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增长衰退”期的美国经济，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美国经济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2001年11月26日，处事严谨的美国国民经济研究局(NBER)宣布，自2001年3月经济就已经进 入衰退。尽管第四季度的经济增长数字还没有出来，但关于美国经济是否进入衰退的辩论， 已经让位于关于美国这次衰退的深度和持续时间长短的争论。
美国经济已经进入衰退。一般认为，衰退指实际国内生产总值连续两个季度负增长。但国 民经济研究局商业周期跟踪委员会认为，衰退是一经济中经济活动明显的和普遍的下滑，且 下滑持续的时间至少有几个月，并在工业生产、就业、实际工资、批发、零售中清晰可见。 衰退开始于产出和就业达到顶峰之后，结束于抵达谷底之时。在谷底和顶峰之间，经济处于 扩张期，这是常态；反之，则处于衰退期。商业周期跟踪委员会的工作只是事后宣布高峰和 低谷开始的时间。11月26日国民经济研究局宣布的分析结果，就是基于美国的上述四项指标 的三项均在3月或之前开始走下坡路，只有实际收入一项在过去8个月中没有明显地表露出衰 退的特征。
美国经济走到今天的根本原因在于私人部门的金融失衡。美国上一次的经济扩张主要源于 私人支出（消费和投资）的过快增长，9年间年均增长4.6%，并且大大超过了产出的增长率(3.7%)。而两者间的差额则很好地解释了美国商品与服务进口的更快增长（年均10.4%），以及由 此引发的国际收支不断恶化。私人支出如此快速增长，势必使得储蓄减少。1960年以后的一 个长时期内，美国人的收入都超过支出，且只有窄幅波动，总有平均近3%的净储蓄。然而自 1992年开始情况变了。1997年后美国净储蓄降到零甚至负数。2000年第四季度，净储蓄为收 入的-6%，比以往正常值低10%。这在美国历史上从未出现过。作为共生现象，私人部门大量 借债。根据莱维经济研究所(Levy Institute)的计算，私人借债使个人可支配收入增加了15 %。2001年第一季度，私人部门的债务为可支配收入的169%。上一次记录是在1989—1990年 周期顶峰时创造的，当时的相应比率为149%，其中居民负债为其可支配收入的100%，公司负 债为其所创造GDP的74%，均为美国历史最高记录。要想维持经济扩张，就必须维持高水平的 私人支出，后者又要求有净借贷的同水平增长。但如果继续2000年的水平，则到2005年私人 债务与可支配收入之比将达到可怕的230%。这样的增长根本不具有可持续性。
美国经济大致不会出现持续严重衰退，其理由主要有：(1)和以往三次衰退不同，此次衰退 中油价非但没有上涨反而下跌；(2)财政和货币当局有明确和一定强度的应对措施；(3)与以 往多次衰退相异，此次衰退中股价不降反升。道-琼斯指数不仅迅速恢复到“9·11”以前的 水平，而且重超万点大关；(4)资本支出已经大幅度减少，以后不大会再大幅度下降；(5)美 元 的霸主地位虽然会因为“9·11”恐怖袭击和欧元的创立而受到损害，但这种损害的效力将 会在一个较长时期内逐步释放出来，这不仅由于改变使用美元或持有美元资产的习惯需要时 间，还由于美元的竞争对手欧元区和日本的经济或举步为艰，或挣扎于泥潭；(6)人口高峰 期出生的7000多万美国人，到退休年龄还有至少5年时间，目前他们仍旧处在一生的高消费 阶段，因而整体上讲，美国的消费出现灾难性下滑的可能性不大；(7)美国宏观财政与货币 政策的效果经过一段时滞后将会有所显现，且尚有进一步放松的余地。联邦预算盈余虽在迅 速减少，但与5年前相比已大为改观，美联储仍有2个百分点的降息空间。
美国经济很可能将进入增长衰退。所谓“增长衰退”(growth recession)，按照国民经济 研 究局的定义，是指总产出、收入、就业、贸易缓慢增长的循环期，通常持续1年或1年以上。 一个增长衰退可以包含衰退，也可以是没有衰退但却低于长期增长率的慢速增长。
美国经济将在较长时间内保持低迷，其原因之一，在于财政政策的效果将受到限制。首先 ，人们普遍以为，美国的财政状况很好，联邦政府可以比较从容地实施减税与扩大政府支出 的刺激政策，使衰退在深度和时间上均受到有效的制约。然而实际情况却是，我们所看到的 玫瑰色的财政盈余前景，是建立在未来10年美国经济年均增长2.7%的计算之上的。一旦出现 衰退或增长速度放慢的情况，财政盈余便会随之化为乌有。事实也正是如此，美国2002财 年已经出现了1000多亿美元的赤字。其次，布什总统目前采取的扩张性财政政策，包括扩大 政府支出和减税计划，大约为2000亿美元。而据莱维研究所估计，阻止衰退恶化并使经济得 以复苏，至少要投入3000亿美元，并且投入的钱必须被花掉，而不是被用来还债或储蓄。现 政府的减税计划有1000亿美元，数量不算太少，但有结构性问题，即从减税计划中获益最大 的多为高收入阶层，而他们的边际消费倾向（即增加的收入中用于消费支出的部分）要远远低 于中低收入阶层，也就是说，减税的结果不会导致太大的消费增长。最后，联邦政府的扩张 性财政政策将受到州和地方财政收缩的掣肘。目前美国各州的财政多为赤字。和联邦政府不 同，州政府财政不能长期赤字而必须保持预算平衡。然而保持预算平衡的唯一途径又是增加 税收和减少支出。美国各州的财政来源主要是消费税和所得税。提高消费税势必损害消费需 求的增长，而联邦政府的某些激励政策也恶化了州政府的财政状况。比如国会不久前通过的 法案中，有一条允许企业把投资成本的一部分算成支出以降低公司所得税，但由于美国有44 个州采用联邦公司所得税税则，因而其税收收入在未来3年将减少50亿美元。
扩张性货币政策的效果在实施过程中大打折扣。第一，美联储进一步降息乃必然之举，但 刺激经济的空间日益缩小。目前美联储已经将联邦基金利率降至2%，为40年来的最低点。美 国过去12个月中的通货膨胀率也在2%左右。这意味着美国的实际利率已经为零。一般而言， 名义利率大于名义GDP增长率时，货币政策偏紧，反之则偏松。从2000年第四季度到2001年 第三季度为止的一年内，美国名义GDP增长率为2%，但2001年第三季度已从第二季度的8%下 滑到1.8%。换句话说，美国眼下的货币政策是偏紧的。考虑到名义利率不可能为负，故美国 放松银根的空间只有2个百分点。一旦价格随着衰退的持续而进一步降低（据美国密西根大学 的调查，目前人们的通货膨胀预期0.4%，为50年来最低），比如说低过-2%，则会出现这样一 种局面：即使名义利率降为零，实际利率仍旧为正，货币政策依然偏紧，亦即经济进入所谓 流动性陷阱。美国掉入流动性陷阱的可能性目前虽说不大，但也不能排除。作为流动金融资 产回报率的利率，一旦高于名义GDP增长率（大体等于实质经济的回报率），则投资热情势必 受到打击。现在美联储面临着棘手的抉择：迅速降低利率以阻止衰退，同时又要格外谨慎， 以防把牌快速出尽后经济不能马上复苏，从而使经济掉入流动性陷阱。第二，调整联邦基金 利率这一政策手段的作用式微。近一段时期以来，不断有研究结果指出，这种只波及银行间 隔夜拆借成本的联邦基金利率，最终对实际经济产生影响的传导机制远比人们通常想象的要 复杂，特别是1980年代以来，美联储逐渐改进了它的运作方式，即迅速地对变化中的经济预 期做出反应，以减弱或缓和产出和物价波动造成的负面影响。其后果之一，在于货币政策的 方向和力度均因为进入人们理性预期范围而损害了其突然性和作用力。广义讲，货币政策影 响实质经济的途径有三：借贷成本、汇率和金融资产价格。降低利率的目的，无非要减少借 贷成本，以鼓励私人部门的消费与投资。然而对一个私人部门债台高筑的经济来说，利率再 低往往也难以如愿以偿。
劳动生产率幻觉的破灭，表明美国劳动生产率的快速增长也不具有可持续性。根据麦肯锡 全球机构(MGI)的测算，美国1995—2000年劳动生产率增长速度大大高于1972—1995年(2.5% 与1.4%），但对IT的投资只是原因的一部分，因为影响劳动生产率的因素至少还有不断增强 的竞争、更好的管理和经济周期等。通过把作为一个整体的劳动生产率指标分解，他们发现 ，过去5年间美国劳动生产率增长中的99%来自于以下六个部门：零售、批发、电信、金融证 券、半导体和计算机，而银行、旅店等大规模投资于IT的部门，劳动生产率几乎没有获得增 长。可见对IT的投资不是劳动生产率提高的充分必要条件。不仅如此，对劳动生产率的计算 也有问题，比如，金融证券业的劳动生产率是按照人均运营的资本量计算的，零售与批发业 的劳动生产率计算也与之类似。但在经济扩张期里，无论是有价证券的交易量还是零售批发 额，均会增长。可一旦进入衰退期，局面就将大相径庭。因而，MGI的经济学家们得出了美 国劳动生产率增长不具有可持续性的结论。关于劳动生产率的计算方法，一般有三种：每一 劳动的GDP产出；小时的GDP产出；小时的NDP产出(即扣除了折旧的国内净产出）。如按前者 计算，1995—2000年间美国劳动生产率年均增长2.5%，欧洲仅为1.2%；如按中者计算，则美 国为2.1%，欧洲为1.6%；如按后者计算，则美国为1.8%，欧洲为1.5%，双方已十分接近。如 果按7年平均而非5年平均计算小时NDP产出，则美国为1.4%，欧洲超过美国达到1.8%。
经济全球化导致主要经济体经济周期的同步性，它增加了美国经济复苏的难度。与海湾战 争时的那次衰退相比，目前进入衰退的美国面对的是一个普遍不景气的世界。10多年前美国 处于衰退时，欧洲和日本的经济都还不错，亚洲更显示出前途无量。今天的日本与10年前相 比面目全非，它已进入10年以来的第四次衰退。东亚的多数经济体亦陷入衰退泥潭，其程度 和 持续的时间可能要超过1997年的金融危机。欧洲的经济也十分暗淡。尽管存在争议，但如果 接受低于2%的全球实际GDP增长便出现世界性衰退这一标准，那么在2001和2002年期间我 们将经历一次全球衰退。全球贸易的增长已经从2000年的13%下降到2001年的0左右。全球的 产出差（产出低于生产潜力）已经达到自1930年代以来的最高点，这意味着通货膨胀将会以比 从前更快的速度被压下去。《经济学家》编制的商品价格指数10月已降到了15年的最低点。 预计七国集团的通货膨胀率2002年将约为1%，实际GDP增长率为1%。目前，全球名义GDP增长 率已接近零，“通货缩胀”（disinflation，即通货膨胀增长率下降）显著，因而已经有人开 始谈论全球性通货紧缩问题了，甚至说世界离通货紧缩仅一步之遥。
“9·11”事件沉重打击了美国最具比较优势的“产业”：对财产权强有力的保护。美国联 邦政府的财政盈余真可谓昙花一现，转瞬间就又成为财政赤字，从而使公共部门的净储蓄（ 公共储蓄减去公共投资）变成负数。美国私人部门的“赤字”又处于史无前例的时期，这意 味着私人部门的净储蓄（私人储蓄减去私人投资）也是负值。为了保持宏观经济的平衡，美国 的对外贸易也就必须保持巨额赤字（出口小于进口），而且数额一定要等于前两项赤字之和。 巨 额贸易赤字存在的条件在于，外国投资者或商人愿意按照目前的汇价接受并持有美元资产。 他们之所以确实持有美元，除了因为美元的方便性外，更根本的原因还在于美国凭借其强大 的 经济和军事实力，可以对财产实行最有效的保护，这也是美国长期以来被视为投资者天堂的 原因。然而这一切随着“9·11”恐怖袭击而发生了变化。尽管目前无法就其影响做出准确 的估计，但从长期看，不遵守“文明世界”游戏规则的恐怖分子，动摇了世人对美国保护产 权能力的信赖，并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很大的不确定性。一旦人们不愿按现有汇价接受并持有 美元，美国的宏观平衡就难以维持。考虑到衰退时期任何增加储蓄和减少投资的努力都将使 经济进一步恶化，因此不能排除像1984—1985年间那样美元大幅度（30%以上）贬值的可能性 。对美国而言，大幅度贬值既可以减少美国的债务（2000年美国外债占当年GDP的近20%），又 可以增加对其产品的需求，还有助于保持宏观平衡。
预测美国经济走势是一项风险甚高的事情。甚至像IMF这样的机构，其预测记录之差足以让 人怀疑它的权威性。好在世界对经济预测的需求远远大于对经济学家的苛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