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有银行如何支持民营经济？——访中国改革基金会国民经济研究所所长樊纲博士，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国民经济论文,所长论文,中国论文,基金会论文,民营经济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应如何界定民营经济
《现代商业银行》：自1998年民营经济合法化以来，中国的民营经济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对中国经济增长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现在关注和谈论民营经济的人越来越多了，我本人也看了许多关于民营经济方面的材料，发现有一个问题总是存在不同的说法，即关于民营经济的界定问题。那么，到底什么才是民营经济？樊老师，您是国内较早研究民营经济问题的专家，请给我们谈谈您是如何界定的？
樊纲：民营经济这个概念在中国很含糊。这是必然的，而且这正是中国民营经济得以发展的一种特殊的历史背景。近20年来，中国经济发展与改革的起点是以国有经济为主体的计划经济为起点的，长期以来的政策也都是对国有经济大力支持，对民营经济相对有一些忽视。而且刚开始，完全凭借一些私人的力量确实也办不成什么大事。因此，特定条件下就有了一系列定义不清楚的民营。从一开始戴红帽子的集体呀、全民呀（实际上这都是民营经济），到现在的股份制。对股份制，你分不太清到底哪些是民营的哪些是国有的，但中国的产权关系现在正在逐步理顺。现在，南方的很多乡镇企业已经用股份合作制的办法把它改制了，股份结构中私有的、个人的成份在增加，但并不完全是私有的。所以，由于中国的具体情况，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就是会出现一些用已有的理论看比较模糊的、说不清的东西。而我们的任务之一，就是要在理论上分析这些新现象、新问题。中国的一些改革都是在说不清的情况下先做起来再说，这也是我们的优势所在。
当然，这里涉及到一个统计方面的问题比较复杂，特别是在对民营企业的统计中对国有控股企业怎么算？如果把国有控股都算做非国有经济，除了过去那种百分之百的国有企业以外都算做非国有企业（我个人是倾向这么算的），那非国有经济的比例是相当高的。当然，这是一个过渡的认识过程。现在的国有企业上市公司，国有占70%的股份，其它30%社会控股，但这只是一个起点，不是一个终点的终结形态，将来还要逐步发生变化，比如现在的国有股减持。国有企业上市公司，只要脱离了百分之百的国有企业，它已经可以叫做非国有企业了，可它不见得是民营的，但从定义上看它已经有一部分非国有的成份在里面。国有上市公司中虽有70%国家控股，但必竟还有30%的社会股，这就有了社会监督在里面。所以，我个人是比较倾向于把所有股份公司，只要是有非国有资本的东西都叫做非国有经济。如果这么算的话，那就比较大了。目前，非国有经济在工业产值中占到75%，GDP也占到63%-64%了；如果不这么算，把国有控股企业都算做国有的话，可能这个比值要低一点，占工业产值中的60%几，GDP中的40%-50%。
民营经济的界定，我认为是个过程，在中国就是一个混合所有制的过程，将来可能更是混合所有制，没必要说得很清楚，关键是体制要发生变化，关键是要认识到产权关系是起作用的。国有制要掺进了一些非国有的产权，增加了我称作“所有者关怀”这个因素，可能就起作用了。过去，这个企业和这个企业相关的谁都不是所有者，谁都是国家的代理人，现在有了这个东西在里面情况就不一样了。
民营经济是改革发展的最大成就
《现代商业银行》：诚如您所说，中国的许多东西都带有自己的特色，对民营经济的界定概念也不可能像国外那样泾渭分明。但不管怎样界定，中国的民营经济在中国经济发展过程中处于一个重要的位置，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这却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
樊纲：这20年来，我认为中国经济体制改革和经济发展，最重大的成就就是民营企业的发展：从过去几乎为零，到现在占到GDP的60%-70%这种水平，提供就业不是说100%，而是超过100%（国有企业在下岗，它在增加就业）；税收到了40%左右；出口占到70%几。实际上，民营经济现在是我们经济增长的主体。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我过去写的理论文章也分析过这一点，民营经济的发展为国有企业的改革创造了条件。这个创造条件不是一个静态的事情，而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国有企业一开始改不动，90年代初的时候，大家都在谈国企改革，我当时想不通国企怎么改得动？1992年“南巡讲话”后，在国企改革的第一次研讨会上，我当时提交的一篇论文就是要发展非国有经济。只有发展非国有经济，才能为国企改革创造条件。创造什么条件？第一，市场竞争的环境。只有民营企业发展了，有市场竞争了，才能把垄断利润拉下来，才能促使国企想着改革的事情。第二，提供就业机会。减轻国有部门的就业压力，使国企下岗职工有去处。第三，为政府提供一定的资金为国企下岗职工进行补贴。如果没有民营经济的增长，没有非国有经济税收这一块的支持，政府没有那么多钱，国企改革不会很顺利。第四，体制上的借鉴。当时曾经有过一句话，国有企业要引入乡镇企业机制。民营企业的发展为国有企业改革提供了一个国内可以借鉴的体制上的示范。民营企业没拿国家那么多钱都能搞好，你拿国家那么多钱为什么搞不好？体制上、管理上都可以引进民营企业好的东西。从管理上形成一批民营企业家，用他们成功的管理思路去管理企业。如果没有这样一批民营企业家，改组后的企业还是按老的思路去运作，换汤不换药就很难做好，这一点在东欧和俄罗斯都得到了验证。第五，资本。10年前想象不到国有企业在产权上能改组，能改组了主要是民间资本多了，民营企业家私人资本多了，社会资本也多了，可以实现改组的事情，包括拍卖，有人买了、有人能够接盘了，然后去投入呀、兼并呀、重组呀，甚至上市呀，而如果没有这些社会资本，就做不了这些事情。这些资本不是说储蓄的钱就行了，它必须是真正的社会资本，是资产的所有者在后面操作成为资本。我个人认为，今后的改革仍然取决于民营企业的发展。现在我们只是改了小企业，民营企业刚刚能够发展成小企业，等它长大了，低成本扩张，收购一些破产的国有企业，然后逐渐做大，做大以后，大的企业家出来了，大的资本也就有了。这是一个过程。我是寄希望于这一块，加上国内的一些资本的形成，加上外资，这是我们将来体制逐步理顺的必要条件。
融资问题成为制约民营经济发展的一大因素
《现代商业银行》：中国的民营经济发展既然如此重要，那您认为目前阻碍民营经济发展的因素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为了更好地发展民营经济，政府和金融机构应怎样积极努力改善民营经济的发展环境？
樊纲：我认为说到底有两大因素制约着民营经济的发展。第一大因素是产权保护问题。从所有制上、从产权关系上，对民营经济、私营企业、私人资本、法律的保护、观念的认同这些方面还有很多障碍。包括一些政策，这都是法律上、观念上的地位不平等造成的。这与中国的传统观念有关。在中国人的头脑中，私人的东西就是不好的，而事实上，我们要看到，一但是“私的”东西，就有人负责了，有人“关怀”了。从大的体制环境上怎么能改善，这是最基本的东西。第二方面就是融资了。民营经济发展最大的障碍就是融资问题得不到很好的解决。民营企业不是完全融不到资金。过去是三个渠道：第一个渠道是私人亲戚朋友；第二个就是通过国有企业转借一部分钱，或通过私人关系从国有银行融一部分资，这部分钱成本较高，特别是会涉及到一些腐败的问题，后来问题暴露，往往把企业也拖跨了；第三个渠道就是所谓的民间融资、民间借贷，事实上有很多是高利贷。这三个渠道基本上属于非法，而且融资的成本很高。在这个问题上，除了一些大的民营企业能得到商业银行的贷款支持，还有少量的民营企业可以上市融资外，其它的中小民营企业融资渠道很少。
中小民营企业融资困难，这反映了中国体制改革的不平衡性。现在，我们的制造业基本上对民营经济放开了，但就是服务业、也就是金融业迄今为止对民营经济放开的幅度很小。民营经济在大银行很难融到所需的资金，即使融到了，成本相对也较高。这里最根本的原因是，中国的中小民营企业没有中小民营银行和为中小民营企业服务的资本市场。大的国有银行为中小民营企业贷款存在着先天制度上的不匹配，而实际中又缺少地方上与为中小民营企业服务相匹配的中小民营金融机构。其实中小金融机构，生于当地、长于当地，能充分利用当地的信息，知道企业在干什么，知道企业的信誉好不好，用不着很高的成本，当天就可以批款，利息率就可以很低（因为它的成本很低，用不着去层层调查、层层审批，用不着运行一个大的上层建筑）。目前，没有这些中小民营金融机构，就决定了中小民营企业的融资渠道很少、成本很高（请银行业的人们注意：时间也是成本，机会也是成本，一个项目批了半年批不下来，商业机会全都失去了），而资本市场又没有完全放开，二板市场又没能尽快推出，在主板市场上基本都是国有企业和少数大的民营企业。这一切决定了中国的民营经济发展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融资问题。
这里也涉及到一个商业银行的发展问题，涉及到一些重大的理论问题、观念问题、政策问题。现在很多人在谈民营银行问题，事实是，世界上发达国家的银行都是民营的。认为搞民营银行容易出事，我觉得关键是怎么监管它。过去是不发展它，也不发展对它的监管，没把它真正纳入到监管体系，那它一定会出事，早晚要出事。搞金融是要监管的，不加强监管是不行的。去发展它，并在对它的监管上做文章，才可能促进金融市场的发展。发达市场经济国家都是这样，国有银行主要是为国有大企业服务，小民营银行为地方中小民营经济服务。美国是银行业集中程度比较高的国家，它还有2万多家小银行，意大利有9万多家小银行，这些小银行在地方上专门为中小企业服务。
国有银行可在支持民营经济发展中促进自身的改革
《现代商业银行》：民营银行这个问题比较复杂，但支持民营经济发展则是国家大力提倡的。对民营经济的金融支持，除了在民营银行这一块应有所发展外，四大国有商业银行也好，其它的大型股份制商业银行也好，它们在这方面能有什么作为？
樊纲：很难想象这个问题。因为它们的运营成本很高，贷款的审批又很集中，都集中到省一级分行，因此需要的时间就很长。时间与商机是联在一起的，单纯在这一点上国有商业银行就不占优势。这里还有一个制度上的障碍，给民营企业发放贷款，如果出现问题，就有可能有说不清楚的地方。给国有企业贷款，则相对好说一些。国有商业银行对民营经济的促进作用，可能会表现在对一些相对大一些、上点规模的大中型民营企业的贷款有所贡献上。
《现代商业银行》：似乎这一问题现在有了很大改变。四大国有商业银行在国家的大力提倡下都在积极为中小企业提供信贷支持。前不久工行还专门就支持中小企业发展问题召开了研讨会。国有商业银行在这方面做出的积极努力，除了会对民营经济的发展有所贡献外，您认为对国有商业银行本身的改革发展会不会有所促动？
樊纲：应该会有一定的促进作用。可以想象这么一种方式（当然，我不太了解情况，说得也不一定可行），假如国有商业银行把它们地方的分支银行，比如县里的分支银行，搞一点合资、搞股份制，和当地的私人资本结合起来，利用当地的信息，给它划出一块奖金、一块资产来，这块钱、这块资产，你独立运作，有一块自主权，不用到上面层层审批，让它模拟地方的民营银行去运作。而且可以引进外来资本，比如和愿意投资的民营企业合资参股。上级银行所要做的是：给它一定的贷款权限让它去运作，然后对它实行严格的监督，监控它的坏帐比率。至于贷款怎么用，由这个分支银行根据地方办法自主决定，不用走国有银行的程序。然后，它的成本独立核算，注册一个相对独立的机构。如果真能如此实施，对国有商业银行改革是个大的推动。国有商业银行的业务分散了、风险也分散了，产权结构从基层发生了变化，也可为将来的上市做更好的准备工作。这都可以想象，办法多得很。我们只是提供一些理论上的研究。过去的地方信用社，实际上有很多的私人资本在里面，有的搞得也不错。
国有银行应多站在民营经济的角度思考一些问题
《现代商业银行》：对支持民营经济的发展，国有银行能做的贡献和努力相当多，关键是要积极筹划和运作。
樊纲：那是当然，在这个问题上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要调整思路：第一要为民营企业开辟更多的融资渠道，打破过去许多对民营企业的限制；第二要从民营企业的融资成本来考虑问题，不仅要考虑它的利息成本，还要考虑它的时间成本也就是机会成本；第三要考虑民营企业融资在目前体制下的制度风险（出了点事就会被关掉，被判为非法），制度风险不得了，坏帐一出现就会使民营企业倒闭，这一点它比国企的风险要大得多。这些问题要多从民营企业的角度去思考，然后想想银行怎么去为它服务。银行是提供金融服务的，应该有许多事可以做。
加入WTO会使民营经济发展有实质性的进展
《现代商业银行》：中国要加入WTO，许多垄断性产业要向外国企业开放，那为什么不在对外开放前先对自己本土的国有企业特别是民营企业开放，以增强我们的国际竞争力？如果真能如此，是不是意味着中国的民营经济发展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樊纲：加入WTO对民营企业绝对是机遇大于挑战。说机遇从两个角度看：一个是民营企业本身比较灵活，在市场上有竞争力。中国多数的民营企业发展起来就是依靠中国的比较优势，它们身上绝大多数是带有中国本土特点的东西，外国人的竞争很难争到它们头上。民营企业由于自身的成长过程，本身具有足够的竞争力，加入WTO后，外国贸易壁垒的打开，为它开辟了更大的市场，它可以出口的东西变多了，发展空间也就增大了，所以，它的机遇更大。再一个就是你所说的行业开放的问题。政府能意识到，凡是向外资开放的行业领域，原则上对内资也要开放。（尽管这句话有点别扭，本来应是先予家人、再予外人，现在是要予外人、先予家人了。）如果现在不做，恐怕就要晚了。现在不竞争，表面上看外国人做事好像更规范一些，中国人有时做事不规矩，但尽管不规矩也是“肉烂在锅里”，现在不开放，如果外资进入后，外国人在“规规矩矩”中就会把你的钱拿走，赚得比民营企业的还多。而且，中国现在的情况是，哪个行业对民营企业开放了，哪个行业就发展了，哪个行业的竞争力就强了，哪个行业就越不怕对WTO开放。而没对民营企业开放，今后又必须向外资开放的垄断领域，今后所面临的竞争压力就会越大，这是显而易见的。
在未来的经济改革中，民营经济还将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现代商业银行》：我理解，近些年民营经济的迅速发展，有其特定的历史背景，如国企改革，给民营经济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发展空间。那么，在国企三年脱困目标实现后，中国的民营经济又将会呈现一个怎样的发展趋势？
樊纲：国企三年脱困只是一个阶段性的目标，从根本上改制的还不多。所以，中国将来的国企改革还是一个大问题，还要逐步展开。
现在越来越多的企业，包括一些大企业都在考虑脱困以后进一步的改革，要改革恐怕还得有下岗。当然，随着社会保障体系的完善，可能社会的承受力会好一点。但无论如何，国企改革还将为今后的改革提供一个空间。对民营经济而言，前两年很多政策向国有企业倾斜，以致在经济不太景气、甚至经济下滑时，民营企业首先受到冲击，因为它没有国家保护。因此，前两年国有企业的比重有所上升，民营企业反倒有所下降。但这是一个经济周期的问题。现在新的一轮经济增长起来了，你到南方看一看，主要活跃的还是民营经济，而且现在上上下下对民营企业都很重视，都想在体制上做些调整、改革，以保证民营经济能够有持续的增长。可以说对民营经济的重视程度，经过这一轮更高了。如果二板市场一开的话，能够为中国最好的一批民营企业提供融资。那些产值不到1亿的中小民营企业，如果有了这些融资再加上自己拥有的技术，体制又比较顺，发展起来不得了。所以我说民营经济今后的发展应该是空间更大、前景更好。我们相信中国经济能够更好地持续增长，这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尽管国有企业还有许多问题有待解决，但中国的民营经济能够大幅度地增长，就会使中国的经济增长有保障，就会使中国的体制改革有保障。
最后我还想强调一点，在中国的经济发展和改革中，民营经济将继续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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