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中国哲学研究的范式变迁与展望_哲学论文

2008年:中国哲学研究的范式变迁与展望_哲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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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2008年的中国哲学史研究,似有波澜不惊之感。在经历了以“中国哲学合法性”大讨论为媒介的学科深度反思之后,学术界稍事喘息、茫然四顾,颇有点不知所从的感觉。几十年来所形成的惯性研究套路和普遍方法被进一步消解和稀释,其与中国思想史、历史文献学,乃至于一般的传统文史学之间的界限也越发模糊,有时甚至难分彼此。而基于后现代哲学的异彩纷呈、扑朔迷离,对于西方思想之新的吸纳与消化,也就同样呈现出了多元化和不确定性的特点,难以形成主流之态势。在传统范式弱化、探索的多向性蓬勃展开的格局下,试图遵循着原有的描述路径和评价方式也变得困难起来,“概括”只能行走在不能概括的密林之中。但多向的探索毕竟打开了更大的空间(问题域),也掘发出了更为深层的话题,这就使得中国哲学史研究以前所未有的丰赡性和多样性呈现出来,其研究成果也层出不穷,我们这里试着举出几题,略予评述。

一、中哲与西哲、马哲的对话和融通

当前的中国哲学研究仍处于分隔和裂散的状态。因学科分类的辖制,中国哲学与西方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分河饮马、互不统属,各有一套独立的学术规则和叙事逻辑,在各自的既定情景和惯性轨道上运行。哲学研究与教育的从业者,也是分田耕作,画地为牢,只知有汉,哪管魏晋,早已经习以为常。这种状况由来已久,渐行渐显,只是于今更甚,随着科研、教学体制化的变本加厉和哲学研究从业队伍的急剧膨胀,这似乎已经成为无法疗治的痼疾,积重难返,救无可救。但面对全球化融通时代的到来和由独白走向对话、分隔变为一体的新世界之场景,以世纪性崛起的姿态和文明大国之身份登场的中国,其哲学岂能是这般的四分五裂、甚或面貌不清?目前的中国哲学状态,以未经过充分融合的中、西、马之杂拌形式,显然是难以承担起时代重任的,也不足以代表全面开放、走向世界新纪元的中国哲学之整体。

面对中哲、西哲、马哲亟待进行学科整合与学理融贯的现实要求,继2007年底在深圳大学举办了以“对话、融通与当代中国哲学的新开展”为主题的中哲、西哲、马哲专家论坛之后①,这一年来,不同学术领域和学科背景的学者,就中国哲学的未来发展和如何有效地开展中、西、马之间的对话,纷纷发表论议,提出自己的见解。

学者们普遍认为,现行的哲学分科体制积弊甚重,严重地阻碍了中国哲学的当代发展,体制性障碍使得哲学从业者自限门户、视野狭小,甚至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研究中国哲学的可以不管马哲和西哲,每个人都对号入座——我是搞西哲的、我是搞中哲的、我是搞马哲的,而很少有人会说我是研究哲学的。因此,有学者提出“大哲学”的观念,意在淡化哲学“二级学科”,呼应马克思早年“一般哲学”的说法②。“大哲学”以“国学”、“西学”和“马学”为三大支柱,“国学”不是与“西学”对立的中国传统文化研究,而是打破了“中学”和“西学”之间的隔阂,而“马学”和“国学”都是“大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理解贯通中西的“国学”,才能了解中国的“马学”之精华。在这个融会的过程之中,仍要防止两种倾向:一是鹦鹉学舌、食洋不化,完全照搬外来的东西,使自己的文明陷入“失语”的状态;二是矫枉过正、走回头路,盲目排斥其他的文化,以为靠我们的传统便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由于近代以来的世界格局,使得中国人的哲学研究成果并未能走向世界,中外哲学和思想的交流实际上是单向的,近几十年来,中国哲学界和思想界多次出现“西方哲学热”,甚至西方的“汉学”研究也拥有反客为主的力量,但从长远看,这种单向输入的态势对于中国当代哲学的发展是极为不利的。我们的哲学研究成果需要尽快地走向世界,在国际哲学界占据中国哲学和东西比较哲学领域中的应有地位。

如何走向融通?不只是有愿望和共识,还要有切实的路径与方法。有学者将中、西、马的融合分成三个层次,一是“知识”层面,二是“方法”层面,三是“价值信念”层面③。作为“哲学知识”,自从西方哲学与马克思主义哲学传入中国以后,对话和沟通就从来没有停止过,相互的融贯已经是一个既在的事实。而在“哲学方法”层面,中、西、马的相互吸收和借鉴也已经成为一个很普遍的现象。所以对话的根本是在第三个层次,即价值信念上的融通。作为“哲学”,中、西、马都是以一种理性的形式表达着对人的生命本性的自我理解和自觉意识,都内在地蕴含着对于人的生命价值的反思以及通过这种反思所形成的信念。这种思考所获得的成果用语言文字的方式被“对象化”到了经典文本中,成为了向他人敞开的、可供他人阅读和理解的精神世界;这就意味着,哲学所表达的价值信念与纯粹私人的隐秘体验和“价值直觉”有着重大区别,它是开放的,是能够被理解的,具有充分的可对话性。这一特点就为中哲、西哲与马哲进行价值信念层面的对话提供了可能。但遗憾的是,就价值信念层面而言,和本年度马哲界分外热闹地讨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问题相比,中国哲学史研究中却很少见到积极主动、特别是有深度的回应,反而显得有点沉寂。

实际上,中国哲学在近百年的发展中,大力引进西方哲学,“西哲东渐”蔚为大观,形成了不同时期诸多流派各擅胜场的生动局面。而马克思主义脱颖而起、一枝独秀,在千回百折中不断地探索新路,与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创造出了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成为主导性的社会意识形态。同时,在外来哲学形式的洗礼下,中国传统思想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有限延续过去历史谱系的情景之中,先后创造出了新儒学、新道家、新佛教等现代体系,使得其传统不至于断绝。在近百年中,依于现代学术体系之分割而逐步形成的中、西、马三大领域,各有自己奠基的背景和成长的历史,其论域、材料和方法在学者们的书斋中也有渐行渐远的趋势。但作为现实生活之最高凝聚和抽象反映的中国哲学,从来也不曾割裂过,我们既接受亚里士多德、黑格尔的影响,也被马克思、列宁所指导,又在日常生活中广被着孔子、佛陀的遗泽。这三者之间在实践中是相互穿透的,有着奇妙的结合。从理论上来说,传统的中国哲学经历了一个被西方化的过程,有了所谓狭义的“中国哲学”之成立。同样,西方哲学各流派在传播的过程中,也有一个被翻译、接受和意义再诠的过程,程度不等地濡染上了所谓中国的色彩或曰中国式的理解。而马克思主义从传入的一开始,就面临着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问题,在理论上,明确要求其中国化的各式各样的提法也不绝于耳,只是于今更盛罢了。这三者的相互融通和结合,在今天中国正全面地走向世界的途程当中更显得急迫,融会了近一百年来新的历史经验的中国哲学,能够完整地展现在世人的面前,这不仅是我们自身的需要,也是国际社会的期盼,因为这将会带给世界更多的意义和惊喜。

二、国学、经学与中国哲学

承续近年来传统文化复兴的大潮,“国学热”持续升温、热度不减,它的普及性和社会关注度也远非学院式的研究可比,在大众传播媒介的耸动效应和持续扩散下,天下人皆知有国学。这就提出了一个尖锐而颇有点尴尬的问题,中国哲学和国学是什么关系?如果说中国哲学就是国学,即包含在国学之内,那么还要中国哲学干什么?如果说中国哲学不是国学,或者与国学不是一回事,那么中国哲学所依持的传统背景和国学之间又有什么样的本质区别呢?面对这样的困境和挑战,我们是否有意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建构起来的现代性的“中国哲学”重新打回到传统的躯壳当中?还是干脆与国学来个划清界限,而沿着西方化的典范继续向前滑行?这两种途程从预期来看,似乎都是前路茫茫、很难走通的。于是乎,围绕着什么是国学、国学与中国哲学的关系、经学与中国哲学的关系等问题,学者们展开了多方位的思考。

从“国学”概念产生的历史来看,此乃近代中西文化交流与互动的产物,其缘于西学而得名,因国势蹇滞而沉寂,又因为“中国崛起”而喧腾。在清末,“国学”出场,表达的是强烈的民族主义之心态和诉求,倡扬国学,于内有复汉排满之意,对外实为保国保种计,通过整体形式上的中、西划界,来拒斥作为“体”的西学。而到了新文化运动之后,“国学”遁入书斋,学院化的形式已成为定局。国学研究被纳入到分而治之的学科体系当中,受到主流学术界关注的“国学”和大学体制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游离于体制之外的民间讲习或者旧式学者个人的“单打独斗”,已成流风余波,影响甚微。在观念和方法上,全面地向西方学习、向西方看齐,用西学的眼界和方式来整理古代的资料,成所谓“国故”之学。在学科建设上,和海外的“汉学”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甚至是亦步亦趋。这种书斋化、典籍化、材料化的状况,与现实的生活已经脱钩了。所以,单从学术形态的转换讲,“国学”实际上扮演了中国传统学术向现代化演进的中间角色,是旧学问向新学术过渡、中学向西学腾挪的中介形式,是由四部之学的架构转向七科之术的预演④。按理说,在体制化的学科形式业已确立、新的学术形态已经平稳运行的情况下,国学这一过渡性的中间环节当已完成了它的使命、退出历史舞台,因为它“出场”的特定历史背景已经消失了,它的含混性也不能够适应今天学术发展的状况和要求。那么,当下的“国学热”又为什么会出现呢?学者们主要从三个方面来探讨其原因:一是传统和现代的关系,“国学热”可以说是对以往蔑视传统、践踏传统之社会风气的强烈反弹。二是中学和西学的关系,长期的“臣服”与“依傍”,唯西方文化之马首是瞻,造成了严重的“失语”状态和创新能力的低下,这成为当代中国人的心病,借“国学”之名以图范式之扭转。三是全球化时代所特有的身份认同的焦虑,既有百余年来民族主义情绪的延伸,也有文化同质化的挤压之下所带来的新的困顿,倡扬“国学”成为显现自身主体性的有效方式。所以,这样一种“国学”的崛起,并不是讲堂上的喧闹,而完全是基于现实的要求,是和世界变幻的风云、时代发展的脉搏与社会大众的意愿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这就远远超出了学术研究所能涵盖的范围,也要比中国哲学研究所面对的问题大得多。

那么,又应如何看待现代中国哲学的研究范式,它与国学研究相比,独特的内在价值和学术意义又在哪里?正像有学者分析的,中国哲学作为“新瓶装旧酒”的理论体系与文化形式,至少隐含了两种身份。第一是现代学术的身份,第二是民族文化的身份⑤。就现代学科而言,“中国哲学”是模仿西方学科体系建立的,其直接对应的是西方大学里的哲学学科,背后的理念是西方式的学术标准和学术方法,笼罩在启蒙精神、理性主义、自然科学的影响之下。它的身份是纯学术研究的科目,取价值中立之立场,不论研究哪一个民族和国家,作为研究者及其研究方法都不必强调其种族和国别的特征,不必涉及现实社会人生及个人信仰。这种身份是现代的,也是专业的,从事者则以此为职业来工作和谋生。但中国哲学研究的对象主要是儒、释、道的经典和思想,其内容与西方学科的分类体系难以完全对应。在人生观、价值观的内涵上,作为文化载体和文化认同的对象,它又不可能是西方纯学术意义上的现代学科,而与其他民族的宗教或神学内容有着某种模糊的对应关系,表现出所谓“民族文化”的身份。随着中国的崛起,这后一种身份日渐凸显,原有的研究方式和从业态度则受到了批评,人们不能接受冷漠的、貌似客观的研究,不乐意将儒、释、道的经典看作是现代的或西方意义的、而与中国人的生命和生活无关的纯哲学理论。这就发生了国学与中国哲学之间的紧张,坚持中国哲学之民族精神,就会批评纯学术立场与中国人的生活实践无关,而坚持中国哲学之现代学术立场,就会批评前者的主张是不懂基本的学术规范和要求,这种分歧实际上反映了中国哲学这一学科的身份危机和价值转向。

但国学研究并不能替代中国哲学研究,这是大多数学者的看法。从历史上看,传统学术也是不断更新与变化的,思想与文化的进步靠的是突破与创造,而不是泥古与守旧。像宋儒之于汉儒,就是在经学革新的基础上,继承吸收以往的思想材料,加以创造发挥,建构或丰富了儒家的道体论、心本论,从而拓展了中国文化的精神空间。如果没有宋儒创造性的哲学诠释工作,我们很难想象中国思想的调试与发展,儒释道的兼容并包、有序和谐之精神统一体的形成也是不可能的。就现实而言,中西文化的深度融合已是不争的事实,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从形而下的器物世界到形而上的精神世界,哪里没有西方的影子?几乎已是水乳交融,任何剥离的想象都只能是事倍功半甚或是徒劳无功的。重要的是寻找各自的位置、发挥各自的优势和特长,交互为用,并行不悖,形成推动当代中国文化发展的合力。退一步讲,国学也不是要回到传统意义上的形态,实乃增添了新的因素,从理念到方法,都不可能完全去除现代化的印记。而中国哲学研究也慢慢地在发生范式的变化,更多地融入了传统的特点,与国学的距离越来越近。

国学研究促进了中国哲学范式的转变,也为中国哲学研究的视野和方法打开了新的空间,提供了理论学术与社会生活相联系的中介,同时也把更多的思想资源纳入到了学者们探讨的话题当中。作为国学的主干部分,经学最能引发中国哲学研究者的兴致,哲学在西方学术中的母本地位激发了人们的联想,经学和中国哲学的关系也就成为思考的重点。有学者指出,经学复活是和价值问题联系在一起的,中华民族的价值观以经典为载体,废弃经典等于斩断了根脉,造成近代以来中国人精神上的漂浮感。中国传统学术分为经、史、子、集,而经是根本,经学所承载的文化功能在现代学术中一定程度上为哲学所替代,要连接上传统的脉络,当代的中国哲学研究就不能不认真地对待经学资源。所以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很多研究成果偏重于义理的诠释,而传统意义上的经学研究,即文本复原和文献整理的工作,反倒是不那么热。

三、中国哲学内在价值的重估

本年度的中国哲学研究,总体上依然是以儒道二家为盛。就儒家思想研究而言,主要涉及到对传统儒家学说的阐释,也包括对儒家观念的批评和反思;儒学经典诠释方法的研究及其中国诠释学的建构,依旧保持着一定的热度;儒学与其他学科或者领域的关系,如经学、政治、宗教等的交叉研究,也有了一些新的拓展;儒教的重建问题和儒学的精神特质及其意义的研究,是非学院化的圈子当中讨论的比较集中的话题,往往是媒体掀动其间、民间热议不休;对儒学发展史上诸多线索的厘清和规律的总结,还有对儒学未来发展的展望等,仍然是学术界最为常见的关注点。道家思想研究,从文化渊源、发展历史、思维方式、文化品格,以及道家与道教的关系等,都有所展开,而研究的视角不限定在哲学领域,还涉及自然科学、科技伦理、艺术美学等。老庄哲学,重点在对世界本原、理想人格、宇宙本体、天人关系、天命、人性、生死、幸福等观点的看法及其相关的评价。此外,道家思想对于整个人类的身心平衡、自然界的生态保护以及全球的政治智慧之现实贡献等,也受到了极大关注,成为当下道家研究的重点部分。

有学者从比较哲学的角度重新厘定了中国古代哲学的根本特质,认为和西方主客二元对立的思维性逻辑哲学相比,中国古人依持的是一种“后意识的身体性哲学”⑥。从阴阳观念到《易经》传统,表现出鲜明的身体性,以己体泛化和体现存有的一切领域,男女之性作为本体之性推及于世界的万事万物,从而得出了一种泛性的宇宙论,衍化成为泛性的伦理学和泛性的宗教观。这种宗教观的终极意识是内在于身体生命之中的超越,“神灵”不过是两性结合的无限生殖力与生命力的象征。所以,不论是早期的祖先崇拜观念,还是后来逐渐凝固化为传统社会结构之柱石的宗法制度,都体现了以血缘为中轴的原初意向。缘乎此,中国古代的伦理思想不是建立在抽象原则或道德律令的基础之上,而是始终以生命个体的即在性和现实感作为思考与发问的基点,社会伦理必须通过身体性的真情实感才能够实现。这样,个人的“修身”工夫就始终居于伦理系统之原点的位置上,由此逐层地推出,社会伦理恰恰是以“齐家”的家庭伦理为其原型的,虽说是“爱有差等”,但民胞物与的“一体之仁”又是无界域的,可以行之久远、推之无限。这种系谱学的原则在宗教超越方面,同样体现为一种家族化的超越,生命之树在个体、家庭、宗族的流转、推衍和持续之中,得以无限地生长,永不枯槁。这就意味着,古人的生命体验在个体有限性的同时,又包含着对整个族类生命之不朽的积极认同,这是其人生观、价值观的内核所在,也是奠定其整个宇宙观的基础。

就儒家学说的核心价值而言,有学者重新检讨了现代以来的批儒风潮,特别是对“三纲五常”等中心观念的彻底否弃,认为这些在时人眼中“不合时宜”的思想,在整个儒学系统中实际上发挥着重要的功能。因为儒家思想的核心价值在其所谓道德性,即人伦规范的确立、生命之伦理意义的揭示和根源于人心的内在德性经由家庭、宗族、社群、国家等形式而最终得到落实。而在儒家众多的伦理观念当中,“五伦”、“三纲五常”等,都是最基础性的,它们是整个人伦道德系统的起点、社会性人际关系网络的主线,也是所有礼教活动赖以建基的中轴和良好社会风尚得以存续的根本保障。就“五伦”观念而言,经过先秦儒家(特别是孔、孟)的思想凝聚和义理提升之后,在此后两千多年的中华文化发展过程当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成为所谓“纲常名教”的中心,深刻地影响着华夏文明的价值选择、精神气质和基本走向,也规范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之社会群体及个人的行为模式和立身处世的根本准则。对这些基石性的观念,应该重新阐释,而不是一弃了之,不然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就只能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始终是隔膜的。

天人观、宇宙观的独特性,不但决定了中国古代伦理思想的面貌和道德价值的选择,也支配着人们面对自然、社会与人际间关系时的思维取向和处理方式。有学者将此概括为“中观思维”,认为它是理解“天人合一”、“内圣外王”等核心概念的一把钥匙⑦。中观以分别“两边”为前提,按照中观思维,任何事物都由对称的两个方面组成,这个对称是思考问题的张力,而非实存性的对立。从对称而非对立的观点来看待事物的态度,反映在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当中,它不仅是认识世界的原则,也是人生在世的具体方式。在远古时代,中国人就发明了两种基本符号——阳爻(—)与阴爻(--),用来表达宇宙万物的生成变化,这可以说是古人最早的一种中观思维。到了春秋战国,诸子百家大多沿着这样的路径往前推进,儒家的中观思维直接继承了周代的礼治思想,而道家亦将中观作为其哲学思考的方法论原则。后来中国哲学的发展,中观思维是贯穿始终的,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其关注与讨论的问题不同,因而表现的方式和形态又是多种多样的。作为处世的方式,中观思维不止是言说,也是修行,是人生的一种丰富的实践过程,这集中地体现在儒家关于“中庸”的学说当中。“中庸”不是骑墙,更不是西方哲学中所谓的折中主义,一百年来,中庸之道被曲解乃至抛弃,遭到了西方中心主义观念的普遍质疑。今天,西方的过度开发、竭泽而渔,导致自然资源的枯竭和生态的严重破坏,“过犹不及”,使自身陷入了危机,这正是可以发挥“中庸”思想来矫正弊偏的时候,我们应当对“中庸”学说作全面深刻的理解和诠释。

就人与外部世界的关系而言,中国哲学更重视环境对人所呈现出来的意义,而不在于如何在人的存在之外去构造一个抽象的世界,所以中国哲学的本体在本质上是一种心性之学,而大不同于西方的超验论。在中国哲人看来,意义世界的构成,首先是基于人变革对象的现实活动,正是通过人的这种活动,本然的对象物逐渐摆脱了自在的性质,取得了人化的形式。正是基于这样的理解,有学者认为,不能用西方的知识论和世界构造体系来说明中国的心性之学,把心学纳入到主客二分的认知框架里去评价,如果那样做的话,便根本曲解了中国哲学、特别是宋明理学的内在精神。意义世界的追寻,不只是一种理论思维活动,同时也是内在地体现人的创造性和实践工夫的过程,是人的本质的对象化和社会化,把个体生命与社会群体、自然环境有机地统一在了一起。这正是中国文化的优长处,不必削足适履,屈就于西方的解释框架。

四、方法探索与诠释定位

对中国哲学内在价值的揭示,显然需要适当的方法,20世纪中国哲学转型的重要标志之一,就是方法论的不断更新与突破。在以往的百年间,传统的致思方式和注经方法逐渐地被西方传入的哲学方法论所取代,或者经过西方哲学的荡除和挤压之后,以某种变形的方式潜存着。新文化运动以来,哲理层面的西学狂飚突进,各种方法论随着西方哲学的介绍和传播而纷至沓来。胡适“拿来”的实用主义的方法,罗素来华开示、随后由“清华学派”继起跟进而衍为风气的逻辑实证主义的方法,冯友兰借以整理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的新实在论的方法,由柏格森启迪、经梁漱溟和熊十力掺杂唯识学等传统资源而大加改造过的直觉主义的方法等,均在中国传统哲学的现代转化方面显发过威力。而对20世纪的中国哲学影响最大、最为持久的,当属黑格尔-马克思的辩证法。唯物辩证法自30年代初开始流行,1949年以后更成为官方意识形态的重要哲学基础之一。这一哲学方法影响之深,极大地改变了当代中国人的思维习惯和言说方式,其撼动力之大可以说是无与伦比的。但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内,对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理解和运用,陷入了僵化、教条,乃至曲解、践踏的境地。其他方法也渐被漠视,甚至作为辩证法的对立面遭到批判,而后起的一些重要方法则根本没能进入到当代中国哲学的视域中。近二十多年来,中国哲学研究,一方面大力拨乱反正,重新理解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的普遍意义和指导作用,恢复一个世纪以来方法论探索所积累下来的积极成果;另一方面又大力引进新的西哲方法,对之进行转述、吸纳和消化。这一工作的持续性,伴随着中国哲学的新探索,在不断地发生着变化和成长。

如果说二十年来方法论的复苏和繁荣,乃至于越来越多元化,大体上依然是以引进和吸收西方哲学的资源作为基础的话,那么,自中国哲学合法性讨论以来,一个大的转向就是对以往“以西释中”方式总体的质疑和检讨,以及回归到从自身来进行解释的种种努力。本年度,这一趋向越发明显,并且向纵深发展,一方面继续批评“以西释中”所引致的后果和问题,另一方面思考如何才能有效地做到“以中释中”,甚至去“以中释西”。

譬如说,有学者以冯友兰、牟宗三、张岱年和劳思光四先生为例,全面检讨现代宋明理学研究的范式⑧。认为冯先生对宋儒的一些基本观念的解释,基本上采用了柏拉图实在论的观点,将这些范式逻辑贯穿到分析程朱的全部系统中,不仅心性之学的精义被遮蔽,也造成了许多细节的误解或者曲解。牟先生的“逻辑一贯性”比冯先生更强,但越彻底,诠释的片面性和扭曲性就越强,离程朱思想的本来面目也就越远。张先生定位张载哲学为气本论,把这一逻辑贯彻到每个命题的解释,否定其心学的成分,结果也造成了误解与片面。劳先生强调“基源问题研究法”,将一些概念范畴逻辑地一以贯之,穿透到每个理学家的思想系统分析当中,往往有削足适履的情况,从而难免于以偏概全的毛病。与宋明理学研究的情况相当,在先秦儒学、老庄思想、汉代哲学、魏晋玄学以及佛道二教的研究方面,也都存在着类似的问题,各自的特点可能有所不同,但屈就于西方的模式和框架,尽量用西方哲学的观念来套解中国传统的材料,反而模糊掉了自己的身份性和固有的特征,却是如出一辙的。由此,有学者着力发掘现代中国哲学中另类的叙述方式,即“以中评西”,像梁漱溟、熊十力、陈荣捷等先生致力的方向,认为他们所做的工作值得同情的理解,可以给当前的叙事转向提供有益的借鉴。

以中国解释中国,是对过往“以西释中”的矫正与扬弃,而不是完全复旧、回到中国传统的语境当中去,毕竟经历了近百年的西方哲学之洗礼,中西两境,深度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实难剥离,从文明对话与融通的时代大环境来讲,复古的向往也只能是一厢情愿式的幻觉。所以绝大多数论者都不赞成完全摒弃西方哲学的方法,回到所谓纯粹中国式的状态当中去,而宁愿采取一种中西合璧的方式,只是在文化自觉意识和凸显中国性方面,比之过去大大地加强了。但如何寻找到恰当的尺度,既能够合理地吸收和运用西方哲学的框架与方法,有选择地延续现代的路径与成就,又能够矫正过往的弊偏、更好地体现出中国哲学的特色来,坚守住叙事的主体性?却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情,不免见仁见智,莫衷一是。有学者分“大知”与“小知”,认为近代西方的认识论或知识论形态只是“小知”,而中国哲学追求的目标是“大知”。“大知”是儒、道、法、释各家的共性,重视整体性、辩证性和有机性,与当代科学的发展趋势不谋而合,这可以说是中国哲学对于人类的贡献,应该成为自觉的“中华共识”。也有学者从“尊德性”和“道问学”两途来省视中西学术的差异,认为现代知识论为“道问学”,而中国传统哲学崇尚“尊德性”。现在应该站在融合的角度来重新诠释二者,“尊德性”重践履,内在地规定了其学的思辨形上学性质,“道问学”通过经典来明道,也必然包含了考据和实证性的风格,所以就学术本体而言,“尊德性”就是“道问学”,“道问学”就是“尊德性”。还有从身体哲学、实践性的体知之学、生活哲学以及德性伦理等等方面,来探讨中国哲学之独特方法的。

但就总体而言,方法的困境和中国哲学的诠释学定位依然是学界倍感焦虑的问题,在反思现代哲学“以西释中”所存在的种种弊端、并且自觉地摒弃了部分僵硬的解释模式之后,究竟在何种程度上回归自己的传统?或在何种程度上依然保存西方哲学方法论上的典范意义?这些问题并没有达成共识,在本年度的研究中也没有太大的突破,我们只能期待着在2009年会有更多的惊喜。

※本文系《文史哲》杂志人文高端论坛之二“传统与现代:中国哲学话语体系的范式转换”与会论文。

注释:

①参见陈椰:《对话、融通与当代中国哲学的新开展——中哲、西哲、马哲专家论坛综述》,《哲学动态》2008年第2期。

②赵敦华:《中国哲学现代形态的可能性条件》,《学术月刊》2008年第3期;《“哲学二级学科”刍议》,《中山大学学报》2008年第2期。

③贺来:《中国哲学、西方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价值信念层面的对话》,《中国社会科学》2008年第5期。

④景海峰:《国学:从书本走向生活》,《中国社会科学内刊》2007年第1期。

⑤刘笑敢:《中国哲学,妾身未明?——关于“反向格义”之讨论的回应》,《南京大学学报》2008年第2期。

⑥张再林:《意识哲学,还是身体哲学——中国传统哲学理论范式的重新认识》,《世界哲学》2008年第4期。

⑦胡伟希:《中国哲学的中观思维》,《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8年第3期。

⑧金春峰:《宋明理学若干特性的再认识》,《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08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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