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澳门过渡期的散文创作,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澳门论文,过渡期论文,试论论文,散文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80年代至90年代是澳门散文创作走向收获季节。这时期的澳门文坛有长足的进步,而散文创作的繁荣是澳门文坛的一大景观。
80年代至90年代是澳门文学的发展期,这时期澳门散文创作的迅速发展有赖于澳门社会的稳定。1976年葡萄牙革命运动取得胜利,新政党提出对澳门不再履行殖民地政策,这些举措极大地促进了澳门社会的平稳,人心安定,政治环境得到改善,经济也迅速发展。1976年,中国“四人帮”垮台,结束了长达10年之久的“文化大革命”,此后中国大陆搞改革开放,社会较为稳定,经济开始发展,这也极大地促进了澳门的稳定,华人社会地位得到提高,许多华人逐渐参与澳门政府的工作,促进了华人社会的稳定。
由于澳门及中国大陆的社会稳定,以及中国改革开放迅猛发展,使澳门的经济也获得发展机会。从70年代末开始,澳门的工业得到较快的发展,纺织制衣业、建筑业、皮革工业等劳动密集型工业发展较快,再加上澳门原有的博彩业、旅游业等经济支柱产业,使澳门经济形成现代经济特色。
由于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促进了澳门文化副业的迅速发展。澳门的教育、文化等也进一步深入发展。澳门的文学创作,尤其在诗、散文等方面开始走向繁荣阶段。
这时期澳门散文创作的繁荣首先有赖于本土作家文学意识的提高。从80年代开始,澳门作家加强了与外界的文学交流。澳门作家在70年代曾有过“阮朗文学座谈会”,对作家们的文学意识有很大的促进作用;1984年澳门举办“中国当代书画展”时,邀请香港作家原甸、东瑞、韩牧、陶然等参加,通过交流,使澳门作家意识到建立澳门文学形象的重要性,提高了他们写作的自信心;1986年由澳门东亚大学中文学会主办的“澳门文学座谈会”,这次会议作家们有更广泛的交流,不仅有香港和大陆作家参加,还邀请韩国作家参加,在座谈会上,鲁茂的《谈澳门的散文》、林中英的《谈谈我的创作体会》、金中子的《一九八五年的澳门散文》等对澳门散文创作作了回顾,并对澳门散文创作走向作了探讨,这对散文创作起了推动性作用。
80年代澳门散文创作在内容和形式上都较之以往有所突进,现实意识强了,表现手法更为多样了,与外界交流更频繁了,呈现出繁花怒放的景象。
在这时期,不仅在报刊上给散文创作提供更多的园地,而且作家们更注意文化积累,出版了一批散文佳作。
80年代澳门作家出版的散文集有:叶贵宝、苇鸣、黎绮华的小品文合集《三弦》、陶里的《静寂的延续》、梁荔玲的《风铃下》、李鹏翥的《澳门古今》、冼为铿的《谈文字说古今一集》、鲁茂的《望洋小品》等6本。值得一提的是, 鲁茂的《望洋小品》是澳门当代文学中本地出版的第一本个人散文集。
90年代澳门星光出版社出版了许多散文,计有徐敏的《镜海情怀》、陈浩星主编的《七星篇》、林蕙的《有情天地》、刘羡冰的《南欧风彩·葡国教育》、凌钝的《一壶浊酒喜相逢》、林中英的《人生大笑能几回》和《眼色朦胧》、邓景滨的《语林漫笔》以及林中英主编的《澳门散文选》共9部。
此外,澳门基金会对出版事业也大力支持。澳门基金会是非官方机构,它致力于教育,鼓励科学研究,传播文化,发展社会,由吴志良先生主编的《澳门论丛》和《濠海丛刊》就是由该基金会出版的两套大型丛书。在90年代出版的散文集有唐思的《澳门风物志》、冼为铿的《谈文字说古今二集》、章文钦的《澳门与中华历史文化》等。
另外,在90年代澳门出版的记述镜湖医院院长柯麟事迹的传记文学《柯麟传》,以及游记《葡萄牙印象》、《世界奇观背囊游》和描写中国大陆的游记《足迹的幻化》等。
二
澳门的散文创作,除了出版以上各类散文外,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校园文学的勃发,为澳门散文创作增添了生力军。
澳门的校园文学主要是由本地大学生和在国外的留学生在本地校园刊物或本地文学刊物上发表的作品,同时也包括在海外留学的澳门学生向本地刊物投发的作品与在本土出版的作品。
1985年3月,澳门东亚大学一群学生创办了“中文学会”, 其宗旨是提倡中国文化。
1983年6月,中国大陆散文家秦牧从广州到澳门访问, 他与当时东亚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云惟利博士、《澳门日报》总编辑李成俊先生、副总编辑李鹏翥先生等人举办座谈会讨论文学创作问题。经讨论,大家一致认为澳门应该办一份纯文学副刊。于是,《澳门日报》便在1983 年6月30日创办澳门历史上第一份纯文学周刊《镜海》。在创办初期,该刊刊登的作品大多数是由东亚大学学生的作品。这对发展澳门文学,尤其是对澳门散文创作的促进,提高澳门作家的写作水平,培养写作后继人才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这些作品后来收进《澳门文学创作丛书》中,澳门东亚大学“中文学会”会员成为校园文学的主力军,极大地推动了澳门校园文学的发展,由叶宝贵、苇鸣、黎绮华合著的小品文《三弦》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品,苇鸣等人也成为澳门文学的中坚。
值得提出的是1985年1 月澳门东亚大学“中文学会”出版的《澳门文学创作丛书》,共五册。这是澳门历史上第一套文学作品集,这是由学生组织的在本土出版的文学作品丛书,其意义是不言自明的。这套丛书的出版,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这样说:它宣告澳门文学走向收获期;澳门的校园文学走向成熟。
80年代中期,《澳门日报》文艺性副刊“新园地”特地开辟了“东亚校园”和“琼林燕语”等专栏,这专栏的文章大都是由东亚大学学生执笔。这些青年学子在文章中表述了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对社会人生的评析,对未来的热烈追求,文章散发出青春活力,一股朝气在澳门文坛漫开,使人感受到浓浓的校园气息和生活气息。1987年3月13 日《澳门日报》发表的汉恒的《再创东大文坛新里程》中,热情地指出:“文学在‘东大’校园内一枝独秀,丛书、报刊专栏、学生报内的大学生作品互相辉映,与澳门文坛结下了不解之缘。”
当然,这些校园学子由于生活比较狭窄,社会阅历浅,艺术功底也不够深厚,在思维方式上难免有些不足之处,在理解生活方面也因知识和阅历等关系的原因,存在欠缺之处。在题材选择上,因为作者个人的生活经验的局限,虽对某些社会问题作一些发言,但也难免有些偏颇之处。就是在取材校园的人与事的描述与抒怀中,虽有浓烈的生活气息和青春气息,但总还有内涵欠深之感。这正如梦江南在《谈自己的文章》中说的:“每每有‘灵感’,写点东西时,都是一挥而过,久未深思,故文章深度不够。”作者虽然谈的是自己,其实颇有代表性。
80年代澳门校园文学不仅反映了青年人的生活、友情、学习和理想,充满青春气息,而且表现出人们对澳门文学的信心和期待。
汉恒在《再创东大文坛新里程》中,敏锐地感到校园文学的不足之处,他认为:“校园内的文学作品多以寄情、寓意或实录来反映现实生活,手法比较直接而使作品流于一般性。”他认为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可贵之处是把哲学、心理学、语言学或社会学的理论融汇贯通地注入文学理论之中,使作品的内涵深化,而当今校园文学不足之处恰恰是作品意蕴不够深刻。因此,他认为可以从西方现代主义中学习一些东西,认为校园文学可以进行“横的移植”,他“希望校园内的文学创作在‘横的移植’与‘纵的承接’之间辩证出一套本地化的文学理论来,再创‘东大’文坛新里程”。
汉恒关注校园文学的中心点是校园文学的内在素质,即作品内容不要流于一般,不要浅化而要深化。他为此从创作技巧上作一些探索,试图由此来推动校园文学的现代化进程,以便打破校园文学中呈现出较浓的传统理念。
对汉恒这具有代表性的文学观念,懿灵在1987年3月24 日发表的《回应“寻根与现代”——答〈再创东大文坛新里程〉》一文中表示不同的见解。她认为汉恒的文学现代化的观点与时下中国大陆“新时期文学的寻根和现代主义”的观点相吻合,但她认为这种观点并不符合澳门文学的实际情况,澳门应该有澳门的特点,她说:“中国作家所以提出这样的理论,就是深感走向世界,必先走向中国。因此,若要澳门文学走出区域界限,那必先从寻根开始,向‘纵老头’学习,才可向‘横先生’请教。而要‘东大’新苗走出澳门的话,我相信我们仍要甘于平淡,先巩固能力,才去向‘横先生’请教,消化而成自己的东西,而决不可未学行先学走(跑)啊!”
应该说,双方观点中都有某些偏颇之处,文学现代化与传统之间并非完全对立,而是有相通之处。例如,中国大陆改革开放以来,现代派与寻根派之间并未对立,各自以自己的观念进行创作,而且在两种观点之间也有融通互补,促进了文学发展,而澳门文学中有传统的写法,也有较为现代的写法,共处于澳门文学生存环境之中。但懿灵的观点较为客观,她是从澳门文学的发展相对迟缓、文学根底较为浅薄这种客观基础上提出来的较为切合澳门文学创作状况。
但不管从哪方面看,校园文学之争是有积极意义的,它加深了澳门文学创作实际的认识,其中也表现出校园作者的积极进取精神。
澳门的校园文学的另一方面是海外留学生的加盟。80年代末期起,海外留学生的文章越来越多,形成校园文学的另外的新景观。80年代以后,澳门外出留学的学生与日俱增,其中有不少作者就是从东亚大学出去的,主要的留学生作者有吴闻(葡萄牙)、图腾(澳洲)、梦江南(英国)、小茜(日本)、余创豪(美国)、凌钝(美国)等,这些作者多写外国风情、西方国家的政治体制、校园生活、教学科研、心理感受和对故土、亲人的思念等,内容较为广泛,视野更为广阔,知识十分丰富,感情也显得真切,有强烈的校园色彩,这对澳门校园文学起了一定的冲击作用,对与外界接触较少的澳门校园作者来说,使他们增长了见识,拓宽了视野和思维方式,充实了校园文学的形式和内涵。
留学生的校园文学作者中较为突出的两个是留美的余创豪和凌钝,另一个是吴志良。
余创豪原是东亚大学学生,后赴美留学,在几个学府中读过书,知识面较广,他的作品涉及到人文、哲学、宗教、政体、社会习俗、师生关系等各个方面,尤其是他的思路较清晰,对问题有独到见解。由于他有较深厚的东方文化根基,又有较广泛的西方文化方面的学识,在作品中他常把东方文化特性与西方文化作比较,对东西方民族特性和文化差异进行分析,把感性的知识通过理性分析得出较为符合实际的结论,往往有引人深思的独特见解。他的作品文学朴实,文笔流畅,有较强的思辨能力。
留学美国的凌钝是海外留学生写作实力派,他的作品多数写留学生涯的艰辛,海外学子的复杂情感,在异国生活的适应与不适应,东西方文化差异造成撞击后心灵的颠震与思考,校园中丰富多采的生活,以及对故乡亲人的绵绵情思等。在《山光水润知何处》一文中,他写留学生对故土亲人的思念时,并不作正面描述,而是从写信与收信来透视学子的心情:
留学生不都寂寞。但寂寞孤独的,在上班、上学、上图书馆、上超市、上厨房以外,余下来如果还有时间,那么唯一的“娱乐”就是收信和写信了……
邮差大人每天只屈驾一次……如果信箱空空如也,那就得赶快设法撑过漫漫长夜了。一周之中,以周六为最惊心动魄。如果时辰一过,仍收不到信,周末可以休矣……
可以看出,作者在传递异国生活情状以及思乡恋土的心情方面,是颇具功力的。
另一位葡萄牙的学生吴志良,他的散文集《葡萄牙印象》于1991年出版。吴志良有较敏锐的观察能力,也有较广泛的爱好,他善于观察,并且对葡萄牙从国家政体到普通百姓都有一定的了解。因此,他涉笔成趣,意味盎然。他的生活散文和旅游散文都很有情趣,对葡国大学校园的学习生活、学生公寓、师生之间的描写颇有韵味;对葡萄牙的华人餐馆、阻街女郎、爱情俱乐部等社会生活也作了生动的描绘,让人们对葡萄牙社会、民族习性、异国风情有更深的了解。
这一时期的澳门校园文学,散文是最出色的文体,作者随着生活经历的增加,社会视野的扩大,各方面知识的增长以及写作技巧的日进,使之成为澳门文坛的一朵奇葩。当然,由于他们的幼稚,不可避免地给他们的创作带来某些稚嫩的感觉,有的技巧还需改进,有的内涵也不乏浅薄之处,但他们对生活的挚爱,对理想的追求,对写作的认真,对本土的热爱,使他们的作品充满朝气,活泼生动,他们的作品反映了澳门的社会生活,尤其是校园的生活,有认识意义和现实意义。
由于校园文学的兴起,给澳门文坛增添了创作生力军,像懿灵、芦草、肇枫、梦江南、管中流、桑雅、汉恒、吴志良等都成了澳门文坛的新秀。
三
这一时期澳门散文创作集合了一批女性作家,女性散文创作成为澳门文坛的亮丽风景线。
女性散文创作主要集中在结集出版的林蕙的《有情天地》、林中英的《人生大笑能几回》以及散文合集《七星篇》、《澳门散文选》等著作中。其中,林惠、林中英及玉文的创作颇有代表性。
澳门的女性散文创作在澳门文坛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不仅是有一批实力不凡的女作家,而且她们的作品无论在反映社会生活内蕴还是艺术追求上都颇具特色,在社会上有较大的影响,正如澳门作家庄文永说的:“在澳门文坛整体的跃动中,她们似乎不让男士专美,展示出自己的态势,为澳门奉献女性文学的丰收果实,令人刮目相看。”
林蕙的散文颇有个性色彩。她的文笔细腻,笔锋犀利,见解独到。她长期生活在澳门,对澳门社会有深切的体味,对人际关系及澳门人的心理有着较为深刻的了解。因此,她的笔锋所至,把澳门的社会真实面貌呈示出来,尤其是她以细致的观察、细腻的笔触写出了女性的心灵世界,写出她的对社会的感受,对爱情的真诚,对家庭的挚爱,对生活的憧憬等,李成俊在《〈有情天地〉序》中说,林蕙散文“情系笔端,娓娓道来,委婉温馨,笔触酣畅,情思秀逸”。
林中英的散文大都是写女性的所思、所想、所虑、所求,有着浓浓的女人味。尤其她写女性人到中年后的种种思想活动,女人的成熟,对生活的迷惘,对家庭婚姻的思索,对事业的追求,寻找中年女性的位置等,有思索,有发现,有深度,她透过纷繁复杂的人生历程,回眸以往和展示未来,给人以信心和进取精神。她是澳门女性散文家中独树一帜的作家。
《七星篇》除收录林蕙、林中英作品外,还有沈尚青、丁璐、梦子、玉文、懿灵、沙蒙等人的作品。《澳门散文选》还收录了其他女作家的散文。这两部作品是澳门女性作家实力的展示,从总体上透示出女性作家的追求和创作功力
如果把澳门女性散文放在澳门文学创作中的大格局中来审视,就会发现其独特的视点。
澳门女性散文有一种平和心态,宛如在风景秀丽的大花园里行走,细细审视每一个景点,品尝每一种建筑,每一种花卉,每一种构图中所显示出的审美价值。她们总是以平常心态来对待眼前的事物,对待即将来临和面临的生活。在她们的作品中,没有大喜大悲。丁璐的《但愿人长久》、《母女情怀》等就是以平和闲适之心去对待人间的悲欢离合的;玉文在经历人间离乱之后,在澳门这种平静的社会环境中寻找心灵的安逸,她的《雨中》、《日子》和《舞》就表现了她对人生的体味。她们是平常的人妻人母,也以平常的心去看待社会,以平常心去体味人际关系,更以平常心对待未来。可以说,做平常人,以平常心去体验社会人生,以平常的心态去描摹澳门的生活,是澳门女性散文作家的总体特点,这有别于经过动荡生活后激情满怀的大陆女性作家,也有别于在繁华喧闹中生活的香港女性作家。
澳门女性作家另一个特点是,她们的艺术视线多是对准女性自身。作家多取材于爱情、友情和亲情,写身边事,写家庭事,写个人的情怀。沈尚青的《十六的月亮》,主题意思写的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即她追求的是人生的“圆”。这是一篇感情极细腻的散文,她写圆月、父亲和“我”。她回叙儿时所显现的父女情深、亲情的“圆”。她写儿时父亲在月亮圆时的至爱:
关上灯,爸爸用葵扇给我扇凉,另一只手给我搔背上一团团的痱子,那痒痒的凉凉的感觉,令我好生受用。满月就在窗前,她给狭小的屋洒下一地光华,照亮了我的脸,也照亮我的心。我非常享受这燠热晚上的一刻,常假装着睡觉,借着月亮眯起眼睛偷看父亲,欣赏他的每一下动作,因感到父亲无比的爱我。
这是为人妻为人母后的沈尚青对童年的回忆文字,面对生活节奏加快,在社会现代化进程中日益失落的亲情,她这优美的文字,生动的生活情态,把读者的思绪拉回到遥远的童年,虽然作者不是要读者去了解她走过的足迹,而是通过这些唤起亲情人情。她在另一篇中这样发问:“男人究竟想女人怎样?”现代女性有她们的自尊与自立,她们不再愿意在男权主义下生活,这种发问不仅表现女性的独立意识,而且表示出渴望真诚和理解。这是女性对爱情和友情的思索。
人与人之间的友情是女性感到温馨和渴望的。女性作者往往用细腻的感情去看待人生和友情,包括异性的友情。在澳门女性散文中,人们常看到她们笔下的温情,情感的暖风吹拂在优美的文字之中。丁璐就是带着美好的想像去感受友情的。她说:“在芸芸众生中,你我有幸凝聚在一个交叉点上,这一遇,可能会产生一个悱恻缠绵的、感人肺腑的动人故事,也可能是段平凡真挚的友情序曲。”对真挚的友情渴望是女性作者心驰神往的。
澳门女性作家着眼于自身,以及着眼于女性与男性、女性与家庭、女性与社会、女性的独立等关系和意识,这是女性写作的特点。它是优点,也是缺点。它的优点是对女性本身作出较全面、深刻的展示与审视,缺点是艺术视野较狭窄,反映的社会面有局限性。
当然,在女性散文中还不乏对女性生存状态的忧虑与思考。玉文的一些散文,尽管记录的是个人的心绪和生活情状,但不乏对生活的忧虑,尤其是现代生活的快节奏下,满足于世外桃源式的生活的女性不能不感到迷惘,这在玉文其他叙事散文中都有所显示。例如,她在《北窗外》中提出这样人尽皆知的问题:“雪是白的吗?”雪是白的,这是不成问题的问题。这不是玉文的无知,而是表现出她对生存景况的深深的忧虑。雪是白的,正如孩子的心灵。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雪也会受到污秽物质的侵袭而变得不那么白了。对孩子也是一样,随着孩子年龄的增长,在商品社会中不能不受到某种程度的污染,令人生忧。孩子是花朵,是未来,是不能变色的。是的,玉文是因为“看着黑沉沉的乌云”和“看到的是人藉以生存的大地”而提出质询的。这里表达女性不仅对自己,而且对未来的前途的迷惘和担忧。
丁璐在对纯真的友情追求的同时,不能不感到社会的复杂,因而要面对严酷的现实,在她的《赌局》中,她对人生作这样的描述:
相信人都不敢说自己与赌无缘。人接受“轮回转世”以至呱呱堕地的一刹那开始,就得赌博一下这一生是龙抑或是虫,是含银匙出世的幸福宝贝抑或是穷苦家庭的新负担。这只是人的生命旅程的起点,便得要以与生俱来的勇气赌一赌自己的命运。因为没有人能预知未来,也没有人有能力去进行拣择。
有人赌金钱。
有人赌命运。
有人赌性命。
这是丁璐对人生的理解与担忧,也是女性对社会的细密观察和对前途的关注,使她感到“一生也有赌不完的赌局,一生也有还不清的赌债”。这是她对人生的感慨,是发人深省的。
即便是青年女性,对社会现实也是带着怅惘的态度,甚至怀疑自己。懿灵是东亚大学校园文学的骨干,走向社会后,她觉得校园生活中某些过于理想化的希望往往随之幻灭,社会并不如此单纯,因而不能不怀疑自己。在《怀疑自己》中,她感慨地说:
很多时候,只为了给别人制造一丝希望,给自己制造一个机会,还是许下了很多难于实行的诺言,想不到的竟是带来相反的后果——叫希望破灭,叫机会扼杀,而凶手却是自己。
因为社会现实是商业社会、商品经济,社会竞争会失去许多机会与承诺,甚而失去自己,因而不仅使人对社会,而且对个人也怀疑起来,这正使澳门的商业社会造成激烈竞争,而这些又在女性心理上投下阴暗的影子。当然,诚如懿灵阐释的:“怀疑并不阻碍前进”,“怀疑并不尽是失却信心,相反是因为有了信心要去克服困难才有怀疑的出现”。这表明女性作家在迷惘中不甘寂寞,在期待中求索的积极进取精神。
女性的文化关怀是澳门女性散文创作的重要特色。在这方面,林蕙、林中英、沙蒙、丁璐等人的创作颇有特色。这批女作家的目光注视社会,更重要的是注视女性自身,她们的作品有许多是写家庭、婚姻、恋情的,她们从女性出发,探索人生,审视自身,给女性以柔情的文化关怀,这是澳门女性文学的重要方面。
在这方面林蕙的作品最具代表性。林蕙原名林艳芳,在50年代末期的学生时代便勤奋创作,是澳门文学的拓荒者之一。她的作品除散文合集《七星篇》外,还有散文集《有情天地》(1991年)和《北窗内外》(1995年)等。她的《卖花声与卖花人》以诗化语言写出对卖花少女的关怀:“梦中,忽感到冷冰冰的雨丝挂脸,耳际也微闻风雨交织的声音。”“枕上听着春雨淅淅沥沥,听春风轻轻叩窗儿,由此想起了,‘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等诗句。”表现出在春风春雨中对卖花少女的深情的关怀。她在另外一些散文如《失恋与出家》、《爱情·幸福与痛苦》等文章中,谈少女恋爱与失恋,对在爱的情怀中失落的少女寄予同情和关心,而这种关心是从女人特有的母性情怀出发的,给失恋少女予母爱,她耐心地开导失恋少女:“不懂得予爱或不愿意予爱的心,当是一颗缺憾的心;这样一颗心,不应该属于人间的有情世界。”她认为失恋少女不要活在只愿意被爱而不肯予爱的自困小天地中,这是崇高的母性关怀。林蕙以一种对人生怀着美好愿望的心情来审视现实,以无限的爱意、博爱的精神来关怀善的人们,正如她在《有情天地》的“后记”中说的:“尽管手中的笔,写不出‘经国大业’与‘匡扶时弊’的文章,却以所写的不致导人于歧途而无愧于天地。”
当然,澳门的女性散文也有不尽人意之处。有的文章结构较松散,有的文章文字表现力较差,读来平淡乏味;有的文章只谈社会表象而缺乏开掘,这些都有待于改进。
四
澳门散文的另一个显著特征是,澳门的本土作家极注意取材于本土的生活,发掘本土的悠长的历史掌故和浓浓的风土人情,散发出深厚的历史底蕴。
由于澳门本土作家生于斯,长于斯,他们对澳门半岛有着浓厚的感情;他们熟悉每一幢房舍,每一块土地;他们了解这块长期处于葡萄牙殖民统治下人们的生活情态;他们深知澳门人的生活方式和行为方式,因此,大多数澳门作家在过渡期的新的形势下都不约而同地把艺术视线对准澳门的社会生活、风土人情和特定的历史环境,把他们目光触及的社会状况和所见所历所闻所思遣上笔端,写出澳门的独特风情和生活情状。在这方面,鲁茂的散文集《望洋小品》、徐敏的散文集《镜海情怀》、李鹏翥的散文集《澳门古今》,还有未结集出版、但影响颇大的濠江客的《图说澳门》专栏都谈及了澳门社会的状况,有浓郁的“澳味”。
李鹏翥的《澳门风物志》(1986年出版)是较早出版的地方色彩浓郁的描写澳门风物掌故的小品文,内收入200多篇文章, 作者并不是简单枯燥去描写澳门的风物掌故,而是寓知识于描述之中,做到知识性、趣味性和生动性融为一体,文字简练,篇幅短小,趣味盎然,既有历史价值,也有认识价值和文学价值,著名作家秦牧在《探照灯下看澳门》一文中指出:“这本书的价值在于它熔历史、地理、风物、景观于一炉”,“它将在史地书籍中占有一席之地,而且,作为信史,它还可以成为出自澳门人手笔的传世之作。”徐敏的作品涉及的内容广泛,有名胜古迹、文物珍宝、街道变迁、民情风俗,他写人情,写山水,写庙宇,写大桥;写木屐、蓑衣、蟋蟀、蛇、蚝等趣事,在行文中寄寓着作者对澳门的深深的眷恋之情。《澳门新八景随想》写濠江上的澳凼大桥,写松山之秀,写妈阁情深以及残存的门墙、庐园、禅院等,既记述了这些景点的沧桑历史,又写出了在当今现实的美景给人的美意和启迪,读来使人遐思。陶天权的《窗帘的后面》、黎绮华的《濠江的雾》等都写出了澳门的景致,从平凡的生活中让人看到美的情致。鲁茂的散文集《望洋小品》也是抒写澳门本土情怀,趣说人生百态之作,像他的《土地神·土地诞》、《街道·在回忆中》、《屐声踢踏》等都散发出浓重的“澳味”。
总的看来,澳门过渡期散文较之以往可以说是空前繁荣,涌现出一批散文作家,尤其是一批青年作家,他们实力不凡,敢于开拓,把散文创作推向新高潮;另外一批老作家以稳健的姿态上阵,功底较深,他们的作品代表了澳门散文的创作水平。另外,进入80年代末尤其是进入90年代以来,澳门作家刻苦耕耘有了丰厚的回报,出版了一批质量较高的作品,体现出澳门散文创作的新高度。
从风格上看,澳门的散文风格没有像大陆作家一样的激烈情怀,甚至连澳门即将回归祖国时,散文创作也没有表现出极大的激昂情绪,而是表现为一种较为闲适平和的心态。他们即使写到澳门与祖国大陆血肉相连的关系时,也没有表示昂扬的情绪,而是跟以往一样淡淡的叙说,淡淡的抒情,但在内心却是兴奋的。像石城的《蛏子乡思》,乍看去写的是蛏子的故事,其实是写思乡之情,写得淡而有味。石城的《榕树风情》从澳门许多大榕树写起,写到云南边陲的榕树,“榕城”福州的榕树和家乡的榕树,以此寄托对榕树的思念之情:“它那粗壮的躯干和长长飘拂的须根,总是使我联想起慈祥而又饱经风霜的家乡父老。”作者由衷地赞美榕树的生命力:“它以顽强的生命力,随随便便到处生长。它把根深深地扎在土壤里,又用它那宽厚的浓荫,遮庇着养育自己的土地。”作者从澳门的榕树想到祖国大地深深扎根的榕根,不仅仅赞美榕树的品格,其实是表达了对中华民族深厚根源的赞颂和挚爱之情,同时寓意澳门之根在于祖国。
由于澳门社会一直处于比较平静的环境,即使在日本侵略中国时,日本军队也未占领过澳门。数百年来澳门没有出现过大动荡。相对平静的社会环境使澳门作家心态也较为平静,表现在散文创作上的是较为平淡闲静的风格。读澳门散文,有点像走进大花园里漫步,寻找古迹,观赏花卉,听潺潺流水,看亭台楼阁;或者像坐在港湾的山畔,观落日长霞,看港湾渔舟,谈名山胜水,叙风土人情,给人以平和温馨之感,这情景有如司空图《二十四诗品》说的“登波太行,翠绕羊肠,杳霭流玉,悠悠花香”的艺术境界。澳门有影响的散文作家如李鹏翥、陶里、鲁茂、林蕙、林中英、徐敏等人的散文都表现平静的心境,平和的气氛,读者读这些散文,只觉得是在作者身边泡一杯茶,一边品茗一边与你谈心,谈天说地,抒发情怀,波澜不兴,却侥有韵味。
澳门的散文作家的作品大多是短小篇幅,几百个字,一千多字,或叙事或抒发心绪,言简意赅。大陆作家却与之相反,动辄数千字,有的数万字,有的冗长沉闷得让人难于卒读。澳门作家的散文,读者只要花几分钟、十几分钟即可读毕。这是因为澳门社会生活节奏快,写作只不过是表达自己某些愿望,宣泄某种情绪,甚至有的只不过为了消闲;另一方面,澳门散文作家多为报刊专栏写稿,讲究时效性、通俗性和咨讯性,被称为“文化快餐”,有一定篇幅限制,所以作者写作时多为一事一议,不贵言多,辞达则已。这就形成澳门散文短小、文章节奏快的特色。
澳门散文创作也有不尽人意之处。这主要表现在有的作者功利性较强,表现在有的作品思想内涵较浅;有的作品信手写来,缺乏周详的思考,读来乏味;有的作品显得稚嫩,有匆匆上阵的感觉。在内容上,有的作者追求个人心绪宣泄过多,因而与社会人生缺乏关联;有的作者重于闲情逸致的抒写,作品“休闲”味较浓,缺少对社会的思考;有的作者注意写事物本身,而不注意通过事物层面的描写开掘较深的主题。另外,由于有的作者采用随意式的写法,信马由缰,不注意文章的紧凑与结构方式,使作品松散。还有一点,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澳门散文作家从整体上看,缺乏创新意识,有的作家受大陆作家影响较大,缺乏独立意识和艺术上的创新,因而读他们的作品时有“熟悉的陌生人”之感。因此,澳门作家如要在散文创作中有所突破,亟需注意的是要在“独创”上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