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异化劳动到实践:马克思对于现代性问题的解答——兼评哈贝马斯对马克思的劳动概念的批评,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马克思论文,马斯论文,性问题论文,批评论文,概念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如何理解马克思哲学的性质,把它看作现代性的哲学还是具有后现代向度的哲学,这 不仅是一个如何理解马克思哲学性质及其实践观的理论问题,而且是一个用什么样的思 想指导我们的社会主义建设的重大实践问题。从理论上说,如果把马克思的哲学看作具 有后现代向度的哲学,那就意味着在否定主体性和工具理性的哲学基础上考察马克思, 就意味着马克思把现代资本主义的问题归根于由启蒙运动所倡导的主体性和理性,就意 味着马克思倡导以否定主体性和理性来解决资本主义的矛盾。而如果把马克思的哲学看 作现代性的哲学,那就需要把马克思的哲学放在德国古典哲学的传统中、特别是黑格尔 哲学的氛围中,去考察马克思对现代性问题的理解和解答。从实践上说,如果把马克思 的哲学看作具有后现代向度的哲学,那就意味着我们在今天的社会主义建设中以马克思 的精神为指导,就要贯彻后现代的原则。而如果把马克思的哲学看作现代性的哲学,那 就意味着我们要进一步建设现代化,用现代性的方式来解决现代性的问题。
一、从自我意识到劳动
从劳动的发展史中找到打开历史大门锁匙的新哲学——马克思哲学,不仅从劳动的概 念入手改造黑格尔的主体性哲学,而且逐步地把劳动概念纳入实践观的理论框架中,深 入揭示启蒙运动以来产生的资本主义的社会问题,并试图解答资本主义社会现代性所带 来的问题。
黑格尔对于这个矛盾的解决主要是通过对于精神的自我发展来说明的。精神具有特殊 的调和力量。这种力量表现为,精神把自己设定为自己的对象,并在这个对象中认识到 对象就是它本身。主体与客体之间的矛盾实际上是主体自身的内部矛盾。主体在克服自 我的矛盾的过程中使自己成为绝对的主体。如果用他的这种观点分析启蒙和信仰的关系 的话,那么就可以说,在黑格尔看来,无论是由启蒙所表现的纯粹识见还是它所否定的 信仰都不过是精神发展的不同环节。启蒙和信仰都是精神的不同的存在方式。启蒙和信 仰不应该绝对对立起来,它们可以在精神的发展中得到统一。如果说,理性在自己的发 展中会走向自己的反面,那不过是理性把自己设定为自己的对立物,并通过对这种对立 物的克服而不断地发展自己。如果说精神有克服矛盾的力量,那么这种力量来自于精神 的自我设定和自我发展的过程之中。黑格尔看到了启蒙辩证法,看到了理性走向自己的 反面的历史必然性,但是,黑格尔对于这个矛盾的解决不是要放弃理性,不是要放弃主 体自身的力量,而是强调通过主体自身的发展来克服这个矛盾。如果说启蒙运动所倡导 的核心原则是主体性原则和理性的原则的话,那么黑格尔则进一步弘扬和光大这两个基 本原则。可以说,他试图以发展理性和主体性的力量来克服由理性和主体性产生的矛盾 。他在现代性的框架中解决现代性问题。
马克思对于现代性问题的理解仍然是在主体性原则和理性原则的理论框架中进行的。 在早期马克思的著作中,马克思对于现代性的问题及其根源的分析是借助于异化劳动的 理论展开的。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现代性的问题表现为,工人和他的劳动产品的异 化,劳动过程本身的异化,人的类本质的异化以及人和人的异化。如果说在黑格尔那里 ,启蒙辩证法表现为,理性征服了信仰并最终又被信仰所征服的话,那么在马克思那里 ,这种辩证法表现为,人生产的产品越多,他自己就越是成为产品的奴隶。换句话说, 他在征服对象世界的同时也被对象世界所征服;同样,人是通过劳动来自由地发挥自己 的体力和智力的,但是,劳动给他带来的却是痛苦;劳动是人展示自己的类的普遍性和 类本质的,异化劳动却使人的类本质的生命活动变成维持生命的手段。可以说,在马克 思那里,启蒙辩证法可以由劳动的辩证法来说明。如果说,在黑格尔那里,精神把自己 设定为对象,产生主体和客体的对立,最后又通过自我意识的发展来克服这种对立,那 么在马克思这里,异化是以人的本质的发展为根据的,是与人的历史发展进程密切联系 的。(参见马克思,1985年,第59页)马克思在这里以人的劳动来取代黑格尔的自我意识 ,试图从劳动的发展史中找出解决现代性问题的答案。
马克思用劳动的概念继承并发展了黑格尔的自我意识的主体性原则和理性的原则:人 在自己的劳动中,把主体和客体分离开来,并在克服主体和客体的对立中发展自己。在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一方面从哲学人类学的意义上来理解劳动概念, 即把劳动看作是人的自我产生的活动;另一方面,又在经济学的意义上理解劳动,视其 为具有创造财富的意义。但马克思强调的是,劳动不仅仅增加财富,而且更重要的是创 造人自身。
二、马克思的劳动概念的双重意义
在马克思看来,劳动具有双重的意义,一方面,它是人的自我产生的活动,另一方面 ,它是人的有目的的改造外部世界的活动。马克思强调,人通过自己的劳动而成为类存 在物。这就是说,人获得了一种普遍性。人的这种普遍性表现为,人不仅在理论上把整 个自然界作为自己的研究的对象,作为自己可以消化和享用的精神食粮;而且在实践上 ,把整个自然界作为自己的生命活动的一部分,作为自己的无机的身体。人所获得的这 种普遍性使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来占有整个自然界,这种占有不能按照私有制的观念来 理解。在这里,人以一种社会的形式,借助于社会的器官来占有和享受自然界(同上, 第81页)。这就是说,人的本质力量的提高同时也就意味着,人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来处 理自己和他人的关系,而不是狭隘地局限在私有观念的范围内。马克思的这个意义上的 劳动概念虽然是从黑格尔的自我意识以及劳动的概念中发展出来的,但它所包含的意义 远远超出了黑格尔的自我意识和劳动的意义。这不仅是因为,马克思用现实的人来代替 自我意识,把主体性哲学奠定在唯物主义的基础上,而且更重要的是,马克思的劳动概 念包含了深刻的价值意义和社会关系的意义。在马克思这里,这种劳动使人产生了全新 的价值概念:通过人的劳动,人对他人的态度和人处理自己与他人的关系的方式发生了 革命性的变革。这种劳动使我从狭隘的利己主义的束缚中摆脱出来,使我和他人之间形 成一种新的社会交往方式。显然,马克思所强调的劳动是人的自我产生意义上的劳动, 或者说是哲学人类学意义上的劳动。这个意义上的劳动概念蕴涵着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关 系的理解,包含了一定的价值意义和社会关系的意义。同时,马克思的劳动概念还包含 着人的有目的地改造外部世界的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的劳动所遵循的是目的理性 的原则,是效率的原则。我们可以把这个意义上的劳动概念看作是经济学意义上的劳动 概念。我们必须看到,马克思的两重意义上的劳动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同一种活动的 两个方面。马克思反对人们把这两个方面割裂开来,尤其反对人们仅仅从经济学的意义 上来理解劳动概念。在马克思看来,人们之所以把人的自我创造意义上的或者人类学意 义上的劳动和经济学意义上的劳动割裂开来,是因为人本身是在异化范围内活动的,人 看不到生产劳动或经济学意义上的劳动对于人的自我生产的意义。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虽然继续坚持对于劳动的两种划分,但是他对于两种 劳动的理解更加具体了,并超越了对于劳动概念的哲学人类学意义上的理解。在这里, 马克思不是在抽象的类本质的意义上考察劳动,而是在具体的经济关系和其他交往关系 (社会历史关系)中考察劳动。马克思指出,到目前为止的人类劳动具有两个方面的特点 ,一是,劳动者相互之间是彼此分离的,缺乏普遍的交往。各个个人是孤立的个人,而 没有联合起来。二是,生产力表现为与个人对立的力量,他们无法联合起来共同占有生 产力。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同生产力并同他们自身的存在还保持着的唯一联系,即 劳动,在他们那里已经失去了任何自主活动的假象,而且只能用摧残生命的方式来维持 他们的生命。”(《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128页)对于人的存在和发展中的这种 残酷事实,马克思不再抽象地强调这是人的本质的丧失,而是在社会经济关系的基础上 进行分析。在马克思看来,在这种以摧残生命的方式来维持生命的劳动中,自主的活动 和物质生活的生产是分裂的。但是,自主活动,在马克思看来,是自身目的的活动,更 具体地说是手段和目的统一的活动。这就是,这种自主活动是和物质生活统一的。马克 思强调:“自主活动同物质生活一致起来,而这又是同各个人向完全的个人的发展以及 一切自发性的消除相适应的。同样,劳动向自主活动的转化,同过去受制约的交往向个 人本身的交往的转化,也是相互适应的。”(同上,第130页)劳动向自主活动的转化也 就是物质生活的生产和物质生活的统一,是自主活动和物质生活的统一。这种统一不能 仅仅在手段和目的的统一的意义上被理解,更重要的是,它还应该被理解为人自身的全 面发展和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关系的全面变革。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才强调,要进 行共产主义的革命。他说:“共产主义革命则针对活动迄今具有的性质,扬弃劳动
(Aufhebung der Arbeit,中译本中译为“消灭劳动”,似不妥——引注)”。(同上, 第91页)如果说,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对于现代性的矛盾的分析是按 照异化劳动和扬弃异化劳动的哲学人类学模式进行的话,那么在这里,马克思所强调的 是,改变人自身以及改变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关系,从而使劳动的性质发生变化,使那种 以摧残人的生命的方式来维持生命的劳动变成自主的活动。
如果说马克思对于现代性问题的解答是在异化劳动的意义上进行的,或者说,是在哲 学人类学意义上进行的,而不是在经济学意义上展开的话,那么,在《资本论》中,马 克思则通过对于经济学意义上的劳动的分析,来揭示资本主义的矛盾,通过对于资本主 义的经济关系的分析来揭示隐藏在资本主义的经济关系背后的矛盾——现代性的矛盾。 更具体地说,现代性的问题仍然发生在主体的活动领域。可以说,经济学上的劳动不仅 没有被忽视,也没有被纳入到哲学意义上的劳动之中,而且成为马克思分析资本主义现 代性矛盾的主要领域。在这里,死劳动和活劳动关系的分析理所当然地是马克思揭示资 本主义社会剥削的秘密的重要方法之一。所谓活劳动就是指现实的从事产品生产的劳动 。马克思把这种劳动形象地比喻为酵母。他说:“资本家购买了劳动力,就把劳动本身 当作活的酵母,并入同样属于他的各种形成产品的死的要素。”(马克思,1975年,第2 10页)这种活的酵母和死的要素的结合便生产出各种商品。本来资本家购买劳动力,并 把劳动并入生产要素中,生产商品的过程显示了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的性质。但是,在 资本主义社会里,这种关系被掩盖了,显示出某种物化的性质。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社 会中活劳动特征的分析揭示了物的关系背后所隐藏着的人的关系。而所谓的死劳动,在 马克思那里是指物化的劳动。他说:“当他(指资本家——引注)把活的劳动力同这些商 品的死的物质合并在一起时,他就把价值,把过去的、物化的、死的劳动变为资本,变 为自行增殖的价值,变成一个有灵性的怪物,它用‘好象害了相思病’的劲头开始去‘ 劳动’。”(同上,第221页)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资本主义剥削的实质,就是活劳动 变成了死劳动,而死劳动又转化为进一步奴役活劳动的工具。在马克思揭示资本主义剥 削实质的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个人在劳动中发挥了主体的作用,但是,在资本主义 经济关系中却进一步丧失了主体的力量。人的活动仿佛是物的自我活动。这就是启蒙的 辩证法:在主体性的发挥中,人失去了主体性。在这里,我们仍然可以看到,马克思对 于资本主义矛盾的分析,对于现代性问题的解剖在某种程度上仍然坚持了黑格尔的辩证 法思想。可以说,马克思对于现代性问题的理解是对于黑格尔辩证法的唯物主义的运用 ,也是对于黑格尔现代性问题的理解的一种唯物主义的改造。
三、哈贝马斯对马克思的批评
哈贝马斯在《现代性的哲学讨论》中以他的交往行动理论为出发点,对马克思的劳动 概念进行了某些分析和批评。他认为,马克思在自己的劳动概念中,没有把经济学意义 上的劳动和人类学意义上劳动区分开来,从而把只适合于人类学意义上的异化概念用于 经济学意义上的劳动概念。他认为,马克思的这种做法造成了许多理论上的混乱。
哈贝马斯认为,工业劳动是一种目的性的活动,它是按照目的理性原则而发生的活动 。而艺术创造的活动是审美活动,是按照一定规范基础而进行的活动。按照一定的规范 基础而进行的活动是进行社会整合的活动,而按照目的理性的原则进行的活动是为了提 高效率而进行的策略行为。在哈贝马斯看来,马克思之所以认为在雇佣劳动领域中也存 在着异化,是因为马克思把艺术的创造活动和工业劳动等同起来了。当马克思把工业劳 动和具有规范意义的艺术劳动等同起来的时候,异化就被看作是也在工业劳动领域中发 生。在哈贝马斯看来,马克思的这种理解是错误的。这是因为,艺术创造的活动遵循审 美的价值原则,而工业产生的劳动遵循的是效率的原则,这两者是不能被等同起来的。 哈贝马斯说,在马克思那里,劳动被当作现代性原则,“技术科学的生产力直接地从这 个原则中引导出来。如果马克思把资本主义文化中的理性的内容以及人们赖以衡量进行 和退步的尺度包含在实践的概念之中,那么马克思就自然不会如此狭隘地理解劳动的原 则。”(Habermas,S.80)这就是说,在马克思把劳动作为现代性原则时,他所理解的劳 动概念过于狭隘了,没有把文化的内容和价值的元素包含其中,而把劳动仅仅理解为科 学技术方面的活动。或者说,这个意义上的劳动概念仅仅在技术和目的理性的意义上被 理解。如果人的劳动仅仅被理解为技术的或目的性的活动,那么这种活动根本不能和包 含规范性内容的审美活动或艺术创造活动等同起来。在这个领域里,就不存在异化。在 他看来,马克思的混乱在于,一方面,他对劳动概念做了过于狭隘的理解,把劳动仅仅 看作是经济活动,另一方面,他又把价值的因素偷运到劳动概念中。在现代的工业劳动 中,技术理性或者目的理性与价值理性分裂了;在这种工业劳动中,人们遵循的是技术 理性或者说目的理性,而不是价值理性或者价值规范。规范内容不包含在这种活动中, 但马克思还是把手工劳动中所包含的规范内容纳入到他的价值理论中。这就是说,在马 克思的理论中存在着混乱:一方面,当他把劳动作为现代性原则的时候,他强调,劳动 的技术层面和目的理性的层面,另一方面,当他分析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的时候,他把 价值理性,或者说,把规范的内容纳入到劳动概念中。马克思没有明确地把技术和目的 理性意义上的劳动概念和规范意义上的劳动概念区分开来。这就是说,异化劳动只能在 作为人的自我产生的劳动的意义上被使用,只能在规范概念的意义上被使用。当马克思 把异化概念用到技术和目的意义上的劳动上的时候,就容易出现混乱。
在哈贝马斯看来,马克思对于劳动的理解中的另一个问题是把死劳动和活劳动抽象地 对立起来。按照他的理解,活劳动是人们生产有用价值的劳动,是日常生活领域中的劳 动,而死劳动是进行相互交换的劳动,是经济系统中的劳动。哈贝马斯说:“如果人们 从异化劳动的概念出发,那么那种从使用价值的指向分裂出来的生产过程就被看作是不 能被占有的、匿名的生产力的神秘结构。”(同上,S.83)根据哈贝马斯的分析,由于劳 动力的买卖,工人的活劳动转化为资本主义经济系统中的死劳动。如果用异化劳动的概 念来分析这个过程的话,那么生产使用价值的劳动的过程就转化为资本的自我增殖的系 统的运行过程。如果说要消除资本主义的矛盾的话,就是要把资本的自我增殖的系统的 运行过程复归到使用价值的生产过程。如果用哈贝马斯的术语来说,就是要使系统回归 到生活世界。他指出:“从这样的观点出发,一切的结构分化,如果不能被纳入行动主 体的指向视阈(Orientierungshorizont),一下子都失去了合法性。”(同上)这就是说 ,一切不能被纳入到人的生活世界的系统因素都是无意义和价值的。在他看来,在马克 思的哲学中,资本主义经济系统和管理系统的功能被忽视了。哈贝马斯认为,马克思之 所以会产生这些问题,是因为马克思的实践哲学的规范基础从来没有得到令人满意的说 明。按照哈贝马斯对马克思的理解,由于马克思把活劳动和死劳动对立起来,也就是用 人的活劳动和死劳动对立的意义上的异化劳动的概念分析资本主义的矛盾,马克思的革 命理论就是要把资本主义经济系统中的死劳动回归到劳动者本身。如果是这样的话,马 克思就碰到了困难。这是因为,对于现代性来说,只有劳动原则才保持了与理性的联系 。但是马克思却把活劳动和死劳动对立起来,并否定了系统中的劳动的工具理性的意义 。如果马克思哲学仍然是现代性的哲学,而现代性哲学应当把理性的原则当作社会整合 的力量,那么马克思应该用怎样的理性原则来解决现代性的矛盾呢?
四、马克思的实践观及其对现代性问题的解答
如果说马克思对于现代性问题的分析是黑格尔哲学的继续的话,那么在对于现代性问 题的解答上,我们仍然可以看到黑格尔哲学的影响。
马克思把劳动当作现代性的原则,并通过对于异化劳动的分析来揭示现代性原则中所 包含着的矛盾。这是马克思在1844年前后对现代性矛盾的理解的基本思路。应该承认, 马克思在这里没有把劳动的两重意义明确区分开来,但是马克思正是要从人的自我产生 的价值意义和劳动的经济意义的统一中,去寻找资本主义矛盾的根源和解决矛盾的思路 。在1844年之后,马克思又在一定程度是改变了《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研究思 路。这就是,一方面,他用实践的原则改造了以前的哲学人类学意义上的劳动的原则, 形成了新的哲学意义上的劳动,这就是从人的广泛的社会关系去理解劳动。这个意义上 的劳动,也在某种程度上被马克思纳入到他的实践概念中,形成了马克思的全新的实践 观。另一方面,他又把经济学意义上的劳动(生产)放在资本主义经济关系和历史发展进 程中去理解。马克思虽然没有明确区分经济学意义上的劳动和人类学意义上的劳动,但 这两种意义都是存在的。马克思要做的工作正是要从两种意义的这个统一中分析现代工 业劳动中存在的矛盾。
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用实践的概念改造了早先在《1844年经济学哲 学手稿》中的哲学人类学意义上的劳动,并把它包含在实践概念中。在那里,马克思把 劳动理解为人的自我产生的活动和改造自然的物质活动。而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 中,他认为,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改变是一致的,这种一致只能被看作并合理地理解为“ 实践”。也就是说,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把包容了人的自我产生和改造外部世界的活动 称为劳动,而是用“实践”的概念来概括。也就是说,马克思在这里用“实践”改造了 “劳动”并把哲学意义上的以及经济学意义上的劳动的内涵包括在实践概念之中。在这 里,马克思不仅在认识论意义上承认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更重要的是,他在社会历 史观和价值论的意义上强调,人只有在实践中证明自己的思维的现实性和力量,或者说 ,只有在实践中证明自己的思想和理论的社会历史意义和价值。马克思强调:“社会生 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这就意味着,人类社会生活中的一切交往形式、一切社会关系 都应该在实践中得到理解,都可以通过实践使之革命化。人类生活中的实践不仅有经验 证实的意义,更重要的是,它还具有不可检验的价值意义。可以说,文化的和社会的因 素都被广泛地包含在马克思的实践概念中,它远远超出了经济学意义上的劳动。前述那 种对于马克思的劳动概念与实践概念的历史联系的误解,使人们忽视了马克思的实践观 在解决现代性问题上的新的意义和价值。我们认为,马克思的实践概念中蕴涵着对于解 决资本主义矛盾的新思路。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于劳动的分析是把劳动与分工、私有制联系在一起 ,并把这种关系作为人的活动的内在逻辑的一部分来探讨。在马克思看来,“在大工业 和竞争中,各个人的一切生存条件、一切制约性、一切片面性都融合为两种最简单的形 式——私有制和劳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127页)而私有制不过是积累 起来的劳动,是由劳动的积累发展起来的。马克思说:“私有制,就它在劳动的范围内 同劳动相对立来说,是从积累的必然性中发展起来的。”(同上)因此私有制和劳动的对 立也就是积累起来的劳动和现实的劳动之间的对立,是劳动自我发展的产物。马克思并 没有像哈贝马斯所说的那样,把活劳动和死劳动抽象地对立起来,用异化劳动的概念来 概括这种对立,而是把它置于经济活动过程和社会历史发展的进程中考察这种现象产生 的历史必然性以及消除这种现象的可能途径。分工包含了私有制产生的可能性,私有制 则强化了分工。而分工和私有制使个人的力量以及个人的关系转化为物的力量。(参见 同上,第118页)个人受到了这些物化了的力量和关系的控制。因此马克思强调要扬弃劳 动,改变劳动的性质。异化劳动的概念在这里获得了一种新的理解。这就是从社会分工 和私有制产生的历史进程中,从人的活动的形式关系中来理解这种受控制的劳动的产生 的必然性和扬弃这种劳动的可能性。显然,马克思通过资本主义活劳动和死劳动之间的 关系的转换来说明人的主体性的发挥以及人的理性的力量在资本主义社会关系中所发生 的矛盾。在这里,存在问题的不是劳动中所蕴涵着的主体性和理性的力量,而是劳动的 性质的问题。这个问题应该在社会历史的联系中来理解。马克思认为,劳动、分工和私 有制不是资本主义所特有的,而是一种历史现象。哈贝马斯等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仍然拘 泥于用异化劳动的概念来分析资本主义,甚至把这种方法扩展到对于抽象劳动和具体劳 动的分析之中,这实际上表明,不是马克思把手工劳动和工业劳动等同起来,而是他们 忽视了马克思的思想的演进过程。
从1844年之后,马克思放弃了运用异化劳动的理论来揭示资本主义的矛盾,或者说不 是狭隘地局限在异化劳动的范围内分析资本主义劳动的特点,而是用活劳动和死劳动的 转换关系来解释资本主义的物的关系背后的人的关系。马克思就是要深入人的关系来考 察改变资本主义社会劳动的性质的可能性,从而改变与这种性质相关的资本主义的经济 、政治和文化关系。如果说黑格尔曾经把现代性问题概括为理性自我发展的问题,而早 期马克思把它理解为劳动自我异化的问题,那么在这里,马克思却是把它理解为以经济 为基础的资本主义文明形式自我发展的危机,是资本主义文明的自我发展的问题。这个 问题不是狭隘地局限在异化劳动或者自我意识的自我发展的逻辑中能够解决的,而是必 须在广大无产阶级的革命实践中解决的。这个实践不仅仅是经济上的革命,而且是政治 的、社会的和文化领域的变革。我们认为,这就是马克思后来用实践概念改造劳动概念 的理论依据。改变资本主义劳动的性质,不是一个狭隘的经济问题,不是仅仅在经济领 域中发生的,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全面的变革。这种变革已经由马克思的实践概念 指明了。这个实践是工人阶级对自己的地位和资本主义自我矛盾的自觉意识基础上的实 践,是在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统一的基础上的实践。这个实践不是狭义的经济意义上的 实践,而是改造了并包容了哲学意义上的劳动的实践:它既包含了经济劳动中的工具理 性的意义,又意味着文化中的价值意义(价值理性)。据此,我们可以说,马克思的实践 概念是一个现代性的概念。马克思对于现代性的问题的解答,不是要否定主体性,不是 要否定理性,恰恰相反,没有主体性和理性的力量,解决资本主义的矛盾是不可能的。 在这里要改造的是劳动的性质,而不是劳动所蕴涵的主体性和理性的力量。在这里不存 在任何的后现代的向度,没有对于主体性和理性的任何的怀疑和否定。马克思的思路又 是与哈贝马斯不同的。他不是如哈贝马斯所说的那样,要消除经济系统和政治系统中的 物化现象,把一切系统中的因素都带回到生活世界中来。在马克思看来,对于资本主义 文明形式自我矛盾的解答,不能由资本主义文明形式的自我发展而自发地完成,而是要 靠无产阶级的实践活动。这是一种具有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意义上的广泛活动,它 将改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无产阶级的这种实践要依赖于无产阶级对于自己的命运的自 觉意识,依赖于无产阶级的主体性的提高。显然,马克思不是主张放弃理性和主体性, 不是否定现代性,而是在呼唤一种新形式的现代性。
在这里,我们看到哈贝马斯的理论混乱,这就是他对于马克思的早期思想和后来的思 想中对劳动的理解没有做任何区分。在早期,马克思的劳动概念是极其广泛的,他把人 的自我产生的劳动和经济上的劳动概念统一起来,强调两者之间的统一性。但是后来, 马克思把劳动主要限定在经济意义上使用。当他说马克思没有把经济学上的劳动和人的 自我生产的劳动区分开来的时候,他所说的是马克思早期的劳动概念,而当他指责马克 思过于狭隘地理解劳动概念的时候,他说的是马克思后期的经济意义上的劳动概念。这 表明他忽视了马克思对劳动和实践概念的关系和历史演变过程的分析,忽视了马克思在 实践概念中所蕴涵着的解决现代性矛盾的新方案。至于对于资本主义经济系统的合法性 的批判,马克思是通过资本主义经济系统的自我矛盾来说明的。对于马克思的哲学的规 范基础不明确的问题,我们认为,这需要深入的分析。在早期,马克思并没有找到解决 资本主义现代性矛盾的正确途径,而是局限在异化劳动的领域中。从这个意义上说,马 克思的规范基础是人的自我创造和自我发展。但是,当马克思用实践的概念改造劳动概 念时,马克思实际上是确立了自己的实践观。这种实践观确定了自己的规范基础。这个 规范基础是非常明确的,这就是,“……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75页)以共产主义为自己的规范基础的实践哲学包含了人 的自我创造和自我发展,包含了对主体性和理性的新理解,它所呼唤的是一种新的现代 性。这种现代性不是如哈贝马斯所说的那样,要把系统回归到生活世界中,而是那种既 包含了改造对象世界的意义又包含了改造人与人的社会关系等各种规范内容的实践观( 实践理性)所产生的现代性。如果说“现代性是一项未完成的事业”,那么这项事业应 该在这个意义上被理解,而不是在交往理性的基础上被理解。我们可以说,马克思对于 现代性问题的解答既继承和超越了黑格尔的哲学,又比哈贝马斯的解决方案更为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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