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经注与史注的变奏看裴松之《三国志注》的学术史地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变奏论文,地位论文,学术论文,三国志注论文,裴松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0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583-0214(2004)06-0095-08
作为位列中国古代四大名“注”之首的裴松之《三国志注》(注:其他三种为刘孝标《 世说新语注》、郦道元《水经注》、李善《文选注》,参见《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四 十“《世说新语》提要”,中华书局1965年,第1182~1183页;钱穆《中国史学名著》 ,三联书店2000年,第116~117页。),就历代学者对它的研究而言,大致可分为如下 几类:
1.对裴注具体史事内容的考证性研究,如文字的校勘考订,词义训释,典故注释,史 事补充及地理诠释等。清代学者在这方面的研究,异峰突起,蔚为大观,形成裴注研究 在该领域的全面高潮,其研究取向波及并影响了民国以来的裴注研究。代表成果有周寿 昌《三国志注证遗》,卢弼《三国志集解》等。(注:关于这方面成果的综述,见杨耀 坤《陈寿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144~203页及第144页注①。)
2.对裴注的各种专题性研究,大致可分为三。
其一,对裴注所引书籍数目、种类与裴注所保存魏晋史料的研究。这一点,自钱大昕 、赵翼以来一直是裴注研究者们瞩目的热点之一。其后学者如沈家本、王钟翰、陈垣、 周国林、逮耀东、伍野春等(注:参见伍野春:《裴松之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 年,第248~250页;逮耀东《<三国志注>引用的魏晋史料》,见逯著《魏晋史学的思想 与社会基础》,台北,东大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00年,第394~412页。),对此均有专 门研究。但确如逯耀东先生所言,裴注“保存了大批的魏晋史料,只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1](p440,352),这是裴松之当年注此书时所始料不及的,而且裴注的真正价值也不 仅在于此。因为裴注所引的书籍,就其对裴注自身的研究而言,除了反映裴氏作此书时 ,史料采择的广泛程度和对当时三国史研究成果的吸收状况外,在整个裴注研究领域并 不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何况诸学者从事该方面的研究,又多注重从古代典籍的辑佚、 辨伪、考证等方面整理的角度考察,而不是裴注本身。
其二,对裴注撰著体例的评价与研究。这一点,自唐代史家刘知几以来,历代学者多 有涉及,但仅是片言只语。1939年陈寅恪先生提出裴注是“合本子注”,其后,王钟翰 先生《三国志裴注考证》、陈先生本人《徐高阮重刊洛阳伽兰记序》、逯耀东《<三国 志注>与汉晋间经注的转变》诸文(注:陈文见《寒柳堂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 第143页;王文载《中国文化研究汇刊》第五卷(下),1945年9月,第163~165页;逯文 见《魏晋史学的思想与社会基础》,台北,东大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00年,第414页。) ,对此都有系统论述。这在裴注研究的专题领域开辟了一个新天地。
其三,对裴注所表现的裴松之思想的研究,有柳诒徵《三国志注义例》等。其中,关 于裴氏史学评论思想的研究最为引人注目,有逯耀东《<三国志注>与裴松之自注》、卢 建荣《裴松之历史评论的思想根源》等。(注:柳文,见柳曾符、柳定生编《柳诒徵史 学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504~527页;逯、卢两文,均见许卓云等著《 中国历史论文集》,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257~272,493~517页。)
3.对裴注及裴松之本人的全面考察与综合研究。
这方面当首推杨翼骧先生的《裴松之与<三国志注>》。杨先生此文,在广泛吸收前人 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大大拓宽了研究领域,几乎照顾到了裴注的方方面面,成为该研究 领域的一座里程碑,后之研究裴注者,无论其对杨先生的具体观点同意与否,都不能忽 视此文。其后,张孟伦先生《裴松之的<三国志注>》一文,对杨先生的部分观点提出质 疑,使裴注在该领域的研究趋于深入。近年伍野春先生的《裴松之评传》可以说是该研 究领域的代表性力作。伍著在杨、张诸文的基础上,扩展补充,对裴注中表现的裴松之 的个人思想及史识、史法等,都有不少发明。尤其注意的是,伍氏研究裴注所引书籍, 不仅用表格的形式列出书目,还统计了所引各书的次数[2](p256~259),为以后裴注在 此方面的深入研究,提供了很大方便。
此外,逯耀东先生对裴注的研究,还独辟蹊径,从史学独立与汉晋间经注转变对裴注 的影响等角度,研究和考察裴注的出现及其在史学注释史上的地位,并进而论及裴注的 注释方式对司马光《通鉴考异》的影响,大大拓宽了裴注研究的领域,开辟了裴注研究 的新天地。但由于逯氏认为裴注的学术渊源无法考证[1](p338),使得其对上述诸问题 的论证犹有待发之覆。这首先表现在对裴注学术渊源的考察,如果将其置于整个中国学 术发展(分野)史,尤其是经注与史注的双重变奏中,便不难发现其学术史地位与学术渊 源所在,即:当史学作为经学的附庸时,史注也附属于经注;伴随着史学从经学的附庸 地位摆脱出来,成为一门独立学科,史注也逐渐打破此前经注研究范式,探索适合史学 这门学科本身特点的研究范式;裴注正是对这些探索成果的吸收和总结,并继承了经注 研究范式的优长之处;裴注对后世的史注形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并在近代获得了新生 ,它的出现标志着史注研究范式的确立;这种新的研究范式,反过来又影响了其所脱胎 的经注研究范式,仔细研究二者关系的变化,就会发现其与学术史上经史关系的变化, 存在着某种规律性的联系。
一 史学成为独立学科前的史著撰述和史书注释
在中国学术发展史上,史学一度是以经学附庸的身份出现的。作为鲁国编年史的《春 秋》,位列五经之殿,自不待言。就是在汉代人的学术视野中,史学还是经学的一部分 ,而不是一门独立的学科,这一点可以从《史记·太史公自序》中明显地看出:“太史 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 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 子何敢让焉。”[3](p3296)接着他引用董仲舒谈论孔子为什么作《春秋》的一段话,并 论述他自己关于《春秋》《易》《诗》《书》《礼》《乐》六经各经功能的看法,并含 蓄地指出,他这部《太史公书》(《史记》)是兼六经各经的功能而有之的,尤其是《春 秋》“拨乱世反之正”[3](p3297~3300)的功能。因此在司马迁看来,他的这部《史记 》更多的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协厥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的“通经 致用”的经学性著作,而不仅是“成一家之言”的史学著作。西汉成、哀时,刘向、歆 父子校理中秘藏书,并对当时的全国图书进行分类,在其编成的《别录》和《七略》中 便将《史记》、《国语》、《世本》等史书附于“六艺略”的“春秋”家[4](《艺文志 》)。东汉班固修《汉书》,对这种分类方式加以承袭,未作太大更改。而他本人自叙 其作《汉书》意旨时,也透露出此书浓厚的经学色彩(意蕴):“穷人理,该万方,纬六 经,缀道纲,总百氏,赞篇章”,“旁贯五经,上下治通”。[4](p4271,4235)
另外,据逯耀东先生研究,直到东汉中期许慎《说文解字》成书时,“史”的定义与 应用还保持着史的原始功能,偏重在文书方面,即手执书写工具会写字的人,史的独立 观念,即具有后世历史意识之“史”还没有形成。[1](p32~36,51)这是史学不作为一 门独立学科,而以经学附庸身份出现和《汉书·艺文志》不立史部的根本原因所在,与 阮孝绪《七录》以来所认为的由于当时史著数量过少没有太大的关系。[1](p31~32)
清代学者钱大昭对经注与史注的区分,有过精辟的论述。他说:“注史与注经不同, 注经以明理为宗,理寓于训诂,训诂明而理自见。注史以达事为主,事不明,训诂虽精 无益也。”[5](p68)陈垣先生将其简括为“一注训诂典故,一注本事”[6](p665)。执 钱、陈所论“注史”的特点以视裴注以前的史注,就会发现一个近乎矛盾的现象,即这 些史注大都以音义训诂为主,几乎全是“以明理为宗”的经注,而以“以达事为主”的 史注则较为罕见,如“马融、郑玄注《尚书》,贾逵、韦昭注《国语》,高诱注《战国 策》,徐广注《史记》,服虔、应劭、韦昭、晋灼、蔡谟注《汉书》等,但都不外音义 、名物、地理及典故的解释”[7](p342)。考所以致此之由,就在于既然史学被视作经 学的一部分,史学研究和史书注释,也就理所当然地被看作是经学研究和经书注释,这 种经学研究视野下的史注研究,自然要遵循这些经注研究的各种规范,即以音义、训诂 、名物、地理及典故的解释为主,甚至在史学脱离经学成为独立的学科后,史注仍难以 突破经注的研究范式。这一点可以从《隋书·经籍志》“史部·正史类”的一句话得到 印证,它说:“惟《史记》、《汉书》,师法相传,并有解释。”[8](p992)考其所著 录的《史记》、《汉书》的解释(即研究)著作,大都是音义注解,如《史记音义》(徐 野民撰),《史记音》(邹诞生撰),《汉书音义》(韦昭撰),《汉书音》(刘显撰),《 汉书音训》(服虔撰)等等[8](p957),这些注释与汉儒注经训诂名物几乎相同,并且这 种史注还形成“家法”,并“相传”。这种注经范式视野下的注史,到唐初史家修《隋 书·经籍志》时还得到他们的称颂、赞赏,而对更适合史学本身发展的新的史注体—— 裴松之《三国志注》,则仅著录而未置一词。
二 史学的独立和史学研究范式的初步确立
史学逐渐摆脱经学成为独立学科,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注:参见周一良《魏晋南北 朝史学发展的几个特点》一文,周先生从目录分类及史官制度等方面加以论述。见周著 《魏晋南北朝史论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384~388页。)在目录分类上,这 一过程始于西晋荀勖《晋中经新簿》,他将著录的群书分为甲、乙、丙、丁四部,其中 丙部有史记、旧事等,这样史学便从经学附庸地位摆脱出来,开始成为与经学并立的一 门学科。东晋李充作《晋元帝书目》,把《史记》等列入乙部,史学的独立学科地位基 本确立。(注:此后阮孝绪作《七录》将《纪传录》列为第二,仅次于《经典录》,见 《隋书·经籍志一》,并参郑鹤声《中国史部目录学》“史部之形成”一节,商务印书 馆1956年,第7~11页。)到唐初史家修《隋书·经籍志》时,列经史子集四部,将史学 作为一门独立学科并仅次于经学的地位真正确立,并固定下来。
但是,这一过程异常地缓慢迂回。据逯耀东先生研究,史学脱离经学的附庸地位,始 于东汉末年。这时,司马迁的《太史公书》被称为《史记》,而史记原来是对太史记录 的普遍称呼,现在转变为对司马迁个人著作的尊称,这象征着史学打破经学的藩篱,迈 出了走向独立的第一步。同时也说明,这时史的观念已经超越了以往无组织、无系统、 单纯文字记载范畴的记录之史,具有了后世的历史意识和历史观念。[1](p37~41,p25 5~256)
魏晋之时,出现了“三史”之称,其含义与唐以后特指某三种史书不同,它泛指一般 的史学著作,与当时的五经或六经并称,若省略而言,就变成了“经史”。此后,“经 史”并称的现象非常普遍,它标志着经史对立观念的形成。说明史学不再是经学的附庸 ,而且还上升到和经学一样,成为专家之学,具有了教授对象的地位。然而,此时的史 学虽然脱离了经学,却又与文学相结合,形成“文史”合称,这在两晋时已很普遍。不 过,这时“文史”的含义与两汉时偏重于实际的文书工作不同,它不仅包含了文学和史 学,还成为一般学术的代名词,即“二汉求士率先经术,近代取人多由文史”(《南史 》卷五九《王僧孺传》“史臣论曰”)[1](p41~48,p256~257)。
文史界限的划清,是在南朝梁时。萧统编《文选》,认为“记事之史,系年之书”是 “褒贬是非,记别异同”的,应该和文学著作加以区别(《文选·序》),因此将史学著 作摒弃于《文选》之外。就在此时,阮孝绪的《七录》撰成,《七录》列“记传录”“ 文集录”,区分史学和文学。这两种极不同类的著作,出现在同一个时代,却共同划清 文史界限,正说明史学的完全独立。而此前的元嘉十五年,宋文帝设玄、儒、文、史四 馆集徒教授,这四馆的设立,实际上是官方对史学成为一门独立学科在意识形态领域的 认可。[1](p51~52,p257)
揆诸史注的前后变化,便会发现一个非常值得注意的现象,即从学术分野上来说,在 史学逐渐摆脱经学,成为一门独立学科的过程中,史注也开始打破训诂名物等经注研究 范式,探索更适合其本身特点的注释体例,进而形成这门学科本身的研究范式。
张孟伦先生说:“注释史书,到了晋朝,已由训诂分向各方向发展。”[9](p227)考诸 史籍便会发现,实际上,西晋挚虞注释赵岐的《三辅决录》,便在注中“多举书中人物 的字与籍贯仕历”;陈寿注杨戏的《季汉辅臣赞》,“杨戏和陈寿所作的小传,附于每 人赞词下”;常璩的《华阳国志》是“先开列四言赞词,然后注其人事迹”。[10](p40 8)这些,开始打破此前史注多是训诂名物的经注研究范式。而仔细考察魏晋以来的史学 发展状况也会发现,不仅史书注释,史学研究也出现了新的特点;在史学研究方面,三 国时蜀人谯周利用当时所存的古籍文献,纠正司马迁《史记》中的谬误(《晋书》卷八 二《司马彪传》)[11](p77),写成《古史考》,成为“我国史学史上第一部考史专著, 也是第一部史料学专著”[12](p135),创立了史考这种史学研究范式。干宝著《晋纪》 立有凡例,开创了历史编纂的新天地,并为其后史家竞相效仿。(注:如刘宋范晔《后 汉书》、北齐魏收《魏书》、隋李百药《北齐书》等皆有序例,参见周一良《魏晋南北 朝史论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404页)及尹达主编《中国史学发展史》(中州古 籍出版社1985年,第136页)。)史学评论也逐渐发展起来,出现了何琦《三国志评论》 、徐众《三国志评》[11](p120~121)等对某部史书进行深入研究的著作。
就时间序列来说,史学摆脱经学的附庸地位和史注打破此前的经注研究范式,二者是 同步的。《晋中经新簿》成书于280~289年间[13](p41),李充的《晋元帝书目》成书 于322~350年间[13](p48),而就现有史料来看,第一部打破史学训诂名物的经学研究 典范并综合运用和吸收前人成果、初步建立史学研究典范的是东晋孙盛的《异同评》。 据张孟伦先生研究,孙盛在此书中除训诂外,还综合运用了“补阙”、“惩妄”、“论 辨”三种方法。而此前这三种方法只是分别地在某部著作中出现(注:“补阙”如西晋 挚虞注赵岐《三辅决录》,“惩妄”如东晋徐广《史记音义》,“论辨”如谯周《古史 考》、王涛《三国志评》等,参见张孟伦:《中国史学史》(上),甘肃人民出版社1983 年,第224~225页。),孙盛则是“第一个首先综合多种方法,而集其大成的人”[9](p 225~227)。孙盛的生活年代是302~373年[14](《孙盛传》),即至迟在孙盛49岁时, 基本奠定史学独立学科地位的《晋元帝书目》已经修成。而孙盛《异同评》的成书则标 志着史学研究基本摆脱经学研究的范式,初步形成其本身的研究范式。但这种研究范式 真正确立的标志则是裴松之《三国志注》,因为孙盛的《异同评》并不是以史注形式出 现的,而裴注则找到了这种新的研究范式的载体——史注,它的出现标志着在中国学术 发展(分野)史上,继史学从经学的附庸地位摆脱出来,成为独立学科后,史学研究范式 也打破此前经学研究范式的藩篱,形成了适合史学这门学科本身特点的研究范式。
三 裴注的出现及其学术渊源
裴注的出现是史学这门学科本身内在发展的必然结果,这一点可以从裴注的学术渊源 上得到证明。逯耀东先生说:“关于裴松之的学术渊源无法考证。”[1](p338)其实, 如果案诸裴注本身,便不难发现其学术渊源之所在。
裴松之在《上三国志注表》中对此书的撰著意旨有概括的说明:“其寿所不载,事宜 存者,则罔不毕取以补其阙。或同说一事而辞有乖杂,或出事本异,疑不能判,并皆抄 内以备异闻。若乃纰缪显然,言不附理,则随违矫正以惩其妄。其时事当否及寿之小失 ,颇以愚意有所论辨。”[15](p1471)简单地说即补阙、备异、惩妄、论辨,如果能考 得这四种方法的学术渊源,裴注的学术渊源也就自然而明。那么,其学术渊源又是什么 呢?
从直接渊源来说,首先是对魏晋以来史学研究和史书注释成果的承袭和总结,并集此 方面研究之大成。
《四库提要》将裴松之在《上三国志注表》中的补阙、备异、惩妄、论辨四类析为六 端,其中有一端为“传所有之人,详其生平”,正是对挚虞注《三辅决录》“多举书中 人物的字与籍贯仕历”及常璩《华阳国志》“先开列四言赞词,然后注其事迹”体裁的 继承与发展。裴注引《三辅决录》注共9条,引《华阳国志》19条。此外裴注中还引史 学评论中的专著徐众《三国志评》共9条。裴松之在《上三国志注表》中所说的四种方 法有发凡起例作用,而裴注中便引立有凡例的干宝《晋纪》达25次。在裴松之以前已经 综合运用补阙、惩妄、论辨三种新的史学研究方法于一书的是孙盛《异同评》,而孙盛 对裴松之的影响可以说是最大的。考裴注引其《异同评》达12条,说明裴松之对此书是 很熟悉的。除此书外,裴注还引用了孙盛另外的四部著作,分别为《魏氏春秋》(共引 用55条)、《晋阳秋》(共引用21条)、《蜀世谱》、《魏世谱》至少一次。(注:以上数 据参见伍野春:《裴松之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54~258页。)可见裴氏 对孙盛的著作是非常了解的。又《魏书·武帝纪注》引孙盛《魏氏春秋》:“(曹操)答 诸将曰:‘刘备,人杰也,将生忧寡人。’”[15](p18)裴松之对此批评说:“凡孙盛 制书,多用《左氏》以易旧文,如此者非一。”[15](p19)他这句话,很明确地表明了 他受孙盛的影响。“凡孙盛制书”,一个“凡”字说明裴松之对孙盛所有的著作有系统 的掌握,甚至遣词用字也莫不推详之,所以他才说“孙盛制书,多用《左氏》以易旧文 ”,并且还“如此者非一”,更说明他对孙盛的著作沉潜很深,并且研究得很仔细。
值得注意的是,这期间出现了一种新的注释体裁——集解。如何晏《论语集解》在引 用他人注解时,便都标明了注者的姓名。[16](p112)这可能对裴松之注《三国志》产生 了一定的影响,因为他在引用他人著作时,不但标明了作者,还写明了所引之书。
就裴松之个人来说,他所以能在此时完成这部集魏晋以来在史书的内容、体例两方面 之大成的著作,和以下两个方面的因素是分不开的。
从客观条件上说,这与晋室南渡以后,南方图书资料的恢复和发展是分不开的。(注: 关于南朝政府藏书的恢复与发展情况,参见王重民《中国目录学史论丛》,中华书局19 84年,第48~50页。)尤其是417年刘裕平定姚秦,从长安获得藏书4000余卷,这种以战 争为形式的图书流通,使南方政权在短期内获得了较为完整系统的图书资料,其中必然 有其所没有的藏书和北方学者的新近著作。这为十多年后(元嘉五年,即428年)裴松之 撰写《三国志注》时充分利用北方藏书和北方学者三国史研究的成果,创造了条件。加 上裴松之是受宋文帝之诏作注,因而在利用当时的政府、皇室及私人藏书方面,都较为 便利。
从主观条件上来说,裴松之撰写《三国志注》时,在55岁左右(注:杨翼骧先生认为裴 注的撰写,始于元嘉三年即426年,说见杨翼骧编《中国史学史资料编年》(第一册), 南开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122页;逯耀东先生认为最早不会始于元嘉四年,且是在助 手的协助下完成的,说见《<三国志注>与裴松之自注》,许卓云等著《中国历史论文集 》,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257~262页;此处取逯氏说。),这对于年寿80岁高龄 的裴松之来说,正是其个人著述的黄金时期。加之他对此前的史书有过系统的研究,并 形成带有索引性质的纪传体史书专科目录——《史目》,而且这部《史目》对后世产生 了很大的影响。一百多年后的开皇年间,杨松珍曾续作此书,以至北宋初年依然存在, 甚至有了北宋人的增订本。(注:张守节《史记正义》在《五帝本纪》下曾引《史目》 ,相关研究参见王重民《中国目录学史论丛》,中华书局1984年,第70~71页。)从后 人对它的态度,可见此书所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也反映出裴松之个人对此前史书内容 及体例方面的熟悉程度和研究深度。
从间接学术渊源来说,是史注在突破其所脱胎的经注研究范式的同时,继承和发扬了 经注研究范式的优长之处。
其一是以事解经。经学研究在先秦、秦汉之时,以事解经占有相当大的比重,如《左 传》解《春秋》便是用“以事注史”的方法。直到西汉初年,伏生口授经义,作《尚书 大传》,其中叙事仍占八成。[9](p223)当史注突破其所隶属的经注,探索适合史学这 门学科本身特点的研究范式时,以事解经的优势便凸显出来,加之有《左传》解《春秋 》这一成功先例的存在,使得这种研究模式成为首要的继承对象。而裴注在这方面的实 践最为出色,《四库提要》称赞其注文“多首尾完具,不似郦道元《水经注》,李善《 文选注》皆剪裁割裂之文”[17](p403~404)。可以说颇得《左传》解《春秋》之遗意 ,也是对《左传》“以事注史”传统的回归。《宋书》本传说他“学通《论语》、《毛 诗》”,并且“博览坟籍”[18](《裴松之传》),虽然没有明说他对《左传》有多大的 研究,但从他批评孙盛“多用《左氏》以易旧文”来看,《左传》应该是他所“博览群 籍”中的一种,并且还颇有研究,以至孙盛在写书时“用《左氏》以易旧文”便被他发 现,并被指出“如此者非一”。而《左传》解《春秋》正是“以事注史”的典范。
其二是以义理解经。这种模式的典范是《公羊传》、《谷梁传》解《春秋》,阐发微 言大义。这一传统一直为经学家们所继承,直到东汉末年,遍注群经的郑玄,除却其在 名物训诂等方面取得的优异成绩外,据缪钺先生研究:“郑康成注经,多针对当时实情 而为议论,应以史事与注对读,方合。”[19](p14)可见其在注经时个人情感的流露。 裴松之在《三国志注》中便融入了许多个人的情感,这一点前人已有不同程度的研究。 (注:参见柳诒徵《三国志注义例》,见柳曾符、柳定生编《柳诒徵史学论文集》,上 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504~527页;逯耀东《<三国志注>与裴松之自注》,卢建荣《 裴松之历史评论的思想根源》,均见许卓云等著《中国历史论文集》,台湾商务印书馆 1986年,第257~272,493~517页;伍野春《裴松之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 第287~302页。)他这种在注释中融入个人情感的作法,究竟是受《公羊》、《谷梁》 以义理解经的启发,还是欲撰“成一家之言”的专著而未就的残余?非起松之于地下, 我们不得而知。但这种在注中倾注个人情感的作法却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四 裴注对后世的影响
裴注这种史注研究范式对后世史注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不仅表现在南朝梁刘孝标《 世说新语注》对裴注的继承与发展,刘昭《后汉书注》“侧重于说明史事的异同,类似 裴松之的《三国志注》”[20](“出版说明”);更表现在裴注中“备异”“惩妄”及史 注中融入个人情感对后世的影响上。尽管裴注作为史学研究范式标志的出现,并未被当 世人意识到,甚至到盛唐的刘知几时仍用经注的研究范式来审视史注,将训诂、名物等 以注经方式注史的裴、李、应、晋,训解《三史》”,称为“儒宗”,而将裴松之《三 国志注》、刘孝标《世说新语注》讥为“好事之子”(注:刘知几撰、浦起龙释《史通 通释》卷五《补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132页。刘知几对史著与史注,有严 格的区分,并对史注存有极大的偏见,他说:“大抵传史加注者,或因人成事,或自我 作故,记录无限,规检不存,难以成一家之格言,千载之楷则。凡诸作者,可不详之? ”(第133页)。不过,我们也不应该苛责古人,因为朱维铮在1996年写《周予同经学史 论著选集》“增订版前言”时便说:“在十五年前,学术界占统治地位的意见,传统典 籍的校点注释,都不算‘论著。’”(朱维铮编《周予同经学史论著选集》“增订版” 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没有走出史学尚未摆脱经学附庸地位时的学术视野。但从 裴注在后世产生的巨大影响来看,我们不得不承认刘知几此处论述的虚妄,和裴注作为 史注研究范式标志的丰碑地位。
裴松之《三国志注》中,由于“备异”、“惩妄”两种方法的运用,使史注打破了经 注本身难以克服的局限,反过来对经注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经注的研究范式中,有一条很重要的规定就是“注(传)不破经”。这一点在杜预《 春秋左氏经传集解·序》中表述得最为充分:“左丘明受经于仲尼,以为经者不刊之书 也,故传或先经以始事,或后经以终义,或依经以辩理,或错经以合异,随义而发其例 之所重。”[11](p9)即传无论是“先经”、“后经”还是“依经”、“错经”,但有一 个前提总是不变的,即只能从正面解释经文,而不能怀疑否定经文。但“备异”、“惩 妄”则不同,所谓“备异”,是指“或同说一事而辞有乖杂,或出事本异,疑不能判, 并皆抄内以备异闻。”所谓“惩妄”是指“纰缪显然,言不附理,则随违矫正以惩其妄 ”。[15](p1471)这样无论“备异”还是“惩妄”,与它所注释的文本便发生了冲突, “备异”将与其所注释文本的不同内容列出,直接动摇了所注释文本的权威性、一致性 ,引起人们对所注释文本的怀疑;“惩妄”则将矛头直指所注释的文本,对其所注释的 文本加以否定、批判,这便大大拓宽了注释的范围和功用,为后世疑经、改经,发现伪 经,在体例上创造了条件。
北宋刘敞撰《七经小传》,《四库提要》说他“好以己意改经”,并罗列出其所改的 经文,如“《尚书》‘此厥不听’当作‘此厥不德’,谓《毛诗》‘烝也无戎’当作‘烝也无戍’,谓《周礼》‘诛以驭其过’当作‘诛以驭其祸 ’”,“《尚书·武成》一篇,考定先后,移其次序”。[17](p270)。而所谓的传,刘 知几说:“降及中古,始名传曰注。”可见,盛唐之时的刘知几在考察传与注名称的演 变时,便发现在其所处时代所认为的中古之时,传就被名为“注”了,而且在刘知几那 个时代的人看来“惟此二名,其归一揆”(注:刘知几撰、浦起龙释《史通通释》卷五 《补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131页。又,关于“注”“传”名称的转变及历 代对“注”不同称谓的研究,可参洪迈《容斋随笔·五笔》卷六“经解之名”条;张舜 徽《中国文献学》,中州书画社1982年,第169页;逯耀东《魏晋史学的思想与社会基 础》,台北,东大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00年,第341~343页。)。传与注在盛唐时人的 心目中就没有什么实质的区别了,更不用说北宋之时的刘敞了。因此,他的《七经小传 》正是用“传”(即“注”)这种体裁来对原典经文加以怀疑。尽管只有三卷,但也是《 七经》“注”的单行本。关于这一点,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清代学者阎若璩考订伪《 古文尚书》的大作——《古文尚书疏证》,用的便是“注”(疏是为注作注释,即注的 注,可以说也是一种注)这种体裁。尽管从具体内容来看,其体例先是写下一段论断, 然后低一格,用按语的形式加以证明,而没有用写下经文再注疏的形式。但从其名称来 看,正是对传世《古文尚书》进行的疏证的单行本,只不过没有将其散入《古文尚书》 各篇之下,合编为一书而已,何况此前也有注文与所注典籍分别单行的先例。(注:叶 德辉说:“注疏皆别本单行,南宋而后,刻书者始合注疏于一本。”(《书林清话》卷六)另,段玉裁《十三经注疏释文校勘记》,牟润孙《注史斋丛稿》(中华书局1987年,第241~242页)对此均有研究。)
在注中融入浓厚的个人情感,在后世看来,似乎更有重要的意义,尤其是在特殊的历 史时期,它成为志士仁人表达民族气节、个人情操的一种体裁。这一点突出地表现在抗 日战争时期,可以说就在此时,南北朝时融有个人情怀的史注获得了时代新生。
宋末元初,胡三省用注《资治通鉴》的形式来表达自己的民族气节和个人情操,对此 陈垣先生曾颇有感慨地说:“《通鉴注》成书后六百六十年,前三百六十年沉埋于若无 若有之中,后三百年,掩蔽于擅长地理之名之下,至于他的爱国思想和治学精神,很少 有人注意。”[21](“内容提要”)援庵先生就是在日伪统治北京的黑暗境遇之下,对胡 三省当年遭遇有一种同情的了解,方撰成《通鉴胡注表微》发其蕴涵。陈垣先生在回忆 写此书的经历时说:“我写胡注表微的时候,正当敌人统治着北京,人民在极端黑暗中 过活,汉奸更依阿苟容,助纣为虐。同人同学屡次遭受迫害,我自己更是时时受到威胁 ,精神异常痛苦。阅读胡注,体会了他当时的心情,慨叹彼此的遭遇,忍不住流泪,甚 至痛哭。”[21](p411)在陈垣阐发胡三省《通鉴注》所寓含的意蕴的同时,有的学者正 用注释的形式,将自己的个人情感寓于对古人的评论之中,这便是余嘉锡先生的《世说 新语笺疏》。据周祖谟先生说:“作者注此书时,正当国家多难,剥久未复之际。”即 日伪统治时期,“用意在于砥砺世节,明辨是非”[22](p3~4)。可以说,这正是史注 的新生。
五 余论
当我们再次从学术分野的角度来审视中国学术的发展时,就会发现一个近似规律性的 现象,即经史关系的变化。周予同先生说:“从其历史发展来看,史由附于经,而次于 经,而等于经,以致现在的经附于史,有其一定的过程。”[23](p695)周先生此言确有 见地,关于史由“附于经”到“次于经”的转化,可以从上文所论史学逐渐摆脱经学的 附庸地位,成为一门独立学科的过程中看出。不但如此,在此期间,史注也同样经历了 由经学视野下以注经方法注史的经注研究范式,逐步探索形成适合史学这门学科本身特 点的史注研究范式的过程。
至于史学由“次于经”到“等于经”的学术发展则在明代中叶,这一点,可以从此时 及此后学者们关于经史关系的论述中得到证明。王阳明说:“五经亦史。”王世贞曰: “六经,史之言理者也。”胡应麟云:“夏商以前,经即史也。”何良俊言:“史之于 经,上古原先无分。”顾炎武说:“孟子曰:其文则史,不独《春秋》也,六经皆然。 ”(注:参见钱仲书《谈艺录》八六“六经皆史”条,中华书局1984年,第263~264页 ;牟润孙《励耘书屋问学回忆》,《励耘书屋问学记》,三联书店1982年,第90页。) 这些都是那时的学者群体,关于史学上升至与经学同等地位的认识。尽管在当时的官方 意识形态中,经学仍处于至高无上的独尊地位,但在学术界内部,学者们却发出了经史 平等的共同心声。
伴随着史学上升至与经学平等的地位,史学研究的方法也逐渐渗透到经学研究中,为 经学研究者们所采用。江藩《汉学师承记》记载了清康熙间学者阎若璩的一则故事,最 能反映这一情况。“昆山徐乾学问曰:‘于史有徵矣,于经亦有徵乎?’若璩曰:‘案 《杂记》曾申问于曾子曰:“哭父母,有常声乎?”申,曾子次子也。《檀弓》:“子 张死,曾子有母之丧,齐衰而往哭之。”夫孔子殁,子张尚存,见于《孟子》,子张殁 ,而曾子方丧母,则孔子时曾子母在可知。《记》所载《曾子问》一片正其亲在时也。 ’乾学叹服。”[24](p9)。阎若璩这种“于经亦有徵”的治经方法正是史学研究中的考 证法。至于徐乾学“于史有徵矣,于经亦有徵乎”的问语,也表达了他本人想用史学考 证方法来治经的心愿和企图。而阎若璩用“于经亦有徵”的治经方法研治《尚书》的大 作——《古文尚书疏证》,其学术价值与在学术史上的地位更不待言。
“经附于史”的过程明显地表现在晚清民国以来,学术界对章学诚“六经皆史”说的 发现和重新解释上。尽管章氏提出“六经皆史”说时,有其个人“通史致用”的深意( 注:参见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章实斋”章,商务印书馆1997年;余英时《论 戴震与章学诚》,三联书店2000年。)及浙东史学的学术背景。[23](p716~725)但晚清 尤其是民国以来的学人在解读这一学说时,却并不作如是观,而是将六经视为历史,周 予同先生在1936年甚至明确主张“六经皆史料”之说,并号召“以治史的方法以治经” [23](p622)。20世纪40年代,胡朴安先生就是受章氏此说的启发,撰写了《周易古史观 》,证明“自《屯卦》至《离卦》为草昧时代至殷末之史。自《咸卦》至《小过卦》为 周初文、武、成时代之史。”[25](“自序一”,p7)他说:“六经皆史,章实斋尚是一 句空言,必如是实实在在证佐出来,与人共见,始得与人共信也。”[25](p13)经学地 位急剧下降到这样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当然与戊戌维新以来的科举改革,清末新政中 科举制度的彻底废除等政治改革和“五·四”以来各种社会思潮等外在因素的影响有关 。但考之中国学术发展的分野变化,也会发现经学地位渐趋下降,逐步成为史学附庸的 发展轨迹。钱穆先生曾考察过晚清道、咸以来经今文诸儒的治学方法,他说:“治经终 不能不通史”;“龚定庵、魏默深为先起大师,此两人亦既就史以论经矣。而康长素、 廖季平,其所持论益侵入历史范围。故旁通于史以治经,筚路蓝缕启山林者,其功绩正 当归之晚清今文诸师。”这正透露出晚清今文经师治经方法的变化,即“旁通于史”。 而他们判断经书及经书所载之事的真伪时,就考诸史书,把史作为判断和衡量的标准, 即“就于史学立场,而为经学显真是”[26](p6)。这正是经学在学术发展中附属于史, 成为史学附庸的表现。
仔细考察经学成为史学附庸后经学研究范式的变化,就会发现不仅经学研究被纳入史 学研究的视野之下,经注研究范式也成为史注研究范式的附庸。钱穆先生于1930年发表 的《刘向歆父子年谱》,可以说是史学研究视野下经学研究的代表作。而胡朴安先生的 《周易古史观》则完全是用注释的形式出现的,就其注释内容来看,其所遵循的研究范 式主要是史注研究范式而不是经注,这是经注研究范式成为史注研究范式附庸的显例。 不但如此,就连经学史的研究,也开始采用史注的研究范式。如周予同先生研究经学史 ,其成果就是用史注的形式注解皮锡瑞的《经学历史》,并“通过注释,在实际上改变 了原著的取向,将它由经学著作变成了历史著作,变成了具有经今文学倾向的中世纪中 国经学史的著作”[23](p3)。
综观中国学术发展分野史,会发现这样一个规律:当经史关系发生重大变化时,其研 究范式也随着发生变化,发生变化的时间虽然有所不同,但其发生序列(即先后顺序)却 是相同的,即当经史关系发生重大变化的同时,其研究范式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收稿日期:2003-04-15
标签:裴松之论文; 史记论文; 三国论文; 三国志论文; 历史书籍论文; 汉书论文; 春秋论文; 读书论文; 华阳国志论文; 魏晋论文; 魏晋南北朝论文; 魏晋时代论文; 历史学家论文; 左传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