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农村移民子女的初级社会化问题初探——农村移民子女及其家庭情况的初步调查，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移民论文,子女论文,农村论文,情况论文,家庭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C913.5；F328[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0766（2004）06-0011-04
上世纪80年代初起，农村人口开始向城市迁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把这种现象称为“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实际情况是，从农村“转移”到城市的劳动力，大都是农村劳动力中有头脑，有知识，有体力的中坚部分，真正的“剩余劳动力”则留守在农村。他们多是劳动时间所剩不多的老人，劳动能力较差的妇女和尚不具备劳动能力的儿童。据估计，2002年迁移到城市的农村人口有九千四百六十万[1]。
这种中国历史上最广泛的人口迁移运动，是被定义为国内移民的典型形式——人们出于某种（经济、政治或其他）目的在一个国家内的不同地区之间迁徙[2]。迁移到城市的农村人口就是典型的移民。这种农村人口的迁移随着城市化和经济一体化的进程，将会持续下去。我们甚至可以说“移民的时代已经到来”[3]。
20多年间，随着政策和经济形势的变化，移民运动出现过多次曲折。但是，深刻的经济社会背景使得农村移民运动不可逆转。首先，引发农村移民运动的制度性因素，源于中国特有的城乡社会二元式封闭治理结构所形成的巨大的机会反差和利益反差。在存在制度性歧视的城市中，农村移民即使生活在城市的底层和边缘，也能获得比农村更好的挣钱机会，过上比农村更好的生活。第二，随着经济和社会的发展，城市对劳动力的需求不断扩大。这种市场的“硬性”要求，使得政策性约束被软化，城乡间封闭的墙脚开始松动。市场需求是农村人口进入城市的最重要的原因。第三，政府的执政理念从集中封闭式的管制正逐步转向以人为本的服务。随着政策的调整，通往城市的迁移之路将变得更加宽畅。第四，进入城市的农村移民，经过若干年的闯荡，职业和收入方面有了初步的定位。同时他们的再社会化过程也有了初步的结果，他们对城市的理解能力、适应能力、沟通能力和学习能力有了不同程度的提高，对城市生活方式所需的价值观念和行为规范有了不同程度的认同。尽管他们必然或多或少地带有农民的特征，他们毕竟正在完成从农民到市民的转变，或者正在完成农民与市民的融和。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和文化的进化，使城市离不开农村移民，也使农村移民离不开城市。第五，支撑农村移民的还有他们从农村延伸到城市，和在城市中新建立起来的可利用的社会资源和信息网络。
农村移民在城市立足以后，他们的子女也大量进入城市，不少农村移民的子女就在城市出生。移民子女的境况是我们关注的重点。因为移民子女的生活状况，决定着他们和他们的家庭在城市的持续的生存和发展能力。如果说农村移民进入城市就业，要完成从农村文化转向城市文化的过程，即再社会化过程的话，移民子女到城市学校就读，就要完成他们的初级社会化过程，因此，为了了解农村移民子女的状况，我们选择在成都市部分公立小学就读的三至六年级的农村移民子女及其家庭作为调查对象。公立学校的学生绝大多数是城市居民的子女，他们来自公务员、教师、医生、公司职员等有着良好城市社会背景的家庭。学校是一个正宗的浓厚的城市文化环境。移民子女进入这样的环境，面对城市学校，面对城市同辈群体，会不会产生文化认同上的障碍和冲突，他们跨进城市的第一步是否顺利。这都是我们要了解的问题。
一、农村移民的情况
1.年龄与务工时间 受样本（小学中的移民子女）的影响，我们调查中的农村移民最大年龄41岁，最小的30岁，平均年龄34.9岁，他们最早进城务工是在1983年，至今已经21年了，最晚出来务工是在2001年，平均务工时间为11.4年。开始务工的最小年龄为19岁，开始务工的最大年龄为28岁。他们第一次进城务工的平均年龄在23.5岁。
2.文化程度 有初中文化程度者五成，高中文化程度三成，小学文化程度和大专文化程度约各占一成。
3.职业 大多数人在进城之前都是务农，或在农村从事理发、电工、驾驶员等非农职业。经过十多年的打拼，现有三成左右的人有了自己的企业，成为企业主。二成左右的人从事技术性工作，另外五成是个体工商户。
4.收入 被调查者本人的月收入，从500元到3000元不等，平均收入约为1500左右。调查显示，被调查者本人的月收入与他们文化程度和职业的相关性不大。既有大专文化程度的企业主月收入3000元左右，又有小学文化程度，从事鸡鸭宰杀工作的个体户月收入2000元左右，也有高中文化程度的超市普工月收入500元左右。在他们中间，只有一成左右的人在城市购房，其余均为租房居住。家庭里最值钱的东西是房子，以及面包车、钢琴、电脑、电冰箱等。
5.子女的教育支出 被调查的农村移民中，二成左右的人有2个孩子，其余是独生子女。
所有被调查的移民子女，都参加了校外举办的各类兴趣特长培训班。有一成左右的孩子参加了三种培训班，有一成左右参加了二种，八成左右参加了一种。其中参加人数最多的是英语，有六成左右，其次是绘画、计算机、舞蹈、书法、钢琴等等。用于子女兴趣特长教育的支出，每月在50-400元之间不等，平均每月支出186元。仅此项兴趣特长教育费用就占到被调查者个人月平均收入的12.4％，加上学杂费、书本文具费，因户口在农村，到城市公立学校就读必须缴纳的择校费（又称捐资办学费）数千至上万元不等，子女的教育费用可能占到被调查者个人平均年收入的四分之一左右。这样高的教育支出，对于农村移民家庭来说是很不容易的，也是很多城市居民家庭办不到的。移民家长普遍的看法是，城里的孩子周末都在学，我的小孩不学就落后了。学得多对小孩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种情况表明农村移民在子女教育问题的两个基本态度。第一，他们认识到了学习的重要性，并且认可了城市孩子的学习模式。第二，希望通过这种学习模式，让孩子融入到城市中去。事实上，无论是城市孩子还是移民子女，他们进入学校，都是初级社会过程的开始，不同的是城市孩子初级社会化一般说来是一个顺理成章的过程，没有文化认同上的障碍。而移民子女进入城市学校，则是一个转折的过程。要从对农村文化的认同转向对城市文化的认同，或者把两种文化加以整合（尽管他们对农村文化的感知甚浅），有一个对学习的学习过程和对文化的学习过程。即除了学习学校开设的各门课程外，他们还要学习城市的语言，城市的衣、食、住、行、玩的基本的行为模式。与此同时，家长虽然有很强的愿望教育孩子，但他们并非见多识广和全能（这一点与城市家庭有着程度不同的类似），他们更多的只是把他们亲身的经历，从上辈传授下来的知识，和在别人那里获得的信息口授给子女，这远远不能满足移民子女初级社会化的需要。于是，农村移民家庭作为这一阶段最主要的社会化机构，其最重要的功能就是为子女的初级社会化提供经费，对子女的初级社会化本身的作用反被弱化。于是，家长在菜摊、在工地、在企业，起早贪黑，辛苦挣钱，让子女进入城市各种专业学习场所。子女可以通过不同场景，观摩城市里不同的人，不同的事，感悟城市的生活、城市的文化。点滴的积累、点滴的模仿，顺利完成他们的初级社会化。做一个城里人，这是农村移民和他们的子女的共同愿望。
二、移民子女的情况
1.衣着 调查对象给我们的第一印象，就是他们衣着的都市化。接触到的每一位移民子女，从外表看，绝对找不到农村孩子的特征。无论是女生的小头饰，还是男生的运动鞋，都与城市孩子没有区别。他们的个人卫生状况也很好。甚至一些都市时尚文化的特征已开始在他们身上出现，比如在他们的书包拉链上，会挂上他们喜欢的某个歌星的精美挂片。
2.作息时间 每天早上七点钟起床，晚上九点以前睡觉。标准的城市小学生的作息时间。
3.语言 他们在学校的正式场合，都讲普通话。在非正式场合，如同学之间，家庭成员之间操一口地道的成都话，包括流行的成都方言。
4.周末去处 除了书店，移民子女周末的去处在调查中出现的频率，依次是公园、父母工作地、同学家。
在调查中，移民子女给人一个很深的印象，就是他们知道父母挣钱的艰辛，知道现在的幸福生活来自父母的劳累。所以，他们周末的一个重要去处，就是到父母工作的地点，如农贸市场的摊位去看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甚至帮助父母吆喝卖菜。这在城市孩子看来是不可想象的。在调查中，移民子女似乎并没有因为这种反差表现出过多心理上的不平衡。自他们懂事之日起，家庭的境遇就已被他们接受，在农村帮助父母干活，进城后帮助父母卖菜，似乎都是他们应该做的。这种反差使移民子女较早地有了一份对家庭的责任和学习的动力。
城市学生之间现在已经很少串门了。他们喜欢煲电话，网上聊天，或者到一些他们喜欢的公共场所。移民子女在周末能够经常到同学家里玩，使我们感到很兴奋。这说明移民子女在同辈群体中已经建立了比较和谐的人际关系。一般来说，校园内的同学关系发展到相当程度，才会向校园外拓展。能够到同学家串门的，大都是男生。根据调查，同学串门大概需要三个条件，第一，是“哥们”；第二，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如喜欢电脑；第三，家长宽容。而且我们的调查对象都散居在城区的居民小区里。移民子女到城市同学的家庭，感受城市家庭的氛围，是一条不可多得的初级社会化渠道，使他们可以深入到城市内核，零距离了解城里人的家庭生活环境和家庭生活方式，感受城市文化中最微观、最具活力又略带一些隐秘性的场景和特质。较之通过城市外在形象、公共场合所获得的感受，这种文化信息更加浓缩而精炼。就像现在旅游业比较流行的做法——组织青少年到外国旅游，就生活在外国人的家庭里一样。
5.零花钱 移民子女每月的零花钱为5-50元。每年春节的压岁钱从20-1000元不等。这些钱常见的用途是买零食、买书和文具。压岁钱要交学费，要存银行，要捐款，还有的竟要留作今后用于读大学和找工作。
6.偶像 八成左右的被调查移民子女都有自己最喜欢的歌星。一些最新潮时尚的歌星如S·H·E，是初高中女生追捧的对象，同时也是我们调查的小男生的偶像。
7.同辈群体 九成以上的移民子女都喜欢和非常喜欢他们所在的班级和同学。在班上都有2-8个不等的好朋友。他们在居住的城市社区，结交了比学校里更多的好朋友。他们在住家地的好朋友从2个到20个以上不等。他们在校园里和社区里结交的好朋友大多是城市里的孩子。这样一个较为广泛的同辈的社交圈子，是帮助他们完成初级社会化的重要的社会资源。广泛的同龄朋友的交往，或者同龄人之间无意中的一句话，都会使移民子女的初级社会化过程产生“跳跃”。通过良好的人际互动，使他们迅速融入到城市孩子的群体中，融入到城市文化的氛围中。
8.自我评价 八成以上的移民子女对自己目前在班级中的状况表示满意和非常满意。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自信。甚至在学校旁边的农贸市场里宰杀鸡鸭的移民的小孩，都喜欢自己的班级、喜欢自己的同学，在班上结交了3个好朋友。在调查中，移民子女都没有流露出自卑、压抑或紧张的情绪。
9.理想 根据调查中出现的频率，移民子女的理想是：飞行员（航天员）、明星（歌星）、当大老板（开一个农业大公司）、画家、律师、舞蹈家等等。应该承认，这样的理想选择，对未来的憧憬，与城市孩子几乎没有区别。这份理想的清单，折射出了城市文化的多样性：现实的、时尚的、高雅的、通俗的，还有一些英雄主义。城市的概念在移民子女的头脑中日渐清晰、城市的文化已经开始影响移民子女的价值观念。
三、结论
这次调查令我们感到欣慰，因为在调查中，我们几乎没有感受到我们认为应该发生的移民子女与城市孩子之间的文化冲突，或者移民子女在初级社会化过程中的文化认同障碍。
我们认为，大概有下面几个方面的因素，关系到移民子女初始社会化能否顺利进行。
（1）家庭是子女初级社会化阶段最重要的机构。家庭能否正常地甚至超常规地发挥作用，取决于家长对子女教育重要性的认识。我们调查的农村移民家庭的职业不同，收入高低不等，距离学校也有远有近，但是他们都愿意支付较高的学费，不顾六年如一日的往返奔波，把子女送进教学质量较高、校风较好的城市公立小学就读。并且让子女接受各种兴趣特长教育，让子女在小学阶段就直接生活在城市的主流文化中。这是一种有远见的举措。当然，这是与移民家庭的经济状况紧密联系的。
（2）通过调查，我们感到，农村孩子越早进入城市越好，越早进入城市教育主渠道越好，越早进入城市主流文化越好。这里包含着两个方面的事实。第一，当一个人已经形成或初步形成自己的价值观念，即已经文化定型后，要转变这种文化是很难的。换句话说，一个人的初级社会化比起他的再社会化过程，要容易很多。第二，儿童的初级社会化是在儿童的亚文化环境中进行的。儿童亚文化的特质是纯洁、天真、好奇和无世俗化。在这种非正式的文化环境中，儿童交往和互动的天然的凭证，就是“我们都是儿童”，少有来自家庭、财富、地位等方面的偏见。他们之间完成从陌生到朋友的转变，甚至可以就是一件共同喜欢的玩具。应该感谢城市的儿童，面对农村移民子女，他们表现出与成人世界不同的宽容和温情。在很大程度上，是他们的童心和天然的人性，消除了农村孩子对城市的紧张和恐惧。
（3）移民子女要进入城市学校，存在着制度性歧视。当他们进入学校后，面临的校园环境，即学校在管理、教学、学生进步、才能展示等方面，一般来说，没有文化上的歧视。其中市场化的因素起着重要作用，因为他们是花钱读书的“钱学生”。制度性歧视与市场化因素在这里达成某种平衡。面对越来越多的进入城市的移民子女，政府应该在宪法的保障范围内，在制度性引导和市场化因素的共同作用下，使城市教育在观念、投入、体制、内容、规模、条件和师资等方面有较大的转变，以适应社会转型时期的需要，为更大量进入城市的农村移民子女提供平等的教育机会和教育服务，为他们在城市完成初级社会化过程提供良好的文化环境，帮助他们形成在城市可持续生存所需要的文化底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