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记与五行大义_五行大义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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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行大义》五卷,隋萧吉撰。

萧吉,字文休,本籍南兰陵(今江苏常州武进)。本传见于《北史》卷八九《艺术》上、《隋书》卷七八《艺术》和《通志》卷一八三《艺术》三。传称萧吉出身齐梁宗室,祖父是梁武帝萧衍之兄、长沙宣武王萧懿。

据《南史》卷五一《梁宗室传》,萧懿之父萧顺之,南齐太祖萧道成(479~482在位)的族弟,历任侍中、卫尉、太子詹事、领军将军等宫廷要职。生子十人:萧懿、萧敷(永阳昭王)、萧衍(梁武帝)、萧畅(衡阳宣王)、萧融(桂阳简王)、萧宏(临川静惠王)、萧秀(安成康王)、萧伟(南平元襄王)、萧憺(始兴忠武王)、萧恢(鄱阳忠烈王)。武帝即位后,尊萧顺之为“文皇帝”。长子萧懿,字元达,南齐著名将领,早年袭爵临湘县侯;历任晋陵太守、梁南秦二州刺史、豫州刺史领历阳南谯二郡太守、尚书吏部郎(中书令)等职,称得上是朝廷重臣。后受南齐东昏侯萧宝卷(498~501在位)忌害;危急关头仍竭尽忠诚,拒绝叛逃流亡的建议,昂然声称:“古皆有死,岂有叛走尚书令耶”,与弟萧融一起服毒, 死得极其从容。 南齐和帝中兴元年(501),追赠萧懿司徒、太傅衔;梁武帝天监元年(502)追崇丞相,封长沙郡王,谥号为“宣武”。

据《梁书》、《南史》的记载,萧懿至少有九个儿子,长子至五子为萧业(字静旷,事见《梁书》卷二三《长沙嗣王业传》)、萧藻(字靖艺,与萧业同传)、萧猷(谥“灵”,事见《南史》卷五一《梁宗室传》上)、萧朗(字靖彻,与萧猷同传)、萧明(字靖通,与萧猷同传),第九子为萧象(字世翼,与萧猷同传);第六、七、八三子名号、事迹不详。《新唐书》卷七一《宰相世系表》称萧懿七子,恐怕有误。

由上所知,萧吉的祖父萧懿是梁武帝的长兄,南齐一代名将;其父是萧懿九子之一(很可能是第六、七、八子之一)。据江苏丹阳《开沙萧氏族谱》,萧顺之是西汉丞相萧何的第二十五世孙,则萧吉当为萧何的第二十八世孙。(注:《开沙萧氏族谱》卷十四《古谱存疑录》,近支世系图。宣统二年(1910)第四次重修。)萧吉与他叔伯父、从兄弟之间的交往关系不明,文献上未作任何记载。

萧吉的生年无确切记载,估计生于梁武帝(502~549在位)中期,公元520年~530年左右。据《北史》本传:“江陵覆亡,归于魏,为仪同。”梁都江陵陷落于北朝西魏恭帝二年(555); 《隋书》本传所谓“江陵陷,遂归于周,为仪同”的记载,在“归于魏”或“归于周”的时间上略有偏差,应以《北史》为准(《通志》亦同于《北史》)。“仪同”,仪同三司的略称,谓同三公之仪制,始于东汉。魏晋时代,武官凡将军开府者,称“开府仪同三司”;文官光禄大夫以上,亦并得仪同三司。“仪同”是一种“散官”,即官职等级的称号,与职事官(实官)所任职务的称号相对而言;径称“仪同”,包含某种荣誉性质,由“崇官盛德,罢剧就闲者居之。”(注:郑樵《通志·职官略》第七,文散官第十二。)西魏仿《周礼》设官,废尚书省以下诸司;仪同三司位居从一品,是很高的荣誉衔。“萧氏定著二房,一曰皇舅房,二曰齐梁房”,(注:《新唐书》卷七一《宰相世系表》。)萧吉是梁武帝齐梁房的嫡系,在梁朝时已有相当高的政治地位。

恭帝三年十二月,西魏禅位于北周(557~581),萧吉继续在朝廷任职,位望通显,并有专折议事之权。《北史》本传称:“周宣帝时,吉以朝政日乱,上书切谏,帝不纳。 ”北周宣帝宇文贇(578~579在位)是一个极端荒唐的昏君。 《周书》卷七《宣帝纪》对他口诛笔伐:“昏虐君临,奸回肆毒;善无小而必弃,恶无大而弗为。穷南山之简,未足书其过;尽东观之笔,不能记其罪!”如此德行的皇帝,当然不会接受“胜国旧臣”萧吉的劝谏。附带指出,与萧吉同时的庾信入仕北周后常有乡关之思,因作《哀江南赋》以寄其意,自伤欲归不得。而萧吉对故土好像没有这样深厚的感情。

周宣帝在位两年,一病呜呼,年仅22岁;其子宇文阐即位,是为周静帝(579~581在位)。静帝是一个7岁的娃娃, 军政大权完全掌握在外戚杨坚手中。仅仅两年,杨坚就取宇文氏而代之,推翻北周,建立了杨氏隋朝,萧吉从此又成了隋朝的文臣。《北史》本传:“及隋受禅,进上仪同,以本官太常,考定古今阴阳书。”“上仪同”,即“上仪同三司”。隋朝的“仪同”级别低于北朝,为正五品,“上仪同”为从四品。(注:《文献通考》卷六六,职官二十。)隋朝开国,“进”萧吉为上仪同,至少在名义上是擢升了,或许这也是考虑到他在周宣帝时曾有清流搏击的表现。“本官太常”,为萧吉担任的实官。职掌类似《周礼》春官小宗伯,包括正三品的太常卿,正四品的太常少卿,下有主簿、博士、太祝、奉礼郎、协律郎、两京郊祀署等职,具体负责陵庙、群祀、礼乐、仪制、天文、术数、衣冠等礼仪事务;该职一向“以忠谨孝慎者居之”。(注:《职官略》第四,诸卿第七上。)萧吉在太常任内考定“古今阴阳书”,属于本职正办。按“古今阴阳书”,不是指一部专著,而应是指此前流传下来的各种阴阳类文献,如《杂阴阳》、《泰一阴阳》、《黄帝阴阳》、《黄帝诸子论阴阳》、《诸王子论阴阳》、《太元阴阳》、《三典阴阳谈论》、(注:《汉书·艺文志》。)《阴阳遁甲》、《阴阳婚嫁书》、《嫁娶阴阳图》等。(注:《隋书·经籍志》。)但其“考定”的成果,则与我们现在看到的这部《五行大义》的内容有直接关联。关于这一点,下面还将作详细说明。

萧吉入隋后一段时间内政治上不太顺利。《北史》本传说:“吉性孤峭,不与公卿相浮沉,又与杨素不协,由是摈落,郁郁不得志。”“性孤峭”不是主要原因,“与杨素不协”才是问题的关键。杨素是隋朝元勋,不会看得起三易其主的萧吉;在一贯负手向天的杨素面前,萧吉也不能不觉得气短,因此,只能闭门读书,以求一逞。不过,萧吉“博学多通,尤精阴阳算术”的特长,终于为他提供了机会。他发现隋文帝“好徵祥之说,欲乾没自进,遂矫其迹为悦媚焉”。 开皇十四年(594),萧吉上文帝书,投其所好,大谈符命徵祥,显然是萧吉“考定古今阴阳书”所获心得的一部分。全文如下:

今年岁在甲寅,十一月朔旦,以辛酉为冬至。来年乙卯,正月朔旦,以庚申为元日。冬至之日,即在朔旦。《乐汁图徵》云:“天元十一月朔旦冬至,圣王受享祚。”今圣主在位,居天元之首,而朔旦冬至,此庆一也。辛酉之日,即在尊本命。辛德在丙,此十一月建丙子;酉德在寅,正月建寅为本命,与月合德,而居元朔之首,此庆二也。庚申之日,即是行年。乙德在庚,卯德在申,来年乙卯,是行年与岁合德,而在元旦之朝,此庆三也。《阴阳书》云:“年命与岁月合德者,必有福庆。”《洪范传》云:“岁之朝,月之朝,日之朝,主王者。”经书并谓三长,应之者延年福吉。况乃甲寅遊首,十一月阳之始,朔旦冬至,是圣王上元。正月是正阳之月,岁之首,月之先;朔旦是岁之元,月之朝,日之先,嘉辰之会。而本命为九元之先,行年为三长之首,并与岁月合德。所以《灵宝经》云:“角音龙精,其祚日强。”来岁年命,纳音俱角,历之与经,如合符契。又甲寅、乙卯、天地合也。甲寅之年,以辛酉冬至;来年乙卯,以甲子夏至。冬至阳始,郊天之日,即是至尊本命,此庆四也。夏至阴始,祀地之辰,即是皇后本命,此庆五也。至尊德并乾之覆育;皇后仁同地之载养,所以二仪元气,并会本辰。

上书中有许多文句或文意复见于今本《五行大义》,如“辛德在丙”、“酉德在寅”、“乙德在庚,卯德在申”之说,见于《五行大义》卷二“第七论德”关于“十德”的论述;“行年,与岁合德”之说,见于卷五“第二十三论诸人”之二“论人遊年年立”关于“年立即是行年”的论述;“甲寅、乙卯天地合”之说,见于卷二“第八论合”关于“五合”的论述。《乐汁图徵》,即今本卷三所引之《乐纬·汁图徵》篇,《隋书·经籍志》有《乐纬》三卷,宋均注,已佚。本传所引与《五行大义》所引,同为该书之佚文。《阴阳书》或为专书,或为同类文献之泛称,难以确定,今本卷二有《季氏阴阳说》。《洪范传》即刘向所著《尚书洪范五行传论》,今本卷五引为《洪范五行传》。《灵宝经》不知为何书,也不见于今本《五行大义》。《通志略》艺文略第五道家类著录有《灵宝经目序》一卷(陆修静撰)、《灵宝度人经》一卷(作者不详)、《灵宝五星秘授经》一卷(作者不详)、《灵宝玄微妙经》一卷(作者不详)等,都可略称为《灵宝经》。道教教派中也有一个创建于东晋末年的“灵宝派”。安帝隆安年间(402年左右),葛洪族孙葛巢甫附会引申,作《灵宝经》三十余卷,并胪列了一个上自元始天尊,下至葛云及其后嗣的传经系统。至南朝刘宋时,陆修静进一步增修,创制了灵宝派斋醮科仪书一百余卷。从萧吉的学问修养和知识系统来看,他引证的如是这类著作也并不奇怪。

由于这份上书与《五行大义》有相当密切的关系,因此日本学者中村璋八推测,萧吉向文帝的上书很可能就是《五行大义》,(注:《五行大义的基础性研究》序论,26页。明德出版社,1976年。另请参见第二节所引李约瑟的意见。)而上书之年的594年, 也就是《五行大义》的创作之年。萧吉“考定古今阴阳书”导致了594年的上书, 而且上书与《五行大义》确实也存在着一定的联系,但若以上书等同于《五行大义》,或以594年为成书之年,其理由还有待商榷。

上书颂扬帝、后与日月岁命合德,不仅是对帝、后个人的捧场喝彩,更重要的是论证统一王朝所拥有的最高的合法性基础。“帝受周禅,恐民心未服,故多称符瑞以耀之,其伪造而献者,不可胜计。”(注:《资治通鉴》卷一七九,隋纪三。)萧吉的周密推理、广征博引,比一般俗人的妄称滥冒高明得多,自然深得帝心,因此“上览之悦,赐物五百段”;虽远不够丰厚(当时文帝出手豪阔,赏赐动辄千段、数千段),但已表示了皇帝初步的信任,对萧吉政治地位的改善,无疑具有重大意义。从上书内容所及也可以看出,萧吉面壁十年,“考定古今阴阳书”,在阴阳术数领域内成绩斐然,已能融汇贯通,有了很深的造诣。《五行大义》资料的积累和初稿的编撰,很可能就开始于这一时期( 584~594),何时完成则难以估计。不过, 《五行大义》既不避“坚”讳,也不避“广”讳,至少可以说明594 年所上之书不是《五行大义》,最多只是《五行大义》的一些节录。《五行大义》作为一部完整的著作,其阅读对象肯定不是隋朝的皇帝。已入老境的萧吉凭靠在当时已经算不得显学的阴阳术数、五行终始之说,(注:参见葛兆光《七世纪前中国的知识、思想与信仰世界》,第四编第七节。复旦大学出版社,1998年。)毕竟当不成“帝师”,隋文帝晚年深信的是佛道鬼神;对于萧吉来说,他总结考定历代阴阳五行学说,与当下的功利需求似乎没有直接的关系。

根据记载,萧吉直接参与了隋朝宫廷围绕着皇位继承而展开的激烈较量。

房陵王时为太子,言东宫多鬼魅,鼠妖数见。上令吉诣东宫禳邪气,于宣慈殿设神坐。有回风从艮地鬼门来,扫太子坐。吉以桃汤苇火驱逐之,风出宫门而止,谢土于未地。设坛为四门,置五帝坐。时寒,有虾蟆从西南来,入人门,升赤帝坐,还从人门而出;行数步,忽然不见。上大异之,赏赐优洽。

房陵王,杨勇死后追封的爵号,此时虽居太子位,但已出现了继承危机。文帝“思宠始衰,渐生疑阻”,独孤皇后、杨素也已达成了联手推动废立的默契。《隋书》卷四五《杨勇传》称太子对种种于己不利的危险迹象颇有察觉,但只是“忧惧,计无所出”。他召新丰人王辅贤占候(造诸厌胜),在后园建造屋宇卑陋的庶人村等等,在政治上得不偿失,反落下心存怨望的口实。他对文帝报告说:“东宫多鬼魅,鼠妖数见”,也表现出心乱如麻的精神状态。萧吉主持的“东宫赶鬼”,是一出闹剧,使太子的形象大受损害。本传称萧吉“又上言,太子当不安位。时上阴欲废立,得其言,是之。由此每被顾问。”

萧吉又奉文帝之命参与了隋宫廷几次丧葬典礼的安排。文帝对他的意见虽很器重,但并非言听计从。本传:

及献皇后崩(按:仁寿二年,602年),上今吉卜择葬所。 吉历筮山原,至一处,云:“卜年二千,卜世二百。”具图而奏之。上曰:“吉凶由人,不在于地。高纬父葬,岂不卜乎?国寻灭亡。正如我家墓田,若云不吉,朕不当为天子;若云不凶,我弟不当战没。”然竟从吉言。

能说出“吉凶由人,不在于地”的话的皇帝,毕竟不是昏君。短短数语,虽然缓缓道来,其实暗藏深意,语气相当严厉。表态之后,“竟从吉言”,既说明文帝通情达理,不拂老臣面子,又表明对“卜择葬所”之类“游戏”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手腕非常高明。萧吉知道文帝虽然对自己假以辞色,但十分勉强,因此一直到次月,还试图用一些神奇的旁证来加深文帝对皇后墓地风水的印象。他呈一奏表,称:

去月十六日,皇后山陵西北,鸡未鸣前,有黑云方圆五六百步,从地属天。东南又有旌旗、车马、帐幕,布满七八里,并有人往来检校,部伍甚整,日出乃灭。同见者十余人。谨案《葬书》云:“气王与姓相生,大吉。”今黑气当冬王,与姓相生,是大吉利,子孙无疆之候也。上大悦。

萧吉编出这番“神话”,用心可谓良苦。

皇后墓地建好以后,文帝准备亲自送殡。萧吉上奏劝谏:

至尊本命辛酉,今岁斗魁及天冈(按《通志》作“罡”)临卯酉。谨案《阴阳书》,不得临丧。上不纳。

这一次文帝不再掩饰己意,而是很干脆地拒绝了萧吉的建议。风水既然好得无以复加,文帝亲自为甘苦与共的结发原配送葬又有何不可?于情于礼,萧吉的看法都不免离谱。但实际上,萧吉却另有难以直抒胸臆的苦衷。《北史》本传称萧吉退出宫廷后,对他的族人萧平仲说了一段很值得捉摸的话:

皇太子(按,扬广)遣宇文左率(按,宇文述,时任左卫率)深谢余云:“公前称我当为太子,竟有其验,终不忘也。今卜山陵,务令我早立。我立之后,当以富贵相报。”吾记之曰:“后四载,太子御天下。”今山陵气应,上又临丧,兆益见矣。且太子得政,隋其亡乎!当有真人出矣。吾前绐云“卜年二千”者,是“三十”字也;“卜世二百”者,取世二运也。吾言信矣,汝其志之。

此番剖陈说明了几点:一,萧吉与杨广之间早有默契,太子废立完成于开皇二十年(600)十一月,据萧吉自称, 他在这之前就已经很深地卷入了这场宫廷剧变的酝酿,且属于晋王一党。二, 仁寿二年(602)萧吉奉文帝之命为独孤皇后卜择墓所,所谓“历筮山原……具图而奏之”云云,实际是在借花献佛。萧吉受已立为太子的杨广的密托,选择一块务必使他“早立”、亦使文帝早亡的葬母之地,代价是杨广即帝位“之后,当以富贵相报”。萧吉所选墓地的风水,保证杨广四年以后可登大宝。三,萧吉此前力劝文帝不必亲自为皇后送葬的真实理由,原来并不是什么“本命辛酉”,而是因为皇后墓地风水的气运已经应验,文帝如临丧,显示的将是葬隋之兆!杨广立储两年,真面目逐渐显露,已令众多竭诚拥立者心寒,萧吉所说“太子得政,隋其亡乎”,反映的可能也是这一上当以后的恍然大悟。四,萧吉关于皇后墓地风水之利,可保隋朝国运“卜年二千,卜世二百”的评语,是文帝同意按图建墓的理由。现在,萧吉亲自揭穿了这一评语的秘密,原来那是“绐云”,也就是蒙骗皇帝的假话。“二千”,可拆为“二丿十”,合观即为“三十”二字;“世二百”,《隋书》谓“三十二运”,《北史》、《通志》谓“取世二运”,《通鉴》引为“取世二传”,因“世”可拆为“卅”,“二百”也可拆为“三十二”。萧吉以拆字法自我营造了一个高明的“预言者”的形象,虽然不能不说是相当的勉强。杨广即位后(605), 萧吉官升一级,“拜太府少卿(按,正四品),加位开府”。这个官职离炀帝许诺的“富贵相报”当然差距很远,但总算没有赖帐食言,或杀人灭口,毕竟论功行赏了。

在这之后一年左右,萧吉在任上去世,时间估计在公元606 年前后。这样,萧吉享年约在75岁上下。在他死后,皇帝对他又有所表彰。在今本《五行大义》的自序中,记录了他的最后官衔为“上仪同三司城阳郡开国公”,按官品为从一品,(注:《文献通考》卷六六职官二十。)这显然是属于“哀荣”的追封,而非实授。由此也可见出萧吉在炀帝心目中的真实地位。

萧吉的一生,身经四朝十五帝,有着罕见的丰富阅历。青年时昂首为梁宗室子弟;中年易帜入仕北朝,锋芒不减;老年时却偃首低眉成了隋帝的忠臣与弄臣,与闻密谋,充当鼓手。虽然头脑可能一直很清醒,亦为自己留下了申辩的余地,但终究有亏清誉。在很多方面,写了《五行大义》的萧吉都颇似西汉末年写了《五行传》的刘歆。(注:参见汤志钧等《西汉经学与政治》第七章第三节。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

在萧吉本传中,著录了萧吉八部“并行于世”的著作,它们是:《金海》三十卷,《相经要录》一卷,《宅经》八卷,《葬经》六卷,《乐谱》十二卷,《帝王养生方》二卷,《相手板要决》一卷,《太一立成》一卷。这八部著作都已亡佚。现根据有关目录对其内容作大致的推测。

一,《金海》三十卷。《隋志》兵部:“《金海》三十卷,萧吉撰”;《旧唐志》兵书:“《金海》四十七卷,萧吉注”;《新唐志》兵书类:“萧吉《金海》,四十七卷”;《日本国见在书目录》:“《金海》卅七卷,隋萧吉撰”。著录的卷数互有差异,亦有“注”“撰”之别,但基本上可以确定其真实性。据各目录分类可知,《金海》是一部以阴阳五行学说为依据的兵法专书。

二,《相经要录》一卷。《隋志》五行部:“《相经要录》二卷,萧吉撰”;《通志略·艺文略》五行三:“《相经要录》三卷,萧吉撰”。“相”类文献始见于《汉书·艺文志》,如《武禁相衣器》、《神农教田相土耕种》、《种树臧果相蚕》、《相人》、《相宝剑》、《相六畜》等。萧吉在《五行大义》卷三,“第十四论杂配”一节中也提到并引用过《相经》中的文字,因此这部《相经要录》的内容肯定不是在讨论器、物的形制,而是集中在人的关系方面。

三,《宅经》八卷。《旧唐志》五行部紧接“《五行记》五卷,萧吉撰”下,有“《五姓宅经》二卷”;《新唐志》五行类亦于“萧吉《五行记》五卷”下,有“又《五姓宅经》二十卷”;《通志略·艺文略》五行四:“《五姓宅经》一卷,萧吉撰。”虽然卷数不同,但都冠有“五姓”二字。《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九,术数类二,有《宅经》二卷,《提要》:

旧本题曰《黄帝宅经》。案《汉志》形法家有《宫宅地形》二十卷……《隋志》有《宅吉凶论》三卷,《相宅图》八卷;《旧唐志》有《五姓宅经》二卷。……考书中称黄帝二《宅经》,及《淮南子》、李淳风、吕才等《宅经》二十有九种,则作书之时本不伪称黄帝。

胡玉缙《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补正》引谭廷献《复堂日记》五云:“中有避唐讳及‘位至台省,高道齐人’云云,盖唐人书。”此《宅经》可以肯定不是萧吉所撰之《五姓宅经》,但内容应大同小异,都是以阴阳之理来判断家宅方位的优劣。

四,《葬经》六卷。《旧唐志》有“《葬经》八卷,又十卷,又二卷,萧吉撰。”同名书现存数种,《艺文略》五行四有“《葬经》八卷,又十卷”,作者不详。《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对葬书的源流和卜葬的技法有非常详细的说明,可以参考。萧吉本传中也曾提及萧吉对葬法的造诣。

五,《乐谱》十二卷。《隋志》乐部:“《乐论》一卷,卫尉少卿萧吉撰。”又:“《乐谱集》二十卷,萧吉撰。”《旧唐志》乐部:“《乐谱集解》二十卷,萧吉撰。”《新唐志》乐类:“萧吉《乐谱集解》二十卷。”《艺文略》乐类第三:“《乐论》一卷,萧吉。”《隋书》卷七八,《万宝常传》:“开皇之世,有郑訳、何妥、卢贲、苏夔、萧吉,并讨论坟籍,撰著《乐书》,皆为当世所用。”《隋书》律历志上征引了萧吉《乐谱》四段文字,亦见于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卷三一“经编乐类”所收“隋萧吉撰《乐谱集解》一卷”中。以上几种书为同一类著作,都是讨论南北朝以来音律学上的各种问题。南朝萧梁时代,音律学的研究曾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准,梁武帝就著有《乐社大义》十卷、《乐论》三卷等。萧吉的著作可能是对南朝音律学的某种总结。

六,《帝王养生方》二卷。《隋志》医方部:“《帝王养生要方》二卷,萧吉撰。”《隋志》以后已不见著录。

七,《相手板要决》一卷。《隋志》五行部有“《相手板经》六卷”,无作者;《艺文略》五行三同。《隋志》于此书下附记:“梁《相手板经》、《受版图》、韦氏《相板印法指略钞》、魏征东将军程申伯《相印法》,各一卷,亡。”手板(版),即笏板。臣见国君时用以记录国君口头命令和旨意的细长木板。根据手板(用白直檀、剌、榆、桑制成)的长短、宽窄、厚薄、形状、纹理来预卜吉凶、富贵、灾祸的方法,据说出于汉朝萧何,到六朝时逐渐发展成一套成系统的理论。《说郛》(宛委山堂本)卷九七有《相手版经》一卷(作者阙名),收录了其中的七段佚文。萧吉所作《要决》,估计也是对这一制度和技术的总结。

八,《太一立成》一卷。《隋志》五行部有“《太一飞鸟立成》一卷”,无作者,可能即为萧吉所著。《隋志》中有大量“立成”类著作,如《九州行纂立成法》、《三元九宫立成》、《遁甲立成》、《遁甲九元九局立成法》等;顾名思义,“立成”应为“要略”、“简说”之类。全书的内容、体例已难以窥知。

以上是本传中提及的八部著作。虽然已经全部亡佚,却说明萧吉学问所涉猎,除阴阳五行外,还包括了兵法、相学(相人、相手板、相宅、相墓)、音律、医药等广阔的范围,本传赞其为“博学多通,尤精阴阳算术”之人,确非妄语。另外,《宋志》兵部,有“《孙子》三卷,萧吉注”(原注:“或题曹萧注”);《通志略·艺文略》兵家,有“《孙子兵法》一卷,萧吉注”;《艺文略》五行类,有“《洪范五行消息诀》一卷,萧吉撰”,等,未见传世。顺便指出,萧吉虽懂兵法,但是否曾注《孙子》,则无确证。

萧吉最重要的著作当然就是《五行大义》。但该书未著录于《隋书·经籍志》和《文献通考》,却以“《五行记》”之另名,见之于《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中:《宋史·艺文志》正式称为《五行大义》(《宋志》五行部著录时作者为“萧古”。按:“古”当为“吉”之笔误)。这似乎说明《五行大义》具有未定稿的性质,当时并未确定正式的书名,流传的范围也相当有限,以至于643 年李延寿撰《北史》、656年魏徵等撰《隋书》时, 尚不知(或忽略了)萧吉著有此书。另外,该书未定稿的性质,在目录的用语上也表现出来。如:

第一,释名,就此分为二段

第三,论数,就此分为五段

第四,论相生,就此分为三段

第六,论相杂,就此分为三段

第十四,论杂配,就此分为六段

第二十三,论诸人,就此分为二段

第二十四,论禽虫,就此分为二段

“就此分为”几段云云,显然不应在一部已经完成的正式著作的目录上出现。据此,笔者判断今本《五行大义》是一部尚未最后写定的“未定稿”。

《五行大义》一书在唐、宋时曾在一定范围内流传过。《旧唐志》、《新唐志》著录了“萧吉《五行记》五卷”,即是其证。《旧唐书》成书于后晋天福五年至开运二年间(940~945);《新唐志》成书于北宋嘉祐五年(1060)。此《五行记》无疑就是《五行大义》。《旧唐书》卷二四“礼仪四”,会昌二年(842)正月, 检校左仆射太常卿王起、广文博士卢就等献议:

伏惟九宫所称之神,即太一、摄提、轩辕、招摇、天符、青龙、咸池、太阴、天一者也。谨按《黄帝九宫经》及萧嵩《五行大义》,一宫,其神太一,其星天蓬。……

此文又见王溥《唐会要》卷十“九宫坛”条。

萧嵩,或为“萧吉”之笔误。据《旧唐书》卷九九本传,萧嵩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儿女亲家,因大破吐蕃,官拜河西节度使,兼任中书令,加集贤殿学士知院士,兼修国史,进位金紫光禄大夫,与萧吉的身份完全不同。并且辈份也不对。按《开沙萧氏族谱》的世系记录,萧吉是萧何第二十八世孙,萧嵩则是第三十三世孙,尚在萧吉六世以下。王应麟编《玉海》时就纠正了这一笔误。卷六二《黄帝九宫经》条:

《隋志》一卷(又三卷)。《唐会要》会昌二年,王起等奏,案《黄帝九宫经》及萧吉《五行大义》。

以上关于“九宫”的引文散见于今本《五行大义》卷五“第二十论诸神”一节。

北宋李昉等撰《太平御览》卷二二“时序部七”,夏中:

《五行大义论》曰:未者,昧也。阴气已长,万物稍衰,其体暖昧於未。又时物向成,皆有气味也。

引文见于今本《五行大义》卷一“第一释名”之二,“论支干名”。其文为:

未者,昧也。阴气已长,万物稍衰,体暖昧也,故曰:“暧昧於未”。《三礼义宗》云:“时物向成,皆有气味”。

《太平御览》卷二二“时序部七”,夏中:

《五行体性论》云:土在四时之中,处季夏之末,阳衰阴长。居位之中,总於四德(谓金、木、水、火),积尘成实。气则有间,故水或成实,所能持也。故土以含散持实为体,稼穑为性。

又曰:土苞四德,故其体兼虚实也。

引文见于今本《五行大义》卷一“第二辨体性”:

土在四时之中,处季夏之末,阳衰阴长。居位之中,总於四行,积尘成实。积则有间,有间故含容,成实固能持。故土以含散持实为体,稼穑为性。

土苞四德,故其体能兼虚实。

《太平御览》卷二五“时序部十”,立秋:

《五行休王论》曰:立秋,坤王兑相,乾胎坎没,艮死震囚,巽废离休。

《太平御览》卷二八“时序部十三”,立冬:

《五行休王论》曰:立冬,乾王坎相,艮胎震没,巽死离囚,坤废兑休。

两段引文均见于今本《五行大义》卷二“第四论相生”之三,“论四时休王”。

《太平御览》所引《五行大义论》,可能就是《五行大义》在宋代的一个流行本;与今本字句虽略有差异,但应即为萧吉所著之同一书。这也说明《五行大义》在北宋太平兴国年间(《太平御览》成书于太平兴国八年,公元983年)尚流传于一定范围之内。同时, 这个版本也可能就是元朝脱脱、阿鲁图等人于1343~1345年间修撰《宋志》时著录的那个本子。但稍早于脱脱等的马端临在元代中期编著《文献通考》时(马氏自序完成于元英宗至治二年,公元1322年)却未提到《五行大义》,则说明原书已经在983年以后散佚。《宋志》的著录仅是存其书目而已。

《宋志》的著录是中国正史中对该书的最后一次著录。在这之后,《五行大义》就从中国藏书家的藏书目录上消失了;一直到清嘉庆九年(1804),才由德清许宗彦根据日本林述斋《佚存丛书》所收之《五行大义》翻刻回来。一个亡佚、复归的间隔,竟长达460年!不过, 湮逝的岁月也成就了《五行大义》的特殊地位:书中引用的文献许多已成佚书,引用的语句许多已成佚文。萧吉无意中为中国传统文化保留了一份珍贵的遗产。

李约瑟(Joseph Needham)指出:

关于五行的最重要的中古时代的书籍,是594 年萧吉所写的献给隋朝皇帝的《五行大义》。这本书讨论的科学问题比后来的任何著作都更多,而讨论的算命都更少。(注:《中国科学技术史》第二卷《科学思想史》,科学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275页。)

除了几处史实上的失察应加以纠正以外(如《五行大义》的成书年代非594年;该书不避隋皇名讳,亦见并非进呈御览之书), 李约瑟视此书为“关于五行的最重要的中古时代的书籍”,实为不移之论。该书不仅是隋以前传统五行理论的集大成者,也是研究中国整部五行思想发展历程的必读之书。据萧吉《五行大义序》称,为著此书,他“博采经纬,搜穷简牒”,下了极大的功夫。中村璋八编订《五行大义》引用文献一览,(注:《五行大义的基础性研究》第一章,41~54页。明德出版社,1976年。)其中:

经部:《周易》类14种,《尚书》类6种,《诗经》类6种,《礼》类12种,《乐》类3种,《春秋》类5种,《孝经》类2种, 《论语》类5种,谶纬类28种,经解类6种,小学类13种;

史部:正史类13种,杂史类10种,职官类2种,杂传类3种,地理类4种;

子部:儒家类9种,道家类7种,法家类2种,杂家类11种, 农家类2种,小说类1种,天文类3种,兵书类2种,五行类5种,艺术类1种,杂事类2种,医术类4种;

集部:集类4种,其他类4种。

所引文献共4部,30类,173种。在这些被徵引的书目中,有目存文佚的古籍,如《三礼义宗》、《黄帝九宫经》、《河图》、《星图》、《乐纬》、《龟经》(以上俱见《隋志》)等;大量的则是不见于今本的佚文和异文。如《帝系谱》、《相书》、《太玄经》等,《太平御览》虽有引用,但文句有很大的出入。另如宋氏《易》、《尚书大传》、蔡邕《月令章句》、翼奉《齐诗学》、《礼三正记》、《五经通义》、《春秋释例》、《太康地记》、《三五历纪》、《甘公新经》、《石氏天官》、《六艺论》、《五经析疑》、《圣证论》、《字书》、《帝王世纪》、《尸子》、《文子》、《桓子》、《新论》、《物理论》以及各种纬书的零散文句,虽大多已收入清朝学者的辑佚类著作中,但还有不少为《五行大义》所独有。清儒陈乔枞著《齐诗翼氏学疏证》,(注:有道光二十四年《左海续集》本。又见于《清经解续编》卷一一七六。)就是充分利用《五行大义》所引翼奉《齐诗学》片断校勘今本的典型。兹引数段以为佐证。

《齐诗翼氏学疏证》卷上:“故其声贬以疾,其和平以均。”

枞案:“均”旧讹作“功”。今据《五行大义》订正。

“其声疾以虚,其和短以散。”

枞案:“疾”旧讹为“散”,“短”旧讹为“断”。今并据《五行大义》订正。

《汉书注》:“木刑在未,水刑在辰。”

枞案:两“刑”字旧讹作“利”,“未”讹作“亥”。据公休引翼氏风角言木落归本,未者木之所葬,是归其根,知“亥”字为“未”之讹也。《五行大义》引翼氏说,云“木刑在未,水刑在辰”,足证两“利”字是“刑”之讹。

以上是正面肯定《五行大义》的文献价值。但陈乔枞也清楚其局限,指出:“萧吉《五行大义》本传自外国,中多舛误,兹校其可知者为订正焉。”(同上书,卷下)明显属于萧吉传讹的一例是:

《五行大义》云:“郑注《礼·中庸篇》,言木神则仁,金神则义,火神则礼,水神则信,土神则智。”《诗纬》等说亦同。枞谓:《诗纬》皆用《齐诗》说。翼氏治《齐诗》者,其言五性以智属水,以信属土,则《诗纬》之说亦当与翼氏同。萧氏所见《诗纬》,盖文讹耳。……据此,则《中庸注》亦皆文讹可知也。

除陈乔枞外,孙诒让也很成功地利用了《五行大义》。他引《五行大义》校勘《文子》,(注:《札迻》卷四《文子》徐灵府注,蒋氏景宋刊本、钱熙祚刊本、杜道坚缵义本、顾观光校勘记校、俞樾《读文子校》。光绪二十一年(1894)籀膏刻本,光绪二十年(1895)修版。)主要有以下成果:

《九守篇》:“二月血脉……四月而胎。”

案:萧吉《五行大义》论诸人篇引“血”作“而”,“胎”作“肌”,余并与今本同,则隋唐旧本已如是。

“肾为雨,肝为雷。”

案:《五行大义》引此及《淮南子》并作“肾为雨,肝为电”。

“人与天地相类而心为之主。”

案:《五行大义》引作“与天相类而心为天”(此字误)。上文两以天与人相比况,而不及地,则此句似本无地字,萧本为善。

《微明篇》:“天有五方,地有五行。”

案:《五行大义》论诸人篇引作“天有五行,地有五岳”,前《九守篇》亦云“天有四时五行”,足证今本以五行属地之误。

“上五有神人、真人……中五有公人、忠人……次五有士人、工人……。”

案:《五行大义》引此二十五人,惟“上五”与今本同,以下作“次五有德人、贤人、善人、忠人、辩人;中五有仁人、礼人、信人、义人、智人;次五有仕人、庶人、农人、商人、工人;下五有众人、小人、驽人、愚人、完人”,与今本差异。萧氏又备释二十五人之义,与所引符合,则今本为传写之误明矣。

“所谓道者无前无后。”

案:《五行大义》引“道”下有“人”字,是也。此以上并释“上五神人、真人、道人、圣人”之义,故萧吉云:“《文子》发言二十五人,论止有四”是也。今本脱“人”字,则似泛论“道”字,上下文意全不贯属矣。

由于《五行大义》的创作本旨不是辑佚,因此,虽然它对于某些残缺古文献的校勘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但我们对其价值进行认定的基础,仍然不能认为主要是文献学的,而应该是思想史的。萧吉的广徵博引、包罗万象,为后人清理出了一条追寻隋以前中国五行思想发展历史的清晰脉络。在这个意义上,萧吉称得上是中国古代(特别是中古)五行思想的一位杰出的总结者。

现在我们应当讨论《五行大义》的传播过程和几个重要版本的源流。

日本国内最早提到《五行大义》的文献,是成书于公元797 年(延历十六年,唐德宗贞元十三年)的《续日本纪》。该书卷二十“天平宝字元年十一月”条(757 )记载孝谦(称德)天皇主持制定《诸国博士医师任用法》。其文是:

敕曰:如闻。顷年诸国博士医师,多非其才,托请得选,非唯损政,亦无益民,自今已(以)后,不得更然。其须讲经生者《三经》,传生者《三史》;医生者《太素》、《甲乙》、《脉经》、《本草》;针生者《素问》、《针经》、《明堂》、《脉决》;天文生者《天官书》、《汉晋天文志》、《三色簿赞》、《韩杨要集》;阴阳生者《周易》、《新撰阴阳书》、《黄帝金匮》、《五行大义》;历算生者《汉晋律历志》、《大衍历议》、《九章》、《六章》、《周髀》、《定天论》,并应任用。

孝谦天皇是圣武天皇的女儿,749年~757年在位;“藤原仲麻吕之乱”后取淳仁天皇(758年~764年在位)而代之,重祚为称德天皇,执政至770年。757年所颁法令中出现《五行大义》,说明《五行大义》传入日本的时期,当在这之前。由于唐高宗显庆元年(656 )魏徵编撰《隋志》时《五行大义》尚未出现,因此有可能见到《五行大义》并带着这本书回国的,应该是656 年以后出使中国的日本遣唐使及其随行的留学生或学问僧。在时间上具有可能性的,有以下几次:

第四次遣唐使坂合部石布,659年(斋明五年)出发,661年(斋明七年)返日;

第五次遣唐使守大石,665年(天智四年)出发,667年(天智六年)返日;

第六次遣唐使河内鲸,669年(天智八年)出发,返日时间不明;

第七次遣唐使粟田真人,702年(大宝二年)出发,704年(庆云元年)返日;

第八次遣唐使多治比县守,717年(养老元年)出发,718年(养老二年)返日;

第九次遣唐使多治比广成,733年(天平五年)出发,734年(天平六年)返日;

第十次遣唐使藤原清河,752年(天平胜宝四年)出发,754年(天平胜宝六年)返日。

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后三次。随第八次遣唐使于717年入唐的, 有著名学者阿倍仲麻吕、吉备真备、玄昉等人;18年后,吉备真备、玄昉随第九次遣唐使于734年归国, 而阿倍仲麻吕在归途中遭遇海难,从此失去了回国的机会。他后来返唐永居,取名朝衡,770年死于长安。第十次遣唐正使藤原清河回国时也遭遇了海难, 脱险后滞留中国,但副使船却征服了风浪回到日本,著名的唐朝鍳真和尚就是随这次副使船于754年抵日的。据此看来, 有可能携带《五行大义》到日本的,或许是717年入唐、734年回国的吉备真备和玄昉。日本史书记载,两人经过近20年的留学,不仅领会和掌握了许多精深的学问,而且还带回了大量珍贵的文物和图书,对日本古代文化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另一条可能的路线,是从陆路经由朝鲜半岛、渡过对马海峡进入日本,但这方面的资料太少,无法作进一步的推论。

天平宝字元年(757 )提到的《五行大义》显然是日本最早的一个版本(以下略称为“天平本”),并且它也可能是最接近萧吉未刊原稿的一个本子,对日本平安时代(794~1192 )以后宗教思想与学术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的,或许就是这个本子。成书于宇多天皇宽平三年至九年(891~897)的《日本国见在书目录》,(注:藤原佐世著,我国有遵义黎氏校刊,古逸丛书本。)在第36 类中著录了“五行家”汉籍919卷,其中有“《五行大义》一”(未提及作者)。“一”,当为一册、一部之意(如现存《常州先哲丛书》中的《五行大义》就是五卷一册),应该也是指天平本。当时日本的贵族、僧侣和政治家,多以能直接从《五行大义》中摘录文句,作为政治、观物、养生、服色、医疗、礼节、仪式的权威依据为时髦。中村璋八经过艰苦的努力,从日本许多古代典籍中搜寻《五行大义》的踪影,发现了大量的线索。如平安前期,在《三代实录》清和天皇贞观十七年(875 )阴阳寮的奏言中有“萧吉九篇”的记载;在菅原为长的《管蠡抄》(成书于901~930年)中有《五行大义》四条引文;在具平亲王的《弘决外典抄》(成书于991 年)中有十二条引文; 在惟宗允亮的《政事要略》(成书于一条天皇年间, 986~1011)残卷中有四条引文和重要的发挥; 在汉文诗人藤原公任(966~1041 )的《北山抄》中有一条引文。 平安后期, 在藤原赖长(1120~1156)的日记中有他阅读和引用《五行大义》的多处记载。进入镰仓时代(1192~1331),引用《五行大义》的范围更为扩大,如在《诸道勘文》(平安末年辑,《群书类从》本)中有八条引文;在沙门信瑞的《净土三部经音义集》(大正新修大藏经本)中有七条引文;在素寂的《紫明抄》(内阁文库本)中有一条引文;在《医家千字文注》(续群书类从本)中有三条引文;在贺茂在方的《曆林问答集》(群书类从本)中有一条引文;在在盛的《吉日考秘传》(续群书类从本)中有三条引文;在丰原统秋的《体源抄》(古典全集本)中有四条引文,等等。镰仓后期至南北朝时期(1331~1392),菅原、藤原两个贵族集团甚至竞相利用《五行大义》中的文句来确立年号,作为政治斗争的一个重要手段。如菅原在兼根据《五行大义》“国家安宁,长乐无事”之句提出“安长”年号,藤原资名则根据《五行大义》“顺天之化,长养万物”之句提出“长养”年号。据《元秘抄》、《改元部类》(宫内厅书陵部)等文献的记载,从花园天皇庆长元年(1311)开始,此类争斗共发生了15次。(注:详见村璋八《五行大义的基础性研究》第二章,155~163页。明德出版社,1976年。)

天平本的原本估计已经失传,但在流传过程中派生了一系列抄本。其中最重要的有以下四个本子:

第一,元弘相传本五卷(略称“元弘本”);

第二,天文抄本五卷(略称“天文本”);

第三,高野山旧三宝院本(略称“高野本”),仅存第五卷;

第四,旧宝玲文库本(略称“宝玲本”),仅存第五卷后半部分。

中村璋八对以上各抄本的源流、特点,有非常详细的研究,(注:主要有《五行大义》,明德出版社,1973年,中国古典新书之一;《五行大义的基础性研究》,明德出版社,1976年;《五行大义校注》,汲古书院,1983年;《五行大义全释》上卷,明治书院,1986年;《五行大义》,明治书院,1998年,新编汉文选之七,以及论文多种。)现综合译述如下。笔者的补充则以按语的形式穿插其间。

元弘本。元弘本的原本现收藏于爱知县丰川市为町竹本长三郎的“穗久迩文库”,因而又称“穗久迩文库本”。为五帖折本(按,美浓纸48张为一帖,半纸20张为一帖,洋纸24张为一帖)。各帖内页均有“元弘三年闰二月廿五日,相传毕,智圆”的尾题(卷二缺“毕”字,卷三缺“相传毕”三字),说明该书由智圆于元弘三年(1333)抄写完毕。卷一、卷三尾题末另记有“顿觉坊”三字;卷二、卷五尾题末记有“雪下顿觉坊常住”七字;卷四尾题末记有“雪下顿觉坊”五字。各册扉页全都盖有“雪下相承院”、“谈峰寿命院”、“青莲王府”、“久迩宫文库”的印章,提示了该抄本的流传收藏过程。在该书正文的行间,记有当时与这部抄本进行过对校的其他版本,如所谓“亻本”(共51条)、“他本”(共36条)、“清本”(清原家本,共1条)等,共80 余处。这说明,除了元弘本以外,当时显然另有二、三种不同的本子存在。此外,书中还有大量的表记(头注或脚注)和背记,这也就使该抄本成为《五行大义》唯一的一部注释本。

元弘本的临摹本现有两种,其一藏于伊势神宫文库(五卷,卷子本,略称“神宫本”),估计是元弘本收藏于京都青莲院时被住在院内的某人所临摹,另有明治二十七年林崎文库印。昭和十七年(1942)东方文化研究所用伊势神宫藏本影印出版(按,笔者使用的神宫本即此影印本)。其二藏于宫内厅书陵部(卷子本,仅存《五行大义》萧吉序,旧桥本家藏。按,笔者未见此本)。

天文本。天文本为袋装五册,句读本。该抄本各卷卷末附有抄写日期和版本收藏过程的详细尾记。根据这些记载,可以大致理清天文本抄写、句读、校勘和收藏的经过。按年份先后略言如下:

康治元年(1142),为藤原赖长所有,并用“家本”对校;

天养元年(1144),三善朝臣抄写一遍,同时据安倍家族收藏的“一本”断句;

久寿二年(1155),据某一“秘本”校正;

保元元年(1156),安倍泰弘重抄一遍;

永历二年(1160),安倍泰弘重读,收藏。

建久二年(1191),安倍泰忠珍藏;

元久三年(1206),卜部兼守以安倍广基本为底本,抄写第五卷,由卜部兼直校对一次,收藏于卜部(吉田)家;

建保二年(1214),据藤原朝卜尹范本校订;

正嘉二年(1258),重抄;

文永七年(1270),又校一次;

天文九年(1540),十二月三日,卜部(吉田)兼右(1516~1572)抄毕卷二,随后依次抄毕卷三、卷四和卷五;

天文十年(1541),六月廿二日,抄毕第一卷;

天文十七年(1548),据“证本”标点;

天文二十四年(1555),对抄写时未加标点的卷三以下各卷重加标点,并与“证本”对校一遍。

按,卷一尾记不见“康治元年”纪事,尾记中只有“以家本见合了。内大臣藤原朝臣(御判)赖长”的记载。但藤原赖长(1120~1156)康治元年八月十六日丙午条日记,则有读《五行大义》的明确记录:“《五行大义》见了,所劳疗治间,不能早速终功。”据此日记,可以确定尾记中藤原赖长读“家本”的时间为康治元年。

据上可知,这部抄本从1142年开始,至少经过413年的漫长岁月, 经由藤原家、三善家、安倍家的许多人之手,最后由卜部兼直、兼右等加工完成。由于这部抄本保存了当时其他抄本(如:“亻本”、“或本”、“秘本”、“他本”、“本”)的大量异文(据统计达168条), 因而在校勘上具有相当高的价值。天文本现由奈良府天理市天理大学图书馆内的吉田文库收藏(按,笔者影印和使用的就是这一抄本)。

属于天文本系统的抄本现有两种。一为江户初期的转写本,现藏于京都的阳明文库(略称“阳明本”);一为宝历五年(1755)卜部兼雄的转写本(按,最后完成时为宝历六年),现藏于天理图书馆内的吉田文库。

高野本。原由高野山三宝院收藏,现收藏于高野山灵宝馆,仅存第五卷,为粘页装订的残本。在其卷末记载有“宝治二年九月中旬校点之”,“宝治二年至天保十五年,五百九十七年,此本可珍重也”等字样。据此推测,此本是镰仓时代后深草天皇宝治二年(1248)以前的古抄本。据中村璋八将之与元弘本对校,发现仅第五卷就有466处异文, 因此可推断为属于不同于通行本(包括元弘本和天文本)的一个独立版本。昭和七年(1932),该抄本由高木利太氏影印出版,同时附有内藤湖南(虎次郎)所作的解题。(注:写于昭和七年五月,现收录于筑摩书房《湖南文存》卷五,题为《古钞本五行大义残卷跋》。)江户后期有这一抄本的影写本,由曾于明治十三年(1880)担任清朝驻日公使馆随员的著名学者杨守敬收藏,现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杨氏观海堂)。

宝玲本。现收藏于奈良府天理市的天理大学图书馆,该抄本每半页8行,一行约18字,为无框断句本, 仅残存第五卷后半部分(即从“第二十三论诸人”中的“一论人配五行”开始到卷五末,中间还另有缺页、缺行,共约160字)。卷末记有“元久三年(按,1206 年)二月廿八日,以阴阳权助广基卿本,令前阴阳权守兼守书写了”,“同廿二日,比校了,神祗权少,卜兼直”,最后盖有“宝玲文库”的印章。另外,留在封面上的“足利中期书写本,清原宜贤自笔附训校合”的字样,是后人加上去的。宝玲文库原是美国外交官佛朗克·荷莱的文库,昭和三十八年(1963),转归天理大学图书馆收藏。由于这部抄本与天文本卷五书后所写大致相同,因此可以认为它是与天文本同一系统的一个本子。

日本《五行大义》的活字刻本有元禄刊本(略称“元禄本”)和《佚存丛书》本(略称“佚存本”)两种。

元禄本是一色(前田)时栋于元禄十二年(1699)校勘出版,共五卷,断句本,美浓版。按,书后跋文称:

(此书)文章古雅,决非隋唐以下之作也,仍加校定,镂版公之天下。元本释子所誊写者,出于相州镰仓之古刹,跋其书后,云元弘三年癸酉书。按,元弘,后醍醐帝之历号,纪元仅一年。其岁帝蒙尘于芳野,光严帝即位于长安,改元正庆。癸酉是当于正庆二年,无所谓元弘三年者,盖此时天下瓜分,南朝、北朝各持鹬蚌之势;北朝改元,南朝犹用元弘历号乎?

一色时栋明确说明元禄本以元弘本(虽然“元弘”纪年有问题)为底本。元弘誊写本,就是指元弘本。元禄本对元弘本作了大量的校定,不仅对元弘本正文中有疑问处(约30处)加上了“当作云云”、“或有脱简”、“衍字”、“误字”等顶注,还修改了470多个异体字; 再加上误字和误抄,约计361处,因而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底本的原形。 这一刊本,有元禄十二年(1699)的两个刊本,和天保四年(1833)的一个重刊本。现收入长泽规矩也编《和刻本诸子大成》第六辑的,(注:古典研究会,昭和五十一年,1976年。)即为元禄十二年刊本(按,笔者使用的就是这一刊本)。

元禄本出版100年后, 德川幕府时代朱子学派著名代表人物林述斋(衡)于宽政十一年(1799)将《五行大义》收入《佚存丛书》第一帙,是为佚存本。林氏号“天瀑山人”,《题五行大义后》称:

《五行大义》五卷,隋萧吉撰。案,《隋书》本传载其著述之目,而独不及此书,魏郑公偶未见之耳。唐、宋《艺文志》亦不著录,岂早逸于彼欤?(引者按:《旧唐志》、《新唐志》有《五行记》,《宋志》有《五行大义》)书中所论皆阴阳五行之书,不过汉儒余论,然其文章醇古,非复唐以下所能为。而其所援证,往往有佚亡之书,今不可得见者。且萧以阴阳算术著称,见其本传,则此书之出萧手万无一疑。世之相距千有余年,而此书独完然乎我焉,其亦奇矣,安得不校而传之乎?己未竹醉日天瀑识。

《佚存丛书刊记》又称:

皆为彼佚而我存者,虽世有整版,不复编入乎此。

据题跋与刊记所说,林述斋在将《五行大义》编入《佚存丛书》时,似乎没有注意到早已存在的元禄本,同时也没有表示佚存本以哪一版本为底本。但是,佚存本与元弘本的不同,除有470多个异体字以外, 另有485处,而与元禄本的不同却只有151处,并且几乎全部订正了元禄本在点校、刊印中发生的错误。由此可以推测,佚存本也许并未直接依据元弘本以及别的抄本,而是以元禄本为底本。

按,关于元禄本、佚存本的版本源流问题,内藤湖南为高野本所作跋文中有扼要的说明。兹略引如下:

隋萧吉《五行大义》,久佚于禹域。我邦旧刻有二。一为元禄己卯一色时栋所刻,云原本出于镰仓古刹,元弘三年所书,流传已尟;一为宽政己未林述斋祭酒活字印本,以(已)经清朝学者称引覆刻行世,独广述斋跋,不言原本所由。校之一色本,不甚见歧互殆,乃由一色本出,非别据一古本也。古钞本见存者,久迩王府所藏,独为完全,以其系亲贵珍袭,无人能借校。昭和辛未,荻野学士仲三郎在高野山三宝院获一古钞,止有卷第五一卷,有宝治二年九月一僧人跋。浪华高木先生利太会养疴山中,闻之欲付玻璃板,以分饷同好,以记验其疾差之喜,属余跋之。因与一色本校读,其可以正刻本之者甚多。……昭和七年五月仲五,内藤虎书。

此本与久迩王府本皆著录于《经籍访古志》,此本尝经小岛宝素影摹传录;而《访古志》所云粟田青莲院本乃久迩王府本也。久迩宫朝彦亲王初称尊融法亲王,以天台座主住青莲院,文久间天子命蓄发,称中川宫,后改久迩宫。是以青莲院藏书往往移入久迩王府,《五行大义》亦其一也。其书尝藏于镰仓相承院,后转入大和寿命院,再入青莲院。元禄间一色时栋就相承院迻录印行,乃一色本也。嚮余作跋匆卒,未及检《访古志》,因补记于此。壬申八月念(廿)六,虎。

如上所述,日本的《五行大义》在传播过程中共产生了天平本、元弘本、神宫本、天文本、阳明本、卜部本、高野本、宝玲本、元禄本、佚存本等10种主要的抄本和刊本。其中最接近萧吉所著、因而版本价值最高的天平本已经失传。其余版本各有千秋,可互作参校。对中国文化界影响最大的,是属于元弘本系统的佚存本。根据当时德川幕府的命令,《佚存丛书》被专程送到中国。中国现存的几种《五行大义》版本,就是根据佚存本发展而来的。

前面已经提到,中国最后一次正式著录《五行大义》的文献目录,是《宋史·艺文志》,时间在1343~1345年间。在这之后,《五行大义》就销声匿迹,不见了踪影。一直到十九世纪初日本《佚存丛书》进入中国,人们才重新发现这一与故土阔别460 年之久的珍贵典籍所具有的巨大价值,于是迅速作出了反应。

清嘉庆九年(1804),德清许宗彦根据佚存本翻刻《五行大义》五卷(范氏古欢堂),这是自《宋志》著录《五行大义》以来中国人第一次正式印行此书。此时距《佚存丛书》的印行仅仅5年。 许氏《叙录》称:

《唐志》“萧吉《五行记》五卷”;《宋志》“萧吉《五行大义》五卷”,藏书家均未著录。近日本国人刻《佚存丛书》,此书在焉,用活字印行,多误舛。宗彦校其可知者,改定数十字,余仍其旧,俟知者而别梓之。……观吉之书,文朴义质,徵事咸有条理;秘文坠简,多世希觏。推五行之数,合诸辰日、音律、性情、年命,曲而不枝,约而不僻。虽其麤涉津涯,未足究神秘、探奥迹,融畅于大道;以视术家所诵习,则倜然远矣,岂可以传世无绪、来自远方而忽之哉?

嘉庆本以佚存本为底本,版式也与佚存本大致相同。虽然自称“改定数十字”,但实际改动多达407处。

嘉庆十二年(1807),阮元编选《宛委别藏》进呈。原稿共174 种,总目中有:“《五行大义》五卷,隋萧吉撰,日本《佚存丛书》本”。据阮元为《宛委别藏》各书所撰之提要,(注:即《四库未收书目提要·五行大义提要》,《揅经室外集》卷二。)称:

是编日本人用活字板摆印。前有自序,称“博采经纬,搜穷简牒,略谈大义,凡二十四段。别而分之,合四十段。二十四者,节数之气;总四十者,五行之成数”云云。……今观其书,文义质朴,徵引谶讳诸籍,有条不紊。且多佚亡之秘籍,尤非隋唐以后所能伪为也。

据《故宫善本书目》,《宛委别藏》160 种藏于养心殿(目二函,书百函,共160种,其中由阮元所进者157种,与诸家所记不符,疑中有亡佚);但民国二十四年(1935)故宫博物院编辑、上海商务印书馆影印出版《选印宛委别藏》40种时,因《五行大义》一书已有嘉庆本等刊本传世,故未收入。(注:《选印宛委别藏缘起》:“嘉庆迄今百余年,原进诸书什刊七八,故宫博物院择其未刊者四十……”。)1988年,江苏古籍出版社按原目录影印《宛委别藏》120册, 收《五行大义》于第70册。经笔者对勘,宛委别藏本与佚存本完全一致;未作任何校勘,因而不应视为一个独立的版本。当然,在考察《五行大义》在中国的流传过程时,阮元以其文坛权威的崇隆地位对《五行大义》所作的积极引介,还是很有意义的。在他的鼓吹下,《五行大义》的影响迅速扩大。与许宗彦、阮元同时的孙星衍“尤好斯学”,已藏有《五行大义》;(注:《孙氏祠堂书目》内编卷三“五行术数部”,有“《五行大义》五卷”。光绪九年,1883年,李氏木犀轩重雕,陶濬宣署。据许宗彦嘉庆本叙跋,孙星衍“尤好斯学”,所藏《五行大义》应为佚存本。)《续古文苑》卷十一“序上”,则将“隋萧吉《五行大义序》(日本国本)”作为古文范本予以郑重推荐。(注:《续古文苑》二十卷,嘉庆十七年,1812年,冶城山馆藏版。)

嘉庆十八年(1813),歙县鲍廷博编辑《知不足斋丛书》,收《五行大义》于第二十六集(略称“知不足本”)。这是嘉庆本问世以来中国第二次正式刊刻印行《五行大义》。鲍氏作短跋于书后:

隋萧吉《五行大义》失传已久。近德清许氏得自日本《佚存丛书》中,既校而刊之矣,惜传之不广。因重寿梓,以公同好云。

另据严一萍《百部丛书·影印说明》称:“知不足覆刊佚存而加校订”,可知知不足本所用的底本还是佚存本。其版本的进步,体现在对底本又进行了一次修改,共比嘉庆本多了24处。由于《知不足斋丛书》印行数量很大,《五行大义》对学术界,特别是对清代和近代的文献考据学产生广泛而深刻的影响。除前引陈乔枞《齐诗翼氏学疏证》、孙诒让《札迻》外,朱右曾《逸周书集训校释》、赵在翰《七纬》、黄奭《黄氏逸书考》、陈立《白虎通疏证》、王先谦《汉书补注》、汪宗沂《太公兵法逸文》、刘家立《淮南内篇》等,也都先后引用了《五行大义》。

光绪八年(1882),日本《佚存丛书》在上海由黄氏出版木活字排印本;光绪二十三年(1897),盛宣怀选辑编印《常州先哲遗书》,在第一辑子部中再次收入《五行大义》(略称“常州本”)。盛氏跋称:

《五行大义》五卷,隋萧吉撰。……此书不见于《隋·经籍志》、《新唐·艺文志》,惟《旧唐·经籍志》五行类有“萧吉《五行记》五卷”,当即此书,但名小异。……《四库》未著录,阮文达从日本《佚存丛书》录出进呈,知不足斋又刻之,外间稍稍传布。

盛氏读书不细,《新唐志》“五行类”明明有“萧吉《五行记》五卷”。同时,在述及版本源流时只提《宛委别藏》和稍后的知不足本,而未称及此前建有首创之功的嘉庆本,也是一个不应有的疏忽。常州本所用底本即便为佚存本,嘉庆本也显然是其最主要的参校本。许氏改定的成果,常州本全盘吸纳;不同于嘉庆本之处,全书正文共51处。当然,这并不是否认常州本确实具有重要的版本价值,它的一些修改颇具眼光。

民国十三年(1924)上海商务印书馆影印出版日本宽政至文化年间印本《佚存丛书》,未作任何校勘。(注: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2年据上海涵芬楼刊本影印者,亦为此本,并非《佚存丛书》1799年初刻本。)民国二十八年(1939),商务印书馆出版铅字排印本《丛书集成初编》,又收入《五行大义》(略称“集成本”)。出版说明指出了集成本所使用的底本:

本馆《丛书集成初编》所选《佚存丛书》及《知不足斋丛书》皆收有此书。知不足本重刊佚存,故据佚存本排印。

据笔者在校勘过程中的统计,集成本不同于嘉庆本、知不足本和常州本共40处。集成本的最大贡献是对《五行大义》作了比较精确的句读,从而使《五行大义》初步具备了现代定本的某些形式。本次整理、标点也参考了集成本的句读。刘永明主编《增补四库未收术数类古籍大全》第十集第五册,(注: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7年。)亦收入了集成本《五行大义》。

自日本《佚存丛书》传入中国以后,共产生了上述四个《五行大义》版本(宛委别藏本未形成独立的版本,故不计)。各版所用底本均为佚存本,嘉庆本则是后三个版本最主要甚至是唯一的参校本。在无任何一种日本早期抄本可供比较的情况下,各中国刊本能达到那样的水准,许多涉及基本文意的校勘,竟与最古老的元弘本、天文本相合,实属不易。

笔者于1995年至1998年在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原日本东方文化学院京都研究所)图书馆影印佚存本5册; (注:《佚存丛书》宽政十一年初刻本第一帙,原编号为命、将、辞、国、非。)又在奈良府天理市天理大学图书馆影印了吉田文库所藏之天文本。这两个版本在《五行大义》的流传历史上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前者是联结日本元弘本系统与中国各刊本的关节点;而后者则是不同于日本元弘本系统的另一系统,是进行参校、对勘的主要文本。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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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记与五行大义_五行大义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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