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凤禄“公羊”研究的三个层次_董仲舒论文

刘凤禄“公羊”研究的三个层次_董仲舒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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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逢禄承接西汉的今文经学,否定东汉的古文经学,是以董仲舒、何休的《公羊》学为依托的。这在刘逢禄的思想中由三个层次所体现:第一是以《春秋》为五经的纲领,突出《春秋》在五经中的特殊地位;第二是以《公羊》为《春秋》的唯一正义,突出《公羊》在《春秋》中的正宗地位;第三是以三科九旨为《公羊》学的根本,突出三科九旨在《公羊》学中的意义。归结起来,就是以《公羊》的今文经学为经学的正传,以三科九旨为经学的唯一正义,突出董仲舒、何休在《公羊》学中的正统地位。

一、《春秋》者,五经之管钥

经学的原典有六经,一说《乐》本无经,附于《诗》,故称五经。五经所言不同,各有趣旨。《礼记·经解》借孔子之口说:“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絮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词比事,《春秋》教也。故《诗》之失也愚,《书》之失也诬,《乐》之失也奢,《易》之失也贼,《礼》之失也烦,《春秋》之失也乱。”认为五经之教各有功用,但若有所失,就会各流于弊端,这是儒家关于五经较早的看法,从中看不出以某一经统括五经的观念。《史记·滑稽列传》载孔子之言:“《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亦以五经所言非一,各有旨趣。为刘逢禄所推崇的汉代《公羊》学大师董仲舒,对五经看法也没有以某一经凌驾于五经之上的思想,他说:

君子知在位者不能以恶服人也,是故简六艺以赡养之。《诗》、《书》序其志,《礼》、《乐》纯其美,《易》、《春秋》明其知,六学皆大,而各有所长。《诗》道志,故长于质;《礼》制节,故长于文;《乐》咏德,故长于风;《书》著功,故长于事;《易》本天地,故长于数;《春秋》正是非,故长于治人;能兼得其所长,而不能遍举其详也。(《春秋繁露·玉杯》)

董仲舒以为六艺皆大,各有所长,所以,六经各有其价值,不能相互代替。后来,儒家对六经依次序的先后基本上形成两种排列,一种是自先秦到西汉流行的《诗》、《书》、《礼》、《乐》、《易》、《春秋》,即以《诗》为首的排列次序,一种是从班固《汉书·艺文志》以来的《易》、《书》、《诗》、《礼》、《乐》、《春秋》,即以《易》为首的排列次序。唐代学者陆德明在《经典释文序》中说,后一种排列是以时间的先后为据,而没有论及前一种排列的意义。当代学者周予同先生认为,这两种不同的排列与今古文经学对孔子的观念有关,是今古文经学之分的表现①,但是,这两种不同的排列都没有说某一经可以凌驾于诸经之上。如果要说有,也应该是为首的《诗》或《易》具有较为特殊的地位,而不可能是这两种排列次序都列于末尾的《春秋》。

刘逢禄的《春秋公羊》学则特别突出《春秋》在五经中的特殊地位,提出“《春秋》为五经管钥”之说:

学者莫不求知圣人,圣人之道备于五经,而《春秋》者五经之管钥也。(《公羊春秋何氏释例序》)

《经籍纂诂》训“管”之义,有“典”、“主”、“包”、“法”、“枢要”诸义②,而“钥”为开锁的工具。故管钥一辞,含有典要、主导、法则、关键、开启多种意义,以《春秋》为五经之管钥,就是以《春秋》统辖五经,以《春秋》为五经之主、要,从而,将《春秋》凌驾于五经之上。刘逢禄突出《春秋》在诸经中的特殊地位,是因为“《春秋》则始元终麟,天道浃,人事备,以之网罗众经,若数一二,辨黑白也”(《春秋公羊释例后录·春秋公羊解诂笺序》)。《春秋》兼有完备的天人之道,不仅天道浃,而且人事备,所以,用《春秋》来网罗众经,就可以像数一、二的数字,分辩颜色的黑白一样容易。

试举刘逢禄关于《春秋》统括《易》、《诗》、《书》的说明,就可以大致明了他的这一观念。他说:“《诗》何以《风》先乎《雅》?著《诗》、《春秋》之相终始也。《风》者,王者之迹所存也;王者之迹息而采风之使缺,《诗》于是终,《春秋》于是始。《春秋》宗文王,《诗》之四始莫不本于文王;首基之以二南,《春秋》之大一统也;终运之以《三颂》,《春秋》之通三统也;《周南》终《麟趾》,《召南》终《驺虞》,《春秋》之始元终麟也;变风始于邶、鄘、卫,《春秋》之故宋;王次之,《春秋》之新周也;变雅始于宣王之征伐,《春秋》之内诸夏而外吴楚也;《鲁颂》先乎《商颂》,《春秋》之寓王也;《颂》以商为殷者,谓救周之文敝,宜从殷之质也;托夏于鲁,明继周以夏,继夏以商,三王之道若循环,终则又始,《易》终未济之义也。王者因革损益之道,三王五帝不相袭,托王于斯,一质一文,当殷之尚忠,敬文迭施,当夏之教也,是《春秋》之通义也。孔子序《书》,特韫神恉,记三代,正稽古,列正变,明得失,等百王,知来者,莫不本于《春秋》,即莫不具于《诗》,故曰:《诗》、《书》、《春秋》,其归一也,此皆删述大义。”(《诗古微序》,《刘礼部集》第9卷)在刘逢禄看来,《春秋》的大一统、通三统、异内外、张三世等圣人之道,无不具于《易》、《诗》、《书》,诸经所言不过是《春秋》之义的发挥,都可以从《春秋》中找到根据,所谓诸经“莫不本于《春秋》”,只要懂得《春秋》,才可以明《易》、《诗》、《书》诸经。而不明《春秋》之义,就无从知晓诸经之义。这样,《春秋》就成为五经的关键所在,具有统宗五经大义的根本地位。由《春秋》的统宗地位出发,以《春秋》贯穿群经,就成为刘逢禄经学的重要观念。这在以前研治《春秋》学中是没有的,即使刘逢禄所尊奉的董仲舒、何休也没有用《春秋》囊括五经的观念。刘逢禄的这一观念,在整个经学发展史上首次将《春秋》提高到凌驾于诸经之上的地位。

而从刘逢禄的具体论述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他所谓以《春秋》网罗众经,实际上就是以《春秋公羊》的三科九旨来说明诸经,如他说:“《诗》之言三正者多矣,而尤莫著于三颂。夫子既降王为风,而次之邶、鄘之后,言商、周之既亡,终之以三颂,非新周、故宋以鲁颂当夏而为新王之明证乎?夫既以鲁颂当新王,而次之周后,复以商颂次鲁,而明继夏者殷,非所谓三王之道若循环者乎?故不明《春秋》,不可与言五经;《春秋》者,五经之管钥也。”(《释三科例中》,《刘礼部集》第4卷)这完全是就《春秋》三科九旨的三统说立论,以《诗经》“三颂”与《春秋公羊》学的新周、故宋、以鲁当新王的三统说相比附,说明不明《春秋》,就不可以谈五经。刘逢禄以为《公羊》的三科九旨是经学微言,《公羊》以微言为宗,《诗经》等经典也是如此,如他说:“《诗》曰:‘靡有不孝,自求伊始。’亦微辞也。”(《公羊解诂笺》僖公25年条笺)微词即微言。这样,孔子的五经就都是以微言为宗的著述。重微言而不重大义,是刘逢禄的《公羊》学与庄存与的《春秋》学的区别所在。

从以上论说可以看出,刘逢禄论说《春秋》统宗五经,五经具《春秋》之义,都是用《春秋公羊》学三科九旨的所谓微言作论证的。因此,所谓《春秋》为五经管钥的《春秋》,实际上是落实于《春秋公羊》学三科九旨的微言。

二、无《公羊》则无《春秋》

突出《春秋》在五经中的特殊地位,是刘逢禄经学思想第一个层次的观念,突出《公羊》在《春秋》中独特地位,则是刘逢禄经学思想第二个层次的观念。如果说“《春秋》者,五经之管钥”,是刘逢禄经学思想第一个层次的经典表述,那么,“无《公羊》则无《春秋》”,则是他经学思想第二个层次的精炼表述。

“无《公羊》则无《春秋》”之说,是刘逢禄在《春秋论》批评清代的钱大昕与治《公羊传》的孔广森不信三科九旨时所提出的。从汉代开始,《春秋》就通行有《公羊》、《穀梁》、《左传》三传,三传在汉代有今古文之分,《公羊》、《穀梁》③ 为今文经学,《左传》为古文经学。历代许多人都以三传传《春秋》,而自汉以后,主要是《左传》通行,《公羊》与《穀梁》都几成绝学。自庄存与开始,才有重视《公羊》的倾向。刘逢禄的“无《公羊》则无《春秋》”,则突出《公羊》在《春秋》三传中独一无二的地位,以惟有《公羊》得《春秋》之正义,而以为《左传》与《穀梁》都不符合《春秋》之旨,将其排除在解《春秋》之列。

刘逢禄的否定《左传》与《穀梁》,但是对二传的否定有程度不同的区别。对《左传》,他是完全否定:

《左氏》详于事,而《春秋》重义不重事;《左氏》不言例,而《春秋》有例无达例。惟其不重事,故存什一于千百,所不书多于所书;惟其无达例,故有贵贱不嫌同号,美恶不嫌同词,以为待贬绝、不待贬绝之分,以寓一见不累见之义。如第以事求《春秋》,则尚不足为《左氏》之目录,何谓游、夏之莫赞也。如第执一以绳《春秋》,则且不如画一之良史,何必非断烂之朝报也。(《春秋论上》,《刘礼部集》第3卷)

刘逢禄认为《春秋》具有“重义不重事”,及其“有例无达例”的特点,而《左传》正好与《春秋》背道而驰,是以史事解《春秋》,又无可以通说全经的达例,根本不符合《春秋》之旨。若照《左传》之说,《春秋》不过是史事记录的认识,孔子说游夏之徒不能赞一辞,就无法理解了,这样来衡量《春秋》,孔子就连划一的良史也不如。所以,刘逢禄根本不承认《左传》与《春秋》有什么联系,认为《左传》只是一部与《春秋》无关的史书,与战国时期的百国《春秋》一样,根本与孔子的《春秋》没有关系,是不传孔子《春秋》的,而且经过刘歆的作伪,所以,应该完全否定。

而对今文经的《穀梁》,刘逢禄虽然也是基本否定的,但承认仍有一定价值。他在《春秋论下》一开首就说:

《春秋》之有《公羊》也,岂第异于《左氏》而已,亦且异于《穀梁》。《史记》言《春秋》上记隐,下至哀,以制义法,为有所刺讥褒讳抑损之文,不可以出见也。故七十子之徒,口受其传指。《汉书》言仲尼殁而微言绝,七十丧而大义乖。夫使无口受之微言大义,则人人可以属词比事, 故而得之。赵涝、崔子方何必不与游、夏同识?惟无其张三世、通三统之义以贯之,左支而右绌。是故以日月名字为褒贬,《公》、《穀》所同,而大义迥异者,则以《穀梁》非卜、商高弟,传章句不传微言,所谓中人以下不可语上者与。(《春秋论下》,《刘礼部集》第3卷)

刘逢禄认为《公羊传》优于《穀梁》在于有微言大义,而不在《礼记·解经》所说的“属词比事”。宋代崔子方、元末赵访皆以属词比事论《春秋》,而无微言大义,所以,他们的经学左支而右绌,根本无法与子游、子夏相比。赵、访最重“属词比事”,庄存与是推崇赵汸的,刘逢禄则明确批评“属词比事”,这不仅是批评赵汸,实际上也是对庄存与的婉转批评。刘逢禄还借孔子的上智下愚之说与汉唐儒家的性三品说,来评说《春秋》三传的高下,而分判的依据则在有无微言大义。在他看来《穀梁》虽与《公羊》同为今文经学,但是,《公羊》有微言大义,所以是上智之学;《穀梁》虽也讲褒贬,但无微言大义,只是不可语上的中人之学;至于《左传》就只能算作下愚之学了。依此分判,三传中只有《公羊》得《春秋》之义,失去了《公羊》就无《春秋》可言了。

正是对《公羊》的推许,使刘逢禄将一千多年来原本一直被称之为《春秋公羊传》的《公羊》,改为《春秋公羊经》。《公羊》作为解释《春秋》的著作,在经学的传统中,一直被视为与经不同的传,就是被列于十三经,也是称作《春秋公羊传》,而无《春秋公羊经》之称。刘逢禄将其由传改称为经,这是前所未有的,经、传一字之改,说明刘逢禄心中所谓的《春秋》经,实际上就是《公羊传》。

三、无三科九旨则无《公羊》

刘逢禄的《春秋》为五经管钥说,无《公羊》则无《春秋》说,其依据都在《公羊》学的三科九旨,“无三科九旨则无《公羊》”就自然成为刘逢禄经学的最终结论,也是他经学思想第三个层次的简洁说明。突出三科九旨在《公羊》学的核心意义,这是刘逢禄经学思想的根本观念。

“无三科九旨则无《公羊》”之说,同样出于《春秋论》对钱大昕、孔广森不信三科九旨的批评。孔广森治《公羊》的,却不信《公羊》的三科九旨之说,而另立新说。刘逢禄针对孔广森的不信三科九旨说:

又其意以为三科之义,不见于传文,止出何氏《解诂》,疑非《公羊》本义。无论元年、文王、成周、宣榭、杞子、滕侯之明文;且何氏序明言“依胡母生条例”,又有董生之《繁露》、太史公之《史记自序》、《孔子世家》,皆《公羊》先师七十子遗说,不特非何氏臆造,亦非董、胡独创也。无三科九旨则无《公羊》,无《公羊》则无《春秋》,奚微言之与有?(《春秋论下》,《刘礼部集》第3卷)

从现存史料看,在《公羊传》中的确没有所谓三科九旨之说,即使董仲舒的思想中有类似三科九旨的观念,也没有三科九旨的提法,只是到了何休作《公羊解诂》之时,才明确提出有所谓三科九旨。但是,刘逢禄认为,三科九旨之说是《公羊传》固有的观念,《公羊传》关于元年、文王、成周、宣榭、杞子、滕侯之明文,都是三科九旨之说;而且也是《公羊》先师与七十子的遗说,在董仲舒与胡毋生的经学思想中就有了,并不是何休才有的说法。他说:“窃尝以为《春秋》微言大义,鲁论诸子皆得闻之,而子游、子思、孟子著其纲,其不可显言者,属子夏口授之公羊氏,五传始著竹帛也。”(《申何·序》)只是《公羊》的微言大义因其有“不可显言”者,而在开初只是通过口传的形式,经五传才著于竹帛。正是有三科九旨之说,《公羊》学才成其为《公羊》学,所以,刘逢禄要说“无三科九旨则无《公羊》”。

由刘逢禄的无三科九旨“奚微言之与有”,可见在刘逢禄的观念里所谓经学微言就是三科九旨,这一点从同篇批评《穀梁》的“传章句不传微言”也可以得到证明。尽管刘逢禄在不少地方,将微言大义相提并论,并没有明确区分微言与大义的不同,但是,他的经学思想确有区分经学大义与微言的观念,并以三科九旨为《公羊》学独有的微言。所以,他评判《公羊》与《穀梁》的高下,以有无经学微言来决定,实际上是以三科九旨为说的。尽管刘逢禄对经学微言与大义的区分还不自觉,但是,他的经学确实是以微言为根本的,这不仅体现在他以三科九旨为《公羊》与《春秋》、甚至是整个五经的根本,而且也反映在他的经学思想都是以《公羊》学的三科九旨为核心。而刘逢禄的重经学微言,改变了庄存与、孔广森重大义而不讲微言的情形,从此,清代的《公羊》今文学就转向了重微言而不重大义的方向。

刘逢禄的重视经学微言,使清代的《公羊》学发生了一个重大的历史性变化,而这一变化具有极大的意义。这就是经学的大义所言的尊尊等学说,只能是为君主专制为核心的等级制服务的理论工具,而经学微言则具有政治哲学与历史哲学的特质,在其解说上又有“有例无达例”的灵活性,人们就可以利用其政治哲学、历史哲学所具有的灵活性来为不同的时代需要服务。所以,只是在刘逢禄之后,《公羊》学才成为可以为时代发展需要的一种理论资源。

四、董何之言,受命如响

《公羊》学的三科九旨诸微言,在汉代就曾被人视为“其中多非常异义、可怪之论”,后来一千多年不得其传也与此有密切贡献。刘逢禄将其说成是整个经学的根本所在,自然很难使人相信,于是,他一再论说三科九旨为孔子的真传,并将董仲舒、何休说成是孔子真传的继承者。这就是所谓“董何之言,受命如响”。

他在《春秋论下》说:“《孟子》言《春秋》继王者之迹,行天子之事,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为邦而兼夏、殷、周之制,既以告颜渊;吾岂为东周,又见于不狃之召;夏、殷、周道皆不足观,吾舍鲁何适,复见于《礼运》之告子游”等等(《春秋论下》,《刘礼部集》第3卷),都是孔子所传的微言。而七十子与孟子的微言,经《公羊传》的传授,被汉代的董仲舒、胡毋生、何休所承继。要了解孔子的微言,就得通过董仲舒与何休的《公羊》学,所以,刘逢禄特别推崇董仲舒、胡毋生、何休,他说:“然向微温城董君、齐胡毋生及任城何邵公三君子同道相继,则《礼运》、《中庸》、《孟子》所述圣人之志,王者之迹,或几乎熄矣。”(《申何·序》)因而,他认为研治《春秋》,应该以董仲舒、何休的《公羊》今文经学为指归,这是他在不同时间、许多地方都一以贯之的观念。以至他在《公羊春秋何氏释例序》中说:“先汉师儒略皆亡阙,惟《毛诗》、《礼》郑氏、《易》虞氏有义例可说,而拨乱反正,莫近《春秋》,董何之言,受命如响,然则求观圣人之志,七十子所传,舍是奚适焉。”认为欲知七十子所传微言大义,得见圣人之道,除了董仲舒、何休之学以外,别无他途。刘逢禄还详细地论说了这一点:

董生有言:“《春秋》辨是非,故长于治人。文成数万,其旨数千,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又曰:“《诗》无达诂,《易》无达占,《春秋》无达辞,从变从义,而一以奉人。”以是知《春秋》之为道屡迁,而其义必有所专主,其为文周流空贯,不言之眇,皆在深察,一言之发,众例具举,是以说者各任其意,离其宗。何氏之于经,其最密者也,既审决议淫,判若白黑,而引申触类,离根散叶,贯穿周顾,网罗完具,又虑用之者轻重失伦,源委莫究,辄下宗义以正指归。窃尝以为,先汉以《公羊》断天下之疑,而专门学者自赵董生、齐胡母生而下,不少概见,何氏生东汉之季,独能檃括两家,使就绳墨,于圣人微言奥旨,推阐至密,惜其说未究于世,故竟其馀绪,为成学治经者正焉。(《刘礼部集》,第4卷,第20页)

而在《春秋公羊经何氏释例》的《主书例》中,刘逢禄也有一段类似的话。④ 西汉治《公羊》学者有董仲舒、胡毋生,而世传胡毋生擅长条例,董仲舒多发挥其微言大义,何休则综合两家之长。故刘逢禄一再引用董仲舒关于《春秋》的论说,以说明《春秋》之为道屡迁,却又无所不包,并以为何休于经最密,将《春秋》微言奥旨,推阐至密。从何休的《春秋公羊解诂》对《公羊》学作出系统的理论总结而言,何休对《公羊》学的理论贡献要大于董仲舒,刘逢禄在董仲舒与何休二人之间,似乎更加推崇何休。

可是,刘逢禄在他的著作中对董仲舒基本上没有什么批评,倒是认为何休之说有不足之处,而对其多有纠正批评。他在《春秋公羊解诂笺序》中说:“余初为何氏《释例》,专明墨守之学,既又申其条理,广其异义,以裨何氏之未备,非敢云弥缝匡救,营卫益谨,庶几于《春秋》绳墨少所出入云尔。”(《春秋公羊释例后录·春秋公羊解诂笺序》)所以,我们看到在《申墨守》中,于《解诂》文公十六年:“无尊上、非圣人、不孝者,斩首枭之”之条,刘逢禄批评何休是以秦汉以后之法解《春秋公羊》:“枭首要斩,秦汉以后法也”;于《解诂》襄公五年“不殊卫者”条,则批评何休约左氏之文解之,而据董仲舒之说以所见世之义正之;襄公二十五年“诸侯同盟于邱”条,刘逢禄用“遍刺诸侯不讨贼”,以纠何休“详录之”之失;定公四年、九年,刘逢禄据王念孙的睋为偕之说,纠何休训睋为望见之误,并指出其矛盾之说。于《广墨守》中,又有据董仲舒王鲁之义,而批评何休失大一统、张三世诸义。⑤ 这说明刘逢禄虽然对何休的《公羊》学十分推崇,但是,他仍认为何休之说有不完备之处,需要进一步的完善,而他的《申墨守》、《广墨守》之作,就是对何氏的未备所作的弥缝匡救。

然而,我们很难说刘逢禄对董仲舒与何休的评价有什么高低之分,正如吴龙川在其硕士论文《刘逢禄公羊学研究》中所指出的:“刘氏对董、何并无明确区分高低之论,只是他的著作较集中在何休方面,如以上所提《释例》、《解诂笺》,又《考证》、《申何》等用到何休义例之处颇多。不过,《解诂笺》之作,明言补何休之不足。刘氏则几乎没有评到董氏的短处,而且在某些地方如《释例·张三世例》、《解诂笺》中,用董氏说驳正何休。不过,总体而言,除三科九旨以及对董氏礼、刑问题外,刘氏用董氏说部分,只是零散几条,不如对何休的继承多,倒是事实。然则,刘氏有评何而无批董,继承何休多而董氏少,又无明言谁高谁低,因此综合言之,刘氏对董、何的赞誉其实难分轩轾,两人之作都能‘知类通达,微显阐幽’,只是在体例上何休更能突显义例的重要,而义例攸关师法,故为刘氏所重而已。这种看重不表示何休的公羊义理优于董氏,这必须分开而论。”⑥ 所以,刘逢禄对董仲舒、何休是同样服膺的,而且从他的弥缝匡救、竟其馀绪来说,又不是仅仅是固守董仲舒与何休之学,而是有所修正与发展。

通过刘逢禄的经学三个层次及其归结到董、何之学的分析,可以知晓刘逢禄的经学在时代上是以西汉的今文经学为宗,在典籍上是以《春秋公羊传》为据,在人物上是以董仲舒、何休为归,而他的以西汉的今文经学为宗,以《春秋公羊传》为据,以董仲舒、何休为归,最后都落实到三科九旨的经学微言。

刘逢禄的以《公羊》三科九旨统括群经,推尊董仲舒、何休之学,后来受到人们从两个方面的不同评论。有的人对其作出了极高的评价,如戴望说:

自《公羊》先师邵公而后,圣经贤传蔽锢二千年,徐彦、般侑、陆佃、家铉翁、黄道周、王正中咸相望数百载,虽略窥恉趣,未能昭揭,迨所闻世,庄侍郎、孔检讨起而张之,至于先生,干城御侮,其道大光,使董、何之绪出而复明,殆圣牖其衷,资瞽者以诏相哉?(《谪麐堂遗集》,文一,第23页)

以为刘逢禄三科九旨的《公羊》学,使蔽锢二千年的董、何之绪出而复明,“干城御侮,其道大光”,于《公羊》学之功甚巨。

而刘师培、朱一新等人则对其进行了十分激烈的批评。刘师培说:

夫六经各有义例,见于《礼记·经解》篇,汉儒说经最崇家法,有引此经以授彼经者,未有通群经而为一者也。……若如近儒之说,则是六经之中仅取《春秋》,而《春秋》三传又仅取《公羊》,凡六经之大义均视为《公羊》之节目,若公孙禄谓刘歆颠倒五经,今即近儒之学观之,真可谓颠倒五经者也。(《刘申叔先生遗书(三)·左盦外集》,第1652页)

所谓近儒即指刘逢禄而言。刘师培认为六经各有义例,不能以一经统括群经,刘逢禄之说是六经只取《春秋》,《春秋》三传又只取《公羊》,把六经都视为《公羊》的节目,这是真正的颠倒五经。而朱一新在答康有为时说:“然六经各有大义,亦各有微言,故十四博士各有家法。通三统者,《春秋》之旨,非所论于《诗》、《书》、《易》、《礼》、《论语》、《孝经》也。……刘申受于邵公所不敢言者,毅然言之,卮辞日出,流弊甚大。”(《答康长孺书》,见《康有为全集》第一集第1029页)又说:

古人著一书,必有一书之精神面目。治经者,当以经治经,不当以己之意见治经。“六经”各有指归,无端比而同之,是削趾以适履,履未必合,而趾已受伤矣。刘申受、宋于庭之徒,援《公羊》以释四子书,恣其胸臆,穿凿无理。仆尝谓近儒若西河、东原记丑而博,言伪而辨,申受、于庭析言破律,乱名改作;圣人复起,恐皆不免于两观之诛。(《答康长孺第四书》,见《康有为全集》第一集第1045页)

他指责刘逢禄的以《公羊》说群经,是违背经学的家法原则的,是削趾适履,穿凿附会,对经学危害极大,应该受到“两观之诛”的严惩。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评论,都带有经学的学派倾向,虽然都不能作为评判刘逢禄《公羊》学的定论,但却从不同方向表明了刘逢禄《公羊》学对后人的巨大影响。

注释:

① 《历史研究》2002年第2期载廖名春先生的《六经次序探源》,对此已经有所驳正,故此说不足为据。廖文举先秦法家、道家关于六经的次序排列是以《诗》、《书》、《礼》、《乐》、《易》、《春秋》为序,西汉的贾谊、董仲舒等也是以《诗》、《书》、《礼》、《乐》、《易》、《春秋》的次序排列六经,说明此排列非今文经学的排列,说甚有据。

② 阮元:《经籍纂诂》下册,成都古籍书店,1982年,第535页。

③ 亦有以《穀梁》为古文经学的看法,如崔适在《春秋复始》中就以为《穀梁》为古文经学,此说后来得到古史辨派中钱玄同、张西堂等人的回应。详见蔡长林先生著《论崔适与晚清今文经学》第五章第二节,台湾圣环图书2002年出版。

④ 此段全文如后:“《春秋》之为道屡迁,而其义必有所专主。其为文周流空贯,不官之眇,皆在深察;一官之发,众例具举,是以说者各任其意,离其宗。何氏之于经,其最密者也,既审决□,判若白黑,而引伸触类,离根散叶,贯穿周顾,网罗完具。又虑用之者,轻重失伦,源委莫究,辄下宗义,以正指归。窃尝以为先汉以《公羊》断天下之疑,而专门学者自赵董生、齐胡母生而下,不少概见;何氏生东汉之季,独能隐括两家,使就绳墨,于圣人微言奥旨,推阐至密。世之言经者…求其知类通达,微显阐幽,则《公羊传》在先汉有董伸舒氏,后汉有何邵公氏…先汉之学务乎大体,故董生所传非章句训诂之学也,后汉条理精密,要以何邵公、郑康成二氏为宗。”

⑤ 以上所引分别见养一斋校刊本《春秋公羊释例后录·申墨守》第17页、20页、21页、26页,《春秋公羊释例后录·广墨守》第5页。

⑥ 台湾“国立”中央大学中文研究所吴龙川硕士论文《刘逢禄公羊学研究》第二章,第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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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凤禄“公羊”研究的三个层次_董仲舒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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