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话疑问成分“”的语义及句法地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句法论文,语义论文,成分论文,上海话论文,疑问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0.上海话的疑问句
上海是个移民城市,上海话自然带有五湖四海的特色,严格意义上的上海话,即《浦东老闲话》中所记载的那种“本地话”,说的人现在已经不多了。现代上海话的语法系统几经变迁,保留下来的大多是吴语的特征(钱乃荣,2002)。比如在特殊疑问句中,疑问指代成分大致上来自周边的吴语地区,而在不需要疑问指代成分的一般问句中,大部分形式也同样来自吴语地区。像例(1)那种用“阿-V”形式的一般问句,应该是受苏州及邻近地区吴语的影响(许宝华、汤珍珠,1988;钱乃荣,1997),在老派上海话里比较常见,而新派上海话中已经较为少见了。
(1)侬阿去过上海?(你去没去过上海?)
例(2)中用句末助词“啊”的一般问句,表示说话的人对事情不甚相信,或者有点吃惊,因而要求对方证实;而例(3)中用句末助词“嗷”的一般问句,则表示说话人心中认为所说为实,但不太肯定,因此希望进一步确认。这两种形式应该同本地话和宁波话都有点关系。
(2)侬是大学先生啊?(你是大学教授啊?)(3)侬是独养儿子嗷?(你是独子吧?)
例(4)和例(5)是新派上海话中常见的一般问句(黄伯荣,1996;钱乃荣,1997;汤志祥,2000),由陈述性的主句和句末助词“”(读[va])构成。这种问句对于语境没有太多的要求,而且对于答案的期望值也较为中立,肯定与否定的答案都在预料之中(钱乃荣,1997;徐烈炯、邵敬敏,1998)。
(4)今朝早饭吃过?(今天吃过早饭了没有?)(5)侬吃苹果?(你吃苹果不吃?)
例(6)和例(7)里的那种V-勿-V形式可能来自杭州、绍兴方言,也可能受其他南方方言的影响(钱乃荣,1997)。一般人能够接受这种说法,但不会作为首选。例(6)那种说法还带有一定的责问意味,用途就更受限制了。
(6)侬点药吃勿吃?(你吃不吃这药?)(7)伊做得好勿好?(他做得好不好?)
1.“”的句法功能
同其他方言特别是北方方言一样,上海话的疑问句并非一定要用疑问标记,像例(8)那样的陈述句如果带上了升调,同样可以表示疑问。不过,与北方方言不同的是,例(8)在上海话里是非常态形式,通常表示吃惊、要求证实等特殊情况。上海话的常态疑问句是带有句末助词的,而且新派上海话的一般问句中,以带“”的为主。
(8)伊来勒?(他来了?)
一般都认为,带“”的问句属于是非问,正常情况下应该做出肯定或否定的答复,也可以用点头或者摇头的方式回答。这与普通话里用“吗”构成的问句类似,所以语法书中往往会用例(9)作为例(10)的注解,并且用“吗”作为“”的注解(钱乃荣,1997;汤志祥,2000)。
(9)大世界你去玩过吗?(10)大世界侬去白相过?
从语言交际的角度来说,例(10)的确和例(9)在一定的程度上互相对应,因为正常情况下两者的答案都只有两个,只能对“去大世界玩过”做出肯定或者否定的答复,因而都属于是非问。不过,带“吗”的问句往往带有倾向性。比如到别人家去做客,主人用例(11)来打招呼,虽然客人可以回答“喝”或者“不喝”,但主人期望得到的答案却是“喝”,客人出于礼貌也应该给出肯定的答复(Chao,1968;邵敬敏,1998)。
(11)喝茶吗?
用“”的是非问通常不带倾向性,所以与例(11)相对应的例(12)一般不用作待客的套话。上海人在为客人上茶时可以用例(13)也可以用例(14),取决于同客人的相熟程度以及客人的社会地位。
(12)吃点茶?(13)请用茶。(14)吃点茶。
从句法特性的角度来看,两种疑问句之间的差别就更大了。带“”的疑问句除了可以单独使用,作为直接问句之外,还可以充当引述动词的宾语,并且随着引述动词的不同而有相异的表现。如果引述动词是例(15)、(16)中的“看”、“讲”及“告诉”之类,那么“”就可以附着在宾语小句上,使宾语小句成为直接问句,连带着让整个句子都变成直接问句,但疑问焦点仍然由宾语小句承载。这种情况还可以再进一步细分。(15a)里的“侬看”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虚化了,与其说是主句的核心部分,还不如说是一种话语标记,用来缓和提问时的语气。换句话说,(15a)实际上是个带“”的简单问句,可以用(15b)来回答。(16a)中的“讲”则基本保持了引述动词的实际意义,“”附着在宾语小句上,询问“书上”对“会不会死”给出的是肯定还是否定的意见。(16b)是可能的回答之一。当然,“”也可以像(17a)那样附着在主句上,对主句的内容进行提问,并要求(17b)之类的回答。
(15)a.侬看伊明朝会得来?(你看他明天会来吗?)
b.勿会得来个。(不会来的。)
(16)a.书浪讲生搿种毛病会得死?(书上说得这种病会不会死?)
b.会得死个。(会死的。)
(17)a.侬讲过伊明朝会得来?(你说没说过他明天会来?)
b.我讲过个。(我说过的。)
如果引述动词是例(18)的“晓得”类,那么“”也还是可以附着在宾语小句上,但宾语小句既可能成为间接问句,也可能保留直接问句的地位。也就是说,(18a)有三种相关但不相同的意义。第一种意义是陈述句,其宾语为间接问句,因而不需要作答。第二种和第三种意义都是直接问句,区别在于疑问的焦点。如果疑问焦点落在宾语小句上,就要用(18b)来回答;如果疑问焦点落在主句上,则要用(18c)来回答。
(18)a.侬晓得伊明朝会得来。/? (你知道他明天会不会来。/你知道他明天会来还是不会来?/你知不知道他明天会来?)
b.(我晓得)伊明朝勿会得来。(我知道他明天不会来。)
c.我晓得(伊明朝会得来)个。(我是知道他明天会来的。)
如果引述动词是例(19)中的“打听”类,那么“”仍然可以附着在宾语小句上,由宾语小句承载疑问焦点,只不过这种宾语小句一定是间接问句,因而全句就一定是陈述句,不需要任何回答。当然,这种句子里的“”也可能附着在主句上,对主句的内容进行提问,形成直接问句。这样一来,问题的答案就必须像(19b)那样,只同主句相关。
(19)a.伊辣海打听侬明朝会得来。/? (他在打听你明天会不会来。/他是不是在打听你明天会来?)
b.伊是辣海打听。(他是在打听。)
普通话带“吗”的问句通常不能充当宾语。(20a)之类的句子是例外。这里的“你看”已经虚化,有点像(21a)里的“我想打听一下”,只不过是一种话语标记,后面带“吗”的问句实际上具有独立地位,所以可以用(20b)来回答。真正的引述动词后面不能出现带“吗”的问句,例(22)、(23)和(24)中(a)句的答案因此都只能是(b)句。正因为如此,(23a)与(24a)的宾语小句不可能是间接问句,也就不能将全句理解为陈述句。
(20)a.你看今天会下雨吗?b.会。
(21)a.我想打听一下,下午有去北京的航班吗?b.有。
(22)a.你说过他会来吗?b.说过。
(23)a.你知道他会来吗?b.知道。
(24)a.他在打听你明天会来吗?b.在打听。
如果要同(18a)与(19a)里上海话的陈述句相对应,普通话应该用例(25)和例(26),也就是说,要用V-不-V问句来充当宾语。
(25)你知道他明天会不会来。(26)他在打听你明天会不会来。
与此相关的另一个现象是“”与否定形式似乎有冲突,“”通常不能附着在否定小句上,所以例(27)与(28)都是不能说的(注:这是新派上海话的显著特点。老派上海话对否定与“”共现的容忍度似乎要高一些(参看徐烈炯、邵敬敏,1998)。)。普通话中用“吗”的问句则不受这种限制,所以相应的例(29)与(30)都是可以说的。
(27)*侬下个号头勿去北京? (28)*爷还没回来?
(29)你下个月不去北京吗?(30)你爸爸还没回来吗?
当然,“”与否定形式并非绝对不相容。比如,例(31)里的否定形式出现在宾语小句内,而“”可以理解为主句的附着成分,两者互不影响。又如例(32)的否定形式出现在主语小句内,而“”则附着在主句上,所以全句也是可以说的。例(33)和例(34)的情况比较特殊,尽管“”所黏附的是个单句,而且单句的谓语以否定形式出现,但这两句的谓语比较长,而且结构复杂,否定成分的前面还有一些谓词性成分,似乎掩盖了否定成分的作用,所以还是能说的。
(31)伊讲过勿来?(她说过不来吗?)
(32)侬勿去好?(你不去行吗?)
(33)我可以勿去开会?(我可以不去开会吗?)
(34)伊后来阿是再也没来过?(她后来再也没有来过吗?)
在同疑问指代成分的关系上,“”和“吗”倒是十分相似。如果句末附着有“”,句子里的疑问指代成分就不再表示疑问,而是相当于“有些”、“一点”之类的存在量化成分。(35a)的“啥”因此相当于“一点东西”,全句的答案可以是(36a)也可以是(36b),但却不能是(37)。同样地,(38a)里的“啥人”相当于“有人”,所以(38a)不要求对“啥人”的内容做出回答。“”同疑问指代成分的相互作用似乎不受层次结构的影响。(39a)里“啥闲话”出现在宾语小句里,仍然受“”的影响而表示“几句话”。(40a)中的“啥人”处于定语小句内部,是复杂名词短语的一部分。这种复杂结构往往会阻隔很多句法关系(Shi,2000),但(40a)里“”和“啥人”之间的关系显然没有受影响。普通话的“吗”同样有着这些特点(参看丁声树等,1961;黄正德,1988),所以例(35)、(38)、(39)和(40)的(a)(b)两句之间有着很好的对应关系。
(35)a.侬吃点啥?b.你吃点什么东西吗?
(36)a.我勿吃啥。b.吃个。
(37)我吃馄饨。
(38)a.啥人去?b.谁去吗?
(39)a.侬要讲点啥闲话?b.你要说几句什么话吗?
(40)a.随便买本啥人写个书看看?b.随便买本谁写的书看看吗?
上海话带“”的问句还有一点与普通话带“吗”的问句相似的地方。如果“”附着在某几种句型上,诸如(41a)那样的“有”字句之类,句中的疑问指代成分似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要求回答,所以尽管(41a)应该用(41b)作答,但(41c)也是可以接受的回答。这同例(42)中带“吗”疑问句的情况差不多(邢福义,1987;参看刘丹青,1991)。
(41)a,有啥好吃个?b.有个,馄饨。c.馄饨。
(42)a.有什么可以吃的吗? b.有:饺子。 c.饺子。
值得注意的是,只有在对(41a)作出肯定答复时,才可以对疑问指代成分作出回答;如果像例(43)那样做出否定答复,是不能对疑问指代成分直接作答的,所以(43c)不可接受。
(43)a.有啥好吃格?b.没。c.*没,馄饨。
2.“”的结构位置与句法地位
尽管上海话的“”和普通话的“吗”都出现在句末,而且都用来标记是非问句,但两者的句法特性并不完全相同,似乎应该具有不同的句法地位。
“”最突出的特点是不能与否定成分共现,所以上文例(27)、(28)和下文(44)都不能说。一般说来,可能造成两个成分无法共现的原因很多,包括句法功能不相匹配、语义冲突、以及同语境或现实生活有冲突等等。由现实生活或者语境造成的冲突,具有很强的依赖性,一旦改变了上下文或者所选用的词语或体貌,往往就会改变句子的可接受程度。“”和否定成分匹配的疑问句是否能说,与上下文没有关系,与选用的词语以及动词的体貌也无关,所以这一现象应该不是语境造成的。
(44)*伊还没看过?(她还没看过吗?)
另一个可能性是上海话的否定成分同疑问成分之间有冲突,所以否定句不能成为疑问句的组成部分。不过,这显然并非事实。(45a)的无标记疑问句,(45b)的反诘问句,以及(45c)的求证问句,都以否定句为基本成分,而且都可以说,所以上海话的疑问成分并不排斥否定成分。也正因为如此,只要不用“”,例(27)、(28)和(44)中的否定句还是可以构成疑问形式的,就像例(27’)、(28’)和(44’)那样。
(45)a.伊没去?(她没去?)b.伊没去啊?(她没去啊?)c.伊没去嗷?(她没去吧?)
(27’)侬下个号头勿去北京啊?(你下个月不去北京吗?)
(28’) 爷还没回来啊?(你爸爸还没回来吗?)
(44’)伊还没看过嗷?(她还没看过吧?)
还剩下一个可能性是“”本身同否定成分有语义或句法上的冲突。类似的情况在普通话的疑问形式以及上海话的其他疑问形式中也可以找到。在普通话中,尽管例(46)那种带“吗”的问句不排斥否定成分,但是例(47)那种AB-不-A问句的主句部分却只能是肯定形式,如果像例(48)那样以否定形式作为主句,整个问句就会变得不可接受。
(46)她没去北京吗?
(47)她去了北京没有?
(48)*她没去北京没有?
对于这种情况,最直接的解释是AB-不-A问句其实是正反选择问句的省略形式(黄正德,1988),即例(47)是例(49)的省略形式。正反选择问句由前后两个部分组成,肯定部分为正,否定部分为反。英语的正反问句可以是前反后正,也可以是前正后反,但普通话的正反问句只有前正后反这一种形式。由于这种问句的后半部分是否定的,前半部分就一定要像例(49)和(50)那样以肯定形式出现,以提供两种可能性让人选择。不然的话,像例(48)那样前后两个部分都是否定形式,语义上不构成对立,无法提供选择,也就不能形成正反问句了。
(49)她去了北京还是没有去北京?
(50)你是上海人(还是)不是上海人?
上海话也有正反问句,而且也只有前正后反这一种形式。除了像例(51)那样的选择问句之外,老派上海话中常见的是例(52)和(53)那种以“勿啦”为标记的问句。这种标记中的“勿”应该是否定成分,在例(52)中相当于普通话的“不”,在例(53)中相当于“没有”。也正因为如此,“勿啦”无法同否定句形成语义上的对立,一旦像例(54)和例(55)那样附着在否定句上,就无法提供选择,也就不可能形成合法的选择问句。
(51)丈母娘,看女婿,到底是伊勿是伊?(丈母娘,看女婿,到底是他不是他?《浦东老闲话》)
(52)侬是上海人勿啦?(你是上海人不?)
(53)伊拉来看过侬勿啦?(她们来看过你没有?)
(54)*侬勿是上海人勿啦?(*你不是上海人不?)
(55)*伊拉没来看过侬勿啦?(*她们没来看过你没有?)
从“勿啦”的句法特性中可以看到,如果句末疑问标记带有否定的意义,就会像正反问句的后半部分一样,不能附着到否定句上去构成疑问句,这正好为揭示“”同否定句的关系提供了一条线索。如果可以假设“”是个否定性的成分,或者包含了否定意义,又或者像徐烈炯、邵敬敏(1998)所说的那样,是由“勿啦”演变而来,那末“”就同否定句在语义上不形成对立,也就不可能共同构成选择性的疑问句了。
这种解释方法其实是对“”以及带“”问句的进一步定位,将带“”问句归入了是非问中的正反选择问。也就是说,前面的小句表达一个命题,后面的“”既表达对该命题的否定,又要求对该命题的正反两个表述加以选择。正因为如此,带“”问句不像普通话的带“吗”问句那样带有较强的倾向性,而是较为中性,回答“是”或者“非”都是可以接受的。
更重要的是,带“”问句的句法表现,恰好可以用正反问句的句法特性来加以解释。上海话带“”的问句可以作为引述类动词的宾语,而且在各种引述动词后面有不同表现,这些多半不是普通话带“吗”问句的特性,而是正反问句的特性。比如说,除非小句由已经虚化了的“你看”之类的成分引导,普通话的“吗”只能附着在主句上,而不能附着在宾语小句上,所以例(56)是不能说的,要说就只能是例(57)或(58)。上海话的“”却不受此限制,可以附着在宾语小句上,所以同例(56)相对应的例(59),以及类似的(19a)都是能说的。
(56)*她们问校长下次会去吗。(58)她们问过校长下次会不会去吗?
(57)她们问校长下次会不会去。(59)伊拉问校长下趟会得去。
(19)a.伊辣海打听侬明朝会得来。(他在打听你明天会不会来。)
在上面的几个例子中,主句中出现的是“问”、“打听”类动词。这些动词可以带小句作宾语,但必须带间接疑问句。例(56)中的“吗”因此不能理解为对主句的提问,因为那就会让“问”带上一个陈述性的宾语小句。要想让“吗”能够针对主句提问,就要像例(58)那样,让“问”带一个V-不-V之类的间接疑问句。也正因为如此,(19a)和例(59)中“”就只能附着在宾语小句上,成为宾语小句的组成部分。不过,这种情况下“”的作用范围只限于宾语小句,使其成为间接问句,而不会影响到主句,所以这类句子在整体上一定是陈述句,不需要任何回答。(注:如果要让“”附着到主句上去,使全句成为疑问句,就必须让宾语小句通过其他方式成为间接问句,就像下面的例子那样:
(1)伊拉问过校长用鞋里笔钞票?(她们问过校长用哪笔钱吗?))
如果主句的谓语动词属于“说”、“觉着”类,情况就会复杂一些。这类动词也可以带小句作宾语,但应该带陈述性小句,而不能带间接问句作宾语,所以例(60)中的“吗”只能理解为主句的附着成分,全句用例(61)来回答。上海话的“”却与“吗”不同,可以像例(62)那样附着在宾语小句上。从这一点上说,带“”问句的功能与例(63)中正反选择问句的确十分相像。
(60)你说过他做好了吗?
(61)我说过他做好了。
(62)电视里讲伊签勒名?
(63)电视里说他签了字没有?
不过,问题在于这类动词的宾语小句只能是陈述性的,一旦宾语小句像例(63)那样附有疑问标记,就会同主句动词的选择性要求发生冲突。这就迫使疑问功能被挤出宾语小句,改由全句来负担,让全句成为直接问句,例(63)因此可以用例(64)来回答。需要注意的是,例(63)的主句谓语动词没有带动态助词,处于普通貌,而句末的疑问标记是“没有”,不可能与主句动词匹配,而只能与宾语小句的“签了”相匹配,所以疑问标记一定是附着在宾语小句上的。如果主句的动词像例(65)那样带有动态助词“过”,可以同“没有”匹配,那么句末的疑问标记也可以理解为附着在主句上,也就是疑问焦点落在主句上,全句用例(66)来回答。
(64)电视里说他签了。(65)你说过他做不好没有?(66)我说过。
上海话的“”可以同没有形态标记的普通貌匹配,可以同用“过”表示的经验貌匹配,也可以同用“勒”或“仔”表示的完成貌匹配。例(62)的“”因此可以理解为宾语小句的附着成分,也可以视为主句的附着成分,所以例(62)实际上是个歧义句(注:当然,例(62)只有在书面形式中才会出现歧义,口语中不会有歧义,因为句重音会落在疑问焦点上。),既可以用例(67)作答,也可以用例(68)作答。
(62)电视里讲伊签勒名?(电视里说他签名了没有?/电视里说他签了名吗?)
(67)电视里讲伊没签。(电视里说他没签。)
(68)电视里讲个。(电视里说的。)
如果主句中的主要动词属于另一类,即例(69)中的普通话“考虑”和(18a)中的上海话“晓得”之类,情况就更加复杂了。这种动词既可以带陈述性的小句作宾语,又可以带间接疑问句作宾语。一旦宾语小句中出现了疑问成分,就很可能会形成歧义句。比方说,例(69)的宾语小句中有个疑问成分“哪一组”,自然是疑问的焦点。如果“考虑”选择间接疑问句作宾语,疑问功能就会留在宾语小句内,以满足“考虑”的选择性要求,从而使全句成为陈述句,不需要任何回答;如果“考虑”选择陈述性的小句作宾语,疑问功能就必须爬升到主句上去,使全句成为直接问句,用例(70)之类的句子来作答。
(69)团领导考虑过上哪一组剧目。/?
(70)团领导考虑过上《红楼十二钗》。
(18)a.侬晓得伊明朝会得来。/? (你知道他明天会不会来。/你知道他明天会不会来?/你知不知道他明天会来?)
b.(我晓得)伊明朝勿会得来。(我知道他明天不会来。)
c.我晓得伊明朝会得来。(我知道他明天会来。)
d.我晓得伊明朝会得来个。(我是知道他明天会来的。)
在上海话的这种句子中,如果用“”来担当疑问成分,那就会再增加一种可能的意义。上面说过,“”可以附着在宾语小句上,也可以附着在主句上。如果“”附着在宾语小句上,(18a)就会像例(69)一样产生两个意义,取决于“晓得”对于宾语小句性质的选择。当“晓得”选择间接问句时,“”的作用范围限于宾语小句,全句是陈述句,不需要作答;当“晓得”选择陈述宾语小句时,“”的疑问焦点仍然落在宾语小句上,但疑问功能却由全句承担,要求对“伊”第二天到来与否给出明确的答案,全句可以用(18b)作答,也可以用(18c)作答。如果“”附着在主句上,就会产生第三种意义。疑问焦点落在主句上,全句询问对方是否知道“伊明朝会得来”这件事,可以用(18d)作答。
“”虽然在语义上表示否定并要求选择,但句法地位却仍然是句末助词,结构上同严格意义上的小句IP处于平行位置,所以其结构位置高于小句内部的所有成分,统辖范围也就包括了小句中的所有成分。汉语中“什么”、“哪里”、“怎么”之类的指代成分并非专门表示疑问,而是可以在特定的句法环境中表示其他意思(丁声树等,1961;Shi,1994)。如果像例(71)那样,这种指代成分出现在否定成分的辖域之内,就会成为所谓的否定极端成分(negative polarity item),表示“任何东西”之类的任指;如果像例(72)那样,这种成份落在表询问的“吗”的辖域之内,就会成为存在量化成分,相当于“有人”、“有些”。上海话的“”既表示否定又表示询问,自然兼有两者的句法功能。(35a)、(38a)、(39a)和(40a)中“啥”之类的指代成分处于其辖域之内,也就不会表示疑问了。
(71)我不想吃什么东西。
(72)你找过什么人吗?
(35)a.侬吃点啥?(你吃点什么不吃?)
(38)a.啥人去?(谁去吗?)
(39)a.侬要讲点啥闲话?(你要说点什么吗?)
(40)a.随便买本啥人写个书看看?(随便买本什么人写的书看看吗?)
3.余论
按照本文的分析,上海话的句末助词“”包含了否定与选择疑问两重功能,所以带“”的问句与正反选择问句相似,可以作为引述类动词的宾语,而且可以在“晓得”、“打听”类动词后成为间接问句;“”的辖域囊括了句子里的所有成分,而且又具有否定与选择疑问双重功能,所以句子里的疑问指代成分一般不再表示疑问。由于“”包含了否定意义,不能与否定成分形成对立,也就通常不能与否定句共同形成选择问句。
当然,“”并非绝对不能附着在否定句上,例(31)、(32)、(33)和(34)就都是可以说的,而且都表示要求选择的疑问意义。不过,这些句子里的疑问焦点没有落在否定成分上,或者说“”所要求选择的并非否定成分,所以不会造成矛盾。
(31)伊讲过勿来?(她说过不来吗?)
(32)侬勿去好?(你不去行吗?)
(33)我可以勿去开会?(我可以不去开会吗?)
(34)伊后来阿是再也没来过?(她后来再也没有来过吗?)
例(31)中的“勿”对“来”进行否定,其辖域只限于宾语小句,而不会涉及主句,所以“”仍然可以针对主句的内容提问,要求对“讲过”与否做出回答,全句可以用例(73)作答。例(31)也只可以用例(73)作为答案,这正好同例(74)形成对立。除了不包含否定成分之外,(74a)的结构同例(31)相同,但(74a)句末的“”既可以针对宾语小句提问,也可以针对主句提问,所以(74b)和(74c)都是正确的答案。例(31)不会有类似(74b)的答案,这就证明了“”不能附着在包含否定的宾语小句上。
(73)伊没讲过。
(74)a.伊讲过来?b.伊讲过勿来。c.伊没讲过。
例(32)和(31)的结构虽然不同,但本质相近。例(32)的否定成分处于充当主语的小句中,辖域局限于主语小句,而“”可以附着在主句上,疑问焦点落在其谓语“好”上,与否定成分没有直接关系,所以也不会造成问题。
例(33)虽然是个简单句,但内部结构复杂,有些成分处于否定成分的辖域之外。同汉语的其他方言一样,上海话中否定成分只能管辖受自己m-统制的成分,管不到m-统制范围之外的成分。在例(33)中,“勿”只能管辖结构位置低于自己的“去开会”,而不能管辖位置高于自己的“可以”。正是因为“勿”管不了“可以”,而“可以”作为情态动词,却能够承载疑问焦点,与“”相匹配。“”在这里要求对“可以”与否做出选择,而不涉及句中的否定成分。例(33)可以用(75a)作答,也可以用(75b)作答。如果像例(76)那样对“可以”加以否定,就不再能用“”提问了。
(33)我可以勿去开会?(我可以不去开会吗?)
(75)a.侬可以勿去开会。b.侬勿可以勿去。
(76)*我勿可以去开会?
例(34)的情况其实差不多。句中的否定成分“没”虽然管辖“来过”,但本身又受到强调标记“是”的管辖。“是”作为情态动词(参看石定栩,2003),能够同“”匹配承载疑问焦点,所以例(34)中的“没”不会同“”起冲突,全句可以用(77a)或(77b)来回答。
(34)伊后来阿是再鞋没来过?(她后来再也没有来过吗?)
(77)a.伊后来是再鞋没来过。(她后来是再也没来过。)
b.伊后来勿是没来过,……(她后来不是没来过,……)
由此可见,“”总是同所附小句中第一个谓词性成分匹配。这与正反选择问句的情况十分相似,正好从另一个侧面为本文的分析提供了证据。
与此相关的另一个现象是在(41a)那样的句子里,指代成分“啥”似乎可以成为疑问焦点,全句因而可以用(41c)来回答。这种句式里的“”实际上同句中的主要动词“有”匹配,询问食物的存在与否,并没有询问“啥”的实际内容。在现实生活中,作答的人有时候会提供额外的信息,像(41b)那样补充说明食物的具体内涵,甚至还会像(41c)那样答非所问,跳过对“有”的应有答复,改为说明提供食物的种类。这种似是而非的答案在实际交际中并不罕见,像(78a)那样的问句,就往往可以用(78b)或(78c)作答,虽然答非所问,但却相去不远,所以一般都可以接受。这两组句子体现了同一种交际手段,用表示具体事物的名词性成分取代泛指的名词性成分,从而向问话的人提供了进一步的信息。这里的指代成分“啥”是否应该视为疑问焦点,在句法上没有实际的意义,但值得从语用方面加以探讨。
(41)a.有啥好吃个?(有什么可吃的没有?)b.有个,馄饨。c.馄饨。
(78)a.有物事好吃?(有东西可吃吗?)b.有个,馄饨。(有的,饺子。)c.(有)馄饨。
注释:
④这是一个形式句法中以结构关系划定管辖范围的概念,定义如下(Chomsky,1986)。这种理论内部的规定同这里的讨论没有太大的关系。
(2)当下列条件得到满足时,α就m-统制β,而且只有当下列条件得到满足的时候,α才m-统制β:α不统辖β,而且统辖α的每个最大投影都统辖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