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宾图书馆”阅读注记(三篇)_文化论文

“宾宾图书馆”阅读注记(三篇)_文化论文

“滨文库”读曲札记(三则),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札记论文,文库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日本所藏汉籍之多,虽早有耳闻,但一旦实地拜访,仍不能不为其收藏丰富所惊叹。著名的国会图书馆、东洋文库、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天理图书馆等自不待言,一般大学的图书馆,也都有相当数量的汉籍收藏。严绍蕩先生说,他调查到的当今日本所藏汉籍善本(明本与明之前本)近八千种。(注:参严绍蕩《汉籍在日本的流布研究》,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3页。)这个数目,是北京图书馆1933 年所藏善本书三千七百九十六种的两倍。(注:参《北京图书馆古籍善本书目前言》,书目文献出版社1988年版4页。当然, 后来北图善本书的数量是大大增加了;不过,善本书的标准也比以前放宽了。)

近代戏曲与俗文学方面,以东大东洋文化研究所的“双红堂文库”最为有名。而九州大学图书馆六本松图书分馆的“滨文库”,似较少受到重视。96年春,蒙九大文学部教授、六本松图书分馆馆长福田殖先生惠赐《滨文库(中国戏剧关系资料)目录》,方知“滨文库”也是研究戏曲曲艺的资料宝库。

这个文库是前九大教养学部(今言语文化部)教授、六本松图书分馆前馆长滨一卫先生赠送的。滨先生明治四十二年(1909)出生于大阪市,昭和八年(1933)毕业于京都大学文学部中国文学专业,次年五月赴北京留学,历时两年十个月。先生酷爱中国戏剧。在京期间,倾全力搜集、购买了一批当时流行的戏曲、说唱文学的脚本,另有各种和戏曲有关的杂志、报纸、唱片、戏单子等。在“滨文库”的二千五百册藏书中,最令人嘱目的是《中国古典戏剧剧本小册子》一至十八帙、《新印京调合编》、《民众小说戏曲读本》中的一千一百余册。年收戏曲除京剧以外,还有梆子、嘣嘣(即后来的评剧)等北方剧种的脚本。说唱则有鼓词、相声、秧歌、莲花落,以及民间流行的各种山歌、小曲、绕口令、歇后语、灯谜等,还有在当时已经衰亡了的子弟书。

97年春二三月,笔者在“滨文库”读曲,抄录了一些笔记,敝帚自珍,整理如下。然时间仓促,学识有限,难免疏陋谬误,祈读者有以教我。

一、“滨文库”与车王府戏曲

“滨文库”中没有车王府曲本,但其中有些脚本,对于车王府曲本的整理和研究,完全可以起到校勘和补订的作用。以下以《法门寺》和《得意缘》为例。

“滨文库”收《法门寺》四种如下:

A:《新印京调合编》中的《拾玉镯》、《法门寺》、 《法门寺后本》。

B:陕西省城南院门德厚祥书局刊印的《双玉镯》。

C:北平打磨厂学古堂印行的《法门寺》带《大审》头本、二本。

D:世界书局出版的《民众小说戏曲读本》中的《法门寺》。

其中B本实际上只有一段唱词,可暂时不论。将A本、C本、D本与中山大学整理的《车王府曲本菁华·元明卷》(注:中山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以下简称“整理本”。)中的《双玉镯》、《法门寺》相比较,有以下几点值得注意:

一、剧中人物自报家门,整理本为“咱家刘瑾,表字崇化”,A 本为“咱家姓刘名瑾,表字崇化”,C本、D本均为“咱家姓刘名瑾,表字春华。”

二、整理本中的太监刘瑾之母,其余各本均为“皇太后”。但A 本中刘瑾直称太后为“母后”,C本中刘瑾白云:“太后佛爷见喜, 认为义儿干殿下。”D本中则说:“太后佛爷十分宠爱, 将咱家认为义子螟蛉干殿下。”

三、剧中另几个主要人物,整理本、A本为:贾贵、赵连、 宋国石;C本、D本为 贾桂、赵廉、宋国士(D本为宋国仕)。

四、各本情节,整理本、A本中,“拾玉镯”是单独上演的;而C本、D本是在审案时叙述出来的。即C本、D本实际是从太后出行、 宋巧娇拦骄告状开始的,只相当于整理本《法门寺》的部分。

证之以民国四年(1915)出版之《戏考》,刘瑾上场白云:“咱家姓刘名瑾表春华……又拜在皇后名下,与为御干儿殿下。”大体与C 本、D本相同,且抹去了“佛爷”这一清代的印记。 可推测车王府本必是较早的本子,A本离之最近,C本、D本较迟,但也在民国以前, 《戏考》本最迟。又,《戏考》在介绍剧情时云:“此剧即《拾玉镯》之后本也。”可知《拾玉镯》与《法门寺》在后来已较少连演;中大整理本题《双玉镯》,从剧情与A本、《戏考》所记,似应题《拾玉镯》为是。

假如以上推测不错,那么车王府本很可能就是最早最完整的本子,其价值自然不可忽视。遗憾的是,中大藏本已经残缺不全,故整理本是从“第四出”开始的。而A本《拾玉镯》却可为之补缺。浅见以为, 整理车王府曲本,首先要将中大藏本、北大藏本、首图藏本互相校勘;车王府本内部解决不了的,就参考别的本子。毕竟,车本只是晚清民初大量戏曲曲艺唱本中的一部分。

回头再说说B本。B本只相当于整理本《法门寺》二出中赵连的一段唱,但字句相差很大。若据以校勘,可谓校不胜校。不过车王府本中某些难解的句子,仍可通过比较予以解释,如:

那知道为人命心血来淋。(整理本)

有谁知孙家庄祸事来临。(B本)

又谁知孙家庄起下祸根。(戏考本)

引动了小傅朋起了淫心。(整理本)

引动了傅相公调戏佳人。(B本)

内有个小傅朋起下淫心。(戏考本)

这一旁骂刘婆装聋买哑。(整理本、B本)

只骂得老乞婆桩聋不听。(戏考本)

回言来骂刘彪件件事真。(整理本)

回头骂刘彪胆大蓄生。(B本)

回头来骂刘标胆大的蓄生。(戏考本)

以上最不可解的,是中大本“心血来淋”四字。查B 本在此句前有“自幼儿读诗书心血用尽”等数句,各本均无。似可推测,在比车王府本更早的本子中或有此数句,车本在改编或过录时留下了痕迹。

《得意缘》一剧,《戏考》只收其中“头本”、“二本”,“滨文库”所藏北京打磨厂学古堂刊本(以下简称“学古堂”本)只收其二本,《戏考》并谓:“此剧都仅节演夫妻在闺中试镖拜师一段,全演者甚少。”然车王府本《得意缘总讲》乃存全四本,可见其价值。但是,如果将几个本子作比较,仍可对车本的整理有参考价值。例如:

整理本:轻莲步出绣阁倾城枝花,离妆台到厅前月照日照纱窗。

“学古堂”本、戏考本:轻莲步出绣阁倾城娇样,别妆台到厅前日照纱窗。

车本头句失韵且不甚通,二句则与剧情不合,因下文有“一早起来”,可见“月”“日”字之误。再如,整理本:

卢昆杰:男儿膝下有黄金,岂肯低头拜妇人。

云鸾:这才是蠢妻扭徒弟,无法可治。我问你,“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过是乞,你就不知道黄金有价,我这本事学出来是无价的,别人还求之不得。

“学古堂”本、戏考本为:

卢昆杰:男儿膝下有黄金,岂有低头拜妇人。

云鸾:这才是蠢妻傲徒,无法可治。我且问你,“男儿膝下有黄金”,黄金不过是个贵气。(学古堂本)

卢:黄金不贵何为贵?

云:你不知黄金有价,学出本事,刻就是无价之宝,别人还求之不得。(戏考本)

两相比较,显然以后者为优。类似的例子又如,整理本:“悔当初别兄妹单身别往。”“学古堂”本“单身别往”为“独自前往”;整理本:“该别心再不敢横行霸闯,众兄弟各生理欲奔他乡。”“学古堂”本“别心”为“前非”、“各生理”为“安生理”等等。

车王府本是手抄本,有时用行书和草书,还杂有不少俗字、别字等,曾使整理者颇感棘手。(注:参《车王府曲本提要前言》中山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5页、 《清车王府钞藏曲本子弟书集前言》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7页。)但如果参考其它刊本,有些问题是不难解决的。 下节谈子弟书,这类情况更多。

二、“滨文库”中的子弟书

“滨文库”藏子弟书共六种,即:《春梅游旧院》三卷、《刺汤》二回、《黛玉悲秋》与《西厢》子弟书词三种。以下分别述之。

《春梅游旧院》,演《金瓶梅》故事。傅惜华《子弟书总目》(注:上海文艺联合出版社1954年版,以下简称“傅目”。)与刘复、李家瑞《中国俗曲总目稿》(注:台文海出版社1973年版,以下简称“刘目”。)均有著录。“滨文库”所藏为北京文萃堂木刻本,分上中下三卷,不分回。日本著名汉学家波多野太郎生生曾广集日藏子弟书予以影印出版,但未收此作品(注:波多野太郎先生影印整理的子弟书著作,所知有:《影印子弟书满汉兼螃蟹段儿》、《满汉合璧寻夫曲校证》、《子弟书第一辑》(五十一种),以上分别载《横滨市立大学纪要》“人文学”第146号(昭和42年,即1967 年)和同《纪要》“中国文学”第四篇(昭和48年)、第六篇(昭和150年); 《子弟书〈滚楼〉提要附〈忆真妃〉》,载《亚细亚非洲文化研究所年报》24号(1989年)。)。中山大学整理的《清车王府钞藏曲本子弟书集》(注: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中收有四回本《旧院池馆》(以下简称整理本),与文翠堂本仅个别字句有异同,完全可以互相校勘,其中有些文学以文翠堂本为优。例如,整理本“常念教调眷育恩”,文翠堂本“眷育”作“养育”;整理本“但只见佣家男妇围随满”,“滨文库”本“佣家”为“周家”,与《金瓶梅》原著相符合。其余再摘出若干例句,比较如下,其左行为整理本,右行为文翠本:

我说你这日日一定把家乡探。 我说你这几日一定把家乡探。

可是说的,不有当初,也有如今。 可是说,不有当初,焉有如今。

太湖石上没苔封卧水滨。 太湖石土没苔封卧水滨。

秋千院消磨了月夜与花痕。秋千院消磨了有夜与花辰。

独自个招花问柳情无限。 独自个拈花问柳情无限。

想当初敲棋闲夜争高下。 想当初敲棋斗叶争高下。

那去了斗宠争春的花带雾。那去了斗宠争春的花带露。

架儿上柔条儿干都枯朽。 架儿上柔条老干都枯朽。

你看来月儿缺时终须圆。 你看那月儿缺时终须满。

忽说哥儿哭觅找夫人。他说哥儿哭觅找夫人。

此外,文翠堂刻本的最后四句,为整理本所缺,这四句是:

转回身妗娘今日受乏了,等我闲暇无事再去看娘亲。

无奈何说回家罢才移莲步,月娘说受乏了姑娘就送出了绣门。

傅惜华先生曾将文翠堂刻本与所藏抄本相比较,认为三回本(刻本)在先,四回本(抄本)在后,文字以刻本为胜,还说抄本比刻本少“八句”,(注:参傅惜华《曲艺论丛》,上海文艺联合出版社 1954 年版116、117页。)这与上述结论基本相合,只是“三回”应为“三卷”;至于所藏抄本较刻本少“八句”,可能是车王府本之外的另一抄本。

《刺汤》,演《一捧雪》故事。傅目、刘目均著录。“滨文库”所收为北京文萃堂木刻本,二回,与波多野太郎先生所编《子弟书集》中影印本相同。关德栋、周中明所编《子弟书丛钞》(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亦收,称“据清嘉道年间文萃堂刻本”,但题目作《雪艳刺汤》,则非文萃堂本。经比较,《丛钞》本在文字上与文萃堂本全同,只“烘烘鸡声四起啼鸣也”一句,《丛钞》本“四起”作“回起”,可能是排印致误。《清车王府钞藏曲本子弟书集》未收此书,傅目、刘目亦未言车王府本有此作品。傅目107 页引《百本张子弟书目录》:“苦,一回,四佰。”傅先生本人所藏有文翠堂本与光绪二十七年抄本。刘目18页在著录《刺汤》子弟书(北平抄本)之后,引录其前二行为:“汤勤趁醉寻佳约,准备今夕污雪娘。到门前袖袍一麾家丁漫散,浑身轻佻满腹不良。进中堂见灯烛辉煌听了听人声寂寂,这贼子一肚淫欲得意洋洋。弄贼腔蛇行鼠视装文雅……”与文萃堂本全异。傅惜华认为刻本(二回)在前抄本(一回)在后,刘目著录本“事同曲异”“实一别本”(注:参傅惜华《曲艺论丛》,上海文艺联合出版社1954年版134、135页。),是。

《黛玉悲秋》,演《红楼梦》故事,版本甚多。傅目55页著录有百本张抄本《全悲秋》(五回),127页著录有车王府本、清刻本、 别野堂钞本、民国槐荫山房石印本、光绪二十七年抄本、贾天慈藏清抄本等数种。波多野太郎先生所编《子弟书第一辑》以光绪二十五年(1898)会文山坊刊本为底本,参以北平泰山堂石印本、旧中央研究院语言研究所藏抄本(注:以下简称“旧中研本”。傅目55页说:前中央研究院所藏抄本“已毁”,又谓前中央研究院所藏子弟书均已在抗战时没于江。看来是误传。据知,当年刘复、李家瑞写《中国俗曲总目稿》利用过的这一大批俗文资料,在抗战、内战时,先从北京迁至南京、四川,再由四川而南京、台湾。经重新分类整理,又加上后来在台湾搜集的,共一万余种,据称“是目前世界上收藏中国俗文学资料最丰富的地方”。参曾永义《中央研究院所藏俗文学资料的分类整理和编目》,载《说俗文学》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0年版。刘目曾将车王府本特意以“车”字标明,据此可知台湾所藏车王府曲本的大体情况。),并有详细校记。关德栋等《子弟书丛钞》称据清槐荫山房刻本整理;胡文彬编《红楼梦子弟书》(注:春风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以傅惜华藏光绪抄本(?)为底本。

《悲秋》子弟书的作者,一般认为是韩小窗。(注:参关德栋《现存罗松窗、韩小窗子弟书目》,载《曲艺论集》中华书局1958年版;胡光平《韩小窗生平及其作品考查记》,《文学遗产》增刊12辑,以下简称《考查记》。)但傅惜华《子弟书总目》认为“作者无考”。看来这一问题还应进一步讨论。

光绪会文山坊刻本《黛玉悲秋》及文盛书房刻本《露泪缘》,卷前均有“二凌居士”的小序:

前人韩小窗,所编各种子弟书词,颇为快炙口谈,堪称文坛捷将,乃都门名手,惟此《悲秋》一段,未注姓氏,而句中笔法,可与欧阳赋共赏。描写传神,百读不厌。故将本内错字,更正无讹,令看官入目了然。书坊主人求余跋序,仅题二句云:乃见焕乎非俗子,不知作者是何人。(注:据波多野先生影印《子弟书第一辑》。)

耿瑛先生据这篇序推断:“二凌居士,本我邱文欲,号芝圃,是韩小窗密友,如此段真为韩氏作品,他不可能不知道。”(注:《红楼梦子弟书序》,参傅惜华《曲艺论丛》,上海文艺联合出版社1954年版第4页。)这说得很有道理,但照上文口气,序作者与韩氏并不认识, 试看序称小窗为“前人”,又有“惟此《悲秋》一段,未注姓氏”云,便知道二人并不熟悉。

然光绪六年(1880)会文堂刻本《宁武关》有如下跋语:“《宁武关》系故友小窗氏愤慨之作……同乡处士未入流二凌居士谨跋。”(注:转引自胡光平《考查记》。)可见“二凌居士”确为韩小窗友人。但何以一“跋”一“序”,有“故友”与“前人”之别?是笔者理解有误,还是“序”或“跋”的作者故弄玄虚?待考。

《红楼梦子弟书》52页引赵景深藏本:“小窗无事谴幽情,秋到重阳爽气增。点点金菊齐开绽,哀雁一声过楼东。有一位多病多灾林黛玉,病在潇湘馆院中。恹恹斜卧牙床上,不觉得心思困倦睡朦胧。”明确表示作者确为韩小窗。奇怪的是其余各本都没有这几句。又据胡光平《考查记》:“此书(即《黛玉悲秋》子弟书,笔者注)曾改写为《贾宝玉问病》,收入《大鼓书词汇编》,卷首云:‘韩小窗无事遗幽情’。”再看上引的八句诗,与原作相差较大,只最后一句与原作第二回末句相同,看来赵景深先生藏本可能就是根据子弟书改编的大鼓书脚本,以此判定本书作者为韩小窗,证据尚嫌不足。

“滨文库”藏本为清刻本,表题“新刻子弟书全段黛玉悲秋”内题“新刻悲秋子弟书”,不分回。《清车王府钞藏曲本子弟书集》据中大图书馆藏车王府本整理,题《全悲秋》,五回,当是百本张系统。

整理本在标题下即有“诗篇”二字,以下每八句之后均有此二字,遂将前四十句分作五首七言诗,然后进入“头回”。清刻本则无“诗篇”的提示,一气贯穿,直接正文,且少车王府本的第四首七言诗,故正文之前为三十二句。查其余各本均与此同,惟旧中研本有此八句,但又缺少第一首的八句。耿瑛《红楼梦子弟书序》说:“民间艺人为了让一般听众能听得懂,多半将原文开头三十二句诗篇压缩或省略。”可见,他所见到的本子也只有三十二句诗篇。因此可以说,车王府本是最完整、最稀见的本子。但按子弟书体例,每首“诗篇”应分别置于各回之前,《全悲秋》五回,每回一首,正应有五首诗,而不应连在一起总置于正文之前。《红楼梦子弟书》(52页)在“不觉得神思困倦睡朦胧”一句下注云:

百本张抄本此处为第二回探病,诗篇是:“一寸眉心恨几重,钗环慵整鬓蓬松。黄花都是形容瘦,秋雨何如泪点盈。薄命凋零知(如)有分,相思解释叹无从。断肠最是潇湘馆,露冷霜寒泣暮蛩。”

这八句诗,在车王府本中排在第三首,而第二回的末句正是“不觉得神思困倦睡朦胧”。可以推测,在原作中,此“诗篇”应在第三回之前,而不应当是“第二回”。

清刻本错字、别字甚多,若除其刊误的因素,则与会文山坊本、槐阴山房本大致不差,或可称其为“刊本系统”。而车王府本则只与旧中研本一致,简称为“抄本系统”。现择其要者对比如下,其上一行为抄本,下一行为刊本:

1、孤馆寒生夜色冥。

孤馆生寒夜色暝。

2、病久西风侵枕簟。

病久西风慢枕簟(槐阴山房本与抄本同)。

3、黄花都似形容瘦,秋雨不如泪点浓。

黄花都是形容瘦,秋雨不如泪点盈(槐阴本“都是”作“恰比”

、“盈”作“溶”)。

4、泪胜湘妃一倍红。

泪比湘江一倍洪(槐阴本作“浓”)

5、更兼他秉性儿孤高口角儿冷,举止儿端庄心地儿灵。

更兼他秉性儿孤高心性儿冷,举止儿端庄心地我聪明。

6、从小不分如舅似一母生成。

从小儿不非彼此似同生。

7、萧瑟瑟霜落天空风正紧,静荡荡云收雾敛雨初晴。

潇洒洒碧落天空云织锦,静荡荡云同雾敛雨初晴。

8、直弄到地冻天寒气不通。

只弄得地老天荒闭塞不通。

9、黄泉一入就无归路。

黄泉一去无归路。

10、这正是一朝春尽红颜老,眼看着花落人亡两不逢。

这便是一朝春尽红颜老,眼看着花卸(槐阴本作“谢”)人亡

两不逢。

11、这佳人四肢无力倦支撑。

这佳人四肢无力少精明(槐阴本作“神”)

12、满院中潇潇竹影翠阴浓。

满院中苍苍竹影翠阴笼。

13、只怕你睡坏了脾气多添了病。

若是睡坏了脾胃(槐阴本作“气”)多添了病。

14、一席话把宝玉的高兴全都挡。

一夕(槐阴本作“席”)话把宝玉的高兴全扫尽。

15、等他的怨气儿消时再来负荆。

等他的怨气儿消时再来辨明。

16、玉堂金屋带悬灯。

瑶台锦砌待悬灯。

17、人见我足食丰衣居富贵。

人见我美食暖衣居富贵。

《考查记》说:“由于会文山房主人和韩小窗的私人关系较早,韩小窗的作品,尤其是参加诗社这一时期的作品多由会文山房印行。”按此说,若《悲秋》果为韩氏所作,会文山坊本应当是原作。然以上第二、三、六、七、十一几句显然是抄本较好,加之会文本同样有缺失,似可推测,此作品非韩小窗作。相反,抄本系统倒与原作比较接近。

“滨文库”所藏北平学古堂石印本《西厢子弟书词六种》,实则合缀一册,只有三种,即《红娘下书》、《红娘寄柬》、《莺莺降香》。与波多野太郎《子弟书第一辑》所收本相同。

据傅目86页、103页,《寄柬》与《下书》应为同一作品, 仅名目不同而已。然学古堂本的《寄柬》和《下书》完全不是一回事。先录《寄柬》开头的几句看看:

诗曰:《西厢》一书唐至今,骚人搁笔费尽心。虽然内念思情窃,男女居室人之伦。

一轮明月照西厢,二八佳人巧梳妆。三请张生来赴宴,四鼓无人跳粉墙。五鼓夫人知道了,六花板拷打小红娘。七心胆大佳期会,八宝亭前降夜香。九有恩爱难割舍,十里亭哭坏莺莺叹坏红娘。

这个作品,与中山大学所藏车王府本及《子弟书丛钞》所收别野堂本《红娘寄柬》完全不同。且唱词通俗,与子弟书风格迥异。刘目 526页记:“《红娘寄柬》,上海,铅,学古堂。……诗曰:《西厢》一书唐至今……。”指的恐怕就是这个作品。

又据胡沙《评剧简史》,东北著名蹦蹦演员小兰芝表演的《大西厢》中的《红娘寄简》,正与学古堂本相同。胡先生描写小兰芝的表演场面时说:

一旦一丑走出台来,一边舞一边唱,用喇叭和打击乐器伴奏,并用莲花落的七块板加在一起伴奏,十分热闹。在演唱到高潮的地方,他自己也拿起莲花落,一边打莲花落,一边舞,一边唱,煞是动人。(注:《评剧简史》,通俗文艺出版社1958年版28页。)

接着胡先生节录了小兰芝演唱的前八十多句唱词,除学古堂本的“诗曰”四句不在其中之外,其余无一句不同。胡先生说:“最后结束时唱:‘一言说定西厢段,下一回拷打小红娘。”这也正是学古堂本的末尾。

傅惜华《北京曲艺概说》在“莲花落”曲本下著录有《大西厢》一种(注:见傅惜华《曲艺论丛》192页。),再看胡先生的描写, 小兰东演唱的必为莲花落无疑。那么,莲花落曲本怎么会混入子弟书里来了呢?是刊印者的疏忽还是子弟书与莲花落确有某种联系呢?

众所周知,莲花落本为乞儿讨饭时所唱。而子弟书,其实也是变相的莲花落。已往人们说到子弟书,总要引用曼殊震钧《天咫偶闻》卷七的记载:“旧日鼓词,有所谓子弟者,始创于八旗子弟。”并有人引申出子弟书是贵族子弟“随意消遗”之物(注:逆旅过客《都市丛谈》“八角鼓”条:“演者多系贵胄皇族,故称‘子弟’。”又“单弦曲词”条:“因为‘子弟’随意消遣,有时可以拿座客取笑。”转引自陈锦钊《快书研究》,台湾明文书局1982年版9、11页。)。这其实是绝大的误解。关德栋等《子弟书丛钞前言》已正确指出,子弟书的作者,大多地位非常低下;少数人虽有过较好的光景但后来也破落了。既然作者非“贵族子弟”,何以称他们的作品为“子弟书”呢?

现存《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有《宦门子弟错立身》,演完颜寿马从官宦子弟沦落成演员。朱权《太和正音谱·杂剧十二科》引赵子昂语:“良家子弟所扮杂剧,谓之行家生活,娼优所扮者,谓之戾家把戏。”可见“子弟”之称来源久矣。其实是,旧时职业演员地位极为低下,所谓“良家子弟”不乐于与他们为伍,故另标一帜而已。“子弟”者,票友也,有的时候,比票友还不如,简直就是高级乞丐。逆旅过客《都市丛谈》“单弦曲词”条说:“此等人虽然要钱,当初可不入生意门儿,桌上应当铺一红毡,报签上要冠以‘子弟’二字。无论在何处演唱,上场时须有人冲上作揖,名为‘请场’,仍不失‘子弟”身份。”(注:转引自陈锦钊《快书研究》,台湾明文书局1982年版10页。)现存子弟书《拐棒楼》对“请场”有生动描绘:

不多时那子弟陆续全来至,茶座内有那相识的亲友把他烦,少年郎故意的捏酸恐人轻贱,作足道:“连日该班,两夜无眠。在内廷巡更传筹精神耗尽,跟大人查城拜客手脚不闲。今日个目眩头晕喉咙哑,怕的是气短书长说不完。”那求书的代笑作揖忙央告,说:“好兄弟赏一回吧,不必闹谦。”一面说亲捧香茗于桌上,那轻薄子上场端坐气象森严。(注:《清车王府钞藏曲本子弟书集》上册344页。)

虽然端着“子弟”的架子,但其真实目的却不过是为了混顿饱饭而已。民国十三年中华印刷局所刊《文明大鼓书词》第二十二册有《八角鼓子弟规》云:

子弟为吃饭,生意为要钱。至于那场面规矩,都是一般。离不开说学斗唱、吹打拉弹。(注:转引自陈锦钊《快书研究》,台湾明文书局1982年版2页。)

此处的“生意”,就是职业演员。可见所谓“子弟”,只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的称谓,其与沿门卖艺或江湖卖艺,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又可见学古堂称“莲花落”为“子弟书词”,并非偶然。

学古堂本《红娘下书》,实即车王府、别野堂本中的《红娘寄柬》。但二者在后半部分则判然有别。前者为:

上写着待月西厢夜晚时,迎风开户莫心疑。

拂墙仔细花枝动,嘱咐玉人先定期。

张生看罢心中喜,观(劝)红娘姐,恕过我无知接待迟。

是此深恩何日补,学生施礼拜你为师。

红娘回答说:担不起,书呆子少要闹顽皮。

专心摸眼你把便宜找,快走罢,求则求(得)之舍则失之。

全书至此结束,不仅比车王府本等少了十句,而且唱词完全不同。

学古堂本的《莺莺降香》,只相当于车王府本的“头回”,车本二回演听琴故事被略去。然除了印刷上的错误外,二者在字句上基本相同,甚至有时前者较后者为优。如:

有人要贼兵退。(整理本)

有人能把贼兵退(学古堂本)

乱纷纷风扫落红阶下短。(整理本)

乱纷纷风扫残红阶下落。(学古堂本)

赵景深先生《子弟书丛钞序》说:“最近我发现专印大鼓的学古堂印了《孟姜女寻夫》“离乡”“入梦”二回、《双生贵子》四回以及《西厢子弟书词》(“红娘寄柬”“莺莺降香”“红娘下书”),大约也是将子弟书改唱为京音大鼓或梅花大鼓的。”(注:载《子弟书丛钞》,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1页。)通过以上比较, 可知赵先生的推断很对。《寄柬》是莲花落,《下书》和《降香》也应该是莲花落《大西厢》的一部分。而莲花落和梅花大鼓有时就是同一个东西,下文所举嘣嘣戏《老妈上京》可证。

子弟书本来就是北方鼓词的一支。“滨文库”收有北平中华书局出版的《改正准词鼓词四编》,其中的《太子藏舟》与车王府本的《舱舟》第三、四、五回几无不同,完全可以互相校勘,有时鼓词比子弟书字句更佳。现举几例如下,其中上一行据《清车王府钞藏曲本子弟书集》,下一行是鼓词:

1.洗两党干戈宁静,赏罚分明。 2.太子说山河大半惟贼有。

洗羽党干戈宁静,赏罚分明。太子说山河半壁为贼有。

3.封卿正院掌华夷。4.正想个醒汤,嗓子里冒烟。

封卿正院掌宫阙。 正想个腥汤,嗓子里冒烟。

5.飞霞说,奴家不是浣纱女,谁知讥讽转语打头参。

飞霞说,奴家不是禅关女,谁知妾几句言语打头参。

6.自从那天命甚么之谓性,糊涂成呆燕子样,像跳猴儿船。

自从那孔门天命之谓性,糊涂成呆燕子来,像跳猴一般。

7.依奴想去,倒像是颟顸。

依奴想去,倒颠颠倒倒颠。

看不出来是鼓词照搬子弟书,抑或是相反。不过鼓词《宁武关》(二本),则可看出是从同名子弟书改编而来。虽然改编的成分较大,但偶有佳句,仍可以校正整理本的错误。如整理本:“成全吾千秋不断有辉光”鼓词“不断”作“不朽”

晚清民初的说唱文学样式五花八门,它们之间互有影响,交织错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认真清理,尚待时日。

三、从几个嘣嘣剧本看说唱与戏剧的关系

中国戏曲与说唱文学有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说唱形式前进一步,变成代言、做场演出,便是戏剧”。(注:见拙文《“沿门逐疫”初探》,载《戏剧艺术》1990年第三期27页。)宋金时期,从诸宫调向元杂剧的演变,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然而以代言为主要特征的戏曲究竟怎样从叙述体演进而来?“滨文库”所藏的嘣嘣剧本,不仅准确反映出评剧本身的发展,也启发人们重新思考戏曲形成期的某些重大问题。

包括评剧在内的许多地方戏,都是从莲花落发展而来。丐者沿门乞讨唱莲花落,常常是一个人。所以,从莲花落发展成戏剧艺术,最直接的途径有两条,即:要么演变成只有一个角色的独角戏,要么先变成说唱、再进而成为戏剧。关于前者,最典型的要算是独角戏《花子拾金》。这是一个京剧剧本。剧演叫化子范陶(谐音“讨饭”),一日偶然拾到一块金子,便高兴地唱起曲来,他先后扮演戏曲中人物杨五郎、李逵、《三娘教子》中的春娥、《辕门射戟》中的吕布、《醉酒》中的杨贵妃等。值得注意的是,后来的许多版本,都把主人公上场唱莲花落的一段删去了,“滨文库”所藏的北京致文堂刊本却完整保留着这一段,这对于研究从莲花落到戏剧的发展是很重要的资料。(注:《戏考》本也有这一段。)

下主要谈嘣嘣。嘣嘣,也写作“蹦蹦”,已见上节。其前身就是莲花落。“滨文库”藏有北京学古堂印行的一些嘣嘣剧本的泰山堂书庄刊印的《嘣嘣戏大观》,这些剧本,为我们探讨从莲花落到说唱文学、再从说唱到戏剧的发展轨迹,提供了实证。

首先是,许多嘣嘣戏剧本还保留从莲花落演化而来的痕迹。例如《赵连升借粮莲花乐词》,单从题目,已不难看出其在内容、形式两方面与莲花落的密切联系。再如学古堂本《小老妈上京》,表题“嘣嘣”“奉天落子”,剧中有小老妈和丈夫怯货骒唱〔金钱莲花落〕场面,其前两句是:

怯唱:跺跺脚儿扬场走。(哩溜莲花,咿呀朵梅花落)

女唱:撇下老妈愣愣柯柯。(也么嗨嗨老莲花,化了一朵梅花落。)

〔莲花落〕以后是小老妈唱〔银钮丝〕,接着是二人对唱〔太平年〕,最后以小老妈唱〔莲花落尾〕结束。另一出戏〔老妈辞活〕,在情节上与《上京》相连,但男主人公却变成了“傻柱子”。剧本最后是小老妈唱〔太平年〕,现摘出其中前几句看看:

北京城倒也不离,城门楼子八九十,方圆总占着六七百里地。(太平年)珍珠玛瑙上边安直(置),城门上包的本是金叶子。(太平年)城门楼子上更出奇,像茶壶大的猫儿眼。(太平年)啼留都噜把人照迷。(太平年)我们大爷是个京师,皇上爷常往宅子里,管我大爷叫一声小八弟。(太平年)说说笑笑有点利戏。(年太平)。

关德栋《太平年鼓词四种》说:“‘太平年’曲调最早本名‘太平调’。1850年刊刻本的《曲里梅花》里,保存着几种珍贵的曲调,其中‘正月里正月正,长坂坡前赵子龙’一曲,题作‘太平调’。傅惜华先生说:‘太平年’,产生于嘉道时,流行于北方。’这论断是正确的。”该文的脚注又说:“‘太平年’曲调的基本格式是七字句(或三、三,七,七,七),第三、四句接‘太平年’‘年太平’腔。”(注:见关德栋《曲艺论集》,中华书局1958年版136、137页。)

其实“太平年”也是“莲花落”的一种。同治江西《新淦县志》卷一“地理志”引《静剧斋诗话》:“‘落离莲,离落莲,历历落落太平年’,此市井歌谣合唱之尾声,乃花开莲花落之同调也。”可证。比这更早的,还有明宪王朱有燉《李亚仙花酒曲江池》杂剧第四折中的莲花落唱词:

到春来,正月二月三月是艳阳天,(和)见才子共佳人,绿杨中,红杏外,载香车,乘宝马,来来往往斗骈阗。(和)见几对黄莺儿,粉蝶儿,衔泥的,唤友的,偷香的,采密的,闹喧喧。(和)城里人,城外人,为士的,为农的,为工的,为商的,都来庆贺太平年。(和)

以下尚有“为夏来”、“为秋来”、“为冬来”三调,体制句格,完全相同,曲尾都有“太平年”作结。可见“太平年”曲调与莲花落的渊源关系。从根本上说,希望太平、讨厌战乱疾病是人类远古以来就有的愿望,这种愿望往往通过驱傩仪式表达出来。因与本文无关,就此打住。

下面谈从说唱向戏剧的演化问题。《评剧简史》第一章把评剧的发展分成五个时期,即:一、对口莲花落时期;二、唐山落子时期;三、奉天落子时期;四、评剧时期;五、1949年以后。其中第二个时期又称“拆出”时期,《简史》说:

“对口”的演出形式和“拆出”是大不相同的。比方“对口”演“大西厢”,是一男一女上场。西厢中本有张生、莺莺、红娘、老夫人;还有和尚、白马将军等人,这一切人都由这两个演员包了。他们按故事的发展,一会装这个人,一会又装那个人,只要把动作变成那个人的样子就行了。……因为它本来就是说唱歌舞的形式,所以看起来也很统一美妙。

可是变成了“拆出”,就要一个人专演一个角色,因此也必须每个角色有每个角色的动作和腔调。……变成了“拆出”,就要结合人物感情,不可能象说唱歌舞那么快。(注:《评剧简史》,通俗文艺出版社1958年版8、9页。)

同书第六章还说:“从‘对口’到了‘拆出’时期,就有了《小姑贤》《杨二舍化缘》《小王打鸟》等优秀的民间文学剧本。”(注:《评剧简史》,通俗文艺出版社1958年版31页。)

傅惜华先生在谈到“快书”的演唱对说:

昔年歌唱,“快书”演法有二种:一曰“单唱”,即“连唱”,全曲由一人歌之而成:一曰“双唱”,即“拆唱”,一曲由二人分歌,如甲饰曲中某人,乙饰曲中某人,或兼饰二人以歌之,性质实与“牌子曲”之“拆唱”法,完全相同。(注:《曲艺论丛》 187页。)

余生也晚,不能亲眼目睹“嘣嘣”或“快书”的演唱,但早年也曾参加过几天业余文艺宣传队,记得对口“数来宝”的演出,就与傅先生所说十分相似。但这还不能说是戏剧。因为第一,其“代言体”并不彻底,开头总有“开言不把别的谈,咱把某某事情表一表”之类,而且演出中随时可以从代言变成叙述;第二,就是不化妆,仍和一般人一样穿着,给人的感觉还是像讲故事。此外按照中国的传统,无曲不成戏。除了这个因素之外,我想它不致相当于《评剧简史》所说的“对口”阶段。而到“拆出”,就是戏了。

从说唱到戏剧虽只有一步之遥,却发生了质变,脱胎出一种新的文艺样式。不过新生的婴儿难免保留着母体的痕迹。以上所举《老妈上京》已经到了“奉天落子”阶段,剧本开头仍用“表不着全国文共武,我把新进京的小老妈(尔)说上一说”这种典型的说唱文学的开头形式。

傅惜华《北京曲艺概说》在“梅花大鼓”曲本一节说:“《老妈上京》一本,首尾虽皆‘梅花调’,然其中之‘银纽丝’‘太平年’‘湖广调’等牌调,有如八角鼓中之单弦‘牌子曲’。”(注:《曲艺论丛》179页。)既可见莲花落与梅花大鼓之大同小异, 又可见嘣嘣剧本所保留的说唱成分之浓重。

戏剧与说唱的本质区别是第一人称的代言抑或第三人称的说唱故事,许多嘣嘣剧本在前后两个角色唱腔衔接时完成这种转变。即前者唱词的最后一句和后者所唱的第一句用第三人称,其余则用第一人称。如《老妈辞活》:

(傻柱子唱)傻柱子一陈好欢喜,北京城接我的媳妇去。……且不言傻柱子门外等候,(上老妈唱)再把小老妈提上一提。

《夜审周子琴》也非常典型。剧本主人公上场后唱:

……大过午时不回转,我何不到门外张望我的父亲……两眼不住细留神。且不言周子琴门外张望,(吴凤奇上唱)再表表吴凤奇散心到街前。……

以下是吴凤奇的唱词,言被周子琴的美貌所吸引,最后一句是:

且不言吴凤奇暗夸赞,(子琴唱)周子琴在门里早已留神。……

以说白为主的戏,又另有特点。请看《高成借盟嫂》中的一个场面:

(旦白)外边何人叫门?你快开门吧。原来是当家的回来咧,代我与你开门。你可回来咧。我不回来,我还死在外头不成吗?到屋里再说。(生白)大哥来了,大哥请坐。咳,是兄弟来了,坐着坐着,自己兄弟,不要客气。大哥这几天耍的如何?到也不错。盟弟来了,还不作饭拿来?

这种情况,似还是二人“对口”阶段,即用一人模拟多人的声口。到演戏时,角色便不敷分配。不过“模拟”就是装扮,也就是代言,只要多加一个演员,问题就可以解决。所以说唱艺术的“装扮”,已经具备了戏剧艺术最本质的基因。

按说,到了嘣嘣的时代,中国的戏曲早已成熟了数百年,既有现成的剧本在,干嘛还舍近求远的走弯路?这的确是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不妨先看一看《王翠英观花》。这是一个典型的“过渡型”剧本,共有五个角色:小旦扮王翠英,小生扮翠英的干弟刘玉生,老生、老旦分别扮翠英的爹妈,另有一个丫环。剧本的开头、结尾,明显摹仿元杂剧以来传统剧本的“自报家门”和“下场诗”,如结尾:

(小生)闭门家中坐,熟读孔孟书。小生刘玉生,昨日求婚未允叫人愁闷,正然念此亲事,获得喜报,婚已允准,文明办理,我父通知亲友,就今日良期,以候迎亲拜堂。(老生白)千里姻缘一线牵,(老旦白)月下老人暗中裁。(小生白)从此夫妇多欢乐,(小旦白)惟望白头到百年。(同下)

但作品的主要部分,则是王翠英一个人的大段独唱。前一半“观花”,从“正月”的“迎春花”唱到“十二月”的“腊梅花”,再从“正月”的“丁香花”唱到十二月的“灯草花”,这是民间歌谣“十二月”的基本形式,没有什么情节。后一半写王翠英和刘玉生相会,全是一人说唱,连“对口”的阶段也说不上,如:“主意一定把花亭下,迈步出了花园中。不言小姐书房奔,再说公子刘玉生。”“小姐说本草药性未看过,……不知你得的什么病,叫我怎救你的性命?公子说我得这病有一比,比作商林那位学生……小姐说那本是金童和玉女……”

所以,并不是民间作家文化低得连杂剧剧本也看不懂,而是从本质上说,城市文人戏剧文化与民间戏剧文化各有各的路。

最后简单说说《杨三姐告状》。“滨文库”藏有:北京泰山堂刊“月明珠准词”嘣嘣戏本(以下简称月明珠本)、北平学古堂刊“改良准词”(以下简称“改良本”)、学古堂刊《评戏大观丑集》本,封面正中题“真正奉天落子”,左右两侧分别印“芙蓉花校对”“花攸仙真词”,目录印“花艳琴杨三姐告状”(以下简称“奉天落子”本)。

三本中,月明珠本基本上是一个说唱的本子,不用代言,且很少说白。作品的开头是:“中华新出事一庄(桩),牛太爷坐堂审问姑娘。此事出在滦县界,离城九十狗儿庄。”唱本没有角色提示。改良本除更正了个别错字外,还加上了某某角色“唱”或“白”的提示,有点戏的样子了。例如月明珠本“杨三姐天津订案”一节,原文有“不说金玉去逃走,再说三姐杨姑娘”两句,改良本在前句后加“三姐唱”。这种形式,正与前述《夜审周子琴》等相同。两相对照,不难看出说唱向戏曲过渡的轨迹。奉天落子本则是一个完美的剧本,不仅全用代言,说白大量增加,而且在情节、语言上与前两个本子迥然不同,显然非出一人之手。由此可知,这个著名的剧作,是以过几代人的共同努力,才得以完成的。这与一般人所熟知的情况有很大差别。(注:一般认为《杨三姐告状》是评剧创始人成兆才根据一件真实的故事编写的,参《评剧简史》48页。又,成兆才和月明珠是同时代人,所谓“月明珠准词”应当是成兆才写的本子,而到“奉天落子”时期二人均已去世。故《评剧简史》把中国评剧院的演出本(与“奉天落子”本很接近)当做成兆才的创作,恐有失谨慎。)

1997年春樱花满开时于日本九州大学

1998年6月重新整理于中山大学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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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宾图书馆”阅读注记(三篇)_文化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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