阶,冀得忠义豪杰之士,为国家干济艰难。倘荷圣明垂询,俾得各抒所蕴,必当感激恩遇乎自濯磨以求有所建立,而知人善任,是又在圣主之权衡矣。[7]

何谓“固结民心”?徐桐认为“民心之向背,治乱安危之所系也”。现今影响民心的有两大因素:一、外国传教士与中国教民狼狈为奸,鱼肉乡里,官府“袒教以抑民,徇夷而废法”,必然激起人民抗争,“始则不附教民,继且不服官长,法令所不能及,势不得不临以兵戎,愚民无知,谓国家以教民之故,陷民于不法,群情愈惑,众志愈离,此尤不可不先虑也。不但此也,夷情狡谲,变态万端,有设利以诱蚩氓者,有恃强以欺商贾者,借端生事,起伏自由,无非挟官以虐民,民气不伸,民心安能自固”。解决之道“惟有予官吏以控制之权,凡遇民教交涉事件,务持情法之平,勿袒教以抑民,勿徇夷而废法,显行董戒之条,隐弭勾结之患,是惟在良有司之尽心民事耳”。二、民生困苦。“夫小民之穷苦垫隘无所控告久矣,伏愿皇上处宫廷安乐长思闾阎疾苦,敕下各省督抚,实力筹备教养之方,农桑树畜培其养命之原,劫夺豪强去其剥肤之痛,然后广行教化,养其廉耻,庶外夷饵民之术无可施,而奸民揭衅之谋无可逞矣。”[7]

何谓“厚裕度支”?徐桐认为“自来国势之强弱,每视库藏之盈虚,况将为长驾远驭之谋,尤当有耕九余—之积,度支所在,诚不可不熟计也”。而近年“库款所存,犹时有竭蹶之虑”,为了增加国家财政收入,保障军国所需,必须解决下列问题:

(一)整顿钱粮

“钱粮为天下正供”,“内乱”业已平定,而额征正杂钱粮尚未复旧,“应请敕下各该省督抚,认真清厘,严定复额期限,其垦荒分数务令随时报闻,毋任吏胥欺隐,开财赋之源计孰有重于此者”。[7]

(二)整顿盐务

盐务国家大利所在,各省情形不同,而亏课则一,地方大吏不求整顿之方,只以纲疲商累等词巧为推卸,国用何所赖乎。川淮引课尤居利之大半,现在川淮争销,纷纷未已,两淮因欲收复引地,屡请禁止川私,不知川私禁而淮私尤不可不禁。闻数年前川私税厘岁收一百余万,早经化私为官。淮私则官视商为利薮,商借官为护符,百弊丛生,亏课益甚,非尽由川私浸灌也。总之,为淮为川在疆吏有彼此之分,在国课无彼此之别,应请敕下两江督臣,破除情面,认真办理,务使引地复回之后,不致川厘已成之巨款统归无著,斯为尽善耳。[7](三)整顿厘金

至协济之项以厘金为大宗。近闻各省报部专款,迥不如前,名为量加裁损,而商民实未受轻减厘金之益。盖一耗于防军之虚冒,一归于蠹吏之中饱,而尤莫甚于无端之滥用,视同外府,百事取给于是。今即未能遽议裁撤,惟有覆实报销,以杜侵渔等弊,应请敕下各省督抚,于厘金出入数目,随时据实专奏,并严革滥支滥用之习,但使涓滴归公,帑藏岁有赢余,饷需无虞匮乏,此项厘金尽可议罢。[7]

(四)皇上节俭

伏愿皇上躬行节俭,为天下先,一切起居服御悉遵先朝旧制,时防溢额,力杜漏厄,庶几宫庭少一分费用,即军国多一分补益,此中消息盈虚,当早在圣明之洞鉴矣。[7]

何谓“亟修边备”?

西洋各国海岛相距或远或近,然非航海则不能至,是重洋之险天所以限中外也。而惟俄罗斯一国与中华陆路相通,逼处尤近,该夷处心积虑亦视各夷,与我接壤者万六七千里,而蒙古当三分之二。蒙古劲兵良马处也,我朝龙兴以来,内外扎萨克各蒙古涵仁浃义已数百年,犷悍渐消,势成积弱。说者或置之以为不可复用,不知风气犹昔,特未开其先耳。粤逆方炽之时,湘淮各勇无非山泽编氓,经曾国藩、胡林翼等开其风气,简练有年,猛将强兵,胥于是出,成效未远,可为明征。诚于此时关内肃清以后,特遣练习兵事之大臣,以经略关外回务为名,视各部可用者量为征调,申以兵法,训练既成……数年以后,能富能强,可战可守,使之足自卫者,即还为我卫,内而秦陇关内外各处回患悄再萌芽,无须重资南勇,外而俄夷谋力所及,无论言和言战,必不敢再有蚕食之心,藩篱既固,庭户自安,备边之计,未有便于此者。否则因循日久,俄夷筹计日熟,必有时以重币饵诸蒙古俾附从以窥我者,借寇兵而贻隐患,尤不可不深虑也。至滨海防务,如闽、浙、两广各省,其风土习尚与各夷不甚悬殊,夷人长技亦皆往往能之,收其魁桀励以忠义,是在各疆吏未雨以绸缪之,以视临时之张皇修缮,孰得孰失,固不待辨而知,则与西北边防情事不必同,而机宜又未始不同也。应请密谕边臣,悉心筹议,毋以畏难而忽远谋,果其戮力同心大修边备,则声威远播,固已戢夷人窥伺之心矣。[7]

徐桐认为中国能否“转危为安,易弱为强”,关键在于皇上“圣心先定,锐意勤求”:“方今时势投艰遗大在皇上一身,而奋发有为则恃乎皇上一心,志愿既定,则精神所注,智虑亦因之而生,凡有血气谁敢不竭忠尽力,共济时艰。”[7]他恳请皇上不要在所谓“人材兵饷两乏”面前怯步,应效法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精神,发奋图强,“果能振作一分,即国势盛强一分[7]。

徐桐上奏之时,正值同治帝亲政和徐桐“奉懿旨仍照常入值弘德殿辅导圣学”[2](上卷)不久。年轻的同治帝急于有所作为,重振朝纲,对弘德殿师傅徐桐的自强建言,自然格外重视,硃批“谕军机大臣该衙门议奏。”同治十二年闰六月二十二日以奕訢为首的总理衙门遵旨议奏说:“臣等查该侍郎原奏,以中国之有外患犹人身之有疾疢,因是求自强之本,期元气之固,以迪简才能、固结民心、厚裕度支、亟修边备为首务,而于四者畅陈其说,诚属济时之经要,尤为驭外之根源。”[8]

总署既肯定徐桐“求自强之本,期元气之固”,意在防止“外患”;又肯定其四项建言“诚属济时之经要,尤为驭外之根源”,并在此基础上,除厚裕度支一节由户部议复外,就“迪简才能”、“固结民心”、“亟修边备”三个问题表明见解,认为“该侍郎所陈各节,实为今日切要之图,亦臣等十余年来日夜筹维之计”。

窃维行政在于用人,和局未可深恃,臣奕等于咸丰十年抚局初就,即密折陈请训练兵丁,添习枪炮,并遴保身经行阵知兵将弁督率,以期有备无患,复以外国用兵情形非发捻技俩可比,其制胜长技在轮船军械之利,而制器要领又在天文、算学之精,自设立衙门于今十有余年,臣等历与在事各疆臣往返筹商开办,于上海、天津创设机器局,于闽、沪请立轮船厂,于臣衙门同文馆增置天文、算学,近复议由南北洋大臣遴派学生赴外洋肄习诸艺,原以绸缪未雨,广植人才,苟能得其所长,或可夺其所恃,招来既广,则就地可以取材,肄习渐精,则在我亦堪自立。正与该侍郎储材未事及就闽、浙、两广各省期得洋人长技备用之意,两相符合。为今之计,惟有搜罗俊杰之才,鼓舞忠义之气,广集久在行间立功之文武大臣,无事借以自固,有恃可防不虞,庶可有备无患。

至天主教弛禁后,外国传教士护庇教民最为人心之患,而法国为尤甚。臣等于同治元年与法国使臣百计晓辨,议给传教士谕单,不准丝毫干预公事,奏准通行各省,遇有外国教士搀越词讼,即执此谕单所载以折其焰,而弱其势。屡经奏奉谕旨饬令各督抚切诫地方官,遇有民教交涉事件,务须一律秉公持平办理,正系予地方官吏以控制之权,即原奏所陈,凡遇民教事件,务持情法之平也。

各国之患唯俄国最为切近,东界与三姓、宁古塔等处相接,西北与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塔尔巴哈台、伊犁各城所属壤土相比,该国蓄意侵占,虽经臣等遇事力争,并密致各将军大臣悉虑防维,无如该国狡计百出,且有勾引扎萨克等众迫之以为彼用者。各蒙古身受我国家厚恩,苟有以奋兴而鼓励之,自不难转弱为强,共作干城之卫。如该侍郎所称关内肃清以后,特遣练习兵事之大臣出关经略训练,固当气象一新,即现在边事孔棘,措置良非易易,亦应由在事各大臣就事图维,期固藩篱,以杜窥伺,庶几得有凭借,较易经营。

臣等公同核拟凡该侍郎所陈各节,实为今日切要之图,亦即臣等十余年来日夜筹维之计,应请密饬督抚将军大臣查照该侍郎原奏及臣等此次复奏,实心筹办,共事维持,必能植基于不拔,而大局于以有裨矣。[8]

将徐桐奏折和以奕訢为首的总署复奏加以比较研究,就不难发现双方见解是异同并存的。在办理民教冲突、亟修边备防俄窥伺方面,双方观点大体一致。但在储才和“师夷长技”方面,双方存在明显分歧。徐桐属意的人才,是传统的“忠义豪杰之士”,而总署希冀的人才,不仅怀忠抱义,而且是向西方国家学习先进的武器装备、机器生产和科学技术,“能得其所长”、“夺其所恃”之人。至于“师夷长技”问题,徐桐在谈及滨海防务时,表示“闽、浙、两广各省,其风土习尚与各夷不甚悬殊,夷人长技亦皆往往能之。”总署由此推断徐桐内心含有“期得洋人长技备用之意”。但徐桐只是“期得洋人长技备用”,而总署却创设了机器局、轮船厂,筹议向外国派遣留学生,并在同文馆增设天文、算学馆。由此可见,总署的自强观属于洋务派“中体西用”范畴,而徐桐的自强观则基本上沿袭了传统儒术经常之规。之所以说是基本上而不是纯然的儒术经常之规,因为其中含有“期得洋人长技备用之意”。

总署在复奏中建议将徐桐奏折和总署复奏密饬各省督抚将军大臣“实心筹办,共事维持”。同治帝硃批“依议”[8]。总署遵旨分别知照四十一位督抚将军大臣,但是复信总署表态的却只有十五位。值得注意的是在总督中只有两广总督瑞麟、湖广总督李瀚章表态,而直隷总督李鸿章、两江总督李宗羲、闽浙总督李鹤年、陕甘总督左宗棠、云贵总督刘嶽昭、四川总督吴棠却均漠然置之。在表态的督抚将军中,山西巡抚鲍源深、江西巡抚刘坤一、盛京将军都兴阿、贵州巡抚曾璧光、山东巡抚丁宝祯未作评论,只说“领悉”或“祗聆种切”等;河南巡抚钱鼎铭、吉林将军奕榕、黑龙江将军德英未作评论,或声称“钦遵查照”、“遵照办理”,或表示“益当勤奋”[9];云南巡抚岑毓英表态有所不同:避开徐桐奏疏,称项同治帝“宸谟广远之中,仍寓问耕问织之意”,认为“攘外必先安内,图末宜先固本”,而固本之法在于整饬吏治、营伍、国用[10](P128~129);只有两广总督瑞麟、湖广总督李瀚章、湖北巡抚郭柏荫、湖南巡抚王文韶、广州将军长善、江苏巡抚张树声作了肯定评价。瑞麟函称:“谨核徐少宗伯所陈洵属今时要务,而贵署议复事理尤为识大虑周,钦佩之至。”[9]张树声函称:“查徐侍郎原奏,绸缪国本,思患预防,凡有血气心知熟不思发愤自强,共维至计。伏读大疏,行政在乎用人,和局未可常恃,指陈至为痛切,而以简才能、结民心、修边备数大端责成疆吏,共事维持,诚今日当务之急。”[9]王文韶、李瀚章、长善、郭柏荫称赞徐桐奏折和总署复奏“深谋远虑”,“洞见事机”,“安内攘外,莫急于兹”[9]。由此可见,徐桐自强观虽然受到同治帝、总署和部分督抚将军的赏识,但却没有获得多数督抚将军的有力支持。究其缘由,固然与某些督抚将军浑浑噩噩不无关系,但关键却在于徐桐自强观基本上属于传统的儒术经常之规,虽然迪简才能、固结民心、厚裕度支、亟修边备四大端“洵为今日急务”,但就其具体内容而言,却大多为老生常谈,缺乏时代精神。当时正值洋务运动进入“富强相因”阶段,洋务派自强观早已超越儒家传统治略轨道,企图以儒家治平之道为主,辅之以西方富强之术。徐桐昧于时势,坚持儒家治平之道,不能正确对待西方富强之术,只有师法西方武器装备之意,而无引进西方机器生产和科学技术之心,受到以洋务派为主体的地方督抚的冷落,就势所必然了。

徐桐关于“和局终不可恃”的预言,不幸而言中。光绪九年(1883年)法国侵略越南,窥伺中国。“时廷议和战久不决,桐陈管见一折,意在主战。”[11](P4984)徐桐恳请清廷“勿谓兵力尚无把握,而但求和局之无伤,勿谓定约可以息兵,而不计约中之害”[12](P42~44)。经过中法战争,法国不胜而胜,霸占越南,深深刺痛国人之心。徐桐“每言及越南、琉球事,咬牙切齿憾之”[3](P70)。光绪二十年(1894年)日本发动侵华战争,徐桐不仅奏请严惩辜恩祸国的李鸿章、孙毓汶、徐用仪以振军威[13](P109~110),而且奏请启用罢官赋闲的恭亲王奕訢协赞戎机[2](下卷)。及至得知马关之约,则顿足曰:“如此中国亡矣。”[3](P70)正是这种亡国灭种的忧患意识,促使徐桐再次提出自强问题。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徐桐疏陈大计说:

自与倭夷议款以来,后患何堪设想,备预不虞,自以练兵制械为急。至将领不得其人,其故有二:一则中兴宿将多酣豢于声色货利之中,有生之乐无死之心;一则军法不严,去年丧师失律之臣,或悻免行诛,或逍遥法外。夫折衡御侮必激励而始奋,无严刑峻法以随其后,则虽才有可造,亦相率安于委靡,习于欺侮而已耳。况乎士气不振,邪说潜兴,凡荒唐无稽之徒,皆得逞其浮游不根之论,夤缘干进,以希诡遇,而言自强变法尤其揣摩之秘钥。臣窃揆今日时势,自以固结民心,振奋士气为出治之原,尤必以劝廉惩贪综核名实为整饬纪纲之具。伏愿皇上明以察几,健以致决,勿以新奇淆视听,勿以姑息纵奸邪,并请敕下各督抚破除积习,共济艰难,先之以简拔廉吏,保卫民生,重之以训练军旅,制造兵械。简拔廉吏,当考之实事,勿使盗臣游士得遂其钻谋之私。保卫民生,当行之以实政,勿使瘝官墨吏敢施其苛虐之术。训练军旅当责之实效,勿使骄兵窳卒狃安于偷生惜死之常。制造兵械,当核之实用,勿使市侩局员大肆其罔利营私之计,其有训练不实制械不精侵吞官项以饱私橐者,立予严惩,则人人懔法纪之严,孰敢不争自濯磨,一洗委靡欺伪之习。如是则不必矜言变法而自强之本立矣。[5]

这份奏疏表明,乙未年间徐桐的自强观,比之同治十二年的自强观,虽然基本内容一脉相承,但强调“不必矜言变法而自强之本立矣”,首次把变法与自强对立起来。显然,这与当时特定的社会环境密切相关。甲午战争日本以一个蕞小国打败向来以天朝自居的中国,迫使清廷签订割地赔款的《马关条约》,把中国进一步推向半殖民地深渊。巨大的耻辱和深重的灾难,促使中华民族在悲愤中觉醒,在觉醒中抗争。“救亡图存”成为时代主题。清廷认识到要“图自强而弭祸患”,就必须“蠲除积习,力行实政”,“以筹饷练兵为急务,以恤商惠工为本源”[14](P97)。如果说“以筹饷练兵为急务”是老调重弹,那么“以恤商惠工为本源”则是传统“重农抑商”的对立物,是清政府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政策从抑制到倡导转变的标志。正在这时新兴的资产阶级维新派乘势登上政治舞台,“摄力胜人”,强力宣扬“变法维新”。他们不仅主张引进西方富强之术,而且执意学习西方的社会政治学说和政治经济制度,政治上要求变君主专制为君主立宪,经济上要求在保存封建土地制度的前提下求得资本主义的某些发展。面对如此纷繁复杂的政局,徐桐固守封建主义立场,坚持传统的儒术经常之规,支持清廷通过自强而弭祸患的主张,反对资产阶级维新派的变法维新:当今“士气不振,邪说潜兴,凡荒唐无稽之徒,皆得逞其浮游不根之论,夤缘干进,以希诡遇,而言自强变法尤其揣摩之秘钥。”他明确指出自强应“以固结民心,振奋士气为出治之源,尤必以劝廉惩贪综核名实为整饬纪纲之具。”纵观乙未以来徐桐奏疏,不难看出徐桐自强观包括以下具体内容。

“简拔廉吏,保卫民生”。徐桐认为“简拔廉吏,当考之实事,勿使盗臣游士得遂其钻谋之私。保卫民生,当行之以实政,勿使瘝官墨吏敢施其苛虐之术”。

“训练军旅,制造兵械”。徐桐认为外患日亟,“备预不虞,自以练兵制械为急”,而“训练军旅当责之实效,勿使骄兵窳卒狃安于偷生惜死之常。”在他看来,“练兵非难,选取将为难,将得其人,虽疲弱之卒可使变成精锐,否则未有不因循猾怯久而无用者也。”所谓优秀将领应是“贞廉诚朴之将”,“先有贞廉诚朴之将,然后可以激其勇往之忱,生其忠愤之气。”现今各将领中,“求其忠勇沉毅堪当大任者,尤必以董福祥为称首,而湘军之余虎恩可为之亚。”“恳请皇上鉴其朴勇大加委用,使之拱卫畿辅,必能为国尽力,勉效驰驱”[15]。他还请饬沿海沿江各督抚“激励忠义,将备之疲软者,速即更换,营伍之缺弱者,赶紧募补,朝夕淬厉,如临大敌,其各省将官,有老于兵事缓急可恃者,准其一律奏调,密速布置”[5]。

徐桐认为练兵必须制械,“制造兵械当核之实用,勿使市侩局员大肆其罔利营私之计。”他请饬各省制造局,按照统一式样,仿造外洋最先进的枪炮,应自力更生,避免依赖外洋。他说:

枪炮利器为行军所必需,外洋用兵专恃火器,以能命中及远者为长。近年以来,我之购求西洋各国者已不遗余力,然各国创造日异月新,制用法各有不同……所以中国讲求火器多年,而率未收实效者此也。……拟请饬下南北洋大臣及各督抚,各省所有制造局新铸枪炮改为归一,一律取现在军械中第一快利合用之式为准,彼此仿造勿许歧异,并责令将军以各厂认真整顿,实力扩充,务期制造之数足敷各营应用,以后不必再向外洋购买。[16]

“兴利裁费”。面对“时势艰难,国用匮乏”的窘境,徐桐认为“为今之计,惟有就现有之款力加整顿,剔除中饱,节省糜费,尽力归公而已。”他提出八条建议:“请补抽洋货以广利源”、“请清查海关以增公项”、“请整顿招商局以收利权”、“请稽核电报局以清官款”、“请酌收纱布捐以益公帑”、“请裁汰冗员以省浮费”、“请钩稽军饷以归实用、”“请停止贡献以核浮报”。“以上八条,皆就利之可兴,费之可裁,敬抒所见,以备圣明采择”[17]。值得注意的是:1、徐桐主张抽收洋货厘金,系向转运洋货华商抽之,并“不与洋商争利”;2、徐桐主张“清查海关”,意在防止官吏贪污税款,并非禁绝中外贸易;3、徐桐主张“整顿招商局”、“稽核电报局”、“酌收沙布捐”,是在承认既有的招商局、电报局和沙布各局的基础上,或防止官吏“化公为私”,或“酌量收捐”,借以增加国家财政收入;4、徐桐主张“裁汰冗员”、“钩稽军饷”、“停止贡献”,意在“裁不急之务,以留备有用之需”。

“请端学术以崇治本”。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五月初十日徐桐上奏说:

世运之纯驳,系乎人心,人心之邪正,根乎学术,未有教化不先,而能蔚起人才赞成郅治者也。晚近之士,学术多歧,杂揉诸子,剽窃百家,炫博矜奇,习非胜是。又其甚者,狃时尚变诈之谈,溺外人新奇之论,离经畔道,见异思迁,流弊所极,敢于蔑视六经,非毁先儒,斥正学为迂谈,薄名教为多事,心术既坏,行检随之,世运所以波靡,人材所以驳杂,职此之由。今欲痛除斯弊,非讲明正学,无以遏异教之猖狂,非屏斥邪说,无以救人心之陷溺。伏愿皇上万几余暇,取宋臣真德秀《大学衍义》一书,朝夕观省,由修齐以进求治平,天德王道一以贯之,并请晓谕学臣,按临所属,发落士子,务以儒先性命之书,濂洛关闽之学,启迪多士,其笃学潜修躬行不怠之士,随时荐举,以示旌异,其敢有为异端邪说者,摒斥弗庸,盖超向端则邪说无自而入,志趣定则异端罔得而干,数年之间,必可转移风气,变化士习,以之立身而束修自好之儒,可资世用,以之任事,而公廉有守之士,必饬官方举贤使能之要于是乎。在今者人心不古,学术日漓,溃吾道之大防,倡异端之邪焰,臣心日夜忧之,尤冀我皇上久道化成,俾海内承学之士,咸知率循正道,笃守遗经,不至为诐邪所陷诱,人心幸甚,世道幸甚。[5]

徐桐奏疏抨击西学,捍卫中学,力主以理学治国和育人。长期以来,在中国社会内部占统治地位的,是建立在封建小农经济基础之上的,以儒家学说为核心的封建传统文化。鸦片战争以后,建立在资本主义大工业基础之上的,以民主和科学为中心构成的西方文化,挟雷霆之势涌进古老的中华,驱赶着鹅行鸭步的中国传统文化。中国一些有志之士开始从天朝上国的迷梦中惊醒,为了争取民族的独立和谋求社会的近代化主动向西方学习。甲午战后,他们向西方学习的内容,已经从西方文化的外在物质层面,深入到理论和制度层面。作为向西方学习代表的资产阶级维新派打着“起亡经,翼圣教”的旗号,请出孔子的亡灵作为自己的保护神,并且在圣经贤传的掩盖下宣扬资产阶级变法主张。徐桐之心“日夜忧之”的,正是这种所谓“人心不古,学术日漓,溃吾道之大防,倡异端之邪焰。”在他看来,“今欲痛除斯弊,非讲明正学,无以遏异教之猖狂,非屏弃邪说,无以救人心之陷溺。”因此,他既恳请皇上取祖述朱熹理学的宋臣真德秀所著《大学衍义》一书“朝夕观省,由修齐以进求治平,天德王道一以贯之”;又恳请皇上“晓谕学臣,按临所属,发落士子,务以儒先性命之书,濂洛关闽之学,启迪多士”,举荐“笃学潜修躬行不怠之士”,摒斥“敢有为异端邪说者”。他所追求的终极目标,是使“海内承学之士,咸知率循正道,笃守遗经,不至为诐邪所陷诱。”

由此可见,反对变法,抨击西学,推崇理学,承认洋务派创办的招商局、电报局、纱布各局,构成乙未以来徐桐自强观的重要特色。当时与徐桐自强方案并存的,还有洋务派的“借法自强”方案和资产阶级“变法自强”方案。这三种类型的自强方案,虽然都是亡国灭种的民族危机的产物,都是为了抵御外侮,维持清朝统治,但性质却各有不同。“变法自强”方案,属于资产阶级改革性质。“借法自强”方案和徐桐“不必矜言变法而自强之本立矣”方案则属于地主阶级自救性质,区别在于“借法自强”方案带有资本主义倾向。

甲午战后,光绪帝励精图治,积极求索自强方案。检阅光绪二十一—二十三年上谕档,就可发现光绪帝对洋务派“借法自强”方案情有独钟。光绪帝十分欣赏盛宣怀“奏陈自强大计并请开设银行、设立达成馆各折片”,不仅“谕令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户部妥议具奏”,而且对“该王大臣等悉心覆议逐条具奏”,“详加披阅”,并当即决定采纳盛宣怀有关“练兵”、“开设银行”和“添设学堂”的建议,令户部和各省将军督抚等“查照议准各节,实力举办”[18](第22册)。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光绪帝对康有为、梁启超等资产阶级维新派的变法奏议,并非像人们臆想的那样重视,在上谕档中几乎没有什么反映;对徐桐有关自强的奏议,也不像同治帝那样全盘接受,而是依据主观意愿有所取舍。有的置之不理,如徐桐“不必矜言变法而自强之本立矣”的主张;有的存而不论,如徐桐《奏请端学术以崇治本折》,军机处“奉旨存”,并将原折“恭呈慈览”[18](第23册);有的赞赏并谕令筹办:

光绪二十一年五月二十六日内阁奉上谕:徐桐奏外省厘差、盐务、关务闲员甚多,内地腹省并无军务,借口弹压,多招勇营,安置私人,岁糜巨款,请饬痛加删汰等语。近来仕途冗杂,营谋各项差务,滥支薪水,甚或侵渔肥己,蠹国病民,此等恶习,皆由大吏瞻徇情面,不肯认真厘剔,以致浮费日多,正项转绌,亟应大加整饬。著各直省督抚即将局营各员核实裁减,毋许滥竽充数,以挽积习,而杜虚糜。钦此。[18](第21册)

军机大臣字寄户部、各直省将军督抚,光绪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奉上谕:自中东罢役以来,中外诸臣矜言自强之术二年于兹矣。现在事机日迫,凡遇各国交涉之事,无不万分棘手。总缘窥我武备废弛,船炮不齐,以至强邻狡焉思启,合以谋我。目下欲图自强,自以修明武备为第一要义,惟是出入两款不敷甚钜。……昨復据徐桐折奏请饬沿江沿海各督抚,激励忠义,联络乡团,将备之疲软者速即更换,营勇之缺弱者赶紧募补,减绿营无用之卒以养战士,调内地屯防之旅以固海疆,各省将官有老于兵事缓急可恃者,无论官职大小,现任退闲,准其一律奏调等语,所奏尤为当务之急。著即迅速筹办,如有知兵之员,为该将军督抚等素所深悉者,并准其保奏,以备干城之选。将此由四百里通谕知之。钦此。遵旨寄信前来。[18](第23册)

值得注意的是,徐桐的自强方案虽然未被光绪帝全盘接受,但徐桐的政治地位却迅速攀升: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十月二十八日补授大学士管理吏部事务,十一月初五日拜授体仁阁大学士[18](第22册)。这充分表明光绪帝判定徐桐的某些主张不合时宜,并未影响慈禧对徐桐的“恩宠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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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徐彤的自我完善观_徐桐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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