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邻在东亚如何良性互动?,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东亚论文,中美论文,互动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在中国崛起和美国战略重心东移背景下,包括东北亚和东南亚在内的东亚成为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中美矛盾最集中、中国和部分邻国主权争端最激烈、中美邻互动最频繁和最复杂的地区。伴随着各方外交博弈、军事角力和规则博弈的升级,东亚地缘政治和经济版图正经历重新分化组合的阵痛,如处理不当,引发军事摩擦、造成中美和中邻关系倒退的风险将加大。如何协调中美邻各方利益,避免“双输”、“多输”,实现各方“共赢”,成为摆在相关方面前的重要课题。
一、近年中美邻关系的新特点
2008年金融危机前,尤其是美国实施“重返”亚太战略前,中美邻在东亚的战略关系并非国际政治焦点。2010年以来,围绕“天安舰”事件和延坪岛炮击事件、中日钓鱼岛纷争、中菲黄岩岛对峙和南海问题凸显等,中美邻互动进入冷战结束以来少有的活跃期。中美关系更趋复杂,中国和部分邻国的主权纷争加剧,而美国与绝大多数中国邻国的关系提升。作为一项重大的战略行为,美国“转向”亚太或曰“再平衡”战略包含巩固同盟体系和与伙伴国关系、扩大出口重振经济、管控热点问题、应对中国崛起等多重目标,核心是维持其地区主导权。①中国崛起对中国东亚外交的影响,在西方和部分邻国看来有所谓“自信”、“傲慢”及“恐吓”小国的倾向;②但从中国人的视角看,这大体反映了中国在领土和海洋权益纷争加剧的过程中更坚定地捍卫主权的决心,在某种程度上也与中国回应美国战略压力有关。与中国存在主权争端的东亚邻国,则在继续深化与中美两国经济关系的同时,通过自助、互助和依靠美国提升军事和海上执法能力,以有效扩大回旋空间。
近三年来,中美邻互动大致呈现以下特点。第一,中美战略竞争加剧,两国关系更趋复杂,但双方均积极加强战略沟通,力避恶性竞争和战略对抗。冷战结束后中美关系虽几经波折,但两国通过经济和反恐合作,双边关系在小布什政府时期“处于历史最好时期”。奥巴马总统执政后,尤其是2010年以来,中美关系趋紧。目前学术界对此的解释主要分三类。第一类多属美国学者,认为中国利用美国过去十年忙于反恐的“战略机遇期”乘机“坐大”,外交“日益傲慢并开始恐吓其邻国”;中国追求东亚的“地区霸权”威胁美国的领导地位并冲击现有秩序,因此美国强化制衡行动以应对“中国崛起的挑战”。③第二类以中国学者和部分海外华人为主,认为美国长期的战略目标就是削弱最接近其实力的“老二”,中国崛起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军事现代化水平跃升引发美国的战略焦虑。虽然中国一再表示无意挑战美国,但将中国视为最大竞争对手已成为美国决策层和战略界共识。美国对华打压则激起了中国的不满和反制。④第三类除中美学者外,还包括一些其他国家的学者。他们认为这是中美邻互动的结果:部分与中国有主权争端的邻国担心中国日益强大,因而拉拢美国寻求安全,而美国也利用这些国家牵制中国。⑤笔者认为,首先,中美地缘关系的本质不是大国争霸,而是美国护持霸权和中国维护主权之间矛盾的反映。中国的战略目标止于捍卫主权和发展权,既不具扩张性,也没有排挤美国的意图,这与历史上德国、日本和苏联建立殖民地和划分势力范围完全不同。不过对美国来说,中国成为越来越多亚洲国家的第一大贸易伙伴,军事力量“影响到其保护盟友的信誉”,已经对美国的地区主导权构成挑战。美国的战略焦虑感,对外体现在“重返”亚太的急迫性上,对内则表现为“压倒中国”和捍卫“美国第一”成为美国国内政治的卖点上。其次,中美竞争与合作交织,具有全球化时代大国博弈的特点。军事在历史上大国竞争中发挥核心作用,而全球化、核威慑和冷战教训,已使军事、经济和规则的博弈融为一体。例如,美国落实“空海一体战”的构想,主要借口和目标是打破中国人民解放军所谓的“反介入和区域拒止”战略;⑥美国力推“跨太平洋战略伙伴关系”(TPP),一个主要动机是重整地区贸易秩序,并削弱中国经济影响力;⑦美国谋求加入其长期忽视的《联合国海洋法公约》,重要考虑是推动“南海行为准则”(COC),以多边主义约束中国的海上活动。与此同时,中美又在加强军事交流,全面深化经济合作,并表示在维护南海的和平稳定上有共同利益。目前美国仍奉行“接触+防范”的对华战略,不过防范的一面明显上升。再次,中美有陷入全面战略较量的危险。国家间竞争是国际政治的主题之一,对守成国和崛起国而言尤其如此。就地缘政治看,当前中美在东亚的外交博弈处在所谓“中盘厮杀”阶段。邻国作为中美关系的“第三方”因素,成为中美竞争影响力的焦点。中美关系不同于美苏冷战,但两国国内关于战略围堵和军事遏制等讨论明显增多,担心和警惕两国爆发“新冷战”的观点频现报端。⑧目前双方高层和战略界均认识到这一危险,并通过高层互访、拓展经贸关系、加强军事交流、开展亚太磋商、深化人文交流和地方合作等,力图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以避免重蹈历史上大国对抗的覆辙。但迄今双方的沟通与合作还没有缓解双方的战略互疑,也没能扭转双边关系趋紧的态势。
第二,美国与中国大多数东亚邻国的关系升温,它们互有需求,但这些东亚国家均不愿在中美之间“选边站”。按照与中美两国战略关系的远近衡量,中国的东亚邻国大致可分三类。一类是美国的传统盟友,包括日、韩、菲、澳、泰五国。近年美国利用中邻争端,以政治和军事手段巩固了同盟体系,将相关国家进一步纳入其战略轨道。如美国在中日钓鱼岛争端升温后,明确表示《美日安保条约》第五条适用于该岛,基本解决了冲绳普天间基地搬迁问题并阻止了美日同盟松动的倾向;在“天安舰”和延坪岛炮击事件后,美国削弱了韩国的战略“自主性”,并顺势将其纳入美国主导的亚太导弹防御系统;中菲黄岩岛对峙后,美国向菲律宾提供军事装备和政治支持,为“重返”在菲军事基地铺平了道路。另外,美国还借助在澳大利亚驻扎小规模海军陆战队,在政治上加固了其亚太“南锚”。第二类是美国重点发展的伙伴国,包括新加坡、印尼、马来西亚、越南和蒙古等。美国通过介入南海争端和炒作“中国威胁论”,宣布在新加坡部署濒海战斗舰,并历史性地拓展了美越军事关系;通过签署《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派驻东盟大使和举办美国-东盟峰会,提升了与东盟、尤其是与东盟大国印尼的战略关系;刻意在政治上拉抬蒙古,称其为“亚洲民主国家典范”,支持其“第三邻国”外交并拓展美蒙在矿业等领域的合作。第三类是与美国关系复杂的国家,如朝鲜、老挝、柬埔寨和缅甸等。除朝鲜外,美国与这些国家的关系均有改善,有些进展还较迅速。如美国调整对缅甸的僵化政策,推动其政治改革,不仅实现美缅高官互访和互派大使,还放松对缅经济制裁,推动企业赴缅投资。对老挝和柬埔寨这些长期被忽视的国家,美国也发起“魅力攻势”。如支持老挝加入世贸组织;希拉里对该国进行历史性访问,成为1955年杜勒斯访问以来首位到访的美国国务卿。对柬埔寨承诺加大援助,并在暹粒举行首次美国-东盟商业论坛。此外,美国还发起“湄公河下游计划”和“亚太战略行动倡议”,向中南半岛各国提供援助,拓展在卫生、教育和环境等领域的接触。这一时期,与中国存在领土和海洋权利争端的国家,希望借助美国制衡中国,与中国没有争端的国家也乐见中美竞争,以期抬升自己的地位,美国与中国东亚邻国的关系总体呈现改善态势。另一方面,面对中国崛起和中美竞争加剧,邻国均不愿在战略上全面倒向美国,而更乐意“脚踏两只船”。这些国家在经济上靠中国、在安全上靠美国,不愿“选边站”又不愿中美过于接近的特点,有力说明中美邻关系的复杂性。
第三,中国与部分邻国的关系滑坡,民意对抗升级,但同时中邻也在设法稳定双边关系,力避争端失控。近年中日围绕钓鱼岛撞船事件、所谓的“稀土出口限制”、解放军在第一岛链以东的常态化演练和日本自卫队将防卫重点转向国境西南等,两国战略互信受损。近期日本对钓鱼岛的所谓“国有化”,破坏了中日关系的政治基础,激起中国政府的强硬反制和民众的极大愤慨,两国关系在邦交正常化40周年之际面临巨大挑战。“天安舰”和延坪岛炮击事件后,韩国一度指责中国“偏袒”朝鲜,而中国则对美韩高密度大规模军演感到忧心,中韩关系的民意基础受到一定程度损伤。在南海问题上,越南出台《越南海洋法》并提升美越军事关系,中国则设立三沙市并加大海洋维权力度,两国的公开角力伴随着民意对立,危险性不容低估。中菲关系则因黄岩岛对峙蒙上阴影。面对周边安全环境的新变化,中国重申和平发展战略,将周边外交置于更重要的位置上。除坚持“安邻、睦邻、富邻”政策外,中国对一些邻国进行了战略安抚,并在政治、经济、军事和外交上加大工作力度。迄今,中越高层保持着频繁接触,双方承诺推动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深入发展。中越两军还举行五次防务安全磋商,在北部湾开展多次联合巡逻。同样,中韩两国高层承诺继续遵循2008年5月和8月元首互访时发表的两个共同文件的各项原则,表示要加强政治和战略互信,扩大务实合作,改善两国关系的民意基础等。⑨中国对柬埔寨、老挝、缅甸、泰国和印尼的经济和军事外交也渐有起色。中国加大周边外交的力度,部分是延续既有政策,部分是应对美国的战略压力。从某种程度上看,美国“重返”亚洲促使中国进一步认识到周边的重要性,并加大了地区自贸区建设的力度。
二、中美邻互动的三种前景
纵观国际关系史,任何重大的战略行为均会产生一系列复杂后果。美国战略重心东移,不仅影响中美双边关系,还影响到中国邻国的战略判断和行为。而中美邻互动正改变着东亚战略环境,使各方行为更难预测,相关后果也更趋复杂。⑩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各方博弈激烈,转圜空间较小的环境中,一方“微不足道”的行为也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带来不可逆转的重大变化。笔者以粗浅的系统论分析为基础,本着“从最坏处打算,向最好处努力”的原则,设想了中美邻互动的三种图景。
第一种图景:在各方军备竞赛加剧的背景下,中美或中邻或因海空侦察、巡逻、对峙“擦枪走火”,若危机处理不当则有可能升级为冲突或有限战争,这将极大改变东亚的地缘政治和经济环境。按照各方军费开支和军力部署态势,未来西太平洋将更为“拥挤”。美国表示未来10年将把60%的战舰配置到亚太;中国实力的增长和对海权的日益重视,必然反映在海空军力及海洋执法力量的增强上;日、韩、菲、越等国的军事采购也呈提速的趋势。中美“撞机事件”、“无瑕号”事件、美舰“麦凯恩号”与中国潜艇遭遇事件、中越执法和巡逻海域的重合、中菲黄岩岛对峙等,均表明中美邻在这一地区海空“暗战”的危险性。中国基于和平崛起战略,不会挑起冲突,但与中国存在领土和海洋权益争端的部分邻国面对日益强大的中国,感到“时间不在它们这边”,“拉美制中”的倾向增强。美国的“再平衡”战略设计精巧,在制衡中国时尽量防止不被第三方利用,但美国并没有能力完全控制其盟国和伙伴国的行为。为固守和扩大既得利益,部分邻国有对中国采取冒险行动并将美国“拉下水”的动力。美国《国家利益》就中菲黄岩岛争端载文指出,“这不是第一次了,一个小代理国自以为受到强大保护国的支持而变得大胆,力图将保护国卷入危险的争吵,华盛顿需要后退。”(11)同样,日本政客为使本国突破和平宪法的束缚,成为所谓的“正常国家”,借助钓鱼岛争端重整军备。中日围绕钓鱼岛主权的较量迅速升温,加大了两国发生执法船碰撞和海空军摩擦的风险,有可能迫使美国卷入不愿发生的冲突。不管中美还是中邻发生低烈度的海空摩擦,如舰机碰撞或造成少量人员伤亡,至少会产生两方面后果:一是严重恶化相关国家的舆论环境和政治氛围,进一步加剧中美和中邻的疑虑和军备竞赛;二是使各方认识到战略对抗的巨大风险,保持克制并进行危机管理,在以后的行动中更为谨慎。若中邻摩擦管控不当升级到小规模冲突或有限战争,将带来严重的地缘政经后果。中美出于大局考虑可能加强战略协调稳定局势,更可能的是相关方在国内政治裹挟下争相示强,导致中美和中邻关系迅速恶化,而美邻关系提升。在中美陷入战略对抗的同时,东盟的地位和影响进一步下降,而俄罗斯和印度等东亚“域外大国”的战略地位将上升。印度作为相对超脱、但在历史上对东南亚有重要影响的大国,将加速崛起。冲突将使中美邻各方在地缘政治上有得有失,但就经济而言,各国均是输家:中国贸易环境恶化,海外投资锐减,海上战略通道愈不安全;美国与包括中国在内的东亚经济关系受损,重振经济和恢复财政健康更为艰难;部分邻国因亚太经济一体化链条中断,也将遭受严重的经济滑坡,社会或将出现动荡。为避免这一图景,按理中美邻都应比较谨慎,但各方可能认为博弈方比自己更理性,或在国内政治压力下甘冒风险,因此在实施战略行为时常更有进攻性,反而可能增加危机爆发的几率。
第二种图景:美国加大战略投入,继续挑拨中邻矛盾并在战略上挤压中国,中美关系承受巨大压力并趋于恶化,东亚地区的战略不稳定加剧。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的一个重要逻辑,就是“推回”中国在东亚“过度扩张”的影响力从而巩固其主导地位。虽然美国一再声称欢迎中国的“强大和繁荣”、在中邻主权争端中“不持立场”,但在实际中却反其道而行之。如对越南通过《越南海洋法》,将中国西沙和南沙群岛囊括进所谓越南“主权”和“管辖”范围内的做法,美国保持沉默;对中国设立三沙市和警备区,美国则公开反对。这种“选择性视盲”,暴露了美国“选边站”和“拨弄是非”的用心。(12)在过去三年的多项中邻争端中,美国均扮演了“不公正”的调停人角色。在经济领域,美国试图削弱中国影响力的一面也十分明显。希拉里2010年访问柬埔寨期间,劝其“不要过于依赖中国”。(13)美国的战略攻势,加剧了东亚领土和海洋权益纷争,恶化了中国安全环境,中美关系的结构性矛盾更加突出。迄今为止,中国出于大局考虑继续奉行扩大和深化中美合作的政策,如提出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全面深化中美经济关系等战略倡议;在与邻国争端中保持克制,并坚持推动中日韩和“10+3”自贸区建设,对TPP也持开放态度。但此举并未得到美国在战略上的积极回应,这令中国的媒体、军方、学者和智库对美国和部分邻国的动机更加怀疑,对中美关系和周边环境的乐观看法减少。目前这种不满还未全面上升至政策层面,但不可避免地对决策产生一定压力。如果美国继续挤压中国的战略空间,必然将中国推向对立面。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中心的葛莱仪指出,美国调整战略在中国引发强烈的反美情绪的宣泄,这可能会对谋求避免与美国形成敌对关系的中国决策者构成限制。如果中国断定美战略重心转向亚洲意味着华盛顿将中国认定为现存威胁,那么北京就会被迫从根本上修订其对外政策,这势必导致美中展开一场全球性的零和竞赛,从而可能预示着一场“新冷战”的开始。(14)美国前副国务卿斯坦伯格也表示,中美对彼此不满的积累和相互摩擦加剧,未能被正确理解为国家间不可避免的利益竞争,而更多被视为潜在敌对意图的信号。由此带来的危险是,双方各自的大战略将围绕“长期敌对”这一假设而制定。(15)如果中国对国际形势和安全环境的评估出现重大改变,如得出结论认为“战略机遇期”已结束,将可能改变和平发展的大战略,并选择以强硬或不合作姿态应对美国的“战略围堵”和部分邻国的挑衅。这一趋势很可能发展成第一种图景,也可能使中美在“新冷战”漩涡中越陷越深。若出现这一图景,中国将强化与俄罗斯、朝鲜和部分东南亚国家的战略关系,美国则可能将其双边安全机制升级为东亚“小北约”,东亚的地缘政治将更趋分裂。美国可能在战略上再一次“失去中国”,而对部分中国邻国来说,这意味着自身军备负担加重、边界和海疆更不安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彻底失去战略信任的中美两国,经济关系必受拖累而滑坡,而中邻经济关系也会受到影响。凭借霸权地位和软硬实力,美国尚可维护其经济和美元的超强地位,但国内的通胀、财政和民生问题将混乱不堪,长期难以恢复。这一图景中,美国短期内会强化对中国的战略优势,但中美邻在战略和经济上均是输家,而欧洲诸大国、俄罗斯、印度和巴西等将收获中美“新冷战”的红利,分别缩小与美国或中国的国力差距。
第三种图景:中美保持战略克制和协调,并将竞争集中在经济而非军事领域,邻国则在中美竞争中实现利益最大化,形成中美邻良性互动。目前除美国外,日本、印度、澳大利亚、俄罗斯等也在加大对东亚的战略投入,欧盟亦不甘落后。但作为对东亚最具影响力的两大国,中美对塑造地区秩序举足轻重。中美“两国集团”(G2)是实现地区稳定的一个思路,不过这将颠覆现有地区秩序,并不现实。作为霸权国,美很难主动与另一上升的大国分享权力。两国在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上的差异,进一步降低了此种可能性。中美协调则可能引发美国盟友及伙伴国的抱怨甚至反对,使美难以迈出步子。另一方面,考虑到中美密切的经济联系和中国崛起的长期态势,美国靠透支财力牵制中国并将中国推向战略对抗面,既不现实也不明智。在“重返”亚太的过程中,美在保持与中国对话和协调(C2)的同时,在中邻争端中扮演一个相对公正的“掮客”符合其根本利益。一些学者提出的中美“战略再保证”、“共同演化”和战略克制等,均包含中美相互磨合实现战略稳定的意涵。中美加强战略对话,就各自的战略意图、目标和手段深入交流,并通过军舰互访、联合军演、搜救和救灾等展现安全合作的意愿至关重要。这一图景下,中美向东亚邻国发出明确信号,即美国不赞成与中国为敌,不会无条件支持部分邻国对抗中国,东亚邻国在中美关系稳定时,在领土纷争上也会比较克制。同时,中国须充分尊重美国对地区安全的关切,继续本着“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的原则处理与邻国分歧,推动与邻国合作。在操作过程中,可实现中美邻三边对话,方便战略沟通和利益协调。(16)通过长期而频繁的互动,美国发挥“不偏不倚”和“劝和促谈”的领导作用,既树立地区威信,又实现战略利益最大化。在全球化时代,军备竞赛对所有国家都没有好处,各方将精力集中在经济竞争与合作上符合各自长远利益。如同中国推动东亚一体化引发美国打造TPP与之竞争一样,TPP的发展反过来又“倒逼”中日韩加速自贸区谈判。(17)通过这样的经贸自由化竞争,东亚将保持开放性和经济活力,亚太地区也最终向亚太自贸区方向前进。
以上各种前景中,第一种以冲突或有限战争收场,结果是“多输”;第二种以“新冷战”告终,后果是“多伤”;第三种以中美协调和亚太经济融合为方向,远景是走向“共赢”。在竞争心态和安全困境的影响下,前两种图景出现的几率要高于第三种图景。
三、探寻中美邻共赢的路径
目前中美战略竞争处在初始阶段,中国与部分邻国的主权纷争也未走到需用战争解决的境地,但中美邻的恶性互动已露出苗头,因此及时制定各方均可接受的行为准则,在实现东亚战略稳定的基础上,通过加强经济合作缓解主权纷争和安全困境,具有一定的紧迫性。如果放任中美竞争加剧和中邻主权争端升温,东亚的和平稳定将越来越成为奢侈品。
首先,中美保持战略克制和推动大国协调,是实现中美邻良性互动的基础。中美之间的互信赤字和战略竞争,是东亚不稳定的重要原因。实现战略稳定可通过战略威慑、战略制衡、战略克制和战略协调等多种途径。中美若追求美苏冷战式的对等战略威慑,将加速军备竞赛,把地区拖入危险境地。实力上的巨大差距,决定中国无法实现与美国及其同盟体系的战略平衡。奉行战略克制和战略协调,双方则大有可为。战略克制要求中美清晰界定对方核心和重大利益并对此保持敏感。除恪守中美三个联合公报、在中邻争端中劝和促谈外,美国须顾及中国合理的安全利益和感受。就军事而言,美国追求在“全球公地”的行动自由,意味着安全边界无限延伸,而美国的绝对安全意味着中国的绝对不安全。“空海一体战”名义上旨在应对中国的所谓“双反”战略,实则可能剥夺中国防卫沿海甚至纵深地区的能力。在进攻成本远低于防御成本的现实面前,中国予以应对的明智战略,无疑是发展更先进的反卫星、网络战武器和核反击能力,其结果很可能是中美陷入螺旋加速的军备竞赛和战略对抗,这对双方及地区国家而言绝非福音。就外交而言,双方都有发展与地区国家关系的正当需求,存在一定的影响力竞争。但若不择手段“挖人墙脚”,将导致双方竞争心态的变化和连锁反应。例如,美国视日本为东亚战略的基石,认为美日同盟松动的“示范效应”可能引发韩、澳、菲、泰等国跟风,导致美国亚太同盟体系的崩盘。中国在发展对日关系和推动周边外交时,对美国同盟安排表示尊重,并希望其发挥建设性作用。美国在中邻争端中靠支持盟友和部分国家对抗中国以强化战略优势,已经引发“狼群效应”。如果中国在某个争端中“示软”,可能激起相关国家得寸进尺,导致中国周边环境全面恶化。因此,中美军事对话和亚太事务磋商期间,可围绕战略克制交换意见。战略协调的范畴大于战略克制,中美除加强双边战略沟通、强化危机管理和促进安全合作外,还需分阶段将周边国家纳入协调框架。东亚峰会和东盟地区论坛因成员过多效率低下,难以满足东亚战略环境的新需求。在推动中美日、中美俄、中美印等大三角对话的基础上,可适时开展包括中、美、俄、日、印在内的六国对话和安全合作。在此基础上,邀请印尼、韩国、澳大利亚、越南等“中等国家”和其他所有相关方参与对话。相对于美国竭力延续地区主导地位造成的困境,大国协调反映了亚洲国家群体性崛起的国际政治现实,有利于形成新的力量均衡和地区秩序,确保东亚的和平、稳定与繁荣。(18)美国一些战略家认为利用和挑拨亚洲国家互斗有利于强化美国的地区存在,这无疑是战略短视。
其次,中邻在主权争端中回到“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的立场,是东亚走向共赢的前提。随着现代公民社会的发展,依靠武力解决领土和海洋权益争端日益困难。即使在军事和行政上控制争议地区,也不意味着问题解决。英阿马岛战争、俄格战争、朝韩冲突、泰柬边境冲突,甚至中越西沙和南沙海战等并未从根本上解决纠纷。只要相关国家不达成划界或和解协议,国内民意和政治将使纷争“永久化”。东亚过去几十年的快速发展和国际地位提升,得益于地区相对和平稳定的环境,主权争端一旦继续升温并失控,各国经济和国民福利必遭重创。中邻围绕难以解决的争端持续斗下去,长期的“消耗战”将使东亚不得安宁,不仅相关方利益受损,东亚乃至亚洲在国际政经版图中崛起的势头也可能终止。作为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东亚各国应学习战后西欧解决相关纷争的经验。
最后,中美邻聚焦经济合作,并坚持“以经促政”、“以经维安”的精神,是东亚稳定繁荣的有力支撑。美苏冷战持续近半个世纪,与两大阵营的“平行市场”和经济隔离有很大关系。两次世界大战前欧洲的经济融合,与当今的全球化和区域一体化水平不可同日而语。迄今为止,经济上的互相依赖仍是约束国家间恶性竞争的重要因素。通过加深经济融合缓解中美结构性矛盾和淡化中邻主权争端,符合中美邻各方的共同利益。虽然各方会计较相对收益和绝对收益,但共同做大蛋糕并更公平地分割,比将蛋糕打翻在地好。在各国视经济发展、创造就业和提高国民福利为要务的“后金融危机时代”,反对贸易和投资保护主义,继续扩大东亚和亚太经济合作具有现实和重大的战略意义。当前,中日围绕钓鱼岛的争端已波及经济合作,日韩因独岛(日本称“竹岛”)争端也伤及两国金融关系。中日和日韩关系受损,三国历经十年研究即将启动的自贸区谈判可能受阻,已签署的投资保障协议和货币互换协议能否落实也存在变数。面临巨大挑战,三国领导人应在管控主权争端的基础上,坚定经济合作的信心。作为地区大国,中国应坚持中日韩自贸区谈判和东盟“10+3”自贸区建设,并对TPP持开放态度。中国政府已明确表示致力于推动亚太区域经济一体化。(19)美国作为全球唯一的超级大国,对稳定地区局势和制定经贸规则作用突出,不仅不应将战略竞争引入东亚,还应推动各国聚焦经济竞争。(20)考虑到自贸区建设对各国产业安全的冲击,各方可遵循渐进和适度原则,做好国内产业转型和社会稳定工作。
东亚是中国发展的根基,是美国的战略重心,是日、韩和东盟国家安身立命之所。在逐渐走入国际政治经济核心圈的时代背景下,东亚再次成为大国角力场和主权争端频发的地区。中国如何看待美邻关系,美国如何看待中邻关系,邻国如何看待中美关系,而中美邻如何互动,均需要相关方加强沟通,学术界和战略界也应加强研究。中国在亚洲不追求“一家独大”、“一枝独秀”和“一言堂”,(21)但中国一定要发挥自己的战略塑造和引领能力,确保本地区沿着和平、稳定和繁荣的路径不断向前。
注释:
①朱锋:“奥巴马政府‘转身亚洲’战略与中美关系”,《现代国际关系》,2012年,第4期,第1-7页;林利民:“未来5-10年亚太地缘政治变局与中国”,《现代国际关系》,2012年,第4期,第8-15页。
②Michael D.Swaine,"Perceptions of an Assertive China",Chi-na Leadership Monitor,No.32,http://carnegieendowment.org/files/CLM32MS1.pdf(上网时间:2012年8月20日); Thomas J.Christensen,"The Advantages of an Assertive China:Responding to Beijing's Abrasive Diplomacy",Foreign Affairs,March/April 2011,pp.54-67.
③Aaron L.Friedberg,"Hegemony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The National Interest,June 21,2011,http://nationalinterest.org/article/hegemony-chinese-characteristics-5439; John Mearsheimer,"The Gathering Storm:China's Challenge to US Power in Asia",The 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Vol.3,2010,pp.381-396,http://mearsheimer.uchicago.edu/pdfs/A0056.pdf.(上网时间:2012年9月10日)
④李杰:“美国对华包围从未停止过”,《环球时报》,2012年7月10日,第14版;陈刚:“美国重返亚太,军事虚经济实”,《环球时报》,2012年8月3日,第14版;刘建飞:“边海问题对中国崛起的挑战”,《现代国际关系》,2012年,第8期,第12-13页。
⑤罗援:“南海乱局,美国是幕后推手”,《环球时报》,2012年8月10日,第14版;沈丁立:“南海争议早有,美国在搞平衡”,《环球时报》,2012年8月10日,第14版;张学刚:“中国边海形势与政策选择”,《现代国际关系》,2012年,第8期,第16页;胡德坤:“中立美国,构建中国海洋周边的睦邻关系”,《现代国际关系》,2012年,第8期,第32页。
⑥"Quadrennial Defense Review Report",February 2010,http://www.defense.gov/qdr/images/QDR_as_of_12Feb10_1000.pdf; "National Military Strategy",http://www.jcs.mil/content/files/2011-02/020811084800_2011_NMS-08FEB2011.pdf; "Sustaining U.S.Global Leadership:Priorities for the 21st Century",January 2012,http://www.defense.gov/news/Defense_Strategic_Guidance.pdf; "Background Briefing on Air-Sea Battle by Defense Officials from the Pentagon",http://www.defense.gov/transcripts/transcript.aspx? transcriptid=4923; "Joint Operational Access Concept",http://www.de-fense.gov/pubs/pdfs/JOAC_Jan%202012_Signed.pdf.(上网时间:2012年8月20日)
⑦Tom Barkley,"Framework Is Set for New Trade Bloc",November 14,2011,http://online.wsj.com/article/SB10001424052970203503204577036553639815214.html; Jagdish Bhagwati,"America's Threat to Trans-Pacific Trade",December 30,2011,http://www.project-syndicate.org/commentary/america-s-threat-to-trans-pacific-trade.(上网时间:2012年8月25日)
⑧Ezra Vogel,"Why China should still follow Deng Xiaoping's path",The Globe and Mail,March 13,2012,http://www.theglobeand-mail.com/commentary/why-china-should-still-follow-deng-xiaopings-path/article553276/; Gideon Rachman,"The End of the Win-Win World”,Foreign Policy,January 24,2012,http://www.foreignpolicy.com/articles/2012/01/24/the_end_of_the_win_win_world; Hannah Beech,"Asia's New Cold War",Times,October 3,2010,http://www.time.com/time/magazine/article/0,9171,2022546,00.html.(上网时间:2012年8月20日)
⑨“中国和韩国在北京发布中韩联合新闻公报”,2012年1月11日,http://www.gov.cn/jrzg/2012-01/11/content_2041477.htm.(上网时间:2012年8月25日)
⑩关于战略行为和互动的复杂后果,可参见:[美]罗伯特·杰维斯著,李少军、杨少华等译:《系统效应:政治与社会生活中的复杂性》,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8年,第36-58页。
(11)Galen Carpenter,"The Roiling South China Sea Dispute",July10,2012,http://nationalinterest.org/blog/the-skeptics/the-roiling-south-china-sea-dispute-7178.(上网时间:2012年8月20日)
(12)“外交部发言人秦刚就美国务院发表所谓南海问题声明阐明中方严正立场”,2012年8月4日,http://www.fmprc.gov.cn/chn/gxh/tyb/fyrbt/t958213.htm.(上网时间:2012年8月15日)
(13)John Pomfret,"Clinton urges Cambodia to strike a balance with China",November 1,2010,http://www.washingtonpost.com/wp-dyn/content/article/2010/11/01/AR2010110101460.html; Jay Solomon,"Clinton Presses Cambodia on China",November 1,2010,http://online.wsj.com/article/SB10001424052748704141104575587910123633380.html.(上网时间:2012年8月15日)
(14)Bonnie S.Glaser,"Pivot to Asia:Prepare for Unintended Consequences",April 13,2012,http://csis.org/files/publication/120413_gf_glaser.pdf.(上网时间:2012年8月1日)
(15)James Steinberg,"2012 A Watershed Year for East Asia?" Asia Policy,July 2012,p.25.
(16)袁鹏:“关于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战略思考”,《现代国际关系》,2012年,第5期,第1-4页;冯昭奎:“围绕钓鱼岛,中美日应三边对话”,《环球时报》,2012年7月25日,第14版。
(17)刘中伟、沈家文:“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研究前沿与架构”,《当代亚太》,2012年,第1期,第58页。
(18)关于大国协调和亚洲协调的论述,参见Hugh White,The China Choice:Why America Should Share Power,Black Inc.,2012,pp.125-142.
(19)胡锦涛:“合谋发展创新促繁荣——在亚太经合组织第二十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上的讲话”,2012年9月9日,http://www.china.com.cn/international/txt/2012-09/10/content_26475085.htm.(上网时间:2012年9月11日)
(20)郑永年:“美国‘重返亚洲’与亚洲秩序的巨变”,2012年9月18日,http://www.zaobao.com/special/forum/pages8/forum_zp120918.shtml.(上网时间:2012年10月5日)
(21)“中美在亚太的良性互动——外交部副部长崔天凯在香港亚洲协会的演讲”,2012年7月5日,http://www.china embassy.org/chn/zmgx/t948269.htm.(上网时间:2012年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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