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文字中的盐字及相关问题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战国论文,文字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夫盐,食肴之将。”新莽诏书里的这句话,言简意赅,深刻阐明了人类饮食中盐的地位和作用。然而在传世的先秦文献中,有关盐的史料十分匮乏。仅有的一些古文字资料,人们对它也缺乏足够的认识,不少地方还存在严重误解。这对于先秦经济史的研究,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荆门包山楚简出土以后,这种状况出现了一些转机。包山2号墓147简记载:“陈、宋献为王煮于海,爰屯二儋(担)之食、金二。将以成收。”整理者不识煮、、海等字,并把爰字属上读(注:湖北省荆沙铁路考古队:《包山楚简》第28页,文物出版社,1991年。)。后经林沄(注:林沄:《读包山楚简札记七则》,《江汉考古》1992年第4期。)、刘钊(注:刘钊:《谈包山楚简中“煮盐于海”的重要史料》,《中国文物报》第43期第3版,1992年10月18日。)等先生撰文考释,使简文得以通读。
在对上述诸字的考释中,释最难能可贵,也最具关键意义。我们先来回顾一下它的释读过程。
林沄先生据周金文覃(晋姜鼎和覃父乙卣)、鈚(乐司徒鈚和陈公孙父鈚,本作从卤比声)二字中卤的不同写法,先考证上所从为卤字,又据免盘和晋姜鼎中卤的用法,指出卤是可以计量的半成品,可能就是粗盐,然后推断“简文既言‘煮于海’,则或可能是卤之繁体,或甚至就是未加声符的盐字初文”(注:林沄:《读包山楚简札记七则》,《江汉考古》1992年第4期。)。刘钊先生据《五音集韵》所收盐字异体从卤从皿,证明就是盐字,然后引文献里煮盐的事例来证明其释读的合理性(注:刘钊:《谈包山楚简中“煮盐于海”的重要史料》,《中国文物报》第43期第3版,1992年10月18日。)。
看来,过去释为盐,字形上的主要依据是《五音集韵》中盐的异体。这条材料固然十分重要,但时代偏晚,且为孤证,有必要用古文字资料进行补充论证。
西周册命金文中赏赐物品“簟弼”,公认就是见于《诗经·国风·载驱》、《小雅·采芑》、《大雅·韩奕》的“簟茀”。簟字番生簋作,毛公鼎作(注:a.吴大澂:《说文古籀补》第五卷第二十三页,中国书店,1990年。
b.容庚撰集、马国权、张振林摹补:《金文编》第二九六页,中华书局,1985年。)(此字也见于《侯马盟书》一:五七,为参盟人名)。前者从竹覃声,后者从声。说明独立成字,而且读音也和覃、簟相近。上古覃和簟在侵部定母,盐在谈部喻母,三字韵母旁转,声纽同为舌音,语音相近。
鹽,《说文·盐部》曰“从盐省、古声”,战国古玺和简帛文字从、古声(注:a.丁佛言:《说文古籀补补》第十二卷第一页,中国书店,1990年。
b.何琳仪:《包山竹简选释》,《江汉考古》1993年第4期。
c.罗福颐:《古玺汇编》3558号,文物出版社,1981年。
d.滕壬生:《楚系简帛文字编》第839~841页,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相当于盐。
《三代》十九·三十一收录一戈,铭文旧释为“乍潭右”,黄盛璋先生改释为“亡盐右”,亡盐即无盐,战国属齐,《汉书·地理志》属东平国(注:黄盛璋:《燕齐兵器研究》,见《古文字研究》第十九辑,中华书局,1992年。)。其盐作,从水从或从滷从皿,是的繁体。
《古玺汇编》0115号玺旧释“鄄城发弩”(注:吴振武:《〈古玺汇编〉释文订补及分类修订》,见《古文字学论集初编》,香港中文大学,1983年。)、“卤城发弩”(注:李家浩:《先秦文字中的“县”》,见《文史》第二十八辑,中华书局,1987年。),所谓“鄄”或“卤”作“”,右边从土,左边所从和包山2号墓第238、241号简鹽所从形旁相同,可隶作。此字见于《集韵》盐字下。玺文“盐城”可能是卤城的别称(盐卤统言无别),《汉书·地理志》属代郡,地在今山西繁峙县,战国时属赵。
上述材料可以作为释为盐的古文字学上的证据。
煮盐之事,古籍常见,刘钊文章中举有5例,这里还可再作补充。《周礼·天官·盐人》:“凡齐事,煮盐以待戒令。”《史记·平准书》:“冶铸煮盐,则或累万金,而不佐国家之急,黎民重困。”又:“(东郭)咸阳,齐之大煮盐,孔仅,南阳大冶,皆致生累千金,故郑当时进言之。”《汉书·蒯伍江息夫传》:“采山铜以为钱,煮海水以为盐。”《爰盎晁错传》:“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盐。”《盐铁论·错币》:“文帝之时,纵民得铸钱、冶铁、煮盐。”同书《复古》:“往者,豪强大家,得管山海之利,采铁石鼓铸,煮海为盐。”又《刺权》:“鼓铸煮盐,其势必深居幽谷,而人民所罕至。”
从字理和事理两方面看,我们认为把释为盐应该是可信的。那么,盐为什么写作呢?有人说是“盐之省”,是不正确的。应该是会意字,从皿从卤,本义是煮盐。
卤有咸地的意思。《说文·卤部》:“卤,西方咸地也。”《易·说卦·兑》:“其于地也,为刚卤。”《释文》:“卤,咸土也。”《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表淳卤”《正义》引贾逵曰:“淳咸也。”《汉书·宣帝纪》:“常困于莲勺卤中。”颜师古注:“卤者,咸地也。”咸地所生颗粒也叫做卤。免盘:“锡(赐)免卤百。”晋姜鼎:“易(赐)卤责(积)千两。”指的也就是这种东西。《史记·货殖列传》:“山东食海盐,山西食盐卤。”《正义》:“谓西方咸地也,坚且咸,即出石盐及池盐。”盐与卤虽然有时统言无别,但在先秦两汉时期(至少是有时)有着明显的区别。《一切经音义》卷九:“天生曰卤,人生曰盐,盐在正东方,卤在正西方也。”《说文解字注·盐部》:“盐,卤也。天生曰卤,人生曰盐。”徐灏《笺》:“天生谓不湅治者,如今盐田所晒生盐。人生谓湅治者,如今扬灶所煎熟盐是也。”汉代官印有“莲勺卤咸督”,又有“琅邪左盐”(注:罗福颐:《汉印文字征》第十二卷第二页,文物出版社,1978年。)。汉时莲勺属左冯翊,有盐池,琅邪郡则盛产海盐。两处官名的不同大约反映了盐、卤的区别。中所从卤当是指煮盐的对象而言。
《史记·平准书》:“愿募民自给费,因官器作煮盐,官与牢盆。”《集解》引如淳曰:“牢,廪食也。古者名廪为牢也。盆者,煮盐之器也。”《本草图经》曰:“东海北海南海盐者,今沧密楚秀温台明泉福广琼化诸州官场煮海水作之以给民食者,又谓之泽盐。其煮盐之器,汉谓之牢盆,今或鼓铁为之,或编竹为之,上下周以蜃灰,广丈深尺平底,置于灶背,谓之盐盘。”宋黄鲁直所得巴官铁盆、清代山东登州所见古铜盆(注:a.桂馥:《说文解字义证》第一○二五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
b.桂馥:《札朴》第三六四页,中华书局,1992年。)是这方面的实物。中的皿,应即牢盆、盐盘之类,是用以煮盐的工具。
煮盐之法,多种多样。《管子·轻重篇》“煮泲水为盐”、《汉书·蒯伍江息夫传》“煮海水以为盐”,是煮水为盐;《本草图经》“因取海卤注盘中煎之”,是煮卤为盐;《后汉书·西南夷列传·冉駹夷》“地有咸土,煮以为盐”,是煮咸土为盐;《益州记》:“汶山越巂煮盐法各异,汶山有咸石,先以水渍,既而煎之;越巂先烧炭,以井水沃炭,刮取盐。”应是煮水煮卤为盐(煮盐的主要方法)的写照。
弄清了的构形理据,可以从另一个方面证明就是盐字。的确释,对于认识古文字资料中未识的盐字,可以起到阶梯和桥梁的作用。先来看几枚战国古玺,举例如下。
上述8例都属于齐玺。例1、3、4、5、7五玺都没有边框,上面有突出部分,是典型的齐玺风格。例7玺“出沂水界中”,玺文“易都”即汉代城阳国的阳都,故城在山东沂水流域(注:a.宋书升:《续齐鲁古印捃序》,见郭申堂:《续齐鲁古印捃》,上海书店,1989年。
b.朱德熙:《战国陶文和玺印中的“者”字》,见《古文字研究》第一辑,中华书局,1979年。)。例6首字,从高明先生释(注:高明:《中国古文字学通论》第575页,文物出版社,1987年。),例8“须久”从曾宪通先生释(注:曾宪通:《论齐国“之玺”及其相关问题》,见《容庚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98年。)。“”相当于齐陶的“繇”,亦即繇巷(注:李学勤:《秦封泥与齐陶文中的“巷”字》,《陕西历史博物馆馆刊》第8辑,三秦出版社,2001年。)。“须久”读为“须句”,战国属齐,故地在今山东东平东北(注:a.葛英会:《释“戴丘涖盟”玺》,《北京大学学报》1991年第2期。
b.曾宪通:《论齐国“之玺”及其相关问题》,见《容庚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98年。)。
图一 战国古玺中所见的盐字
1.《吉林大学藏古玺印选》1 2.《古玺汇编》0199 3.《古玺汇编》0201 4.《古玺汇编》0322 5.《古玺汇编》0202 6.《古玺汇编》0294 7.《古玺汇编》0200 8.《古玺汇编》0198
字形相近、文例相同,是同一个字的异体。其中是繁式,代表着比较原始的写法,其他各例都是它的省变。早些时候,有人把繁式释作卢(注:a.宋书升:《续齐鲁古印捃序》,见郭申堂:《续齐鲁古印捃》,上海书店,1989年。
b.丁佛言:《说文古籀补补》第五卷第五页,中国书店,1990年。),简式释作(注:a.吴大澂:《说文古籀补》补遗第五页,中国书店,1990年。
b.丁佛言:《说文古籀补补》第五卷第五页,中国书店,1990年。)。后来异说渐多,罗福颐先生分释为三字(注:罗福颐:《古玺文编》第五卷第六页,文物出版社,1981年。),吴振武先生隶作昷(注:吴振武:《〈古玺汇编〉释文订补及分类修订》,见《古文字学论集初编》,香港中文大学,1983年。),李学勤先生隶作盟(注:李学勤:《东周与秦代文明》第327页,文物出版社,1984年。),葛英会先生隶作盟,读为甿(注:葛英会:《战国齐“徙甿”玺与“爰土易居”》,《中国历史博物馆馆刊》总第十五、十六期,1991年。),但多数学者主张直接释作盟(注:a.曾宪通:《论齐国“之玺”及其相关问题》,见《容庚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98年。
b.何琳仪:《战国古文字典》第七二四、七二五页,中华书局,1998年。)。释为卢、,与字形不合,隶作昷仍不能读通原文。值得重视的是释盟(含释甿)的意见。盟从血从明,明所从偶尔也写作(侯马盟书明所从),因此从字形上看,释盟有一定的凭据。
这一组字前面的,清人宋书升据《说文》古文读为徙(注:宋书升:《续齐鲁古印捃序》,见郭申堂:《续齐鲁古印捃》,上海书店,1989年。),学者多从之。但他认为所从为屎,徙、屎二字古通,则遭到批评。曾宪通先生指出,徙为歌部字,屎在脂部,脂歌韵部悬隔,所谓“脂歌二字古通”不足为据。曾先生还认为,玺文之、与包山简晊、为一字之异写。在包山简中,长沙作长,《说文》徙之古文晊(形有讹变)应是借沙为徙。沙、徙均为心母歌部字(注:曾宪通:《论齐国“之玺”及其相关问题》,见《容庚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98年。)。
图二 秦系文字“盐”的写法
1.《睡虎地秦墓竹简·秦律十八种》一八三 2.《马王堆汉墓帛书·五十二病方》135 3.《汉印文字证》十二.二 4.《汉印文字征》附录六蓝所从 5.《武威汉简·仪礼·少牢》35 6.《隶字编(下册)》1060
“徙盟”过去没能讲通,最近葛英会先生读为“徙甿”,曾宪通先生读为“誓盟”,贯通文例,令人耳目一新。但徙甿、誓盟用玺,似不合用印制度,也不合用印习惯,在文献和民俗中找不到有力的证据。
笔者认为,所谓盟应释为盐。其繁式和包山简字结构相同。字的上部为卤之省变。秦系文字中的盐(图二)所从卤或作或作田,可为证明。秦文中盐所从卤还可以省作,则是齐玺中简式盐省变趋向的极好注脚。《说文·部》:“徙,移也。”又:“运,移徙也。”《尔雅·释诂》:“运,徙也。”徙盐就是运盐。《谷梁传·定公四年》:“庚辰,吴入楚。日入,易无楚也。易无楚者,坏宗庙,徙陈器,挞平王之墓。”《史记·商君列传》:“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已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以明不欺。”其中“徙陈器”、“徙之”的徙与“徙盐”相仿佛。在较晚的古籍中,“徙”与“盐”或直接连用,如《资治通鉴》卷二百五十九:“十二月,朱全忠请徙盐铁于汴州。”《元和姓纂》卷五:“后汉征南大将军岑晊,字公孝,晊孙轲,吴鄱阳太守徙盐官。”由此观之,齐玺中的“徙盐”很可能是官名。
《战国策·赵二·苏秦从燕之赵始合纵》记载,苏秦说赵王曰:“大王诚能听臣,燕必致氈裘狗马之地,齐必致海隅鱼盐之地,楚必致橘柚云梦之地……”,这里已谈到齐国海隅盛产鱼盐。
《管子·轻重甲》有如下记载。
管子对曰:“楚有汝汉之黄金,而齐有渠展之盐,燕有辽东之煮,此阴王之国也。且楚之有黄金,中齐有蔷石也。苟有操之不工,用之不善,天下倪而是耳。使夷吾得居楚之黄金,吾能令农毋耕而食,毋织而衣。今齐有渠展之盐,请君伐菹薪,煮泲水为盐,正而积之。”桓公曰:“诺!”十月始正,至于正月,成盐三万六千锺。召管子而问曰:“安用此盐而可?”管子对曰:“孟春既至,农事且起。大夫无得缮冢墓,理宫室,立台榭,筑墙垣。北海之众,无得聚庸而煮盐。若此,则盐必坐长而十倍。”桓公曰:“善!行事奈何?”管子对曰:“请以令粜之梁赵宋魏濮阳。彼尽馈食之也,国无盐则肿。守圉之国,用盐独甚。”桓公曰:“诺!”乃以令使粜之,得成金万一千余斤。桓公召管子而问曰:“安用金而可?”管子对曰:“请以令使贺献出正籍者必以金,金坐长而百倍,运金之重以衡,万物尽归于君。故此所谓用,若挹之于河海,若输之给马,此阴王之业。”
上面这段文字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齐盐生产的规模、销售市场之大以及对国家经济的影响。
《国语·齐语》记载:(桓公)“通齐国之鱼盐于东莱,使关市几而不征,以为诸侯利,诸侯称广焉。”韦昭注:“几,几异服、识异言也。征,税也。取鱼盐者不征税,所以利诸侯、致远物也。”可见齐国是通过关市来对制、售盐者进行征税的。
《周礼·地官·掌节》记载:“门关用符节,货贿用玺节,道路用金节。”郑玄注:“玺节主以通货贿。”《周礼·地官·司市》记载:“凡通货贿,以玺节出入之。”郑玄注:“玺节,印章,如今斗检封矣。使人执之以通商。”“徙盐之玺”应是在盐的流通过程中使用的官印,其目的是保证盐的正常流通以及有效征税和避免重复征税。就其功能而言,颇有点像宋以后的盐引。
例7中的“邑圣(?)”是“繇”属下的地名。
例8中的也是盐字,“丘”为“须久”属下的人名或地名。古书旂通旗(注:高亨:《古字通假会典》第380页,齐鲁书社,1989年。),旗和事同在之部,“立盐旂”似可读为“莅盐事”。“立(莅)事”之说屡见于古籍及战国齐赵器物文字(注:这枚玺或释为“须戴丘涖盟旌”,参见葛英会:《释“戴丘涖盟”玺》,《北京大学学报》1991年第2期。)。
安徽省博物馆旧藏一小块金币,其上有圆形印记,作。安志敏先生将其释作“覃金”(注:安志敏:《金版与金币——楚汉金币及其相关问题》,《考古学报》1973年第2期。)。1979年8月,安徽寿县东津公社花园大队门西生产队出土战国楚金版5块,其中4块完整,正面钤同文阴文圆印16~21枚,涂书田先生释作“卢金”(注:涂书田:《安徽寿县出土一大批楚金币》,《文物》1980年第10期。)。汪庆正主编的《中国历代货币大系——先秦货币》把两字当作一字,释为镡或(注:汪庆正主编:《中国历代货币大系——先秦货币》第1060、1141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金”右边的字下部为皿,上部是卤,与包山简、天星观简某些鹽(注:滕壬生:《楚系简帛文字编》第839~841页,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所从盐完全相同,应释为盐,“盐金”是盐地所铸金币(注:战国晚期,楚王室将部分铸币权下放。参见黄德馨:《楚爰金研究》第71~77页,光明日报出版社,1991年。),地在今江苏盐城。战国时先为吴地,后属越,公元前334年楚灭越后属楚。汉于此置盐渎县,晋武帝太康二年更名盐城。
湖北随县曾侯乙墓所出第214号简多难字,其中之一作,整理者怀疑是盟字变体(注:湖北省博物馆:《曾侯乙墓》上册第530页,文物出版社,1989年。)。这个字和齐玺中的形体极相近,也应释为盐。“新田之盐”指新田所产的盐。马王堆一号汉墓遣策一○三、一○四有“盐一资”(注:这个盐字的写法又见于洛阳金谷园汉墓所出陶壶上的文字(黄士斌:《洛阳金谷园村汉墓中出土有文字的陶器》,《考古通讯》1958年第1期),过去或依样隶定(湖南省博物馆、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上集第139页,文物出版社,1973年;陈松长:《马王堆简帛文字编》第六○二页,文物出版社,2001年),或释为醢(张熏燎:《〈洛阳金谷园村汉墓中出土有文字的陶器〉补正》,《考古》1964年第5期)。其实应释为盐。它和一○四号简盐写法相近,不同处仅在于把原来的臣讹写为酉,这种情形笔者称之为围绕字义进行的改造,例子很多,请参看拙文《汉字形体结构围绕字音字义的表现而进行的改造》,见李圃主编:《中国文字研究》第一辑,广西教育出版社,1999年。),同墓所出印文陶罐中有“盐一资”竹牌,说明盐也作为随葬物品使用,与此情况类似。
通过上面的讨论,我们明确了战国时期的盐字有一种写法从皿从卤,繁体或加水、或加土。这一系列属于会意系统。《说文·盐部》:“盐,咸也。从卤,监声。”则属于形声系统。事实上,秦系文字盐的写法(图二)都属于形声系统。截至目前,我们所掌握的材料还不足以说明会意系列是由形声系列省形而来的,因此,这两个系列很可能是平行的,情形和笔者讨论过的达字相似(注:赵平安:《“达”字两系说——兼释甲骨文所谓“途”和齐金文中所谓“造”》,《中国文字》新二十七期,艺文印书馆,2001年。)。
《说文》盐下称:“古者宿沙初作煮海盐。”《广韵》二十四盐下:“古者夙沙初作煮海为盐。”宿(或夙)沙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部落,是什么时候的人或部落,古书记载十分混乱。但过去讨论煮盐的起源,多依据这类模糊的传说(注:郭正忠主编:《中国盐业史(古代编)》第19~22页,人民出版社,1997年。)。现在,既然明确了会意的盐字本是煮盐的写照,明确了它在毛公鼎中作为偏旁使用,也就知道了煮盐的发明应在毛公鼎的铸造年代即周宣王(注:郭沫若:《毛公鼎之年代》,见《金文丛考》卷二,日本文求堂,1932年。)以前。笔者认为,这样的结论比单纯依据传说进行揣测要可信得多。
附记:2001年10月,本文曾在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召开的“古文字信息化处理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宣读,蒙季旭升、吴振武、陈伟武等先生惠赐宝贵意见。吴先生指出《古玺汇编》0294号(本文例8)玺文怪异,字体像西周金文,可能是伪刻。笔者认为颇有见地,但由于见不到此玺实物,未敢遽定。11月初,笔者到北大,得知董珊先生也有把齐玺徙后一字释为盐的想法,与拙文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