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书院日记教学法及其对现代大学教育的启示_读书论文

古代书院日记教学法及其对现代大学教育的启示_读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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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649.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610(2014)06-0075-05

      书院是中国古代特有的文化教育组织和学术研究机构。它起源于唐代私人书斋和官府整理典籍的衙门,至宋代书院基本规制如学术研究、讲学、藏书、刻书、祭祀、学田等日趋完善,明清时期书院进一步发展,遍布除西藏之外的全国所有省区,数量高达七千所以上。[1]光绪二十七年(1901),光绪帝将全国书院改制为大、中、小三级学堂,使之与国际教育接轨。书院作为现今大学的前身,对书院教学法的研究成为教育学研究的重要课题,甚至影响到海外的文化教育事业。书院的日记教学法是记录学者每天的研究成果和读书心得,之后由教师面对面对学生日记进行考察与解疑。本文试图探讨古代书院日记教学法的发展与特色,及其对现代大学教育的启示。

      一、古代书院的日记教学法

      早期的日记教学法,出现在宋代吕祖谦拟定的《丽泽书院·乾道五年规约》:“凡有所疑,专置册记录。同志异时相会,各出所习及所疑,互相商榷,仍手书名于册后。”[2]具体方法是设立日记册、日记簿、日课簿等,用以记录考察诸生每日课业。生徒将课堂或读书遇到的疑难问题记录下来,之后相互讨论切磋。文天祥《兴国安湖书院记》有“置进学日记,令躬课其业,督以无怠”。[3]明代《白鹭洲书院馆规》规定“诸生各立日课簿,每日将用过工夫登簿内,或看经书若干,或读论、策、表若干,或看《通鉴》、《性理》若干,或看程墨及时艺若干,或看古文若干,各随意见力量,但要日有日功,月不忘之。本府将不时抽签稽查。”[4]这种以日记的方式登记课业,不定期抽查的形式,既能督促学生学习,又给予他们充分的学习自由。受顾炎武《日知录》的启发,清代书院更是广泛应用日记教学法。阮元的学海堂和诂经精舍就用“札记册子”的研究方法,成为各大书院学习榜样。书院“人置行事日记、读书笔记各一册,每日填记,逢五、十日呈请院长评论,每月十三日院课”。[5]31其中上海龙门书院、江阴南菁书院成为实施日记教学法的典型范例。

      上海龙门书院由道台丁日昌于同治四年(1865)倡办,最初目的是向太平天国运动后受西方文化冲击的上海宣扬传统儒学,兴书院以育人才。[6]龙门书院山长刘熙载《龙门书院课程六则》有“重躬行”、“勤读书”、“严日课”、“遵规矩”、“循礼仪”、“简出入”六则。第三条“严日课”曰[7]119:

      诸生宜各置行事日记册读书日记册,于行事日记册内分晨起、午前、午后、灯下四节,按时定课……虽间有参差,总以绵密无间为主,每日课程及事为按候记于行事册,读书有心得有疑义按日记于《读书》册。所记宜实,毋伪,宜要,毋泛,不得托故不记。逢日之五、十,呈于师前,以请业请益,师有指授,必宜月良膺。每月课文一次,岁终甄别,以验所学之浅深而进退焉。

      书院规定学生须有两个日记本:一本为行事日记册,另一本为读书日记册。行事日记每日晨起、午前、午后、灯下四个时间记录。读书日记与行事日记一起每五天上交一次。呈递日记时,山长穿戴整齐,学生按次序站于山长前,当老师示意时,方可坐下。古代书院尊师重教的精神不言而喻。刘熙载要求弟子每日记载读书、行事,并亲自批阅。刘熙载弟子胡传之子、现代著名学者胡适对日记教学法给予高度评论[8]:

      父亲对这位了不起的刘山长的教学方式也有所记载。他说所有在书院中受课的学生,每人每日都得写一份“日程”和一份“日记”。前者记载为学的进度;后者是记学者的心得和疑虑。为这种“日程”和“日记”的记述,该院都有特别印好的格式,按规格来加以记录。这些“日记”和“日程”父亲均保留下来。其中有趣而值得一提的,便是这印刷品的卷端都印有红字的宋儒朱熹和张载等人的语录。其中一份张载的语录便是:“为学要不疑处有疑,才是进步!”这是个完全中国文明传统之内的书院精神。

      刘熙载与北宋大教育家胡瑗齐名,他的日记教学法是中国书院教育的宝贵遗产。因为他是江苏兴化人,所以日记教学法又被称为兴化教学法(兴化县教学方法)。[9]

      江阴南菁书院始建于光绪八年(1882),创办人为江苏学政黄体芳,书院建立得到两江总督左宗棠的支持。[10]由于江阴为当时江苏学政所在地,加上黄体芳的学术声望,南菁书院成为当时的省会书院。1884年,黄以周继张文虎之后主讲南菁书院,因为日记教学法在上海龙门书院过去20年间取得巨大成功,南菁书院也开始采用日记教学法。[11]通过日记教学法,学生以自学为主,教师指导为辅。因此南菁书院始终只有讲学活动,没有在教室上课的形式。书院生徒除用日记记载个人活动和研究心得外,还须参与每月论文检查(月课),按月分课策论、经解等文章,“每岁仲冬,例由观察(上海道)甄别”。[5]84文章水平决定学生明年是否继续能留校或拿奖学金。南菁书院的月课文章数量曾出现过一个短暂变化,1890年底由每月两篇变为每十天一篇。然而他们发现,如果一个月要求学生准备三篇文章,学生就没有时间来阅读和记日记,因此1898年文章数量又减少到一月两篇。[12]可见当时人们相当重视读书日记,并且不管如何变化,日记教学是必须保留的项目。

      二、书院日记教学法的特色

      日记教学法的采用,使书院在旧的灵魂中注入新的血肉,让作为教学机构的书院进一步发展活跃于文教事业中。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历史教授艾尔曼(Benjamin A.Elman)指出书院日记教学是与宋明理学“语录”教学法齐名的又一特色教学法。[13]美国丹尼森大学东亚研究院秦博理(Barry C.Keenan)教授也曾对书院日记教学法进行深入考察与亲身实践。他在自己教学中实施书院日记教学法,认为其既锻炼学生的自学能力,又因为之后一对一的面授讨论形成良好的师生关系,教学相长,师生均受益匪浅。[14]这位美国大学教授对中国书院日记教学法的采用,引起国内外教育学者的关注。书院日记教学法在海内外引起的广泛影响,证明其本身具有鲜明的特色:第一,自主研修与教师面授相结合的教育方法。朱熹曾说:“师友之功,但能示之于始而正之于终耳,若中间三十分工夫,自用吃力去做,既有以喻之于始,又自勉于中,又其后得人商量是正之,则所益厚矣。”[15]朱子指明教师要将教学放在“示之于始”与“正之于终”上,即将教学重心放在引学生入门和答疑解惑上。日记教学法刚好符合这一特点。学生通过行事日记册规范自己每日的个人行为。读书日记册,要求学生每天将自己课堂所思考问题、所读书籍心得、新的研究成果全数记载下来。老师通过行事日记册与读书日记册来了解学生每日完成的功课。以龙门书院刘熙载山长为例,刘熙载十分重视学生的日记,对日记进行详细批阅,每隔五天与学生就日记内容交谈至深夜。讲评后,学生们又开始准备下一次的日记。这种教学方法给予学生充分的自主研修时间,又提供与老师解惑交流的机会,锻炼学生自我学习的能力。

      第二,检验学习与教学成果的有效手段。教师通过日记来考察学生的学习状况,日记成为评定学生成绩的依据之一。学生也可以通过查看日记发现自己的不足与进步,对自己有一个全面的认识。日记既是学生学习成果的反应,也是自我评价与教师评价的基础。日记可保留下来或者刊印成册,成为宝贵的学术财富。南菁书院早期课生赵椿年一直保存着南菁书院的日记,晚年写回忆录的时候甚至都引用过它。[16]南菁书院曾选取学生月课优秀之作刊印成文集,如《南菁讲舍文集》、《南菁札记》、《南菁文钞》等。这些月课论文的出现,是以学生学习日记为基础的。还有直接将日记刊印成书的,1896年,苏州学古堂书院就出版六册《学古堂日记》,里面记载的都是学生平日对经典的注释分析,经老师修改、精选后出版。[17]日记以高级教研成果的形式出现,提高学生的学习兴趣和治学能力,后期又成为参考书与工具书,具有极大的历史研究价值。

      第三,培养良好和谐师生关系的催化剂。龙门书院山长刘熙载“与诸生讲习,终日不倦。每五日必一一问其所读何书,所学何事,黜华崇实,祛惑存真”。[18]794他“与学子辨析辄至夜分,虽大寒暑,衣冠冲整,无惰容,历十余年如一日。”[19]刘熙载注重躬行,以诚待人,与学生面对面的探讨日记心得。同时,他还将自己的读书笔记整理成教科书,名为《持志塾言》,进一步鼓励学生将读书心得用日记记录下来。这种平等的师生关系,有益于形成和谐的学习环境,培养深厚的师生情谊。与学生面谈日记内容,有助于教师自身的提高;学生主动与老师交流,学业会大有长进,如此循环,教学相长,相得益彰。学生在呈递日记时“诸生诣师长前,以次立,命之坐,以次坐”的规矩,又成为尊师重教的典范,不失为书院学习的一段佳话。[7]119

      三、对现代大学教育的启示

      光绪二十七年(1901),光绪帝令书院改制为学堂,古老的书院在学习借鉴西方教学模式的情况下跨入近现代。[20]现代的中国大学,是中西方文化冲突融合的产物。书院的传统精神和人文特质,在现代大学中得以延续。书院的日记教学法,也对现代大学教育有着重要的借鉴和启示意义:

      第一,应秉承以人为本的大学教育理念,坚持道德品质教育是高校教育的前提和基础。以人为本最早是由春秋时期齐国名相管仲提出。管子曰:“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为本。本理则国固,本乱则国危。”[21]这种以人为本的教育理念也贯穿到古代书院教学中。书院崇尚经史词章,卑视举业。以学生为主体,注重学生的道德修养,反对将学校变为科举考试追求利禄的工具。黄以周掌教南菁书院时,以“实事求是,莫作调人”八字为座右铭。吴稚晖在《寒崖诗集序》中说:“余应选人南普治学,第一日渴定海先生,先生铭其座曰‘实事求是,莫作调人’,心窃好之,与无锡范森、许士熊等遂有志理前史纪礼法,不暇为词人”。[22]可见黄以周先生严谨的治学态度深刻影响了学生。书院推行日记教学法,将教师与学生放到书院的核心位置上,教师以身作则,强调道德品质教育。龙门书院山长刘熙载提倡躬行实践,“品学纯粹,以身为教”。[18]794他以安贫乐道、学识渊博、温文尔雅的君子形象,给他的学生起到很好的道德示范作用。没有贯穿优异教学理念的教学法,也无法造就古代书院的辉煌。由古代书院蜕变而来的现代大学,目前都以创建一流大学为宗旨。法国当代哲学家德里达(Jacques Derrida)曾说过大学是关于人的真理得以研究和提出的地方。[23]即大学是探讨人的本质的地方。蔡元培强调大学是对学生完全人格的培养,只有人格健康,人格诸要素协调发展,才能达到教育与社会和谐发展的目的。[24]现今大学重点除放在学术性和文化性之外,更应该确立突显大学以人为本的教育理念。具体来说,要做到办学教育以师生为本,治学管理以学术为本的原则。[25]在坚持以人为本的同时,大学应秉承书院传统,重视道德品质教育。在教学上,要注重发挥儒家经典文献的积极作用;在管理上,注重发挥规章制度的德育功能。[26]老师应该以自己高尚的品德和礼貌言行熏陶学生,学生也应该像古代书院弟子一样,时刻以崇高的道德品质和行为要求自己,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与价值观。

      第二,大学应提供宽松的学术自由环境,充分发挥教师作用的同时,调动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培养学生的自学能力。南菁书院将讲学活动与学生日记相结合,摒弃课堂灌输的模式,给学生提供相当多的自学时间。龙门书院山长每五日面见学生,与学生交流解惑。从书院的日记教学法就可看出,当时书院教师的指导作用,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要求学生自己读书记日记;二是通过日记解答疑问,与学生交流读书心得,鼓励学生问难论辩。朱熹曾说过:“读书无疑者,须教有疑,有疑者却要无疑,到这里方是长进。”[27]这种学生读书,教师解疑的过程,贯穿日记教学法的始终。教师与学子“辨析辄至夜分”,正因为这种不拘形式、不拘地域、独立开放的学习模式,给予学生充分的学习自由。既充分发挥教师的指导作用,也培养学生受惠一生的独立学习与思考能力。吕祖谦在丽泽书院讲学时,就指出学贵在创造,要求学生独立研究,提出新颖独特的见解。书院这种教学思想是高校教育所值得借鉴的。我们现今的大学教育,很多都崇尚刚性强制管理,学生受到的约束过多,学术自由受到限制,学习积极性在过于紧张的环境下也容易受挫。众所周知,宽松的学术自由环境是创新的前提。新的时代需要培养有创新精神的人才。没有学术民主的氛围,没有宽松的学术自由环境,很难迸发出智慧的火花。大学教育应推广日记教学法,提供给学生更多的自由学习空间,教师也应该鼓励学生,让学生自学为主,教师重在启发引导,营造一个自发自觉的学习氛围。叶圣陶曾说过,教任何功课的目的在于达到“不需要教”的境界,即让学生自己去探索、辨析与历练,从而获取知识和锻炼能力[28]。这种自学能力的培养,正是大学教育所追求的目标之一。

      第三,借鉴书院规章制度下的高效学习方式,将大学教育以教师讲课为中心变为以学生读书为中心。书院“凡学必有约,凡会必有规”。[29]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古代书院在追求学术造诣的同时,都有明确的书院管理章程。书院章程是书院办学宗旨和规程制度,需要书院师生共同努力遵守。其中最有名的如朱熹《白鹿洞书院揭示》、吕祖谦《丽泽书院规约》等。前面我们提到《龙门书院课程六则》,不仅要求学生记载行事日记和读书日记,同时一天分晨起、午前、午后、灯下四个时间记日记,每个时间段应该读何书、如何读书也有一个规范。《龙门书院课程六则》提到[7]119:

      以晨起午前治四子各经(一书熟读然后再读一书)及《性理》(每日读数章);午后读诸史《纲鉴》(专取一书从首读起,不得杂乱)及各家书(择其要撷其精,不得观无益之书,或旁通时务(须有实际),有余力或作文辞(须当于理,不得作闲杂词章)、或习书法(须端楷);灯下或兼及科举之业(宜多读先正阐发义理之文)。

      书院每个月还有按月命题课卷,通过日记和一月几篇论文来检验学生的学习状况。书院给予学生足够多的自学时间,同时规章制度的约束又有利于学生养成自我监督自我评估的好习惯,提高学习效率,防止学生自我摸索找不到门道,浪费时间。每五天的教师检查和每月课卷,又可杜绝学生的懒散行为,让学生养成勤于学习的好习惯。作为我国高等教育机构的大学也有自己的规章制度,学生应严格遵守学校的规程。然而,有些大学管理方式偏重两个极端。部分大学过分偏重制度管理,机械化的管理和填鸭式的教学剥夺学生创新机会,学生自我发展空间受到限制;另一部大学又强调绝对自由,过于放松,绝对的自由只会导致学生懒散和教学崩溃。这两种极端都容易导致学习效率偏低。我们应该在规章制度与开放自由之间取得一个平衡点,建立高效有序的管理体制,这样才能加强教学质量,提高学习效率。另外,当今一些大学仍采用以教师为中心的教学模式,学生学习知识的过程被简化为被动的听课,容易导致满堂灌和照本宣科的学习方式。[30]我们应当视学生为主体,将教育重心从教师讲课转移到学生读书上来。[31]

      书院是我国古代特有的教育机构。从唐末五代到清末改制,古代的书院制度存在一千年之久。书院的教学原则与方法形成自己独有的特色,在中国教育史上发挥重要作用,影响甚至波及海外。它的日记教学法,将教师指导与学生自学结合起来,启发学生思维。在提倡学术自由的同时,又要求学生按规范高效益的学习,培养了一大批智能型的人才。日记教学法还促进师生交流,书院教师“至诚谆悉、内外殚尽”的精神获得学生的尊重。[32]教学相长,尊师重教。这种和谐融洽的师生关系也提供良好的学习环境。我们可以从古代书院教育获得启示,书院以人为本的教学理念、尊师重教的道德规范、宽松的学术自由环境、指导与自学相结合的教学方法、高效有序的教学管理模式都值得现代大学学习。香港中文大学已经沿用多年书院教学模式,澳门大学也在本校设立书院。内地复旦大学、西安交通大学、暨南大学等高校纷纷开始采用书院管理模式和教学方法。我们希望现代大学能够取其精华,彰显书院精神,实现我国高等教育的繁荣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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