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全球区域化的文学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区域论文,全球论文,文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0;G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6198(2002)01-0128-03
在全球化时代中,文学研究既包含全球性因素也包含地域性因素。一方面,虽然几乎每一种理论都来自特定的区域文化,却无不寻求阐释和方法论的充分有效性。理论在翻译中旅行。另一方面,无论用任何一种语言写成的文学作品都是独特、特殊、自成一类的,文学作品拒绝翻译,拒绝旅行。在理论与细读的必要结合中,文学研究以一种可被称为“全球区域化”的方式兼备地域性与全球性。当前,作为全球化的伴生物,对于“世界文学”(换言之即全球化语境中的文学)的研究正活跃地复兴了。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来自一种文化的文学作品能在多大程度上被处身于另一种文化的人们理解和说明。
让我以亨利·詹姆斯小说《一个妇人的肖像》(写于1880;修改于1908)为例,对这一问题加以讨论。对于比如生长在中国文化背景中人来说,究竟有多少可能获得对它的正确理解呢?亨利·詹姆斯小说《一个妇人的肖像》能够旅行吗?也可以从不同的方向提同样的问题。对于我来说,即便学习中文,又有多少可能理解像《秋兴八首》这样的中国文学杰作呢?作为中国文化的门外汉,我如何能够期望把握这些诗以及它们绵延百年的大量注释评论呢?我甚至无法理解诗歌标题里的含义微妙的“兴”字。
亨利·詹姆斯小说《一个妇人的肖像》的最后一幕要算是卡斯帕·古德伍德对伊莎贝尔的亲吻了。整部小说以此为高潮。这篇小说不妨叫作“亲吻的故事”。最后的高潮之吻是小说中一长串亲吻的最后一环,其中的许多发生在女人之间,所有这些吻都发挥有效的言语行为功能,甚至作为无声的姿势取代了言语行为。接吻是一种不通过言辞而通过姿势行事的方式。本文提供了三种不可调和的解释:(1)本文或语言的。(2)心理分析的。(3)文化的。……
还是回到最初的问题:我对卡斯帕亲吻伊莎贝尔的解释在多大程度上是以因普遍性而可翻译的文学理论为根据?这种解释又在多大程度上是以因心照不宣而很难翻译的区域性文化前提和难于甚至不可能用一般、普遍、“全球化”的术语来表述的“地方性知识”为根据?答案是区域性总要感染全球性。例如,我曾使用言语行为理论。言语行为理论具有普遍诉求。它能够用抽象的概括来表述语言或其它符号如何被用来使某事发生而不是命名某种状态的事物。但是所有特定的事件,举例说伊莎贝尔接受或拒绝求婚,或卡斯帕对伊莎贝尔的亲吻,都与区域性状况或前提息息相关,那些欧洲或美国文化的局外人可能会在评价言语行为和判断其是否“恰当”上即以言(或其它符号)行事的有效性上面临困难。
卡斯帕的吻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大概所有的文化都有接吻或类似接吻的东西。但能否肯定地这样讲呢?据说爱斯基摩人以彼此摩擦鼻子取代接吻。粗粗翻阅由斯蒂夫·欧文编的长达1200页的《中国文学选集:从起源到1911年》,没有出现哪怕一次接吻的情景,反之,以英国文学作为西方文学的代表,接吻在乔叟、莎士比亚、弥尔顿等人的作品中层出不穷,更不必说我能想到的大多数英国小说。接吻在英国文学中比比皆是,在中国文学中却几乎缺席!即便能够表明接吻是普遍的,借以评价亲吻是否是恰当适宜的“符号行为”以及是否在文学作品中予以表现的地域性礼仪规范却是非常特殊的,这与长久的文化记忆息息相关,例如在西方可以回溯到犹大对基督之吻,并与特定文化的特定历史运动相联系,就卡斯帕对伊莎贝尔的吻来说,其含义之微妙、魔力之巨大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詹姆斯对卡斯帕之吻的描述运用了两处转义,即通过来自可见、可知和可命名领域的辞格来界定没有合适名称的事物。这些转义使用了两个意象:一是一生的生活图景在溺水人眼前闪现,一是耀眼的闪电扩展、再扩展然后停留。就非西方文化来说,是否有名称或概念对应于我们的转义呢?举例说,陆机在他著名的《文赋》里讲了许多寻找正确的诗语逼真地形容事物之难的话:“体有万殊,物无一量,纷绘挥霍,形难为状。”虽然认识到诗歌写作中寻找正确语词的艰巨,陆机并没有诉诸隐喻概念,更不要说转义了,尽管这两者都属于亚里士多德以来西方传统的一部分。但中文诗在大量使用我们西方人可能称为转义的手法。主观感受与客观景物描述的强有力并置就是如此。《诗经》中有这样的例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中国诗一直在使用转义,只是没有明确使用这一名称或概念,尽管中国人用“比”表示比较,用“兴”表示“感发”或“感发性的意象”。这种术语上的差异是否构成两种文化交流上的障碍?只是不正当地把隐喻和转义强加于中国“文学”,能穿越这种障碍吗?甚至文学这个名称本身准确吗?因为在中文里没有哪个词确切地对应于英文的“文学”。我被告知,中文里的“文”有迥异于西方的含义。
最后,我对于“秘密”这个概念的使用正如同西方文学本身一样,是与独特的西方宗教、哲学传统相联系的,秘密是典型的西方文学特征,尽管在亚克·德里达最近的思想发展中用抽象的概念术语加以表述,要对这种或那种西方文化的局外人把秘密这个概念讲清楚面临很大困难,正如不懂道家学说就无法理解中国文学一样。
也许正是由于面临着这些困难,全球化的文学研究应多向人类学的小心谨慎和精益求精学习。当今的文艺批评家或理论家要在一定程度上自觉地成为自身文化产品,具体地说是文学作品的人类学学者。我认为,伴随着经济和技术的全球化,文学研究转移扩展至全球规模已是大势所趋,但温和地讲,区域性仍然侵蚀着全球性。全球区域化将成为未来几年里文学研究的主要目标。
〔收稿日期〕2001-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