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相对论对当代认知语言学的影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相对论论文,语言学论文,认知论文,当代论文,语言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 引言
语言与思维的关系长期受到哲学家、语言学家、人类学家、心理学家和认知科学家的关注。在语言学领域,对这一问题的不同回答形成语言普遍论(Linguistic Universalism)和语言相对论(Linguistic Relativism)之间的分野。语言相对论的代表人物D.L.Whorf提出“语言与思维相互联系的假设”——个人所讲的某种语言会影响他的思维方式,语言是思维的一部分,而思维又可称之为“语言思维”或“概念思维”;人类的认知共性是语言思维的基础,思维受制于语言是人类认知的共性,语言学的目标和任务是寻找不同语言的深层规律,重建人类共同的原始语言,或者完善一种较为理想的、以声音的原始心理意义为基础的自然语言。(Ellis,J.M.,1993:55-65;Enfield,N.J.,2000:125-157;Lee,P.,1994:173-191;1996:115;高一虹,2001:24-31)语言相对论从宏观和微观层面促进了学术界对一系列与语言有关的研究,成为一些新兴学科的重要理论基石。(高一虹,2001:26)Whorf有关语言和思维之间关系的思想对当代认知语言学的产生和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认知语言学的众多学者和学说都在一定程度上吸收了语言相对论的思想和观点,他是当代认知语言学思潮的先驱人物之一,(Lackoff,G.,1987:330;高航,2002:16;高一虹,2000:185)为当代认知语言学作出了重要贡献;同时,具有多科性和实证性特征的认知语言学的发展和演化正是吸收人类科学研究成果的各种有益思想和观点的结果。(卢植,2003:7;2004:294)
2 语言相对论
从哲学角度看,语言相对论的哲学基础是经验主义哲学,Whorf的语言研究方法继承了经验主义大师约翰·洛克(John Locke)经验论的方法。在其语言研究实践中,Whorf希望确定不同语言的意义系统。他认为要实现这一目标,就要从语言外部来寻找某种共同标准。如果这种共同标准在客观现实中寻找不到,那么我们可以从我们的感知系统中噪寻找。Whorf还受到了人文主义大师洪堡特的影响。洪堡特认为所有的语言,除了具有普遍性,还有一些独立于语言的概念,“大量的概念,大量的语法特点,紧密地交织成了某一语言的独立个体,这个语言个体不能被看作是一条共同的线,也不可被任意曲解地换成其他种语言”。(W.von Homboldt,1963:16-17)这就是说,语言是语言共性和语言个性的统一体,语言的普遍性和特异性是共存的。Whorf也受到了他的老师Sapir的影响,Sapir指出“……很多人们可以思维、可以推理的情感,如果没有语言,一切都将成为幻影。幻影亦有多种因素,最简单的则是不能在想象和思维中间划分界线。”(Sapir,E,1992:15-16)
Whorf认识到自然语言的词汇和语法在语义结构中存在着极大差异,他试图通过语言对比分析方法和对非英语语言的实证研究去揭示和探讨这一点。他相信语言之间的差异会显著地影响不同语言使用者的思维方式和思维模式。因此,语言研究的主要任务是对语言和思维关系的本质作出详尽的说明。Whorf认为语言是思维的工具,语言对于思维的整体建构起着必不可少的作用:每一种语言的语言系统的背景(即语法)不仅仅是表达思想的再创造性工具,其本身就是思想的塑造者,也是个体思维活动的程序和向导——思想的构造不是过去严格意义上所讲的独立过程,而是特定语法的一部分,在不同的语言中间或多或少有所不同。(Whorf,B.L.,1940:212-213)
Whorf也承认语言以外的认知加工程序如记忆、注意和感知等的存在,但是,他认为语言思维是使人类认知具有区别性的主要成分。J.M.Ellis(1933:57)评论某些批评家对Whorf语言相对论的观点时指出:“只有当理论家们把语言从思维中分离出来使用时他们才能进一步去谈论一个对另一个的影响,……语言的使用正是思维的外在形式……”在Whorf看来,语言和概念思维是不可分割的,这是一个公理。Whorf的这一观点是从他对语言特指事实的描述中表现出来的,他强调的是“语言中固有的思维的复杂性”:很多美国印第安语言和非洲语言都丰富地蕴含了对因果关系、行为动作、结果、动态活动特征、经验的直接性等逻辑思维的精确区分,所有这些思维的功能事实上都是理性的最高形式。(Whorf,B.L.,1937:80)
20世纪30年代,Whorf在美国从事了他最重要的学术研究工作,他把语言研究的重点放在了音位学上和形态学上,通过对土著印第安语霍皮语的研究来揭示语义和语形之间的联系,进而发现了语言与思维之间的有趣联系。当时语义研究尚处于初步阶段,语言学界甚至于对意义问题的研究漠然处之,布龙菲尔德认为意义不能用科学方法研究,整个知识界对Whorf的思想持基本否定的态度。在1953年的题为“语言和文化其他方面的相互关系”的交叉学科会议上,Kroeber(参见Hoijer,1954:235-236)谈到,尽管学术界正试图将语言与文化联系起来,但是一位语言学家正在将我们一直考察的语义学方面从语言学的纯粹形式中剥离出来;如果语言和文化这一学术领域得以发展的话,我们则需要对语义学研究做更多的工作——在我们开始谈到文化与语言结构之间的相互关系或内在联系时,我们不得不展示语义学的价值。上述论点是对Whorf的思想和研究工作的一个肯定性评价。当时尽管民族学家和社会学家对于世界观、道德信仰、文化取向等与语言—文化有关的话题都有着浓厚的兴趣,但是,对语言学家的贡献的衡量主要是依赖语言学方法处理语义资料的能力,而在当时,语义研究的工作并不是十分发达,尽管Whorf没有系统提出语义学的理论体系,但是他在对北美土著语言的研究中所发现的有关语言与思维、语言与文化、语言的语义系统差异等现象,推动了后来的学者对上述问题的深入思考和实证分析。
从方法论的角度看,Whorf的研究主要属于描述性研究,但是他的描述不仅仅是对零散事实的描写,其归宿是归纳和概括,是力图发现超越词汇、形态和句法的综合性现象。比如,在他的语言调查研究中,他发现了语言的显性范畴和隐性范畴,但是他主要关心隐性范畴。“隐性”是由具体语言特性概括出来的概念,是一种没有直接外部形式标志的语法现象,“它是一种隐蔽、微妙、难以把握的意义,不与任何词汇相对应,但语言分析显示,它在语法中有着重要的功能。”(Whorf,B.L.,1956:125)在霍皮语中,体和时态形式的使用常常是由隐性决定的:对隐性的研究开拓了更加注重心理因素的语言学发展时期。……它虽然处于潜藏状态,但在整个语言学当中有其规律性的功能。(Whorf,B.L.,1956:111)
Whorf的这一观点是从他对语言特异性事实中的描述中概括和总结出来的,他的研究虽然是针对特定的语言体系和语言事实进行的,但是他的主要目的是从零散的现象和事实背后去挖掘和整理具有规律性的规则和原理。Whorf对语言特异性的探索,始终是在共性的框架之内进行的,在他看来,语言学应揭示与语言相应的世界观,从而在比较广泛的基础上建立普遍的思维科学。(高一虹;2001)
3 语言相对论与认知语言学
Whorf关于语言一思维关系的思想对今天的语言研究无疑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当代认知语言学从语言相对论中汲取了一些真知灼见。认知语言学以身体经验为基础来研究人类的心智和认知,既具有经验主义的成分,又具有理性主义的成分。(王寅,2002:82)认知语言学认为自然语言是人类心智的产物,其组织原则与其他认知领域中的组织原则没有差别。语言作为人类认知的一个领域,与其他认知领域密切相关,并且本身也是心理、文化、社会、生态等因素相互作用的反映。 (文旭,2002:40)
3.1 经验范畴与认知
Whorf是在语言普遍性的框架内对语言特异性进行探索的,在分析某种语言的特殊性时以普遍性为标准。Whorf(Whorf,B.L.,1927:36)提出:“所有的语言共享同一套概念,可能包括它自己都尚未明确的排列,即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各种语言在通往一扇普遍语言的大门。”这一观点在当时的知识界不同凡响,目前,认知语言学对于语义的分析和研究直接受到了这一思想的影响。Whorf把特定语言规则看成是既约束任一独立语言的基本范畴,又约束这些范畴所形成的形式的组合结构,他概括出了一些普遍性的语法范畴,认为语言思维的基础是人类的认知共性:每一种语言都是一个木同于其他语言的巨大的模式系统,从中可以规定诸多的形式和范畴。人们不仅可以交流沟通,也可以分析大自然,注意或者忽视某些关系和现象的类型,梳理他们的推理过程,建造自己的意识的小屋。 (Whorf,B.L.,1941:252)
Whorf相信每一种语言都代表着一种意义模式的区别性构建,意义是由语言结构和语言以外的某种标准之间的共享构成的。人们确信这种语言以外的标准是来自一种以人类生理学为基础的经验和感知的普遍性之上的。Whorf相信这样的普遍性正在被当时新兴的“格式塔心理学”所揭示和证实:要描述语言在这几方面上的差异时,我们必须有一种非语言学标准的描述现象的方法,我们所指的是人类的经验,不考虑他们的语言或哲学,这一点是可行的,这种方法已正在被“格式塔心理学”所揭示,视觉感知是所有经验的标准和框架。(Whorf,B.L.& Trager G.L.,1938:259)
Whorf(1939b:163)认为视知觉对于所有正常人基本上是一样的,并与我们大多较为熟知的知觉恒常性法则相一致,不可能超过这些法则。视知觉实际上处理的是图形(figure)和背景的关系,视觉感知在很大程度上与轮廓相类似。运动感知在类别上属于图形式的(figural),或至少与模糊的轮廓的感知有关联。现代认知语言学已经吸收了这些重要思想,在分析人类的认知与语言的关系中运用了这些原则。(Talmy,L.,2000:58; Fauconnier,G.,1985:112;崔希亮,2002:8)
Whorf认为视觉经验直接或间接地通过“投射”过程为人类所有的外在经验提供一种模板,在投射过程中组成“外在的场”。同时,Whorf认识到人类的思维中存在一些原始的普遍经验,这些原始的普遍经验是“自我场”的一部分,“因为观察者或自我首先感觉到自己,以及自己的感觉和意识。”(Whorf,B.L.1939b:164)“自我场”有它自己的格式塔规则,如感觉特性、节奏等等都是普遍性的,我们能马上区别出伴随着思维和情感而来的听觉、味觉以及嗅觉中的每一个词素的所指,谈到某一事物的所指也是“自我的”,因为观察者融合他自己和其他人的话语,并把它同自己所听到的“自我场”等同起来,那么这种所指也是自我的。(Whorf,B.L.1939b:164)R.W.,Langacker(1982:22 80;1987:55)早期的认知语法(空间语法)吸收了这一思想。“外在场”和“自我场”的划分不是非常清晰,是因为存在一种矛盾的边界。认知语言学关于人类语言中范畴和概念的模糊特征的思想正是受到Whorf这一观点的影响。
Whorf对霍皮语的研究使得他发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这就是霍皮语中的时间概念,这些概念依赖于语言的实质或语言本身:“它们不仅依靠于语法中任意一个系统(如时态或名词),而且依赖于分析和报告经验的方式,这些方式已经在语言中变成固定不变的和综合的说话方式,这些方式超越了典型的语法分类,因而这样一种方式可能包括词汇的形态和句法等方式,除此之外,多样的方式与某一种连贯框架相吻合。”(Whorf,B.L.1939a:158)
Whorf说霍皮语并没有把时间二字作为一种平滑的流动的连续体,在这个连续体中宇宙万物都按照一种相同的节律行进。(Whorf,1937:57)霍皮语是一个“无时间的语言”这一概念在沃尔大学派中起着巨大的作用,Whorf的论断倒装时间意念在霍皮语中是存在的,他们永远也不可将抽象的概念变成具体的可数的实体,也不会通过空间隐喻的方式而被指。Whorf发现空间(或物理的)仅仅有关时间的也不关其他抽象的范畴,比如说认知的范畴。
3.2 语义与经验
Whorf的经验主义面临着要处理意义的问题,而某些意义本身不能很明显地存在于一种经验现象之上(例如sincere,promise,work,mistake等词)。
Whorf把思维世界中本体论(形而上)的范畴同各种语言联系起来。他相信由格式塔心理学所发现的感知原则会为弄清楚诸如英语和霍皮语之间有着如此巨大语言差异的各种语言中的形式等级提供一个框架(Whorf,B.L.& Trager,G.L.,1938:259-260; Whorf,B.L.,1946:163-164),这一论点成为当代认知语言学的一个基本原理。经验图式解释语言的某些问题的能力促成了一些研究的蓬勃发展。(Lakoff,G.,1987,1990:39 74; Johnson,M.,1987; Deane,P.D.,1992; Newman,J.,1996:10)
Whorf认为词汇意义即词的所指是相对固定的,词的所指是由它的所出现的句子和语法模式所控制的。句子“I went all the way down there just in order to see Jack”只包含一个固定的实指:即“Jack”,余下的句式附加在无确指的内容上,甚至“see”显然也不是指人们所认为的那个定义,即接受一个视觉图像。(Whorf,B.L.,1941:259)他把词汇意义看作是一个相当抽象的建构式现象,意义受控于句子结构;例如,单词see在短语to see Jack中并不意味着要“receive a visual image(of Jack)”更像是“to meet(Jack)”,他提到意义来自于“词与词之间相互融合的关系”。(Whorf,B.L.,1937:67)
Whorf强调单词只有在具体的话语中使用才能显示出具体的意义,但是仅仅如此远不足矣。首先,我们需要表述这个出现在某个特定话语中的意义是什么;第二,一个单词依靠同其他单词的相互融合不可能滋生出无限数量的释义,意义的范围要限制在一个有限的(一词多义)意义集合之中,因而就需要一种方法来表述这些不同的潜在意义,说明它们与不同的语法框架联系在一起的方式。当然,Whorf尚未展望到现代意义上的语义表征系统,他认为语法意义是高度抽象而事实上不可能用语言忠实地描述出来的。意义的建构性概念暗含了语法意义的不可言喻性。
Whorf追求的是“一个比较系统的观点以及一个对已知语言种类的分类,为了使科学可以获得把一个全部人类的语言能力看作一个大的整体这样一个全面综合的观点”。(Whorf B.L.& Trager,G.L.,1938:255)为了能够通过各种语言来比较语言范畴,同时也是出于语言类型研究的需要,他预设了一个意念(即语义)框架。
认知语言学认为意义存在于我们能够意识到的经验当中,(Talmy,L.,2000:8)以特定的结构形式存在,与客观世界之间存在着映射关系。意义涉及到认知域的范畴,比如空间、时间等范畴。每一个范畴都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进行属性刻画,例如运动与场景相关,而场景又可以分为真实的场景(fac tive scene)和虚拟的场景(fictive scene)。运动通常可以分析为孤立的或连续的事件(event),而事件又可以分析为事件的使因(cause)和结果(effect);事件的使因可以用力(force)的分配来解释,例如力的动力来源(source)、方向(direction)和目标(target)。(崔希亮2000:7)这些观点都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语言相对论的烙印。在当代语言学家当中,A.Wierzbicka强烈支持概念依赖于语言的观点,她断言“既然一种语言的句法结构能体现和编码这种语言的意义和思维方式,那么一个语言的句法也一定很大程度上决定着这种语言的认知模式”。(Wierzbicka,A.,1988:169)
3.3 其他语言学概念的价值
Whorf经常采用一种强烈的建构性手段,他(Whorf,1938)提出了“行为——目标”或“原因——结果”关系的标记和“指令性和工具性因素”的可能性以及存在于动词当中的身体因素;他建立了如“联系性动词”、“使役动词”、“状态动词”、“结果性动词”等述谓范畴,提出了普遍的“模量范畴”如数、集合和分布,延续性、紧迫度(伸展—延续)、时间或事态,比较结构”,对动词体如“一次性动词、延续性动词、完成性动词、未完成性动词、起始动词、接续性动词、进行体动词、反复动词”进行了详细的分析。他还对名词范畴如部分格和所有格等进行了研究。他也找出了表达感情的模式范畴,这些模式范畴只在于表示说话者的情绪而非某种观点。另外,因果意念、视觉意念、所属关系意念、延续性意念等都作为进行不同语言之间比较的专业概念而被广泛使用。
在任何一种语言当中,确认这些范畴需要有语义判断和指称关系。比如,若没有对语义概念的指标,怎么能去判断某个词素应该叫做因果关系标记,还是叫延续性动词体标记或者部分格标记?J.H.Greenberg(1966:74)提出:“我完全认识到要确认不同结构的语言中的这样的现象,基本上要使用语义标准”。Whorf在这方面的研究不可能走得太远。Whorf留给后人的是对于语言和思维的一些启发性文章和一大堆有趣的思想和观点,不是一套连贯的方法;但是他毕竟为后来的经验语言学提供了经典性的参考之作,供人们去思考意义系统之间的差异性。
4 结束语
Whorf把语义看作是人类认知的基础,他认识到自然语言的语义结构中差异甚大,并且通过对非英语语言的实证研究去展示和探讨不同语言的语义差异。Whorf提出的一个观点即是人类认识的普遍性是基于语言之外的,是基于一种认知的非语言结构和身体上的经验。他相信,在心理学充分揭示出结构性身体化经验的中立基础之后去衡量各种不同语言的语义系统是可行的。Whorf在当代认知语言学界堪称重要思潮的先驱。如果我们将语言作为一个人类现象的话(就像我们既需要普遍性又需要相对性,同样,既需要形式派,又需要功能派),我们就必须认识到作为人类主体的身体化本质(embodied nature)影响了语言的结构以及语言的使用。认知语言学家认为语言是客观现实、身体经验、人类认知、生理基础等多种因素综合的结果,对语言的描写必须参照人的一般认知规律,才具有较大的解释力和说服力。由此可见,语言相对论的思想对认知语言学产生了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对认知语言学的学术渊源进行探讨有助于它的进一步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