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画批评的价值_王羲之论文

神妙能逸:中国书画批评的价值品第,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品第论文,神妙论文,中国书画论文,批评论文,价值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批评就是鉴别,就是指出作品的优劣,给作品定出高低品次。谢赫在《画品》中开篇说道:“夫画品者,盖众画之优劣也。”可见,谢赫将画品的任务规定为品评绘画作品的优劣高下。

中国古代官位亦以品来区分大小高低。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品”成为批评的方法,既有品第(分档次)又有品位(格调高低)之意,还有品鉴、品赏、品评的含义。钟嵘的《诗品》、谢赫的《画品》、庾肩吾的《书品》,几乎都在南朝齐梁之间同一时期产生,且均以区分等次、分别品评的方式展开批评,如《书品》将汉至齐梁书法作者一百二十三人,分为上中下三品,每品又分为上中下三等,即“小例而九”“大等而三”。唐代为了使书画品评的品类更具体,则不仅仅局限于“上、中、下”来区分。张怀瓘的《书断》创立神、妙、能三品之目,李嗣真作《书品》将李斯等五人列为逸品,朱景玄在《唐朝名画录》中综合为神、妙、能、逸四品,并运用这四品来对唐朝画家分类加以评论。这种分品评论不是简单的归类,而是根据批评家的审美标准及艺术趣味,对绘画作品评析品鉴后得出的结果。神、妙、能、逸四品,即是对不同风格类型和画家不同成就的一种认同标示。它使中国的美术批评走向对作品价值优劣、风格类别的细致品评,避免了大而空的抽象概说。由于品第类别带有审美趣味及包含类别高低标准,也使中国的批评家敢于直陈所见,大胆评说,指出美术家们的优劣之处,而不含混其辞,一味吹捧。由此,形成中国美术批评公正、直率的传统。

一 庾肩吾《书品》、李嗣真《书后品》及三品九等说

东汉班固所作《汉书》中有《古今人表》,班固将从古到今的应列人物都列上。运用列表记载古今人物的方法,影响到美术史学著述。如南朝宋齐间王僧虔的《答古来能书人名》(一说作者为羊欣)、梁武帝萧衍的《古今书人优劣评》等,及唐代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中,均列古今能书能画人名,或对古今书法家画家进行点评。《汉书》还将古今人物分成自上上到下下的九品,如尧舜在上上,桀纣在下下,孔子列上上,颜渊列上中。这种大等而三、小例为九的分品品人的观念和方法,实在对后来书史画史、书品画品产生极为深远的影响。南齐谢赫的《画品》将所评画家分为六品,唐朝李嗣真《书后品》除添列逸品外(不分上中下),其余九品和南朝梁庾肩吾的《书品》一样,从上上、上中、上下直到下下,完全和《汉书》分品方法相同。

南朝梁代庾肩吾字子慎,南阳新野人,梁简文帝时任度支尚书,擅长诗赋,草隶兼善。袁昂《古今书评》称:“庾肩吾书如新亭伦父,一往见似扬州人,共语便音态出。”唐张怀瓘《书断》评曰:“才华既秀,草隶兼善,累记专精,遍探书法。”庾肩吾的《书品》与同时代锺嵘的《诗品》、谢赫的《画品》在文体上接近,是齐梁时期的诗书画三品之一。

汉末魏晋至南朝,人物品藻成为社会一大风尚。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汉末士流,已重品目,声名成毁,决于片言。魏晋以来,乃弥以标格语言相尚,惟吐属则流于玄虚,举止则故为疏放,与汉之惟俊伟坚卓为重者,甚不侔矣。”①鲁迅这段话是在该书第七篇《〈世说新语〉与其前后》中说的,他指出自汉末以来就开始重视品目,而在魏晋品藻人物得到进一步发展。刘宋时刘义庆作《世说新语》,分三十六门如德行、言语、文学、政事、雅量、品藻、识鉴、巧艺等,共一千一百多则,是志人小说名著。如“巧艺”中除记顾恺之的几则故实外,还有韦诞和锺会的故事。据鲁迅推测,此书是在刘义庆主持下,由众多被他招聚门下的文学之士集体撰写的。这种风气也影响到书画品评,庾肩吾则首次用“品”的形式来为书家分别等次,在他之前南齐谢赫作《画品》在绘画中首次用“品”的形式评论画家次第。

秦 李斯 峄山碑 局部

东汉班固的《汉书》,首创《古今人表》,所列人物按时代先后分为九个等次,从伏羲到陈胜、吴广及汉代人物。始将人物分为九品,“归乎显善昭恶,劝戒后人”。东汉末年许劭与其从兄许靖“俱有高名,好共核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评’焉”②。可见,当时人们以能得到好的品题为荣。刘劭应曹操之求给予品题为“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曹操得到这种品题,极为满意,大悦而去。曹操于建安十五年(二一○)下“唯才是举”令。建安二十年,曹丕根据陈群的建议,实行“九品官人法”,贯彻“唯才是举”原则,把才分为九等,按等使用。后司马懿控制曹魏,以各州世族为大中正选拔人才,以门第为高下,此即“九品中正制”。从人物分为九等到官位分为九品,以“九等”“九品”评品人物、定职官位这一形式也影响到书品。

庾肩吾的《书品》品评汉魏至齐梁书法家一百二十三人(序文中说收一百二十八人),分上中下三品,每品又分为上中下三等,“大等而三”“小例而九”,即将所评画家分为三品九等。庾肩吾在书史书评中开分品列等之先,对后世有较大影响。他在书法史学上首次分等级品评书法家。虽然此前虞和、王僧虔、梁武帝、袁昂都对秦汉以来的书法家进行过论评,指出其优劣之点,但均未分等次。分品列等评书法家,庾肩吾属首创。

魏 锺繇 贺捷表 局部

《书品》全书分上中下三等,每等又分上中下三级。如上等,又分上上、上中、上下。这九个级次,各先列书法家名单,而后再著文“论曰”,以对各位书法家优劣之处进行品评。如上等之上列张芝、锺繇、王羲之三人。然后进行论评:“疑神化之所为,非世人之所学,惟张有道、钟元常、王右军其人也。张工夫第一,天然次之,衣帛先书,称为草圣。锺天然第一,工夫次之,妙尽许昌之碑,穷极邺下之牍。王工夫不及张,天然过之;天然不及锺,工夫过之。羊欣云:“贵越群品,古今莫二。”兼撮众法,备成一家,若孔门以书,三子入室矣。允为上之上。”庾肩吾虽然将张芝、锺繇、王羲之同列为上之上,但仍用“工夫”和“天然”对三者做细致比较。所谓工夫,乃后天之功力,所谓天然,乃自然之情势。庾肩吾将工夫和天然这一对概念作为最高标准,来品评上之上等三人的各自特点。工夫和天然同样重要,没有工夫,光靠天赋难以玉成;只有工夫,少有天赋,就会丧失自然之势。二者统一,才能臻于书法艺术的最高境界。庾肩吾还将崔瑗、杜度、师宜官、张昶、王献之五人列为上之中,而将索靖、梁鹄、韦诞、皇象、胡昭、锺会、卫瓘、荀舆、阮研九人列为上之下,并对各自特点进行品评。上品共十七人,其余一百零六人为中品和下品。这样将书法家分为三品九等,一方面反映了庾肩吾全局在胸,客观品评的能力,因分品后,须让社会公认,要经得起历史考验;另一方面区分高低品次,安排座次,本身也体现了庾肩吾敢于直言,按照书法美的标准进行分品,该前即前,该后即后。这为后来书画品评,敢于直陈其优劣之处,不徇私情开创先例,形成我国艺术史学中的一个优良传统。《书品》开分列等次品评的先河,直接影响了唐朝李嗣真的《书后品》、张怀瓘的《书估》《书断》,唐以后不少书品书评均采取分品评点的方法。

李嗣真(?—六九六),初唐书画家,字承胄,一说滑州匡城(今河南长垣之西南)人,另说赵州柏(今河北)人。博学多艺,工诗文,晓音律,兼善阴阳推算之术。《旧唐书》将李嗣真列为方伎家,与李仲昌同师于尹琳,亦工杂画,并知书。弱冠举明经,补许州司功,迁弘文馆修撰。永昌元年(公元六九八)拜御史中丞,知大夫事。南朝梁庾肩吾《书品》对李嗣真的影响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书名,庾肩吾有《书品》,故李嗣真称自己的著作为其后的书品,即《书后品》;另一是分品而论,庾肩吾分上中下三品,每品中又分上中下三等,共九等。李嗣真亦按此分为九等,但在九等之上又添加逸品一等。而逸品不分上中下,故一加九,共十等,这是李嗣真《书后品》一大创造。其逸品在其后的书画品评中产生重大影响,逸品后来和神、妙、能品结合在一起,成为唐宋书画品评最基本的范畴和标准。

《书后品》的结构,由前面小序,正文逸品及上中下三品九等共为十等组成,每等分品评论所列书家,文后加“评”“赞”。文体严整,结构清朗。共品评八十二人,小序中李嗣真自称八十一人。标题列“逸品五人”,即李斯、张芝、锺繇、王羲之、王献之。论评中将李斯单列,另四人综评,是否总计人数时,将李斯未算进去,(序中有“登逸品数者四人”)则总人数为八十一人。在李嗣真之前,已有王愔、王僧虔、袁昂、庾肩吾等人写过书品与书评、书论,凡他们已论定的,则不再论述,但他们也有理所未周的地方。李嗣真采诸家之善,又加入素未曾入者,“聊措同异,以贻诸好事”。从秦朝李斯到唐代当下,共评八十一(加李斯为八十二)人,《书后品》成为唐代书品的代表作。

李嗣真《书后品》中在上中下三品之上添列“逸品”,共五人,但将李斯单列,“李斯小篆之精,古今绝妙,秦望诸山及皇帝玉玺,犹夫千钧强弩,万古洪钟,岂徒学者之宗匠,亦是传国之秘宝”。秦朝仅列李斯一人,其小篆刚毅之风格有如千钧强弩,万古洪钟,不仅是学者师法之宗匠,而且也是传国之秘宝,可谓推崇备至。另四人为张芝章草、锺繇正书、王羲之正草行三体及飞白、王献之的草书、行书、正书。此四人,在庾肩吾《书品》中,张芝、锺繇、王羲之三人列为上品上,王献之列为上品中。现李嗣真将此四人从原上品提升为逸品,李嗣真对这四位书法家的总体评价是:“四贤之迹,扬庭效伎,策勋底绩。神合契匠,冥运天矩,皆可称旷代绝作也。”李嗣真是将逸品放在高于上上品的位置上。

上上品列程邈(隶书)、崔瑗(小篆)。上中品七人为蔡邕、李靖、梁鹄、锺会、卫瓘、韦诞、皇象。上下品十二人为崔寔(章草)、郗鉴、王廙、卫夫人(正书)、王洽、郗愔、李式、庾翼、羊欣、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在上品下新增唐初书家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在“评曰”中李嗣真写道:“虫篆者小学之所宗,草隶者士人之所尚,近代君子多好之,或时有可观耳……此群英允居上流三品,其中铨鉴,不无优劣。”在“赞曰”中对程邈隶体、崔瑗篆势加以赞扬,认为梁、李、蔡、索、郗、皇、韦各有特点,羊欣学习王献之,而褚遂良则师模王羲之,“邈乎天壤,光劂来裔”。由此可以看出,师模二王成为南朝至唐初的一种风气。

中上品七人为张昶、卫恒、杜预、张翼、郗嘉宾、阮研、汉王元昌。中中品十二人为谢安、康昕、桓玄、邱道护、许静、萧子云、陶弘景、释智永、刘珉、房玄龄、陆柬之、王知敬。中下品七人为孙皓、张超、谢道韫、宗炳、宋文帝、齐高帝、谢灵运。李嗣真在中品二十六人述品完后,加评曰:“古之学者皆有规法,今之学者但任胸怀,无自然之逸气,有师心之独任。偶有能者,时见一斑,忽不悟者,终身瞑目。”说明古代书家重视书法之规矩,今之学者强调但任胸怀和师心随意,不那么重视书之规法,可见书风之时代变迁。

下上品十三人为陆机、袁崧、李夫人、谢朓、庾肩吾、萧纶、王褒、斛斯彦明、钱毅、房彦谦、殷令名、张大隐、蔺静文。下中品十人为范晔、萧思话、张融、梁简文帝、刘逖、王晏、周颙、王崇素、释智果、虞绰。下下品七人为刘穆之、褚渊、梁武帝、梁元帝、陈文帝、沈君理、张正见。李嗣真将梁武帝、梁元帝、陈文帝均列为下下品。下下品七人“亦称笔札,多类效颦,犹枯林之春秀一枝,比众石之孤生片琰。就中彦回轻快、练倩有力,孝元风流,君理放任,亦后来之所习,非先达之所营。吾党论书,有异于是”。除三位帝王外,另四位下下品之书家,李嗣真均作评论,并自认为是不同于其他评论者的地方。

李嗣真的《书后品》共品评八十二人,其中有的是庾肩吾《书品》中已评论过的,主要是汉魏西晋的书家及部分南朝宋齐书家。李嗣真一方面吸收前人品评成果,另一方面亦有新的心得,对历史上的这些著名书家,或重排座次,或作新的评语。另新增书家,如梁武帝、梁元帝、陈文帝、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等人,特别是梁陈至唐初的书家是新的时代出现的,以往的书史书品不可能记录。在这方面,《书后品》具有不可替代的新的价值。至于李嗣真新增“逸品”,置于最高位置,更是对其后书画史产生影响。李嗣真虽品评秦至唐八十二位书家,不乏真知灼见,但他也很谦虚,认为只是一家之言,“吾今品藻,亦未能至当,若其颠倒衣裳,白珪之玷,则庶不为也。后来君子,倘为鉴定”。

谢赫作《画品》时,就感到陆探微在上上品之外,无法再标出,屈居第一。现在李嗣真在上上品之外,发明逸品,可算解决了这一问题。唐张怀瓘在《书断》中,将上中下三品和神妙能加以对应,就有神妙能三品,唐朱景玄在《唐朝名画录》中遂将神妙能三品和逸品结合起来,成为神妙能逸四品,从而基本完善了分品评论书画家的品类标准和品评理论。

晋 王羲之 黄庭经 局部

二 张怀瓘《书断》中的神妙能三品理论

唐张怀瓘在《书断》中提出神妙能三品,将庾肩吾的《书品》和李嗣真的《书后品》中的上中下三品发展为神妙能三品。李嗣真之后,唐代中叶对书画品评做出贡献的是张怀瓘。张怀瓘为唐开元时书法家及书法史论家,海陵(今江苏泰州)人,历任鄂州司马,官至翰林院供奉。怀瓘幼承家学,工书法,亦能赏鉴图画。书画著述有《书断》《画断》《书议》《书估》《文字论》《评书药石论》《二王等书寻》《六体书论》等,其书论思想对后世有较大影响。

《书断》是张怀瓘书法著述力作,也是中国书学史上书法品藻的代表作之一。《书断》共分三卷,卷一叙十体书并各为之赞。卷二、卷三分神妙能三品,各以体分,共八十六人,每人有小传,小传中又附录三十八人。

《书断》中、下部分,分神、妙、能三品对书家进行品第。神品与妙品在《书断》中卷,能品人数较多,单列在《书断》下卷。每品又按书体分类,所以有的书家在某一品位中不同书体中反复出现。张怀瓘写作《书断》时间约为唐玄宗李隆基开元年间的七二四至七二七年,此时唐朝已历时一百余年,在这一百年间唐朝出现了一些优秀的书法家,张怀瓘在妙品与能品中品评了不少唐朝的书法家。当然他对本朝书法家的品评是很慎重的,没有一人入神品。比较突出的仅放在妙品中,而一般有些成就的书家,大部分都放在能品中。

神品共录入十二人,品评出现的人数为二十五人,有十三人次重复出现。除古文外,张怀瓘在上卷中所列十体的其余九种书体均列出。其目次如下:大篆一人史籀;籀文一人史籀;小篆一人李斯;八分一人蔡邕;隶书三人锺繇、王羲之、王献之;行书四人王羲之、锺繇、王献之、张芝;章草八人张芝、杜度、崔瑗、索靖、卫瓘、王羲之、王献之、皇象;飞白三人蔡邕、王羲之、王献之;草书三人张芝、王羲之、王献之。大篆、籀文各列一人,同为周王室太史史籀,小篆、八分亦各为一人,即秦朝李斯、汉代蔡邕,蔡邕在飞白书体三人中亦被列为第一人。王羲之、王献之均在隶书、行书、章草、飞白、草书五种字体均列为神品。张芝得其三,即行书、章草、草书;锺繇得其二,即隶书、行书;其余得其一。

张怀瓘用神、妙、能三品品第书家,实际上是将庾肩吾的上中下三品加以定名,即用神妙能代替上中下,这是从形式上看,均为三品。但庾肩吾仅用上中下来区分书家的品次,而张怀瓘则用神、妙、能的概念加以区分,使每品的特征更为突出,神品“妙品、能品既是分品的标志,又是品评的尺度,使每品的内容和特征更加突出。庾肩吾将上中下每品又分为上中下三等,而张怀瓘在神妙能三品中未再分上中下级次。张怀瓘说:“包罗古今,不越三品,工拙伦次,殆至数百。且妙之企神,非徒步骤,能之仰妙,又甚规随。每一书中,优劣为次;一品之内,复有兼并。”妙品有九十八人次,神品仅二十五人次。所以张怀瓘说:“妙品尚不多,况神品。”“上下差降,昭然可悉也,他皆仿此。”神品乃是后人学习的榜样。

晋 王献之 洛神赋十三行 局部

《书断》中卷“神品”正文,对从史籀到王献之十二位书家进行品评。首先,对史籀进行评论。史籀师模仓颉古文,仓颉造字,功侔造化,德被生灵,与三光齐悬,四序终结,因此不敢“抑居品列”。史籀以为圣迹湮灭,失其真本,故损益而广之,或异或同,谓之为篆,穷物合数,变类相召,因而以其篆书化成天下。“今妙迹虽绝于世,考其遗法,肃若神明,故可特居神品。又作籀文,其状邪正体制,《石鼓文》存焉。乃开阖古文,畅其纤锐,但折直劲迅,有如镂铁,而端姿旁逸,又婉润焉。”篆籀乃楷隶曾高,字书渊薮。故史籀和大篆、籀文皆入神品。秦代李斯妙善大篆,省改为小篆。张怀瓘将古文、大篆、小篆分为三古,即古文为上古,大篆为中古,小篆为下古。“三古谓实,草隶为华,妙极于华者羲、献,精穷于实者籀、斯。”张怀瓘将古文、篆籀谓之为实,史籀、李斯精穷于实,而王羲之、王献之父子则善草隶,草隶乃实之华。此实华之论,可见张怀瓘对史籀、李斯、羲之、献之的推崇。张怀瓘将李斯《泰山》《峄山》《秦望》等碑迹,视为“传国之伟宝,百代之法式”。其小篆入神品,大篆入妙品。

其他入神品者为东汉杜度、张芝、崔瑗、蔡邕、魏锺繇、吴皇家、晋卫瓘、索靖、王羲之、王献之等十人,皆列小传,为书法史提供了他们的较为详细的资料,并分别评其优点。如评张芝章草《金人铭》精熟至极,草书《急就章》“字皆一笔而成,合于自然,可谓变化至极”。羊欣曾将张芝、皇象、锺繇、索靖,并称为“书圣”,张怀瓘认为张芝“劲骨丰肌,德冠诸贤之首”。评蔡邕:“篆隶绝世,尤得八分之精微。体法百度,穷灵尽妙,独步今古,又创飞白,妙有绝伦,动合神功,真异能之士也。”再如评锺繇:“真书绝世,刚柔备焉,点画之间,多有异趣,可谓幽深无际,古雅有余,秦汉以来,一人而已。”这些评论都十分中肯。张怀瓘对每一位所评书家,采取客观分析的态度,一位书家在一二种书体可能特优入神品,而其他书体也许只能入妙品或能品,乃区别对待。如评皇象,认为王羲之隶书以一形而众相,万字皆别;皇象章草虽相众而形一,万字皆同,各造其极。皇象“实而不朴,文而不华,其写《春秋》最为绝妙”。其书体章草入神,八分入妙,小篆入能。而索靖也是章草入神,八分、草书入妙。评王羲之为“骨鲠高爽,不顾常流,备精诸体,自成一家法,千变万化,得之神功,自非造化发灵,岂能登峰造极。研精体势,无所不工”,“若养由之术,百发百中,飞名盖世,独映将来,其后风靡云从,世所不易,可谓冥通合圣者也”。其隶、行、草书、章草、飞白俱入神品,而八分只入妙品。

《书断》中卷,又列妙品九十八人,古文四人,大篆四人,小篆五人,八分九人,隶书二十五人,行书十六人,章草八人,飞白五人,草书二十二人。相对于神品的二十五人来说,妙品九十八人翻了近四倍。妙品中分为九体,原神品为十体,妙品减少籀书,故为九体。王羲之在神品的隶书、行书、章草、飞白、草书五体中均在其中,但八分被列为妙品最后一人。此外,蔡邕的八分、飞白被列为神品,但大篆、隶书则列入妙品。这说明张怀瓘在分品时,是根据每人在各种书体中不同的成就而列入不同的品次。

在妙品中唐初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陆柬之四人被列入。欧阳询分列妙品的书体有隶书、行书、飞白、草书四体,虞世南分列隶书、行书、草书之中,褚遂良分列隶书、行书之中,陆柬之分列隶书、行书之中。在妙品的古文、大篆、小篆、八分四体中均无唐人。可见在唐初书法家主要在隶书、行书、章草、飞白、草书等汉以来创造的书体方面有所成就。张怀瓘对欧阳询等唐初书家品评十分谨慎,他们无一人入神品,最高品次为妙品。妙品各书体总人次为九十八人,由于如欧阳询在四体中均出现,因此自然人的数量少于九十八人。

张怀瓘将唐朝初期有影响的书法家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陆柬之列入妙品最后四人,对“皇朝”即唐朝的当代书家首次入品评论,显然这为书法史学增添了新的资料。特别对欧阳询推崇备至,赞美他八体尽能,笔力劲险,篆体尤精,草书跌宕流通,“示之二王,可为动色”。记录他的作品为高丽所爱,远播夷狄。评其:“飞白冠绝,峻于古人,有龙蛇战斗之象,云雾轻浓之势,风旋电激,掀举若神。”真书和行书自成一体,“森森焉若武库矛戟,风神严于智永,润色寡于虞世南”。欧阳询的风格特点是“惊奇跳骏,不避危险”,将欧阳询与智永的书法相比较,一个是进攻性的,一个是防卫性的,“欧以猛锐长驱,永乃闭壁固守”。在评述虞世南时说:“其书得大令之宏观,含五方之正色,姿荣秀出,智勇在焉,秀岭危峰,处处间起。”欧阳询与虞世南可谓“智均力敌”,论其体成,则虞所不逮,“欧若猛将深入,时或不利;虞若行人妙选,罕有失辞。虞则内含刚柔,欧则外露筋骨,君子藏器,以虞为优”。通过这一形象比较,欧阳询与虞世南的不同风格特点昭然若揭。另评褚遂良草行入妙,陆柬之(虞世南的外甥)隶行入妙,章草入能,“尤善运笔,或至兴会,则穷理极趣矣”,但“工于仿效,劣于独断”。《书断》下卷为能品,入能品九体之中的共一百零七人次。唐代的书法家大都入能品,张怀瓘在书学史上开评介唐朝书家之先河。

三 朱景玄《唐朝名画录》中神妙能逸四品理论

张怀瓘在《书断》中,将上中下三品和神妙能加以对应,就有神妙能三品。唐朱景玄在《唐朝名画录》中遂将神妙能三品和逸品结合起来,成为神妙能逸四品,从而基本完善了分品评论书画家的品类标准和品评理论。

唐代后期另一部画史画评著作是朱景玄的《唐朝名画录》。宋欧阳修等人撰《新唐书·艺文志》载:“朱景玄唐画断三卷,会昌人。”会昌为唐武宗李炎的年号,为公元八四一至八四六年。根据这一说法,朱景玄曾活动于会昌年间,应与张彦远是差不多同时代人,或者略早一些。朱景玄为吴郡(今苏州市)人,工诗文,知书画,元和初(公元八○六)应举。曾任亲王府咨议参军,翰林学士、太子谕德。有诗一卷十五首,收录于《全唐诗》卷五百四十七。另有《唐朝名画录》,或称《唐画断》。

《唐朝名画录》在写作时看来,是一部国朝画史或曰当代史,今天我们可以看作是一部断代史。朱景玄在序中说“除吴道子、周昉外,其余作者一百二十四人”,他在定这些画家的品格时,其标准是绘画作品的质量,而不考虑他们的出身地位,“直以能画定其品格,不计其冠冕贤愚;然于品格之中略序其事,后之至鉴者,可以诋诃,其理为不谬矣”。《唐朝名画录》由序、目录及品评即“略序其事”三部分组成。目录所录画家国朝亲王即汉王元昌、江都王、嗣滕王共三人,单列篇首。神品上为吴道子,中为周昉,下为阎立本等七人,神品共九人。妙品上中下共二十三人,能品上中下共为六十二人,逸品三人,共一百人。另录不能定其品格者二十五人,共一百二十五人。与序中所说一百二十四人加吴道子、周昉共一百二十六人,基本相合。

晋 陆机 平复 帖

《唐朝名画录》的艺术思想和品评理论,主要表现在“序”中:“古今画品,论之者多矣。隋梁已前,不可得而言。自国朝以来,惟李嗣真《画品录》,空录人名,而不论其善恶,无品格高下,俾后之观者,何以考焉?景玄窃好斯艺,录其踪迹,不见者不录,见者必书。推之至心,不愧拙目。以张怀瓘《画品》断神、妙、能三品,定其等格,上中下又分为三。其格外有不拘常法,又有逸品,以表其优劣也。夫画者以人物居先,禽兽次之,山水次之,楼殿屋木次之。何者?前朝陆探微屋木第一,皆以人物禽兽,移生动质,变态不穷,凝神定照,因为难也。故陆探微画人物极其妙绝,至于山水草木,粗成而已……近代画者,但工一物,以擅其名,斯即幸矣。惟吴道子天纵其能,独步当世,可齐踪于顾陆,又周昉次焉。其余作者一百二十四人,直以能画定其品格,不计其冠冕贤愚,然于品格之中,略序其事,后之至鉴者,可以诋诃其理为不谬矣。伏闻古人云:‘画者圣也。’盖以穷天地之不至,显日月之不照。挥纤毫之笔,则万类由心;展方寸之能,而千里在掌。至于移神定质,轻墨落素,有象因之以立,无形因之以生。其丽也,西子不能掩其妍;其正也,嫫毋不能易其丑。故台阁标功臣之烈,宫殿彰贞节之名。妙将入神,灵则通圣。岂只开府而或失,挂壁则飞去而已哉!此《画录》之所以作也。吴郡朱景玄撰。”③

这一段序言,集中说明他写《唐朝名画记》的原则。首先,朱景玄见张怀瓘的《画断》(朱称《画品》)将画家分为神妙能三品,这与《书断》将书家分为神妙能三等一样。但是,《书断》未在神妙能中再分上中下三等。“以张怀瓘《画品》断神、妙、能三品”,可作以下理解,即根据张怀瓘《画品》(即《画断》)来断神、妙、能三品,“定其等格,上、中、下,又分为三”,即然后又在每品中分上、中、下三等。其格外有不拘常法,又有逸品,这几项合起来用以表其画作优劣。这样朱景玄参考张怀瓘《画断》(《画品》),或参考张怀瓘《画断》中分神、妙、能三品之方法,自己对画家重新断定神、妙、能三品,然后每品中又分上、中、下三等,对这三品九等还不能列入的“不拘常法”的画家画作,则增引为“逸品”,用以判别优劣。这样理解,即是分神、妙、能及每品又分上、中、下,增设逸品,均指朱景玄所为。有关分品的历史演变是,由南齐谢赫在《画品》中,首设为六品,每品不分上中下。南朝梁庾肩吾在《书品》中分上中下三品,每品又分上中下三等,共九等。唐初李嗣真在《书后品》中因袭庾肩吾的三品九等法,也分为上中下三品,每品又细分为上中下三等。但李嗣真在九等之外,又增设逸品,而逸品不再分等,总共就是十等。李嗣真是将逸品放在九等之上,作为最尊者。张怀瓘的《书断》则用神、妙、能三品,对应庾肩吾、李嗣真的上、中、下三品,使这笼统的上中下三品获得神、妙、能的清晰的风格及技能高下的概念,使三品更明晰化了。但张怀瓘并没有照搬李嗣真新设的逸品,他的《书断》中没有逸品,神品最高。另外,张怀瓘在《书断》中只设神、妙、能三品,而没有像庾望吾、李嗣真将每品再分三等。张怀瓘的《画断》可能与《书断》体例相当,也分为神、妙、能三品,可能没有再在每品中细分上中下。而在神、妙、能三品中再分上中下,应为朱景玄所为。朱景玄在神、妙、能三品九等之外,又吸收李嗣真的逸品,变为十等,但李嗣真是将逸品放在最高处,而朱景玄则放在九等之末。这样分品品评书画的历史基本清楚。谢赫首设六品,庾肩吾设上中下三品,又分上中下三等,共三品九等。李嗣真在庾肩吾基础上又设逸品,共十等。张怀瓘将上中下三品改为神、妙、能三品,而朱景玄则综合张怀瓘的神、妙、能三品之说。又吸收庾肩吾、李嗣真九等之说,同时还吸收李嗣真的逸品之说,不过将逸品从最高改为最末,这样就成为朱景玄《唐朝名画录》的分品方法了。即将画家分为神、妙、能、逸四品,神妙能三品又各分为上中下,共九等,再加逸品,共十等。

朱景玄将绘画题材难易程度作了划分,以人物居先,禽兽次之,山水次之,楼台屋木次之。顾恺之在《论画》中说:“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台榭一定器耳,难成而易好,不待迁想妙得也。”朱景玄将顾恺之放在第三的“次狗马”移到第二位,而将山水放在第三位。为什么画人物禽兽比较难呢?因为需要“移生动质,变态不穷,凝神定照,因为难也”。以前的画家于多种题材都创作,陆探微人物绝妙,山水粗成,但“近代画家,但工一物,以擅其名”。而当朝朱景玄推崇吴道子和周昉,认为吴道子“天纵其能”,独步当世,可以与顾恺之、陆探微齐观。

唐 周昉 纨扇仕女图 局部

朱景玄对绘画作品的作用,赞同“画者圣也”的看法,绘画可以“穷天地之不至,显日月之不照”,“有象因之以立,无形因之以生”。同时朱景玄认为绘画有兴成教化、鉴诫贤愚的作用,“台阁格功臣之烈,宫殿彰贞节之名”。所以绘画对社会的作用是很大的,不仅仅是画西子或嫫毋的美丑问题。

《唐朝名画录》在神品之上单列国朝亲王三人,即汉王、江都王、嗣滕王。评汉王善画马,“笔踪妙绝”;江都王善画雀蝉、驴子,“造神极妙”;嗣滕王善画蜂蝉、燕雀、驴子、水牛,“曲尽情理”。对于这三王,朱景玄“未敢定其品格”,可能他们的作品虽有一定特点,又不好定在神品。若定为妙品、能品,恐为不尊,所以只好单列,放在篇首。

在朱景玄之前的《画品》写作,从谢赫到姚最再到李嗣真,都是以品评为主。被品评的画家大多三五句话,从十几个字到几十个字不等,而裴教源的《贞观公私画史》,只录作品和画家名称,未记叙画家事迹和对作品进行评论。朱景玄的《唐朝名画录》和以前《画品》显著不同点,在于增加了叙述画家生平、故实以及评述作品的内容。其叙述文字篇幅增加,将史录和品评相结合,一方面保持谢赫、姚最等人的画龙点睛似的精评概括的特点;另一方面增加叙述内容,这使得中国画史写作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写作方式更具有了艺术史的特点。

神品分上中下,神品上一人吴道子,神品中一人周昉,神品下七人阎立本、阎立德、尉迟乙僧、李思训、韩干、张藻、薛稷。朱景玄对吴道子十分推崇,在序言中称其“天纵其能,独步当世”。吴道子作为神品上的唯一画家,朱景玄对他作墨最多:“吴道玄字道子,东京阳翟人也。少孤贫,天授之性,年未弱冠,穷丹青之妙”。朱景玄首次在自己的著作中开始介绍画家的生平,这是朱景玄对艺术史学的一大贡献。以往的画品著作,一般只有对画家或作品的几句抽象评论,均未有画家生平信息。朱景玄将画家生平列出,为画史研究中所述画家提供了背景资料,如介绍神品中一人周昉,“周昉字仲朗,京兆人也。节制之后,好属文,穷丹青之妙,游卿相间,贵公子也。”所以,介绍画家生平成为朱景玄作《唐朝名画录》的一个固定的写作模式。

神品中也只列一人,为周昉,“其画佛像、真仙、人物、士女,皆神品也。惟鞍马、鸟兽、草木、林石,不穷其状”。说明周昉的题材方面广泛,我们现在只能见到他的几张摹本仕女画,实际上他在佛像、真仙、人物方面成就都很高。朱景玄记录他的作品有《水月观》《自在菩萨》《北方天王》《降真图》《五星图》《扑蝶图》《文官王十弟子图》等,这些记载为我们全面了解周昉提供了丰富的资料。

《唐朝名画录》记录和保存了唐初至会昌年间的画家及作品资料,特别是记录了唐太宗、唐玄宗时期的有关画家故事,对于研究唐代绘画有极为重要的意义。除在神品上中下记载吴道子、周昉、阎立本、阎立德在人物、佛像、仕女画方面的突出成就外,还在神品下、妙品、能品中记录知名画家在山水、花鸟、牛马、屋宇等方面的创作盛况,反映出唐代绘画全面进入繁盛时期。

如在神品下记录李思训、李昭道父子得山水之妙,时人号“大李”“小李”。李思训“格品奇高,山水绝妙,鸟兽草木,皆穷其态”“国朝山水第一”。还记录唐明皇召李思训在大同殿画山水,兼画掩障屏风,过了几日,唐明皇观看后,赞思训道:“卿所画掩障,夜闻水声。”记录张藻员外画山水、松石,当代擅价,他能手握双管,一时齐下,一为生枝,一为枯枝。他画松树,气傲烟霞,势凌风雨。朱景玄评其山水画:“山水之状,则高低秀丽,咫只重深,石尖欲落,泉喷如吼。其近也,若逼人而寒;其远也,若极天之尽。”可见张藻山水画在构图及远近空间安排上都十分别致,画面精巧复杂,说明唐代山水画已达到很高的水平。张藻“精巧之迹,可居神品”。另记载“文学冠绝当时”的王维,官至尚书右丞,家于蓝田辋川。王维画山水松石,“踪似吴生,而风致标格特出”。评其《辋川图》:“山谷郁郁盘盘,云水飞动,意出尘外,怪生笔端。”

其他方面朱景玄还记录有,张萱画贵公子、宫苑、鞍马,皆称第一,故居妙品。韦偃画高僧、松石、鞍马、人物可居妙上品,山水则居能品。被杜甫赞为“十日画一松,五日画一石”的王宰,能移造化风候云物,八节四时于一座之内,妙之至极。陈闳“善写真及画人物仕女”,国朝阎立本之后,为第一人。另载薛稷“笔力潇洒,风姿逸秀,”善于画鸟,时呈一绝,并有佛像、菩萨、青牛传于世。韦无忝画狮子,展图观览时,百兽见之,皆惊惧。德宗时宰相韩滉,六法之妙,无逃笔精,能图田家风俗,人物水牛,曲尽其妙。也鸾最长于花鸟,折枝草木之妙,未之有也,近代折枝花居其第一,凡草木、蜂蝶、雀蝉,并居妙品。戴嵩画山泽、水牛之状,穷其野性,筋骨之妙,居其妙品。而檀智敏,屋木、楼台,出一代之制。从这些品评中我们可以看到,唐代绘画在山水、人物、佛像、松石、花鸟、牛马、屋宇等方面,均取得丰富的成果,朱景玄将这些画家根据艺术成就高低进行分品评论。神妙能三品,共品鉴神品上中各一人,神品下七人,神品共九人,妙品二十三人,能品六十二人,神妙能共品评九十四人。此外朱景玄将“非画之本法”,不拘于品格,自得其趣,或前古未之有也的三位画家,列为逸品。李嗣真在《书后品》中,将逸品放在上品之前,列为最尊,但朱景玄是将逸品列于能品之后,与神妙能不较高低,只是因不拘常格,是非常之体,所以列为逸品。

唐 李思训(传) 江帆楼阁图

被列于逸品的画家有王墨、李灵省、张志和。王墨不知其名,因他以泼墨画山水,时人谓之王墨。对王墨的记载,表明在唐代泼墨画法已达到较高的成就,水墨画在唐代已较成熟。朱景玄对王墨的记录,还使我们能了解其创作过程。王墨多游江湖间,常画山水、松石、杂树,性多疏野,好酒,在作画之前,先饮酒,“醺酣之后,即以泼墨。或笑或吟,脚蹙手抹。或挥或扫,或淡或浓,随其形状,为山为石,为云为水。应手随意,倏若造化。图出云霞,染成风雨,宛若神巧。俯观不见其墨污之迹,皆谓奇异也”。李灵省也是落拓不拘栓,爱画山水,以酒生思,傲然自得,每图一障,非其所欲,不强为之,偶然所得,得非常之体,又符造化之功。张志和,号烟波子,常渔钓于洞庭湖,据载颜鲁公居守吴兴时,知张志和高节,作渔歌五首相赠,张志和随名赋象,“人物、舟船、鸟兽、烟波、风月,皆依其文,曲尽其妙,为世之雅律,深得其态”。由此可见,所列三位逸品画家,均未为官,浪迹江湖,性格飘逸,不拘常法,创作绘画也随心所欲,自得其趣,常饮酒助兴,随兴而作。这些逸品画作,是高节之人或高逸之士为之,不同于供奉朝廷画家或工整精细画工所作绘画。这表明,在唐代,随着绘画的发展,新产生了不同于以往的一个新的画家阶层。

唐 阎立本 步辇图 局部

朱景玄对逸品的看法是不同于李嗣真的。李嗣真《书后品》在理论上的贡献之一是提出逸品,并将逸品作为最高等级。他是结合对艺术的理解及思考提出逸品的。“盖德成而上,谓仁、义、礼、智、信也;艺成而下,谓礼、乐、射、御、书、数也。吾作《诗品》,犹希闻偶合神交、自然冥契者,是才难也。及其作《书评》而登逸品数者四人,故知艺之为末,信也。”在李嗣真看来,艺和德是对举的,德成而上,艺成而下。李嗣真说他作《诗品》时,就很少见到“偶合神交,自然冥契”的诗人,所谓“偶合神交”即洞悉作诗规律,并在精神上能够感悟与妙合它,所谓“自然冥契”,即诗作能自然天成。这种作诗人才很难求得。后作《书评》(可能即是此《书后品》,因此著即对书家进行评论,亦称《书评》),能达到逸品者,也仅四人,于是相信,艺相对于德来说只是未事。李嗣真所说的“登逸品者”,也是前面所谓“偶合神交、自然冥契”之天才。若超出张芝、钟繇、王羲之、王献之这四位“逸品”者(此处讲“数者四人”,应不包括李斯),当是“复绝终古,无复继作”。这说明逸品达到至高无上的地位。

李嗣真对王羲之可谓浓墨重彩加以品评,对其正体、行书、草书三体及飞白均加以称赞,推崇为“书圣”“草圣”。对王献之的草书,亦评价较高:“逸气过父,如丹穴凤舞,清泉龙跃,倏忽变化,莫知所自,或蹴海移山,翻波簸岳。”对王献之的正书、行书有所微词:“如田野学士,越参朝无,非不稽古宪章,乃时有失体处。”总的来说,张、锺、“二王”“数公皆有神助,若喻之制作,其犹《雅》《颂》之流乎”。将四人的书法比之《诗经》中的《雅》《颂》,提到“经”的高度。李嗣真对四位逸品书家述完后,又加“评曰”“赞曰”,对所品逸品四位书家再进行“评”“赞”,对包括李斯在内的五人赞词是:“仓颉造书,鬼哭天廪,史籀堙灭,陈仓藉甚。秦相刻铭,烂若舒锦,锺、张、羲、献,超然逸品。”

李嗣真将逸品放在至尊的最高地位,但朱景玄仅将逸品放在最后,只是因不拘常格,是非常之体,所以列为逸品。这是朱景玄对逸品理论的新的发展,其后对逸品、逸格的看法大都取朱景玄之意。

唐代张彦远写作《历代名画记》,虽为史传著作,但在《卷一》中列专篇《论画六法》,又于《论画体工用拓写》中提出五品之说,阐述自己品画的原则。五品为:“夫失于自然而后神,失于神而后妙,失于妙而后精,精之为病也,而成谨细。自然者为上品之上,神者为上品之中,妙者为上品之下,精者为中品之上,谨而细者为中品之中。余今立此五等,以包六法,以贯众妙,其间诠量可有数百等,熟能周尽。非夫神迈、识高、情超、心慧者,岂可议乎知画。”

张彦远提出五品论,有别于朱景玄神妙能逸四品说,张彦远吸收各家精华,但不照抄,自己又新提五品论,认为绘画等次细分可达百等,但要抓住最重要的佳作区分等次,其他可以不计。他立此五等,以包六法,以贯众妙。以往神妙能三品或神妙能逸四品,神品是最高的,但张彦远在神品之上冠以自然为最。自然才最尊为上品上,神品到居上品中,妙品居上品下。中品分中上和中中,他用“精”代替以往所谓“能”,精居中品上,谨细居中品中。以下则可不计。张彦远在叙历代能画人名的评传中,对重要的画家也是按这五品区分。所以他立下这五等,并按其标准,对历代画家进行品评,付诸品画实践之中。张彦远的五等说,特别是提出“自然”为上品上的观点,是有创新价值的。他的五品论是对以往品评理论的新发展。

从上中下三品到神妙能逸四品理论,反映了我国书画品评理论的历史发展过程。神妙能逸四品及相关理论,成为我过古代区分书画作品优劣高下、价值等级和艺术风格的铨量尺度和美学标准。

①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见《鲁迅全集》第九卷第六十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八一年版。

②南朝宋·范晔《后汉书·许劭传》。

③唐·朱景玄《唐朝名画录·序》,见黄宾虹、邓实编《美术丛书》第二册,第一○○七页,江苏古籍出版社,一九九七年版。

标签:;  ;  ;  ;  ;  ;  ;  ;  ;  ;  ;  ;  ;  ;  ;  

中国书画批评的价值_王羲之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