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官话叙事体中韵律单位的语法构成及其规律初探,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官话论文,台湾论文,韵律论文,语法论文,规律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引言
1.1本文研究叙事体口语中音律单位的语法构成并探讨其结构形式与传统语法中的结构单位的对应关系。我们所采用的音律单位是“语调单位”(intonation unit,详下),由于音律单位是纯粹根据自然口语的音律规律划分而成的,因此其鉴别与语法、语义无涉,而传统语法中的结构单位指的是词组、小句等。研究口语语调单位和传统语法单位的对应关系是从一个新的角度探讨语法中的基本问题(Tao 1996)。下面先举一个实际的例子说明语调单位和结构单位有何对应关系。
1)a....这个小孩子好象也, c. 有--
b....()摔=,d....
受了一点儿..轻伤。
这个片断包含了四个语调单位(每一行为一语调单位)。很明显,语调单位的语法构成和传统上的句法结构有不同的对应关系。第一个语调单位基本上是一个名词结构,第二和第三个单位都只有一个动词,最后一个单位是由一个动宾结构构成的。第一和第四两个单位合起来构成一个传统上完整的语法句子,但在这里它们是被语调单位切开了。我们要研究的问题是:叙事体中的语调单位经常由什么语法单位构成?传统的语法单位哪些常常和语调单位对应?哪些常常和语调单位不对应(被切断)?为什么?。当然,如果我们能不囿于传统语法单位,而是从音律的角度去看问题,一个更大的课题是:语调单位如果反映出汉语语法的某种体系,这种体系是什么?本文只是根据有限的材料在这方面作的一个初步尝试。
众所周知,音律现象是人类语言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说话人通过音律、语法结构以及其他辅助手段来传达信息,而讲话的另一方除了借助语法结构以及其他副语言因素之外,也借助音律来对听到的语言信息进行解码。也就是说,人们使用语言时所利用的是一整套复杂的手段,而在整个交际过程中,音律扮演着一个不可忽略的角色(Swerts & Geluykens 1994)。尽管音律在语言交际中的重要地位几乎可以说是不言而喻的,可是直到最近语言学家在研究语法系统时却很少把音律的要素考虑在内。似乎两者泾渭分明,毫不相干。更有甚者,有的语言学家在遇到句子音律结构和语法结构出现矛盾时,声称音律切分是置放在了“错误”的地方。例如乔姆斯基和哈莱(Chomsky & Halle 1968:37)就曾经举了英语的这样一个例子:
1a)This is[the cat that caught[the rat that stole[the cheese]]].
1b)[This is the cat][that caught the rat][that stole the cheese].
(这是只捉住了偷了乳酪的老鼠的猫。)
由于句子的音律切分结构(如1b所示)跟句法结构(如1a所示)不吻合,他们就宣判说:“语调停顿通常被置于错误的地方。”(The intonation breaks are ordinarily inserted in the wrong place.)(Chomsky 1965:13)。不过这种说法并不是人人都同意的。例如Nespor & vogel(1983:130)便认为,象1b)所反映出的语调停顿结构不应该被看作是语言“表现”(performance)的问题,也应该看作是语言“能力”(competence)的问题,因为这种现象很具有一定的规律性。人们在运用自己的母语时,对于应该在哪里停顿都具有很强的语感。这个思路是当代大多数研究句法与音律的接口关系(the phonology-syntax interface)的语言学家所倡导的。通过对自然语料的观察,我们认为这一思路是值得肯定的。不过我们还想进一步提出下面的观点:仅仅凭直觉或想象来推测、分析说话者如何在音律上组织语言片断是不够的,真实言谈中所呈现出的自然音律结构和自然语法结构(如上例所示)才是更可靠的分析依据和对象,而音律结构单位中反映的语法结构和单位应当是建构任何语法理论时不可忽略的自然材料。这一点是我们和其它研究句法与音律关系的语言学家不同的地方。
在过去几年中,越来越多的语言学家在研究语法时都尝试把语法结构之外的特质也考虑在内。采用口语作为研究素材便成了很自然的一种选择,这也是为什么最近口语方面的研究非常兴盛的原因之一。一旦人们把自然口语(这里主要指的是长篇或连续的口语材料)作为研究的对象,语言学家很快就意识到,新的材料可以对理解语法现象提供新的角度。例如Ono & Thompson(1994)对英语对话材料中的语调单位的语法构成的研究显示,英语对话中呈现出很多常见的、有很强独立性的句法格式,这些格式带有一定的语法结构但又不同于传统上所理解的语法结构。例如在英语对话中,“[小句]+动词-ing+X”这种格式常常构成紧邻的几个音律单位,也可以说构成一组会话序列。例如:
I went to the store,thinking of buying some groceries for the next week.
这种格式显然可以看作英语会话中的一个构造单位,因为它们要么出现在同一个说话人的话轮之中,要么说话人说出第一部分,第二位说话人补出第二部分(动词-ing+X)。但在传统语法里这类结构一般是不被看成一个语法构造单位的。Ono和Thompson把类似这样的格式称作言谈中的建筑“模式”(construction schemas)。这些模式的作用是指导说话人和听话人进行谈话,具体来说,说话人期待着听话人拿这些schemas式的语句组成谈话序列,而听话人也知道补充出这类语句是合乎原则的。从音律单位和语法单位的关系上理解语法,显然可以给我们提供新的材料和新的角度。
Croft(1995)曾用英语的“梨子的故事”口语叙事篇章为语料(详见第二节的材料介绍),探讨语调单位和传统语法单位之间的对应与不对应关系。并提出了这样一个看法:语调单位的语法构成可以帮助我们认识结构单位与语法化(grammaticalization)以及认知上的语法处理(grammatical processing)的关系。具体来说,他提出了这样一个假设:经常出现在一个语调单位之内的语法结构可以看作是语法化程度最高的结构,它们是储存于大脑中的言谈的构成单位(construction);而那些出现在两个或两个以上语调单位之内的语法结构,大多数是还没有语法化的结构,是在说话的过程中被临时组织(computed)起来的。我们的分析将显示,Croft的假设有助于我们对口语语法现象的认识。
本文的旨趣和上述研究相同。我们以台湾官话叙事体材料为基础,探讨汉语自然口语中的音律单位的语法构成,并试图探讨传统语法单位和音律单位之间的对应(和不对应)关系及其原因。
1.2首先对本文所采取的一些理论上的假设加以说明。第一,我们假设那些常常独立构成一个音律单位的语法单位是语言里的一种自然语法结构单位(陶红印1996)。这个提法可能和传统的认识出入较大。因为传统语言学中的语法单位常常是基于语感或印象自拟的一些语言材料,或者是从书面上摘来的。这些材料虽然容易得到,但并不能代表所有的语言运用的情况。当然,我们假设音律单位内的语法单位是语言里的一种自然语法单位并不意味着我们把音律单位和语法单位等同为一,也就是说,我们并不认为音律单位和语法单位之间的关系是一一对应的。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当某一些语法结构与音律单位的对应或不对应呈现出一定的规律性的话,我们认为这足以显示它们有资格成为这个语言的某种自然语法结构,即使传统语法对这些结构的身份具有不同的看法。
第二,我们假设自然言谈的组合方式反映了人们对语法结构的一种分析。人们说话时当然不会去思考自己所说的是一种什么语法结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说,但是,如果说话者经常地、有规律地把某一类的结构组织在一个音律单位当中,这显示这些结构具有一定的认知和心理现实,它们是人们说话时用以组织语言的构造单位。我们认为根据这些结构来考虑语法问题是比单纯依赖语言学家的语感更为可靠的。
第三,我们认为,当代语言学理论家都以解释语言结构为最高目标,不管他们用以解释语言结构的依据是什么,但鲜有以解释语言表达单位为目的的学派。也就是说,多数语言学理论都以解释静态语言单位为己任,它们的缺陷在于对实际的语言表达(这里主要指的是口语这种最常见的表达方式)的终极产品形式缺乏预测力。我们认为,一个基于言语表达的语法理论正是现在所缺乏的。而在这方面,我们认为唯有以真正的言语表达单位为研究对象并作出系统的研究,才有可能谈到对表达单位的解释力问题。
对汉语口语里音律单位的语法构成,我们前此曾经有过一些较为系统的探讨(陶红印1993,1996,将出)。本文和以往的研究的不同之处在于,以往的研究多是以对话式话语材料作为研究对象,我们这里的研究对象是叙事体材料。由于会话体和叙事体是两个很不相同的话体类型,这两方面的研究可以互补。
在接下来的一节中,我们对本文所采用的口语材料稍作介绍。
二 材料
本文所用语料是五篇口语叙事篇章“梨子的故事”(The Pear Stories)。“梨子的故事”是美国语言学家Chafe于八十年代初在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所主持的一项研究计划所获取的口语叙事材料的总称。研究人员让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操约十种不同语言的研究对象(主要是女大学生)观看同一部简短的自编无声电影,然后要求她们把电影的故事讲述出来,并对之进行录音。这些自然口语材料过后都根据语调单位加以转写。中文方面的材料是在台湾大学获取的,发音人皆为台大女大学生,因此我们称这批材料为台湾官话材料。(注:有关“梨子的故事”这项研究计划的详细情形,可参看Wallace Chafe(1980)所编"Pteface to Volume III"The Pear Stories:Cognitive,Cultural,and Linguistic Aspects of Narrative Production.Norwood:Ablex Publishing Corporation.
汉语学术界利用“梨子的故事”为材料所做过的研究已有不少。如陈平的博士论文(1986)即利用这批材料研究叙述文里的言谈参与者(referent)在篇章中的引入及后现(tracking)问题。Erbaugh(1990)则曾经将汉语和英语的“梨子的故事”进行过比较,着重研究两者在叙述顺序和叙事内容上的异同。此外,陶红印(1995)也曾以其中一篇为材料,对语调单位和语法单位之间的不对应关系做了初步的探讨。)
三 概念与方法
由于本文的目的是探讨音律单位和语法单位之间的对应(和不对应)关系,因此我们需要对本文所采用的音律单位和语法单位的概念加以定义、说明。
3.1音律单位及其特质
如上所述,本文所采用的一个主要音律单位叫做“语调单位”(intonation unit)。我们这里是根据Chafe(1987,1994)及Du Bois et al.(1993)所提出的语调单位的定义,即,任何一个自然语调框架内所发出的言语串(陶红印1996)。语调单位的概念其实是非常直观的。任何有机会聆听自然语言的人都不难发现,在自然言谈中,所谓“连续”(coNNected)的话语并不是由一连串不可分割、联接完整的语言序列所构成;人们说话时所发出的实际上是一系列在音律上带规律性的语言片断(Boomer 1965;Chafe 1987,1994;Halliday 1967;Jones 1914;Laver 1970;Schuetze-Coburn et al.1991)。这些具有音律规律的语言片断基本上就是上面所说的语调单位。类似“语调单位”的音律单位概念也曾经被其它语言学家所提出,例如有的称“调组”(Tone Group)(Halliday 1967),“声调单位”(Tone Unit)(Brazil 1985;Crystal 1975;Crystal & Quirk 1964),“语调群”(Intonation Croup)(Cruttenden 1986)以及“声律短语”(Intonational Phrase)(Bing 1985;Nespor & Vogel 1983;Pierrehumbert 1980;Selkirk 1981)。
语调单位是每一种语言都具有的音律单位,除了生理的因素外,它的存在更是人类语言在音律上所共有的特质所决定的(Vaissisre 1983)。在一个共同的、可判别的话语音律的基础上来比较各种不同的语言和探讨语言的规律是当代话语分析中的一个潮流(陶1996)。
判断哪些语词是在一个自然语调框架内所发出的(一个语调单位)、哪些不是(不同语调单位),这主要有赖于人的听觉以及语言训练。话语分析语言学家经常是根据下述的鉴别标准来对之加以判断:
(1)语调单位与语调单位之间音频的基点会有变化:也就是说,从一个单位到另一个单位过渡时语调的基频(baseline pitch)会重新获得调整,一般说来是后面单位的初始段比前面单位的末尾基频更高。
(2)语调单位之间的速度也会有变化,通常前一个单位末尾的音节会被拖长,后一个单位开头的速度较快,在短时内能发出多个音节。也就是说,在相同时间段内,单位开头所发出的音节数目会超出单位末尾的音节数目。
(3)单位前后常有停顿。这是一个常见特征但不是鉴别单位切分点的绝对条件。原因有二:第一,停顿也可能发生在一个单位的内部;第二,单位与单位之间也可能没有停顿。所以判断语调单位的主要标准是看前后基频的变化。(注:关于汉语语调单位的判别问题,陶红印(1996)已经做过比较详细的分析,可参看。)
语调单位大致上可分成三种类型:完成型、连续型以及切断型。完成型语调单位在音律上呈完成状态;连续型语调单位在音律上呈未完成状态,常给人以言尤未尽的感觉;切断型语调单位则是突然中断的语调单位。这三种类型在转写时分别以句号(。),逗号(,),和破折号(--)注明。(注:转写规则概要:,非中止型语调单位。。中止型语调单位。 -- 切断单位。..少于半秒的停顿。...少于一秒的停顿。 ...( )长于一秒的停顿,具体长度没有计算。
重音音节。 = 托长音节。 @ 笑声)
图1中的图像给出一个直观的实例。这个例子中包含了两个语调单位,“有一个人”和“牵了一只羊”。
这里必须强调一点,语调单位是一个音律的单位,辨别语调单位是以听觉上的音律变化及规律为标准,而不是以语法和意义上的完整为标准。一个语调单位不一定是一个完整的语法单位,也不一定是一个完整的语义单位;因此,语调单位和语法单位或语义单位的关系未必是一一对应的。此外,虽然一个典型的语调单位会带有以上所列的所有特点,但并不是每一个语调单位都一定具备这些特点,因此有的语言学家(Schuetze-Coburn 1992)认为应该把语调单位看成是一个原型(prototype)。
3.2语法单位的类别与定义
我们这里仍旧以传统上的语法单位为依据,但为了简化起见,我们把材料里的语法单位归为四个大类:小句、并列小句、名词性结构、其它语法类型。下面分别说明如何鉴别这四种类型的语法单位。
3.2.1小句
小句指的是一个带动词性谓语的结构,它的主要题元包括施事题元、系事题元和受事题元。这里我们采用Dixon(1979)和Comrie(1978)的说法,施事题元(Agent)指的是及物动词的施事(如“小孩子牵了一头羊”中的“小孩子”),系事题元(Subject)代表与不及物动词相连的唯一题元(如“车子倒了”中的“车子”),受事题元(Object或Patient)代表及物动词的受事者(如“小孩子牵了一头羊”中的“一头羊”)。当然,这些题元可以是显性的,也可以是隐性的(在表层不出现)。我们进一步把小句分成完整小句和非完整小句,现在分述如下。
完整小句如果一个动词性谓语和它的相关题元(施事或系事)出现在同一个语调单位之内,我们把它归为完整小句。如:
2)...他拿了三个果子。
非完整小句,根据所“缺”题元形式,我们把非完整小句进一步分成三类:截断形式、零代词形式,以及其它零形式。如果一个动词性谓语的相关题元(施事或系事)没有和动词出现在同一个语调单位之内,而是出现在毗邻的语调单位里,我们把这类小句归为含截断形式的非完整小句,例如3)b:
3)a...他就=,b....( )站起来。
含零代词形式的非完整小句指的是那些含有零代词题元(亦即隐性题元)的小句,例如4)b和c,这两个语调单位都分别隐去了施事题元“他们”。
4)a....他们在吃芭乐。 b. 一面走,c. 一面吃。
注意,在鉴别含零代词形式小句时,我们考虑的是隐性施事而不是隐性受事。
有些看似缺乏施事题元的零形式小句其实并不是。这类小句一般不需要一个明确的题元,如5)c;其中有一些则根本没有一个特定的题元,如6)这类表时间的小句。
5)a....( )我想这个农人可能心里觉得, b...哎=,
c....( )少了一篓果子。
6) ..过了一下,
含这类零形式题元的小句都归入“其他零形式”一类。
3.2.2并列小句
当同一个语调单位包含两个小句时(包括套叠小句,即一个小句作另一个小句的宾语成分),我们把这类结构称为并列小句。根据其中小句的完整与否,我们可以把并列小句再分为完整并列小句和非完整并列小句。例如7)是一个完整并列小句。
7)我们不晓得他用什么方式交易。
8)b是一个具有截断形式的非完整并列小句,
8)a. 我呵,b...奇怪那个人为什么没有看到?
9)b则是一个有零代词形式的非完整并列小句。
9)a. 他下来的时候,b. 发现他篓子好象少了一个。
3.2.3名词性结构
名词性结构包括简单名词(如:篓子),带修饰语的名词(如“帮忙他的三个小孩子”),代词(如“他”),指示代词(如“这个”),数量组合(如“一个”),表时间的名词词组(如“这时候”),以及一些复杂的名词性结构(如“过来再出现的”)。
从名词性单位与周边成分的联系来说,名词性单位又可以分为非独立性的和独立性的(参看Tao 1996对于名词性语调单位所作的两分法,即附着性(attached)和非附着性(unattached))。所谓非独立形式指的是那些本来是小句中的一个构成成分(尤其是题元成分)但却被隔开来独自成为一个语调单位的名词性结构(例如8)a)。而独立形式的名词性单位是那些不属于任何小句的一部分而独自成为一个语调单位的名词性结构。例如10)c:
10)a ..然后, c....( )外国先生。 e...他应该是一个..农夫,
b...一个=,d....据我想,
3.2.4其他语法单位类型
不属于小句、并列小句或名词性结构的语词单位一般都被归入“其他”这一组。这包括单独由介词、副词、联接词等构成的语法单位。由于这些语法类型的定义大致上都比较清楚与直接,这里就不举例了。
3.2.5非语法单位
材料里有一些语调单位不能构成合法语法单位,我们把它们归入“非语法单位”一类。这包括了模糊音、笑声、杂音、以及中途被切断的语调单位等。
图2归纳了本文对语调单位结构的分类:
3.3鉴别语调单位和语法单位对应关系的若干原则
由于语调单位和语法单位之间的对应与否并不总是界限分明的,在鉴别时就需要我们根据情况做出判断,这里我们对鉴别的原则作一简要的说明。
在判断个别语调单位的语法结构时,我们根据的是以下三项原则:
(1)严格基于一个语调单位自身。也就是说,不将毗邻的语调单位考虑在内。例如11)a和b这两个语调单位虽然可以共同构成一个完整的小句,但我们还是把a判断为一个名词性结构,把b断为一个非完整小句。
11)a....( )他==, b....( )摘得很辛苦。
(2)当一个语调单位里边出现了两个不同类型的语法单位时,判断的标准是以中心结构为准。例如12)这个语调单位是由一个介词词组“从那个篓子那边”和一个动词谓语“拉过去”所构成,我们以中心结构动词谓语为准,把它看作一个非完整小句。
12)...从那个篓子那边拉过去。
(3)当一个语调单位由两个相同类型的语法单位所构成时,也就是说出现了并列的语法结构时,我们把它们看作同一类型的结构的单个例子(并列小句除外)。例如13)这个语调单位具有两个名词性结构:“农人”和“这个时候”,我们把它归入名词性结构一类。
13)...那么农人这个时候,
在鉴别不对应关系时,我们根据了以下五项原则:
(1)当一个语法单位被分布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语调单位里的时候,我们认为这便构成了语调单位和语法单位的不对应关系。例如14)a-b即是一个“施事#动词性谓语”之间的不对应关系。(注:本文以#表示语调单位和语法单位之间的不对应关系,例如“施事#动词谓语”即是一个分布于两个语调单位之上的“施事+动词谓语”小句。)
14)a....( )他==, b....( )摘得很辛苦。
(2)鉴别不对应关系时,不考虑语调单位的内部停顿,例如15)的存现动词“有”和名词词组“三个小孩子”之间虽然具有停顿(用符号...表示),但这个语调单位可以被视为一个完整的“谓语+系事”结构的存现句。
15)..在路边上有..
三个小孩子。
(3)不对应关系可能出现在不同层次的语法单位上,每一个层次的不对应关系都被标示出来并单独计算。例如在16)这个例子里,我们除了把a,b和c计为一个施事题元和动词性谓语的不对应关系之外,也把a和b算作修饰语和被修饰语之间不对应关系的一个例子。
16)a....这个, b....偷果子的小孩就, c...骑上脚踏车往前走。
(4)重复单位,如下例的a和b:
17)a....他就=, b....( )他就=, c...好象撞到一块石头。
遇到类似这样的重复情形,我们只是把b和c作为施事题元和动词性谓语不对应关系的一例,而不是把a-c和b-c重复计算两次。
(5)修复现象(如18)b)和中途被截断的语调单位(如18)c)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因此我们把18)a和d计为一个系事题元和动词性谓语的不对应关系。
18)a....这个小孩子好象也,c. 有--
b....( )摔=,d....
受了一点儿..轻伤。
四 假设
根据前人的研究结果,我们这里提出若干假设,对叙事体音律单位的构成作出预测。
前人的研究跟我们讨论的问题直接有关的有两个方面:(1)关于信息量与语言形式的关系的研究;(2)口语产生过程中的认知限制的研究。根据Givón(1983)所说,当代话语分析研究者一般都同意,当话语里所要传达的是一个新信息时,说话者便会采用一种比较完整(或繁复(heavy))的结构形式来表达这个概念;相反的,如果说话者所要传达的是一个旧信息时,他通常会使用一种比较简单(或轻微(light))的形式。以汉语的名词来说,一个单纯的完整名词(如“车子”),它在形式上就比一个带限定成分或修饰成分的完整名词(如“一辆车子”)来得简单或轻微;而代词(如“他”)、独用的指示代词(如“这个”)和独用的数量词(如“一个”),它们的形式又比单纯的完整名词更为轻微。名词当中最轻微的形式当然是零代词,即没有外在语音形式的空元素。谈话者之间所拥有的共同知识越多,也就是旧信息越多时,所使用的形式也就越轻微;相反,当新信息比较多的时候,使用的形式就会比较繁重;而很明显的,新信息数目起决定作用。
话语分析学者们也发现,人类在认知活动能力上是具有一定的局限的,这种认知上的局限也反映在语言信息量在语句上的分布局限。Chafe(1987,1994)认为,由于语调单位是根据自然口语的音律所划分出来的语言单位,因此它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反映人们说话时大脑里对信息的处理过程。他的研究显示,人们在历时短短几秒甚至不到几秒钟的一个语调单位内所能传达的新信息量通常也不会超过一个。我们举下面一个例子略加说明(详细论证可参看Chafe的上述著作):
19)a....( )再过一下, b. 就有一个小男孩, c. 骑着脚踏车过来。
这里,语调单位19)a传达的是一个时间顺序上的新信息;19)b引进一个新人物“一个小男孩”,这是另一个新信息;19)c的新信息则是“骑着脚踏车”这个动作,发出动作的是19)b的“一个小男孩”,他在19)c里已成了旧信息,由零形代词取代。Chafe根据这些现象提出了“一次一个新信息”(One-New-Concept Constraint)的假说,即是一个语调单位一般上只能够传达一个新信息。除Chafe之外,Du Bois(1987)也提出了“一次一个词汇题元”(One-Lexical-Argument Constraint)的假说,这实际上是Chafe理论的进一步延伸。词汇题元指的就是以真正名词形式出现的题元,如:“一个小男孩”。Du Bois发现,由于词汇题元通常都与新信息有关,而人们每一次所能传达的信息量受到一定的制约,因此,具有两个词汇题元的小句极为少见。上面例19)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些限制(参看陶红印1991)。
根据话语分析学者们的基本共识,我们对台湾官话叙事体音律单位的语法结构构成提出下列假设。首先,我们提出,叙事体语法结构的分布是和这个结构所传达的语言信息量有关的。具体来说,我们认为,一个语法结构是否独立构成一个音律单位取决于它的构成部分所传达的新信息量的多少:传达的新信息量越多,其结构复杂性与音律单位的对应性就越差。我们把这个假说称为“信息内涵说”。其次,我们也认为不能排除语言结构的内部关系紧密程度的因素。句法结构的构成成分之间有层次,各部分关系的疏密程度有别,这是语法学中的一个常识。据此我们提出音律单位和语法结构单位对应关系的另一个假设:“结构松紧说”。具体来说,我们认为那些常常被分割成不同语调单位的结构单位其紧邻构成成分之间的关系属于相对松懈的类别。这也许会被误认为循环论证--松紧关系和分合互为因果。但是我们更愿意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理解这个问题。那就是,自然口语语料应该给传统语法学上讨论的层次、松紧等说法提供经验的(正面的或反面的)证据。传统上讨论结构层次常常缺乏直接的言语表达的材料来说明问题,我们这里并不事先对结构的层次松紧作任何的假定,而是严格依据实际的语言运用(叙事体)的现象来总结这方面的规律。关于结构松紧问题,本文只打算论列哪些是我们认为结构较紧密的,哪些是较松懈的。本文并不打算解释松紧差异的产生原因。
下面我们首先介绍语料中的基本数据、然后再对小句、并列小句和名词性结构这三种类型的语调单位的情况进行具体讨论,以检验我们提出的假设的有效性。
五 基本数据
根据上面所介绍的有关概念及分析方法,我们对五篇汉语叙事篇章(共791个语调单位)进行了结构分析与统计。表1所列便是材料里语调单位的语法结构类型分布状况。
从统计结果我们可以看到几个值得注意的现象。首先,在各种类型的语法单位中,以小句的出现频率显得较高。不过细看起来其所占的比例却只是47.2%;若把并列小句也计算在内的话,也不过占了50.4%。换句话说,小句这个传统上所认为的语言里的最基本单位,它在自然口语里边的出现次数实际上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多。我们再看各类型的小句当中,非完整小句的出现频率(32.8%)比完整小句的出现频率(14.4%)高出了许多;在非完整小句当中,以零代词形式出现得最为频繁,有21.1%,截断形式次之,占10.3%其它零形式最少,只有1.4%。这些数据说明了一点,就是在实际口语里,小句的出现频率不但没有人们印象中的那么占优势,其出现的形式也和传统上所认为的形式有一定的差距。这个结果跟陶红印(1995,1996)对汉语对话言谈材料的分析结果一致。另一方面,上面的数字也显示,在小句之外出现得最频繁的语法单位是名词性结构,总共占了27.4%。由此可见,名词性结构也是口语叙事体里边一个主要的语法构成单位。当然这些数据还仅仅属于初步的观察,接下来我们探讨促成以上这些现象的原因。在下一节里,我们将分别对材料中的小句、并列小句和名词性结构这三种类型的语调单位分别加以讨论,并尝试运用我们前面提出的假设给出一些解释。
六 分析与讨论
6.1小句
小句是一个复杂的整体,因此我们先对所有小句的内部结构进行统计分析,然后再分别对各种类型的小句加以讨论。表2(见下页)所列是统计结果。(由于其它零形式的非完整小句一般不带明确的题元,因此我们不把它包括在表2的统计范围内。)
6.1.1完整小句
前面已经说过,小句在言谈中的出现频率比印象中的少得多,而完整形式的小句的出现频率更是如此。那么当完整小句的确出现时,它们在口语中有何特点呢?
我们发现,材料里出现的完整小句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它们的题元倾向于以简单的形式或者是轻微的形式出现。(注:有关这个现象的详细讨论,可参考陶红印(1996)。)具体来说,这些小句的题元多数是代词,或是没有受到限定修饰的完整名词,它们的谓语动词则一般不带修饰语或补语。例如:
20)...车子倒了,
在这个“系事+动词谓语”形式的小句里,题元“车子”是一个不受限定、不受修饰的完整名词,而谓语“倒了”则是一个简单形式的动词。又比如:
21)...他搬走了。
这个“施事+动词谓语”形式小句的施事题元不但是一个代表了旧信息的代词“他”,而且还隐去了受事题元“整篓芭乐”;这个被隐去的受事题元自然也是一个旧的信息。而即使材料中的完整小句具有一个显性的受事题元,这个受事题元一般也以简单的形式出现。例如22)的受事题元“水果”就是一个单纯的完整名词。
22)..他在摘水果。
我们也可以从含系动词“是”的完整小句发现同样的现象,例如23)的指示代词“这个”属于轻形式,是一个旧信息,“礼物”则是一个不受限定、不受修饰的单纯完整名词。
23)这个是礼物啊。
完整小句的各个构成成分也并非每一次都以简单的形式出现,可是当其中一个成分形式比较复杂的时候,其余成分的形式就会比较简单,这似乎平衡了新、旧信息量的分布与传达。例如:
24)他就^在树上摘。
这个语调单位的动词性谓语包括了一个充当修饰成分的介词词组“在树上”,以及一个被修饰的动词“摘”,这是一个形式比较重的动词性谓语,所包含的信息量也比较高;相反这个小句的施事题元“他”则是一个轻形式的名词,受事题元则被隐去,两个题元都属于旧的信息,因此包含的信息量也就比较低。高度信息量的成分配低度信息量的成分,信息量的分布达到了均衡,不至于给出过多的新信息。这些现象支持我们的“信息内涵说”。
表2的统计也显示,“简单动词谓语+系事”结构的小句倾向于以完整形式出现,共有16次,而非完整小句只出现5次。在16个完整的“简单动词谓语+系事”结构当中,有15个是存现句,25)b是其中一个例子:
25)a. 后来嘛, c...啊=,e...走过去。
b....就有一个人啊, d...牵了一只羊=,
正如研究所示,叙事体中存现句的主要功能是在引进新的人物(Du Bois 1987),因此,存现句中的信息重点在系事题元;而当系事题元所含的信息量并不高时,存现句便以完整的形式出现,反之,则以截断的形式出现,例如26):
26)a...有一个=, c...差不多=,
b...差=,d....四十岁的男人。
这个存现句的系事题元由一个受限定的名词“一个男人”以及复杂的修饰成分“差不多四十岁”所构成,由于所含的信息量比较高,因此这些新信息便被分布在四个语调单位中,各别地传达,于是形成了“动词谓语#系事”的截断形式。实际上,复杂的构成成分正是造成小句以截断形式出现的一个主要原因,这个现象从另一方面印证了我们的“信息内涵说”。下面再看看含有截断形式的非完整小句的情况。
6.1.2含截断形式的非完整小句
材料显示,带截断形式的非完整小句的主要构成成分一般上形式都比较复杂,所含的信息量也因此而比较高,例如27)a的施事题元“这个小牛”和27)b的受事题元“这些果子”都是带有指示词的名词。这类受限定的名词在形式上就比代名词来得繁复。
27)a. 这个小牛, b...看了这些果子, c. 好象也非常的欣赏。
含系动词“是”的非完整小句也显示了类似的情况,以下28)b便是一个形式比较复杂的题元。
28)a...帮忙的是, b...三个小孩之中的两个。
在截断的非完整小句当中,主要题元和谓语动词之间也可能间隔着修饰成分,例如:
29)a. 可是这三个小孩是,c. 很快乐地,
b....嗯坦然自在, d. 从他面前走过去。
在这个小句里,谓语动词“走过去”前面有三个修饰成分:29)b“坦然自在”、29)c“很快乐地”和29)d里的“从他面前”,而这三个修饰成分都被各别分布在三个语调单位里。我们同时也注意到这里的题元“这三个小孩”29)a也是一个形式比较复杂的名词结构。这显示当传达的新信息比较多,信息量比较高时,说话人就把这些信息分次传达,因此形成含截断形式这种类型的非完整小句。这种现象进一步支持了我们的“信息内涵说”。
由“把”构成的介词结构也可以证实我们以上的看法。这类结构在材料中只有4个是以完整小句的形式出现,另外10个是以截断的非完整小句形式出现,其余9个以零代词形式出现。例如在30)里,施事题元30)a就与它的相关谓语动词30)c分隔开来,形成了一个“施事#“把”受事+谓语动词”的不对应结构。
30)a. 可是那个农人就,b....嗯,c. 把他强拉走了。
当然我们也必须考虑到这是一个带介词的结构,而且它的施事和受事题元(“把”的宾语)都出现在动词谓语之前,这个特点也可能导致它在很多时候不和语调单位形成对应的关系,不过这个问题还有待进一步的研究。
除了结构成分所传达的信息的量的分布对语调单位的结构局限之外,当说话者对所要传达的信息有所犹豫和不确定时,也会形成不完整的小句,如:
31)a....他就=,b....( )他就=, c...好象撞到一块石头,
通过31)c的“好象”一词,我们可以推断叙述者对于所要传达的这个信息并不十分肯定,因此形成了一个“施事#动词谓语”的不对应关系。我们认为犹豫不定的信息对说话人来说也是信息量重大的一个具体表现形式,因为这类信息的调动需要大量的认知活动,这里的语法结构形式和我们的信息内涵说是不矛盾的。
以上对完整小句和含截断形式的非完整小句结构特点的观察显示,造成句子形式在话语中的分布的基本因素都与(新)信息量的多少有密切的关系,这些现象验证了我们的信息内涵说所提出的制约因素。
6.1.3含零代词形式的非完整小句
零代词形式的非完整小句在材料里占了相当大的比例,一共有21.1%。零形式题元是汉语一个显著的语法现象,这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零代词形式在材料里的出现率那么高。但是零形式本身并不能够解释为什么非完整小句频繁出现,原因是,汉语也允许主谓宾全部出现的句式(即完整小句)。也就是说,汉语语法本身并不排斥完整小句可以有较高的出现频率。我们认为,含零代词形式的非完整小句频频出现的一个合理的原因应该是主谓结构关系的松懈性以及叙事体的语体特征。主谓关系在汉语语法中从来被认为是松懈的,例如中间可以插入成分,主语不一定是施事等参看吕叔湘1979,朱德熙1981。(注:能插入成分不一定就是主谓关系的证明,这一点可参看张伯江、方梅(1996)的论述。)就叙事体的语体来说,它是一种描述事件的语体,叙述者经常引进故事里的一个人物,然后描述一连串发自这同一个人物的动作,叙述与同一个人物有关的一连串事件,这个人物(经常是施事主语)便会频繁地出现在主语位置上以零代词形式出现。下面举例说明:
32)a...过了一下,c. 骑了一辆脚踏车, e. 经过那个树下。
b. 有一个小孩子, d. 过来。
在这个例子里,故事正进入一个新的情节,叙述者首先以一个完整的存现句32)b引进一个新的人物,接着便连续以三个零代词形式的非完整小句32)c--e来对这个人物进行介绍与描述。再举另一个例子:
33)a.. 于是那个, e....( )吹了一声口哨,
b. 拿玩具的小男孩就=,f....把那个小孩,
c....( )捡起他的帽子, g....( )叫回来。
d...回头, h. 然后把帽子还给他。
这个例子叙述的是一系列发自同一个人物,就是33)a-b“那个拿玩具的小男孩”的连续性动作,叙述者在这里就一共连续地使用了四个零代词形式的非完整小句33)d,e,g和h来对他的活动进行描述。
根据上述现象,我们认为传统上所说的主谓关系在汉语中是松懈的是可以成立的,我们的经验材料验证了这一点。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信息内涵说的效应。不难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零代词是名词结构里最轻微的形式,含零代词形式的小句的新信息量应该主要体现在句法结构的其它部分(这里主要是一般所说的谓语部分)。复谓结构的出现频率显著地反映了这个事实。表2显示,复谓结构在不同类型的小句里总共出现了21次,这当中,完整小句仅1次,截断形式的非完整小句7次,零代词形式的非完整小句却有13次。由于复谓结构原本就是一个比较复杂的形式,因此以截断形式(配上零代词形式)出现的可能性也就比较高。下面的一段叙述便出现了两个零代词形式的复谓结构,即34)f和i。
34)a.
前面有几个<@男孩子@>, f...就跑过来帮忙这个,
b. 啊=, g....啊=,
c...一面在玩啊, h...骑车的小孩子。
d...啊=, i...帮他把水果篮捡起来。
e....然后,
复谓结构倾向于跟零形主语形式搭配这个事实虽然没有为信息内涵假设提供直接的支持依据,但其中体现出的基本原则和信息内涵说并不矛盾,因为这些句法结构中的信息结构没有超出单一新信息的限制。
6.1.4其它含零形式的非完整小句
这类小句在材料中并不多见,总共只有11个。这当中,有的是表时间的小句,如35)a:
35)a....( )再过一下,b. 就有一个小男孩,
有的是叙述者在表达自己的看法或做某些评议,如36)d,
36)a....我看那个脚踏车好象又, c. 他人太小。
b...太大了, d....好象不适合他的样子。
或者是在叙述人物的一些心理活动,如37)c。
37)a....( )我想这个农人可能心里觉得,b...哎=,
c....( )少了一篓果子。
这里的情形和前面提到的复谓结构表现有共同的地方,就是它们虽然没有为信息内涵的假设提供直接的支持依据,但其体现出的基本原则和信息内涵说并不矛盾,都没有超出单一新信息的限制。
6.2并列小句
根据表1的统计,材料里边一共有3.2%的语调单位是并列小句,其中1.3%是以完整的形式出现,另外1.9%以非完整的形式出现。我们发现并列小句的完整与否也取决于信息量的多或少,这与我们前面所提到的有关完整小句和非完整小句的看法完全相符。以下举例说明:
38)我想他心里在担心吧。
这个并列小句是由“我想”和“他心里在担心”两个小句所组成。这两个小句的题元“我”和“他”都是轻形式的名词,代表着旧的信息,而句里主要的新信息是“心里在担心”。由于整体上所含的信息量不高,因此这个并列小句能够以完整的形式出现。我们接着看看非完整并列小句的情形:
39)a...那个小孩子想=, b...那个男的可能没有看到他。
39)a--b是一个被截断的并列小句,句子里的两个题元“那个小孩子”和“那个男的”都是受指示代词所限定的完整名词,信息量都比较重,再加上谓语“可能没有看到他”也是一个含高量信息的成分,因此,这个并列小句便以截断的形式出现,说话人没有把全部话语放在一个语调单位内说出。这再次证明了信息内涵说的有效性。
我们也发现这些并列小句有一个显著的共同点,那就是其中一个谓语动词一定是一个描述心理或视觉活动的动词,或称认知动词,(Weber & Bentivoglio 1991)例如:想、担心、看、到、发现、知道、不晓得、怕、奇怪、怀疑,注意等。这是否是汉语叙事体的一个特殊现象还有待探讨。
6.3名词性结构
在我们的材料中,名词性结构占所有语调单位的27.4%,这是一个相当高的比例。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名词性结构频繁地独自出现于一个语调单位之内?
前面已经说过,名词性结构又分为独立形式的和非独立形式的。所谓的非独立形式指那些本来是小句中的一个构成成分(尤其是题元成分)但却被分隔开来独自成为一个语调单位的名词性结构(例如8)a)。需要说明的是,一些非独立的小句,尤其是时间名词从句结构,也包含“题元+动词谓语”的语法形式,我们也把分隔开来的题元40)a归为非独立名词结构。例如,
40)a. 他在树上, b. 忙着工作的时候。
这主要是从小句核心(动词加题元)的角度来考虑的。独立形式的名词性单位指的是那些基本上不属于任何小句的一部分,或不和任何动词谓语具有直接关系,独自构成一个语调单位的名词性结构。
先看非独立名词性单位的情况。表3给出了一些具体数字
由表3可以看出,主要的对立表现在施事(及系事)与受事两类名词题元成分上,因此我们着重讨论这两者的情况,其他则略去不谈。
就施事、系事与动词谓语的分隔(即截断形式的非完整小句)来说,毫无疑问,非独立名词性结构的其中一个主要来源是截断形式的非完整小句,也就是被截断的题元A(施事)和S(系事)。当施事或系事与动词谓语分离时,整个名词结构就独立出去了:
41)a...( )他们两个==,
c...( )交错过去。
b...( )只是面对面地这样=,
除了施事与系事题元,受事题元也一样可以构成非独立的名词性语调单位,但这种情况却少得多。从表3可知,在一般截断主句中,施事/系事题元和受事题元的分布分别是:
施事/系事 85 受事 33
施事/系事成分与动词谓语分离的例子是受事与动词谓语分离的两倍多。如果把上表中前三项中所有涉及施事/系事和受事的结构全部结合起来考虑的话,施事/系事与受事总的比例也有103:54。这与我们前面的讨论的结论是一致的,就是说,主谓结构是一个较松的结构实体。而对动宾结构来说,动词与受事宾语的结构紧密度远远大于主谓结构。当然似乎还不能简单地用主谓结构的松散性这一点来解释上述所有的非独立名词语调单位。有时候我们需要把结构松紧程度和信息内涵说结合起来才能更好地解释这些语调单位的构成,例如就受事成分和动词谓语的结合情况来说,有时候受事题元之所以也可能跟动词谓语分隔出来独自构成一个语调单位,其中一个主要因素是句子整体所表达的信息含量较大。例如,
42)a....就有三个
小孩子在那儿玩, b. 那个板球。
这个片断整体上是一个兼语结构句,如果ab放在一起的话,整句就包含了两个新信息:“三个小孩子”和“那个板球”。由于这里所含的新信息量大于一,因此处于句末的受事题元“那个板球”便被独自分布于另一个语调单位42)b之内。
除了整句信息量的局限之外,当说话者对所要传达的个别信息有所犹豫时,也会造成谓语动词和受事题元之间的不对应关系,下面是一个例子:
43)a....在=, c...芭乐。 e...很象芭乐。
b...摘=, d....我不晓得那个水果是什么?
从43)d和e,我们知道叙述者不太肯定受事题元43)c“芭乐”这个信息的准确性,因此这个受事题元并没有立刻随着谓语动词43)b在同一个语调单位里出现。由此可见,信息的不确定性也可能对语法的形式造成影响。归根到底,这种不确定性也是认知量增大的一个具体表现。
值得一提的是,信息成分的不确定性对名词性语法结构形式的影响既表现在受事题元上,也表现在施事或系事题元上,例如施事或系事题元构成的名词性语调单位在话语中得到多次重复:
44)a....他就=, b....( )他就=, c...好象撞到一块石头,
这里我们似乎可以得出结论,即认知方面的限制(信息的分布限制)对施事/系事题元和受事题元具有同样的影响,而施事/系事题元由于主谓结构的松散性更容易和谓语动词脱离。
下面再谈谈由独立名词结构构成的语调单位。先看各类型独立名词结构的分布统计:
根据定义,独立名词结构应该是处在松散结构中的成分,它们一般不跟前后的动词谓语结构产生题元关系。其中包括表时间的成分,列举形式,话题名词,处所词语等。先看一些表时间的名词结构的例子,我们的材料里一共出现了25个表时间的名词结构,这占了全部独立名词45)的56%。例如45)a和46)a。
45)a...这个时候,
b.这个小孩子又看到那个女孩子。
46)a...小孩子在树下经过的时候, b...看到那个主人不注意,
时间成分传统上被看作状语,在现代句法理论上一般被认为是边缘成分(petipheral,oblique),不是动词成分的必不可少的成分,因此。它们与动词中心的分离就是不奇怪的了。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在这25个独立的表时间名词结构当中,属小句形式的只有10个(如46a),其它大部分属简单形式(如45a)。而在非独立的表时间名词结构中,几乎全部都含小句形式(如40a-b)。由此可见,独立的表时间名词性单位所以自成单位,主要是因为结构上的松懈性给予的自由所决定的,但是当其自身所含的信息量比较大时(一般上含小句形式的所传递的信息量比简单形式的来得大),并且基于主谓结构的松散性,它的主要题元就有可能进一步跟动词谓语分离。
独立名词性结构还以另外一种情况出现,那就是列举形式(listing)。例如:
47)a...首先第一个镜头是=,d....然后=,
b....风景。e...一个=,
d....然后过来..树木。f....( )外国先生。
48)a...帮他把=,c....( )什么东西都=,
b....果子, d....放回篓子里头去。
显然,列举成分所构成的是一个松懈的并列式句法结构,这似乎说明,传统上所说的并列结构其内部成分之间的关系是相当松散的,尤其从表达的角度来看是如此。
独立的名词结构里边也有一些游离的名词成分,它们被首先发出,后面的话语内容跟它相关。我们姑且把这些名词成分称作话题名词。例如49)a:
49)a. 然后那三个小孩子=,b. 他们想说, c. 这个是礼物啊。
有时候这类名词成分还以处所短语的形式出现,例如,
50)a. 那三个小孩子, b. 里面, c. 有一个小孩子发现,
有时候一个名词结构放在一个小句或名词结构的后面,带有追加说明的功能,我们称之为追加成分,例如51)d和52)b。
51)a. 上面有一种,c. 头,
b. 一个圆的, d. 下面有一个尾巴的那一种东西。
52)a. 另外两个小孩子。 b. 一人一个笆乐。 c. 他们在吃笆乐。
另有一些独立名词结构不与上下文连贯,它们或许是说话过程中说话者脑海里所闪现的一些概念,也可说是说话者突然改变了主题。如53)c:
53)a. 他就=,c. 整篓的笆乐, e. 他自己都摔--
b. 好象撞到一块石头, d. 他--
综上所述,我们的叙事体材料里的非独立名词结构的主要来源是那些从谓语动词分隔开来的题元成分(施事、系事或受事)。独立的名词结构主要是跟谓语动词有松散关系的时间名词,话题名词,列举性的名词性成分以及追加成分等。而促使这些名词性成分独立出来构成单独的语调单位的原因包括:语言信息量的分布局限以及体现在主谓结构和并列结构中的松散性。
6.4小结
以上的分析与讨论证实,我们在上文所提出的信息内涵说和结构松紧说可以较好地解释台湾官话叙事体语调单位的构成。一个语法单位能否独立构成一个语调单位,很多时候是取决于它所传达的新信息的数量以及结构内部形式的松紧程度。
七 余论:汉英语调单位结构比较
Croft(1995)曾对“梨子的故事”英语叙事篇章进行过研究。在这项研究里,Croft归纳了导致英语语调单位和语法单位形成不对应关系的三项因素,即:平行性(parallelism)、复杂性(complexity)和远距离(distance)。本文所采用的也是“梨子的故事”口语叙事篇章,探讨的也是语调单位的语法构成问题,因此我们也想知道Croft所归纳的这三项因素是否和汉语的情况有着相似之处。这是一个很值得探讨的问题,但由于篇幅所限,我们只能够在这里略作讨论。
Croft所谓的平行性指的是平行的语法结构。他发现一个语调单位里边很少会出现两个平行结构的语法单位,例如54)b,c和d,这里的三个平行的补语都被各自分隔开来,分布于不同的语调单位之内。
54)a...Three boys came out,
c...pick up his bike,
b...helped him pick himself up, d.pick up the pears,
我们认为,Croft所说的平行性实际上是我们所提出的信息内涵说和结构松紧说的直接结果。因为平行的结构成分所构成的实际上是并列结构,这类结构是松懈的。从信息内涵方面来看,由于每个成分本身都代表了一个新信息,而一个语调单位所能容纳的信息量有所局限,因此这些成分不大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语调单位内。
Croft的第二项因素复杂性指的是复杂的语法结构。例如55)a"the man who's picking pears"是一个带关系从句的名词结构,由于这个结构比较复杂,所含的信息量也比较高,所以它的相关谓语55)b就出现在不同的语调单位之内,就形成了一个“系事#动词谓语”的不对应关系。
55)a....( )Meanwhile..the man who's picking pears,
b...comes down from the tree,
由外部形式的复杂性而造成语调单位和语法单位之间的不对应,从实质上来说,也还是信息内涵的因素造成的。
第三项因素远距离指的是语法结构上的距离。Croft发现,当两个语法单位在结构上的距离比较远时,它们同时出现在一个语调单位里边的机会就比较低;相反,如果两个语法单位在结构上的距离比较近,它们同时出现在一个语调单位里边的机会就比较高。例如56)这个小句的补语"there standing on a ladder in a pear tree"和它的主导小句"there was a man"同时地出现在一个语调单位之内,这是因为补语是主导小句的补充成分,这两者之间的距离比较近。
56)..And of course there was a..a man there standing on a ladder in a pear tree,
反过来看例子57),这里状语从句57)a和它的主句57)b各自出现在不同的语调单位之内,这是因为两者本身都是一个小句,由于它们在结构上的距离比较远,因此形成不对应关系的可能性就比较高。
57)a....( )and..while this is going on,
b....( )the farm laborer realizes that a whole basket's missing.
我们可以看到,Croft所谓的语法单位结构上的远距离实际上也是结构松紧性在英语中的一个具体表现。
由此可见,决定汉语和英语语调单位构成特点的基本因素实际上是一致的,都可以归纳为我们所提出的信息内涵说和结构松紧说。这两个因素有时共同作用。
八 结语
通过对五篇台湾官话叙事体的语调单位构成的分析,我们所得出的初步结论是:叙事体语调单位的主要语法构成是小句和名词性结构;但是小句的形式并不以完整小句为主,它是以非完整小句为主,而且以零代词形式出现得最为频繁。这显示,汉语语调单位的主要结构实际上比一般的传统完整小句的形式还要简短。
经过进一步的观察,我们发现导致上述情况出现的主要原因,一是信息量的分布局限,二是语法结构内部关系的疏密程度。基于人们在认知上的局限,一个语调单位一般上只能够传达一个新的信息;因此,当一个语法结构的形式比较复杂,所含的信息量比较多的时候,它的构成成分往往就会被分布在不同的语调单位之内;同样的道理,当一个语法结构的形式比较简单,所含的信息量比较少的时候,它往往就能够独自地构成一个语调单位。另一方面,不同语法结构内部成分紧密程度是有区别的,因此它们出现在一个语调单位内的可能性也不同。具体来说,我们的材料显示,传统上所谓的主谓结构和并列结构它们的内部成分的紧密程度远远低于动宾结构的内部关系。
我们的结论说明了一项重要的事实,那就是实际言谈中的语法规律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人们的认知能力以及实际的语用环境,因此要建立一个可以解释实际言谈的语法系统不能仅仅满足于形式的分析。从另一方面看,要想真正了解结构背后的一些现象,例如不同结构体内部疏密程度问题,只有实际的语言材料才有可能给我们以启示。
我们也初步发现,无论是汉语或英语,一个语法单位能否独立构成一个语调单位,这都取决于其外部形式的复杂程度和所传达的新信息的数量。因此,基本的制约因素在这两种语言里是一致的。这也说明了,如果我们单从语法形式去探讨不同语言之间的异同,那是一个很不足的做法,因为这种做法只能让我们看到表面的现象,不能让我们看到构成这些现象的根本原因。因此,只有当我们从实际的用语情况去看待语法问题,把语法形式之外的因素也考虑在内,我们才能更好地认识不同语言在语法上的一致和不一致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