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地區詞(四則)音義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四則论文,音義考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凱子”在臺灣是個家喻戶曉的常用詞,大陸沒有這個詞。十幾年前,我在鳳凰衛視《李敖有話說》節目裹初次聽到“凱子”“凱子軍購”之語,根據節目的內容,我猜想所謂“凱子”恐即傻子,“凱子軍購”就是“傻子軍購”,即用遠遠高出市場的價格購買質量或性能一般的武器設備,或用高價購買並不一定必要的武器設備。但“凱”字並無呆傻之義,何以用“凱子”表示傻子呢?最初我曾臆測:“凱子”應是“獃子”之形誤,也即“凱”字因形近借作“獃”字。但這種設想有一個難以逾越的障礙,即“凱”和“獃”二字讀音差別較大(聲母、聲調不同),而且這兩個詞都常用,在口語中借“凱”表“獃”的可能性不大。臺灣出版的詞典對“凱子”一詞的解釋爲:
凱子戲稱有錢的男子。(重編國語辭典,第三冊,2051頁)
凱子[俚]俗稱有錢的男子:釣~。(國語活用辭典,227頁)
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年出版的《全球華語詞典》中收“凱子”一詞(476頁),釋爲“義同‘冤大頭’”,配例爲:
釣~|~外交|她飾演專釣~的拜金女,沒想到戲拍到一半,真有自動上鉤的|花了冤枉錢還自我辯護,根本難掩既無面子又無裹子的~事實。
該詞典注明此詞通行於港澳、臺灣、新馬。但據我調查,此詞的發源地是臺灣,粵語中並沒有這個詞,港澳等地使用該詞應是從臺灣引進的。
所謂“冤大頭”,《現代漢語詞典》釋爲“枉費錢財的人(含譏諷義)”,對照上述幾例,用“冤大頭”解釋“凱子”更爲妥帖。“凱子”的“凱”能否單用呢?由於以上幾部詞典都沒有收與“凱子”詞義相關的單音節的“凱”,因此不得其詳。前年我在臺灣政治大學教授竺家寧先生所著《漢語詞彙學》一書附列的臺灣地區詞裹查到單音節的“凱”,這才得知它不但可以單用做謂語,也可以做構詞語素,如:
凱:她很凱,常常請人吃飯。(446頁)
色凱:釣馬子的凱子。你這傢夥,一副色凱樣,誰要跟你作朋友啊!(花癡)(441頁)
第一例的“凱”用如形容詞,指花錢大方得不適度,顯得有些傻。第二例的“色凱”是指爲了追求馬子(女性)而枉費錢財的人,“凱”爲“凱子”之省,爲名詞詞素。如此看來,“凱”有“大方”義,但這種“大方”含有不適度、冤枉、傻的意味。而“凱子”則是指花冤枉錢的人。因此,“凱”的義素結構可分析爲:
大方+不適度+傻
在這三項義素中,“大方”是核心義素,“不適度”是附加義素,“傻”是“不適度的大方”產生的衍生義素。
根據以上的分析,筆者推測“凱”的本字應是“慷慨”的“慨”。用連綿詞的一個義素來代指這個連綿詞,但感情色彩不同,由褒義變貶義,由讚揚變輕蔑,語義色彩由莊重變成調侃。
要論證“凱子”的“凱”本字爲“慷慨”的“慨”,要從形音義三方面進行考察,只有三方面都講得通,假說才可成立。其中意義一環是前提,但光是意義相近或有關聯還不夠,還必須證明“凱”與“慨”在使用中確實因音同而有通借之例才更可採信。
據《漢語大詞典》,可將連綿詞“慷慨”的主要義項歸納爲:
1.情緒激昂。《文選·司馬相如〈長門賦〉》:“貫歷覽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印。”在常用組配“慷慨赴義、慷慨陳詞、慷慨悲歌”等短語中,“慷慨”皆屬此義。
2.感歎。《古詩十九首·西北有高樓》:“一彈再三歎,慷慨有餘哀。”
3.性格豪爽。《後漢書·齊武王縯傳》:“性剛毅,慷慨有大節。”《京本通俗小說·馮玉梅團圓》:“我徐信也是個慷慨丈夫,有話不妨盡言。”
4.大方;不吝嗇。《水滸傳》第五回:“魯智深見李忠、周通不是個慷慨之人,作事慳吝,只要下山。”清蒲松齡《聊齋志異·雲蘿公主》:“袁爲人簡默而慷慨好施。”
可以看出,上述四個義項的引申脈絡十分清晰:“情緒激昂”易生“感歎”;“情緒激昂”之人多爲“性格豪爽”之士,豪爽之士性多“大方”。即:
“慷慨”的“大方”義較爲後起,與現代完全相同的用法是清代《聊齋志異》的用例。
“慷慨”形容人大方、不吝嗇可以自由運用,但其構詞語素“慷”和“慨”則不能獨立表示此義。在一些近現代文獻中,“慨”常作爲構詞語素表示“大方”,如“慨然”形容無所吝惜貌:
《西遊記》第二六回:“特來尊處求賜一方醫治,萬望慨然。”
《兒女英雄傳》第三九回:“今天在此遇見你這水心先生,竟慨然助了我五兩銀子。”
“慨”在雙音詞中常用作狀態修飾語,實爲“慨然”之省,如“慨允、慨諾、慨贈、慨讓”等(例引自《漢語大詞典》):
【慨允】慨然允許。《醒世恒言·灌園叟晚逢仙女》:“[衆女子]齊聲謝道:‘得蒙處士慨允,必不忘德。’言訖而別。”郭希仁《從戎紀略》:“吳亦慨允,擬晚四鐘開拔。”
【慨贈】慨然贈送。《紅樓夢》第一○三回:“學生自蒙慨贈到都,托庇獲雋公車,受任貴鄉。”
【慨諾】慨然允諾。郭沫若《創造十年續篇》三:“假使當時我是得到了商務的慨諾,那我的精力,即使不是全部,也會是一大部分,是被用在翻譯上的。”
【慨讓】慨然相讓。曹亞伯《黃花崗之役·廣州三月二十九日之役》:“偶憶某西醫生新購一地於沙河,以此事請,或可慨讓。遂造醫生之廬而告之,醫生慨然許諾。”
我們推測,由於“慨然”省略爲“慨”後可以廣泛地做動詞的修飾語,這就提升了其組合的自由度,也使“慨”表示“大方、不吝嗇”的意義得到增強和顯現,發展到後來,就有可能被視爲一個比較自由的語素而跟名詞詞綴“子”組合爲名詞。臺灣地區口語詞“凱子”應是沿著這一途徑而產生的。
“凱子”的“凱”不僅與“慨”語音相同,語義相近、相關,而且在使用中“凱、慨”相通借的現象也時有所見。如文獻中“凱康”借作“慨慷”:
戰國宋玉《神女賦》:“精交接以來往兮,心凱康以樂歡。”
清梁紹壬《兩般秋雨盫隨筆·字音假借》:“慨慷二字可作凱康。”
與此類“凱”直接作爲“慨”的借字的例子相比,更常見的是“凱”與“愷”通用,而“愷”又借作“慨”,這可以看作“凱—愷—慨”遞相通借,或稱之爲“凱”與“慨”間接通借。
“凱”通“愷”,指德才兼備的人。
《文選·任昉〈爲范尚書讓吏部封侯第一表〉》:“位裁元凱,任止牧伯。”李善注引《左傳》:“太史克曰:‘昔高陽氏有才子八人……謂之八凱。”’
今本《左傳·文公十八年》作“八愷”。
其他如“愷弟”又作“凱弟”,“凱歌”又作“愷歌”等,此皆“凱”與“愷”通假之例。
“愷切”一詞義爲懇切:
《明史·歸善王朱當沍傳》:“因勸帝法祖宗,重國本,裁不急之費,息土木之工,詞甚愷切。”
《鏡花緣》第十二回:“凡鄉愚誤將子女送入空門的……向其父母愷切勸諭。”文獻中又作“凱切”“慨切”:
明 宋濂《禮部侍郎曾公神道碑銘》:“仍椎牛釃酒,開陳逆順禍福,言甚凱切。”
清 徐乾學《納蘭君墓誌銘》:“歲丙辰,應殿試,條對凱切、書法遒逸,讀卷執事各官咸歎異焉。”
明 顧起綸《國雅品·士品二》:“情之發於忠愛不渝,能自慨切。”
清 陸以湉《冷廬雜識·姜太公》:“生平嘔心矮屋,艱苦備嘗,故言之慨切若是。”“慷慨”又作“慷愷”:
南朝 宋謝惠連《卻東西門行》:“慷愷發相思,惆悵戀音徽。”
唐 歐陽行周《賦得秋河曙耿耿送郭秀才赴舉雜言》:“心知慷愷日昭回,前程志在青冥裹。”甚至在現代學者劉半農的文章裹也用“慷愷”表示“慷慨”:
劉君很慷愷的馬上答應了。(半農雜文,自序)
以上資料說明,自古以來“凱、愷、慨”因音同在用字上多有互相或遞相借用現象,因此,臺灣地區借“凱”字爲“慨”字並非創舉,實屬古已有之也。
關於“凱子”的“凱”本字爲“慨”本文只能談到這裏。其實這個題目還有可以深入研究的餘地,比如“凱子”一詞是何時、因何原因產生的?它是如何在臺灣傳播開來的?據一位曾在臺中生活的學者告知:臺灣把不良少年叫小太保、小太妹,“凱子”本是他們使用的口頭詞語。如此,則這個詞語又跟社會語言學扯上關係了。限於條件,筆者很難將這個題目再深入進行下去,如果臺灣學者能有人響應,把這樁公案徹查清楚,應是很有意義也很有興味的事情。
“垃圾”做名詞,指髒土或扔掉的破爛東西。詞形“垃圾”始見於南宋吳自牧的筆記:
更有載垃圾糞土之船,成群搬運而去。(粱錄,河舟)
亦有每日掃街盤垃圾者,每日支錢犒之。(同上,諸色雜貨)
“垃圾”在宋代的實際讀音不詳,①但其音義應與“拉颯”有關。清翟灝《通俗編·狀貌》:“拉颯,言穢雜也。”“拉颯”本爲形容詞穢雜不凈義,轉指穢雜不凈之物,由形容詞轉做名詞。文獻中有“拉颯棲”一詞,見於《晉書·五行志中》:
孝武帝太元末,京口謠曰:“黃雌雞,莫作雄父啼。一旦去毛衣,衣被拉颯棲。”尋而王恭起兵誅王國寶,旋爲劉牢之所敗,故言“拉颯棲”也。
從上下文可知“拉颯棲”是形容雞毛雜亂髒穢貌的,只是不清楚“拉颯棲”的“棲”是何義。後時,金代元好問《遊龍山》詩也出現此詞:
惡木拉颯棲,真幹比指稠。
此處用“拉颯棲”形容惡木雜亂無狀貌,但同樣,“拉颯棲”的“棲”字當作何解不詳,今吳語“垃圾”讀“垃西”或爲“拉颯棲”之省說?暫且存疑。
2008年11月我在巴黎聽遇笑容教授講,她姥姥爲旗人,生於1893年,愛新覺羅氏,曾受賞於慈禧,後改姓趙,她說她姥姥就把“垃圾”說成lèsè。據我所知,老北京話裹一般不說“垃圾”,只說“髒土”,lèsè這個讀音恐爲老北京旗人的讀法。
宋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三:“女真古肅慎國也,本名朱理真,番語訛爲女真。……其言則謂好爲感,或爲赛痕;謂不好爲辣撒。”
今疑其中的“辣撒”恐非女真語,有可能就是“拉颯”,是個漢語詞,由“辣撒”音變爲“垃圾(lèsè)”,後旗人入關,遂將此音(lèsè)帶進北京。東北話把“哆嗦”變讀爲“嘚瑟”(de.se陰平),把“邋遢”(lā.tα)變讀爲“肋脦”(lē.te),這些都是“拉颯、拉撒”變讀爲lèse的同類現象,庶幾有助於鄙說。
如此看來,《國語詞典》把“垃圾”定音爲lèsè未必是由吳語折合而來,恐怕採用的是老北京旗人的口語音,而今北京音lāji則是白話文的讀音。即:
“糗”字音qiǔ(《廣韻》去久切,上有,溪),本指炒熟的米麥,也泛指乾糧,如“糗糧”。此義現代已不再使用,在東北官話和北京話、膠遼官話中,“糗”表示煮好的麵食或飯食粘連在一起,如“飯糗成團了”“面條老不吃就糗了”。由此義引申爲指久待在一處,如“整天在家裏糗著”。臺灣地區所用的“糗”與其原義及上述引申義皆毫不相干,2010年出版的《全球華語詞典》(673頁)解釋較爲貼切:
1[形]形容當場出醜的窘相。例天竟然把衣服穿反了,真是~到極點。2[動]嘲笑;使人出醜。例我做得不好,你還~我|我有意要~一下這位音響編輯。3[名]醜事。例爆~|出~|家~。該詞典另出“糗事”一詞,釋爲:[名]可笑的、尷尬的、窩囊的、醜陋的事情。注明使用地區爲港澳、臺灣、新馬。
今按,臺灣地區所用的“糗”是“醜”的音借字,二者詞義相關相近,且在語音上也有音轉關係。“醜”從“樣子難看”義引申出“羞恥、使人感到羞恥”等義,歷代文獻和漢語方言都反映了這一詞義引申的脈絡。且看《漢語大詞典》的釋義:
1.樣子難看。
2.認爲羞恥、慚愧;不好意思,害羞。《史記,魏世家》:“以羞先君宗廟社稷,寡人甚醜之。”元關漢卿《竇娥冤》第一折:“[卜兒云:]羞人答答的,教我怎生說波![正旦唱:]則見他一半兒徘徊,一半兒醜。”
3.羞辱,使感到羞恥。漢劉向《說苑·至公》:“始皇闇然無以應之,面有慙色,久之,曰:‘令之之言,乃令衆醜我。”’沙汀《在祠堂裹》:“我是喜歡他!——你醜不了我!”
4.不光彩。漢司馬遷《報任安書》:“悲莫痛於傷心,行莫醜於辱先。’
其中義項4可與2歸並。2、3兩個義項跟《全球華語詞典》的1、2兩個義項相對應。至於第3個義項的“糗”(爆糗、出糗、家糗),也跟“出醜、家醜”相對應。所以在詞義及其引申路徑上“糗”都跟“醜”相同,接下來就看二者語音上的關係了。
經查《漢語方言大詞典》知道,閩語、客話、粵語、吳語、湘語等方言中有些方言點“醜”等流攝開口三等字,讀清母尖音或昌母尖音,跟“糗”爲同音字,例如:
臺灣地區通行閩南話和客家話,把“醜”讀爲“糗”並不奇怪;而且吸收方言音還有跟“醜陋”的“醜”別義的作用,即本義“樣子醜”用“醜”字,引申義“羞恥、使感到羞恥”等借用“糗”字。
肆連詞、介詞“和(hàn)”
臺灣地區跟連詞、介詞“和”相當的詞讀hàn,一般人不明其來歷,還以爲跟臺灣的方言有關係呢。其實這個音是地道的北京音,曾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作爲規範讀音推行于全國。侯精一(2010)詳述臺灣地區“和”讀hàn的來龍去脈,材料翔實,頗可採信。侯文指出“和”讀hàn音首見於1932年國民政府教育部正式公佈的《國音常用字彙》,1949年以後此字音在大陸地區逐漸淡出,最終被讀書音h所替代。而臺灣地區“和”讀hàn音源自臺灣光復後的國語運動。1947年臺灣省國語推行委員會編印《國音標準匯編》,其中第四部分主要內容就是《國音常用字彙》,可見臺灣地區“和”讀hài音遵循的是上世紀三十年代曾在全國推行的語音規範。
陳剛等《現代北京口語詞典》146頁對“和(hàn)”有簡單的說明和描寫:
①和,跟。現在已不大活用,使用範圍只限於“什麽~什麽”“哪兒~哪兒”“誰~誰”等詞語中。②在(不用在動詞和名詞之間)。如:他~家幹什麽呢?
侯精一(2010)調查南城50歲以上土生土長北京人20人(滿族4人,漢族16人),瞭解的情況詳於上引詞典。現將陳書與侯文提供的情況加以綜合(括號裏的數據引自侯文),以期反映“hàn(和)”在北京話裏使用情況之大觀。
a)連詞,用在固定詞組中(40%用hàn,60%用“跟”)
咱倆誰~誰呀,甭說那個!
這是哪兒~哪兒啊!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
去去去!什麽~什麽呀,一邊兒去!
b)介詞,引出關係者(20%用hàn,其餘用hé)
他~這事兒沒關係。
我~你一塊兒去。
弟弟~我一邊兒高。
c)介詞,引出處所(30%用hàn,其中2人兼讀hài,其餘用“在”)
他~哪兒住?
車就~門口擱著呢。
他~家幹什麽呢?
臺灣地區“和(hàn)”的用法與a)、b)相同,但沒有c)引介處所的用法。
侯文列舉了以下方言裹連詞“和”的讀音與老北京話的“和(hàn)”相當:
山東沂蒙山區的平邑方言“和”有音(相當於北京的hàn和hài);
甘肅張掖市民樂縣“和”有[xan](去聲)一讀;
山西霍州東區連詞“和”老年人有讀[xan](陰去)的。
那麽“和”的hàn音是怎麽得來的呢?換句話說“和(hàn)”的本字是什麽呢?
俞敏(1988)對“和(hàn)”的語源做了簡約的說明,認爲源自“喚”:
1988年春,一位王老師,東北人,說話裹就有“甲huàn乙,桌子huàn板凳”。我問他:“你的東北話怎麽跟別人不一樣呢?”他說:“我原籍唐山。”這下子我可找到那個“喚”了:“我”先“喚你”,隨後咱倆人一塊兒“去”,多麽順理成章啊!hàn不過是異化掉了個介音罷了!②
2008年我在電視中聽見畫面中一男子說“這事兒你怎麽不喚我商量?”這是一個歧義句,既可理解爲“你怎麽不叫我來一起商量”,又可以重新分析爲“你怎麽不跟我商量”,顯然,“喚”正是在這種典型語境中被重析爲介詞的。
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豪爽》:“武帝喚時賢共言伎蓺事,人皆多有所知,唯王都無所關,意色殊惡。”
“武帝喚時賢共言伎蓺事”這一句也屬于可兩解者:“武帝叫時賢共言伎蓺事”或“武帝跟時賢共言伎蓺事”。“喚”應是在這類語境中虛化的。
既然“喚”虛化爲介詞有其特定的句法環境,那麽這種現象一般不會僅僅限於某一地的方言,應該有一定的普遍性。換句話說,除了唐山話,其他方言裹也應該可以找出類似的現象。事實正是這樣:
尹世超《哈爾濱方言詞典》311頁:“喚介詞。跟,指示與動作有關的對方,從……那裹;向:沒錢~他借|有啥事~我說也行。”
李行健《河北方言詞彙編》680頁連詞“和”下記錄天津地區吳橋用huàn; 678頁介詞“對”下記錄“石家莊地區無極縣用‘換”’。
可見吳橋的huàn和無極的連詞、介詞“換”跟東北官話一樣,也源自“喚”。③但是,“喚”有[u]介音,北京話和平邑、民樂霍州等地的連介詞“hàn”沒有[u]介音,何以見得“hàn”源自“喚”呢?
關於[u]介音的丟失,俞先生認爲是頻率高的詞裹開合口混亂造成的。至於其原因,俞先生沒多說。我們這裏以動詞“還”的音變爲證。動詞“還(huán)”當副詞用時,北京話、東北話口語音讀hāi,也有讀hān的,這跟“喚”連、介詞讀hàn、hài完全平行。此類語音異化是語義虛化引起的,是語法化在語音上的反映,即,詞義的虛化引起語音的異化——脫落介音音素。語音與語義的關聯在於區別性,脫落[u]介音,使動詞(常用詞)與副詞或連介詞等虛詞在語音上有了區別。
漢語方言中丟失[u]介音的現象很常見,如《徐州方言詞典》記錄“隊、歲、倫”等字,徐州市區及西北縣份今讀合口呼,而東南縣市今讀開口呼。有些臻攝、止攝、蟹攝合口字北方官話區讀合口呼,而在吳語或江淮方言裹往往讀開口呼,如“春、存、尊、孫、論”等。還有相反的情況,有些本應讀合口呼的字在普通話裹卻讀開口呼,如“扽、內、餒、雷、淚、嫩”。這說明[u]介音的有無是字音變異的常見現象。
至此,我們可以斷定連介詞“和(hàn)”是個訓讀字,蓋因其本字“喚”虛化爲連介詞後發生了音變,無論在語音還是語義上人們已看不出、也感覺不到hàn跟“喚”的聯繫,所以從意義出發,選用了“和”這個字代表口語中讀作hàn音的連介詞。
上面對臺灣地區的四個特色詞做了膚淺的考證,其實這四個詞中,真正屬於臺灣特色的是“凱子”,它的產生有臺灣當地的社會因素;“垃圾(lèsè)”與“hàn(和)”來自北京音,是從大陸帶過去的;“糗”是閩語、客話等漢語方言中“醜”的同音假借字。
①“垃”,《龍龕手鑒》郎合切;“圾”,《集韻》逆及切。但此字爲危急義,通“岌”,並非“垃圾”的“圾”。
②上引俞敏(1988)文有一段談及“hàn(和)”等方言音該用什麽字寫的段落十分有趣,轉引於下:
(1936年,筆者註)羅先生(莘田)在世時候兒說過“這個hàn是趙元任提倡起來的”。他還說:“你們別學這一套。”我估摸著羅先生不喜歡這個話是因爲它土。侯寶林同志說遇:“怎麽焊?是氣焊還是電焊?”從這兩位地道的北京人的話裹看出來:說它土,因爲沒個正字可寫,又沒法兒解釋。(轉句文,就是語源不清楚。)
接著,俞先生提到他的姨媽:
生在天津,嫁在天津,死在天津。他老人家好說“他huàng他,剪子huàng鋪陳”。改寫“晃”麽?怎麽晃?是上下晃還是左右晃?
關於“huàng”音是怎麽來的,筆者將另行著文探討。
③張惠英(2010)據《珠江三角洲方言詞彙對照》445頁指出,粵語有些方言點如斗門斗門鎮、臺山臺城、開平赤坎、恩平牛江的介詞用“喊[ham33]”。從本文的觀點來看,這跟“喚”用作介詞是平行現象,適有助於證明“和(hàn)”源自“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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