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意愿、行业潜能与家族控制——基于全国私营企业调查的实证检验,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实证论文,潜能论文,意愿论文,私营论文,家族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引言
Berle & Means在其经典著作《现代公司与私有财产》中预言,随着企业成长,股权分散将成为现代公司所有权结构的主导形式。[1]然而,La Porta et al.和Claessens et al.所做的企业所有权结构的开创性研究表明,无论是在发达国家还是在发展中国家,家族所有或家族控制均是一种极为普遍的企业组织形式。[2-3]在一些国家或地区,几个家族或财团可能控制整个国家财富或企业市值的大部分,如印度、韩国、日本等。[4]在中国转型经济条件下,家族控制企业一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但对家族控制前因的探究则缺乏严肃的学术讨论。根据万德数据库的统计,在创业板上市的250家上市公司中,实际由家族或类似家族组团控制并负责运营的公司有223家,占比高达89.2%。许多小企业最初都是由家族所有和管理的,随着企业规模扩大和公开上市,创始家族依然会积极保持对企业的控制权。[5,3]或出于在外部投资者保护不足下以家族控制保护所有者权益,或出于利益侵占或保障家族生活的考虑,家族企业控制者往往不愿家族控制权被稀释。
总的来看,产权保护理论在解释家族控制权方面应用最广,许多学者将家族控制作为投资者保护不足的一种替代性制度安排。但难以解释的是,即便在通常认为市场较为完备、投资者保护程度高的美国,家族企业也是一种主导的企业组织形式,Berle & Means倡导的分散的所有权结构也并不普遍,美国财富500强中有近40%的企业是家族所有或家族控制的。[6]从公司治理视角出发的大股东侵占理论认为,家族通过高度控制获取私人收益,采取机会主义行为侵占上市公司资源,由此给出了另外一种解释。但这些解释基本上都是从公司内部治理以及市场治理的角度展开的,是一种消极或“保健”意义上的,而不是生产性的。企业作为一种生产和创新创造价值的组织,主要的不仅在于其产权保护以及公司治理,更为主要的还在于生产性功能。[7]近年来,代理型企业出现许多机会主义行为,上市公司造假、经理人推高股票价格以获取高的期权回报等,使得这种“无主”的企业治理模式受到越来越多的质疑,家族控制企业也因此受到更多的重视。本文试图跳出以往的制度和治理解释范式,从创业视角揭示家族控制所蕴含的价值创造意义。家族控制是家族业主权威实现的渠道,家族企业作为家族财富的载体,往往承载着向后代传承的责任,家族控制成为家族后代跨代创业和持续创业的先行条件。本文采用全国工商联2010年私营企业抽样调查数据,首先检验我国中小型企业不同传承意愿条件下家族控制方式和程度的差异,继而分组检验不同行业潜能下该关系的差异,以期促进现有的家族创业研究,并对现实家族企业的控制权和传承安排有所启示。
二、理论回顾和研究假设
学术界对家族企业控制权的研究源于对家族企业界定标准的探求,不同学者分别从控制权、投票权、对战略方向的掌控以及家族成员参与管理过程等视角提出了家族企业的定义标准。随之,家族控制的绩效结果成为金融和管理领域研究的热点,家族控制的前因探索并未成为研究的主流。但家族控制的绩效含义至今仍未取得一致的结论,学者一方面比较家族控制企业与非家族控制企业是否存在效率差异,但大多因为家族控制权临界水平的选择标准及情境因素不同而得出不同的结论[8-11];另一方面,不同的家族控制程度和方式对企业绩效的影响作用也都有不同的实证结果,从较低家族控制产生的激励和监督效应到较高家族控制带来的侵占和“堑壕”效应都有所涉及。代理理论和资源基础观在家族控制研究中应用广泛,但难以提供新的解释[12-13],近来一些学者开始从关注“是什么”转向“为什么”,以挖掘这一现象背后的理论释义。
Villalonga & Amit将“家族为何保持企业和产业的控制”的理论解释归为两类:一种是基于竞争优势视角,在此假设下,企业旨在最大化家族和非家族股东的价值;另一种是控制权的私人收益视角,家族股东通过侵占非家族投资者的利益而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14]Bertrand & Schoar还指出,强烈的家族价值观也会将企业组织推向家族控制,两位学者认为“家族企业为何如此盛行”的争论焦点在于家族企业是对制度和市场环境的有效回应,还是文化规范的结果。[12]他们同样认为竞争优势或效率是一重要解释,家族控制是企业获取比较优势的来源,家族企业可以取得比非家族企业更卓越的绩效;另一可能是文化规范的结果,在家族文化浓郁的国家或地区,保持高度的家族控制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1)制度理论对家族控制的解释。一般来说,投资者有两种治理策略可供选择:一是利用外部治理机构的约束力量,如资本市场和法律制度来防止管理者机会主义行为或大股东的侵占行为;另一种就是他们可以保持企业的集中控制权以实施直接管理维护自身利益。[13]Burkart et al.也在其分析中将产权保护列为家族控制原因之一,指出当现行法律制度对股东的保护不足,所有权和控制权分离变得效率低下时,家族保持控制权也是家族理性的选择。[15]强法制系统下,大股东的侵占行为可以得到抑制,广泛的专业化管理是最优的,但当法制系统不完善时,家族中同时保持控制和管理是最优的。同样,潘必胜的专著中也指出,近代中国盛行家族制,根本的原因是保护所有权。[16]在外部治理恶劣的环境中,一般的民营企业家,为了保护所有权,一方面增大持股率甚至绝对控股;另一方面安排尽量多的家族成员占据企业的管理岗位。除正式制度外,文化等非正式制度也是促成家族控制的重要因素。李新春认为由于经理人市场的不完善、家族主义的普遍存在和信任的缺失,家族企业往往采用家族和职业经理人共同分割企业控制权的“折中治理”模式,经理人拥有的控制权是残缺的,家族通过各种方式保持对经理人的控制,以降低代理成本。[17]同时,家族从保持领导权上还可以获取非财务的、声誉的收益[18],尤其是与企业竞争优势密切相关的隐性知识(tacit knowledge),只能在家族成员或最信任的人之间才能有效转移时,家族控制也是极易形成的。
(2)治理理论对家族控制的解释。家族企业的所有者、管理者合一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传统的委托代理问题,但因家族“一股独大”又时常带来大股东侵占问题。Grossman & Hart指出家族大股东或管理者会以少数股东的利益换取剩余控制权收益[19],Demsetz & Lehn把集中的所有权结构的原因归纳为最小有效规模、企业家控制的快感、对未来产出的潜力控制和政府管制四个方面,家族控制可以获得“潜在的舒适”(amenity potential)[20]。大股东侵占理论认为,家族控制有可能牺牲公众股东(非家族)来给予大股东(家族)利益,为家族股东服务。家族保留控制权可以带来寻租的机会,家族可调动家族外的资源谋取自身利益。[21]此外,控股家族还可通过双级股票、金字塔控股等机制以较小的现金流获得更强的控制权[22],在分散风险的同时,提高侵占的机会。而Villalonga & Amit对美国企业和产业的家族控制研究发现,家族是否保持控制依赖于家族的身份,创始人家族更可能在能为整个企业带来竞争优势时保持控制,而不是在能获得控制权私人收益时保持控制权。[14]除实质性的收益外,家族保留控制权可以获得企业发展壮大之后带来的声誉和成就感。控制权本身就是声誉的载体,如果将控制权交给外部人,会稀释声誉带来的利益。很多家族企业的产品品牌或者公司商号就是用创始人姓名来冠名的,创业者甚至把自己名字刻在公司办公楼或者产品标签上,这些永恒的建筑和产品使企业家在心理上将企业看做是自己生命的永续。[23]
虽然制度理论和治理理论在解释家族控制方面具有一定的作用,但家族控制所蕴含的丰富的创业价值并未在现有的理论分析中揭示出来。剩余控制权是战略决策或企业家创业创新精神的产权基础或权力来源,剩余控制权的创造性运用是企业获取价值或创造企业家利润的重要工具,但这后者的意义往往被忽视,也缺乏系统的理论探讨。家族企业对于控制权有着天生的偏爱,或许是与家族企业的传承和家族价值观或使命是密切关联的。同时,在过去关于家族控制的分析中,过分强调公司治理的价值同样可能是误导性的。人们在强调制衡的控制权结构可能带来的对于代理人的监督作用的同时,可能忽视了控制权也是战略决策权和企业创新创业的基础。因此,理解和深入分析控制权与创业精神之间的关系,尤其是理解家族企业控制权对于家族传承的价值显然是理论上值得研究的重要问题。另外,家族企业深深嵌入于社会之中,其行为时刻受到所处社会背景的影响。近来越来越多研究意识到家族企业的社会身份对理解其行为的重要性,尤其是Miller et al.对家族企业社会身份和制度逻辑的分析对家族创业研究具有重要启示。[24]
关于家族控制企业究竟是促进还是抑制创业精神发挥的情境尚存在争论,不过近来研究越来越关注家庭在社会经济财富创造过程中的创业功能。[25]家族创业的主体不只是创始一代的新企业创建过程,还包括创业精神在世代间延续的持续创业。家族企业作为一个或多个创业者发现和开发机会的创业行为所产生的结果,为了成长和存活,他们必须在代际间保持和增长最初的创业导向。[26]家族企业研究一直致力于寻找家族延续、有效传承的方式,但过于关注财富的传承,而对真正核心的“跨代创业精神”关注不够。家族传承意愿是将企业的有形资产及无形资产传承到下一代的意图[27],其包含着财产传承与企业控制权传递两个方面。控制权的传承内涵即是对企业战略方向的把控和发挥企业家精神的能动性。Zahra et al.指出家族企业研究亟须深入拓展家族企业如何保持和增加跨代创业行为以获得生存和成长的知识。[28]家族跨代创业即是家族与创业概念的结合,意指一个家族保持其社会经济财富创造的创业精神在世代间延续的倾向和能力。[29]而家族企业的延续和传承面临着很多的不确定性,除权力的传承外,无形的、内涵的传承更加难以掌控,所谓的“富不过三代”更多的是因为创业精神的缺失导致的。而家族创业精神发挥的前提往往是对企业控制权的掌控,尤其是剩余控制权,是创业功能的必要组成部分。[30]事实表明,代理人控制的企业更注重短期规模成长,家族的持续性可以保证长期战略的实施。从家族企业的社会身份特征来看,意图将家族企业在世代间传承的企业将家族作为投资者兼具创业者,会将企业的命运与家族的声誉联系起来,更加注重企业的持续创业成长以及家族的社会价值。[31]而相对的,仅是意图传承股权或财富的企业仅将家族后代视为投资者而更多考虑的是如何实现企业的经济价值,从而在最大限度上满足股东的利益最大化需求。传承意愿尚不确定的企业可能面临两种角色的混合。同时,个人或家族对于企业的所有权、控制权以及管理权又是与企业的家族传承相互关联的。个人或家族对于这些权力的掌握可以保证个人或家族的有形或者无形资产得以传承到下一代。在个人或家族对这些权力没有绝对掌握的情况下,即使这些个人或家族有传承的意图,他们的意图以及与实现这种意图所对应的企业战略也很难得到贯彻——其他的股东、董事或者管理者很可能有他们自己的想法以及他们自己的战略偏好。
假设1:具有家族传承意愿的企业会更加保持企业的控制权。
企业所在行业的特征会影响其家族创业的选择。越来越多的现实案例表明,在家族企业最为普遍的制造业行业面临交接班之际,许多家族二代钟爱投资或自身有兴趣的行业,而制造业的微薄利润和发展空间打消了他们坚守制造业的信心。因此,行业的潜能也是影响家族跨代创业和控制权选择的一个重要因素。行业潜能既包括经济性的,也包括非经济性的。经济性的行业潜能指的是行业的获利潜力,在本文中以行业的竞争程度衡量,非经济性的行业潜能在影响家族控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行业所提供的潜在舒适(amenily potential),由行为人的兴趣或偏好所决定。本文认为,经济潜能低的情况下,意在股权财富传承的企业保持家族控制的积极性更低,而对接班传承的企业影响不大。而在非经济潜能高的情况下,家族持续创业和跨代际财富创造为实现家族愿景提供了条件,同时加强了接班后代继续打拼家族事业的信心,在这种情况下旨在接班传承的家族企业会更加增强家族控制。而在行业潜能低的条件下,希望接班传承的家族企业实现家族愿景和发挥后代企业家精神的能力受到限制,而可能减弱其保持高度家族控制的积极性。因此,我们假设:
假设2:行业潜能对传承意愿和家族控制的关系具有调节作用,具体而言,经济潜能低时或非经济潜能高时,意图接班者比其他类型企业家族控制程度更高。
三、研究设计
1.样本与数据收集
本文的原始数据源自中国私营企业研究课题组在2010年进行的第九次全国私营企业抽样调查数据库,调查对象是全国各地的私营企业家,此次调研旨在深入分析我国当前非公有制经济的发展态势和问题。参与调查的企业样本共有4614家,分布于全国各省市自治区,从事各种行业经营。根据《中国民营经济发展报告》,截至2009年年底,登记注册的私营企业已达740.15万户,占全国登记注册企业总数的70%以上。而私营企业中,又以家族企业为主,尤其是对中小企业来说,家族控制的情况更为普遍。家族在企业所有权、董事会或管理岗位等不同方面都有不同的涉入程度。虽然课题组对调查过程严谨控制,力图提高数据的完整性和真实性,但由于涉及企业所有权结构及真实绩效等具有较高敏感性的信息,仍有较多的数据缺失。为保证数据的准确性,本文剔除了一部分不符合客观事实和缺失值过多的样本,最终有1826家企业样本进入后续分析。
2.变量与测量
(1)因变量。家族控制旨在衡量对企业重大决策的控制,在企业治理中有多种形式,包括所有权、董事会及管理层中的家族控制程度。就目前对家族控制权的研究来看,学界多集中于对家族控制权水平的探讨,其中主要聚焦于家族控股方式实施的控制。现实中,不同的家族控制方式其影响机理和作用路径均会有所差异,鉴于很多中小企业尚未设置董事会,本文主要关注家族所有权和管理控制,及不同控制方式的综合变量。
(2)自变量。家族传承意愿是衡量家族企业主希望将企业传承给家族成员的态度,根据企业家对子女接班问题的回答分为有意愿家族接班传承的、家族股权财富传承的和不确定的三组。对于中国家族企业的传承,尚未加以考虑或不确定的占据很大比例,尤其是在很多家族二代不愿接手家族企业但市场上又难以找到可信可行的职业经理人选时,这种矛盾尤其严重。
(3)调节变量。本文以行业潜能作为影响传承意愿和家族控制的调节变量,包括行业偏好和竞争性。行业偏好指的是特定行业为创始家族所带来的非经济性的收益,如个人兴趣爱好、家族声誉等,参照Fan et al.对行业的编码[33]设计了虚拟变量。竞争性是所在行业的竞争激烈程度,反映了行业获利的趋势,在文中以工商局登记的各行业私营企业数量衡量,并以均值为界划分了低竞争性和高竞争性行业。
此外,根据以往研究,本文把可能影响家族控制权安排的企业家和企业特征作为控制变量纳入模型中,包括企业主年龄、性别、教育程度、企业年龄、规模、资产负债率、所在省市的市场化水平。各个原始变量的条目来源和具体设计如表1所示。
四、实证检验和结果
1.描述性统计分析
样本企业的概况如表2所示。从表中可以看出,在所有1826个样本企业中,家族控制水平普遍较高,有1019家企业是家族100%持股,占样本总数的55.81%,还有566家为家族控股,占比达31%,家族持股低于50%的仅有241家,占比为13.2%。另外,近九成的样本企业为家族成员担任CEO,仅有183家企业聘用了职业经理人担任CEO。从样本企业的基本特征来看,样本以中小企业为主,大多来自东部省市,位于制造业和批发零售业,处于新创和成长阶段。其中,近一半的企业(848家)雇佣人数不足50人,超过500人以上的企业仅占到样本总数的8.98%,所有样本平均雇工人数为171人。来自东部地区的企业有963家,占半数以上,746家企业属于制造业,321家企业位于批发零售行业。成立时间在8年以内的有955家,占样本总数的52.3%,8年以上及15年以下的726家,占39.76%,15年以上的企业仅有145家。从企业家特征来看,近九成为男性企业家,处于40—50岁年龄段的企业家最多,有816位,企业家的教育程度多介于初中和大专之间,占到样本总量的84.34%,大学及研究生以上学历的比例较低。可见,在现有研究普遍针对大型、上市公司样本,而忽略对小型、非上市中国私营企业中的家族控制的研究背景下,本文选取的样本对家族控制研究的情境拓展具有一定的价值和意义。
表3汇报了研究中主要变量的相关系数和均值、标准差及最小、最大值。从表3可以看出,家族控制的各个变量呈显著的正相关关系,尤其是家族控制方式的汇总变量和家族所有权之间的相关系数高达0.8,说明我国家族企业的所有权和控制权合一程度较高,掌握所有权即是掌握了控制权。家族参与关键管理的比例与家族所有权也是显著正相关。就企业家特征的控制变量看,企业家性别与家族控制无显著相关关系,而年龄与三种控制变量均是显著负相关,教育程度与家族控制显著正相关。企业特征的控制变量中,企业年龄与家族控制正相关,而规模与控制程度显著负相关。对制度环境的控制变量显示,市场化程度仅与家族管理比例有显著负相关关系。调节变量中的行业偏好和竞争性总体上和家族控制程度无显著相关关系,仅行业偏好的家族管理比例较低。自变量家族传承意愿和家族控制的相关系数显著为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意图家族传承的企业家族控制程度相对较高。
从主要变量的统计指标来看,样本企业的平均家族持股比例为80.7%,家族管理的比例为23.6%,即平均每四个关键岗位中就有一个被家族成员控制。对传承意愿的分组检验显示,意图子女接班管理的企业有399家,仅传股权或财富的有558家,而暂时还未考虑这个问题的高达869家,占总样本数的近一半。与子女接班意愿的比较可以发现,家族企业主的家族传承意愿与子女接班意愿具有较高的匹配性,无家族传承意愿的多是子女不愿接班的企业。通过对企业家不同年龄段的家族传承计划分类统计显示,很多年近退休的企业家尚未考虑子女的接班问题,并没有明确的接班计划和打算。家族传承作为家族企业发展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似乎并没有引起企业主足够的重视和做出精细的计划。
2.回归分析与假设检验
为检验前文提出的理论假设,本文通过线性回归分析和Tobit回归分析方法进行检验。其中线性回归分析用于家族控制方式汇总变量作为因变量的模型检验,Tobit回归分析用于家族所有权和家族管理比例作为因变量的模型检验,因为样本中很多企业是家族完全持股,家族所有权变量在多处取1,而有部分家族企业并未有家族成员进入关键管理层,家族管理在多处取0,Tobit回归适用于这些在左侧或右侧截取的变量。表4汇报了以家族控制方式为汇总变量、家族所有权和家族管理比例为因变量的基准模型和加入自变量的回归分析结果。模型(1)、模型(3)、模型(5)为仅有控制变量的模型,模型(2)、模型(4)、模型(6)为加入解释变量后的模型。根据企业主对接班问题的回答,本文将家族传承意愿分为意图接班传承的、股权财富传承的和传承意愿尚不确定的三类。将意图子女接班传承的作为基准组,设置了两个虚拟变量,分别为fs_u(传承意愿尚不确定的为1,其他为0)和fs_o(意图股权财富传承的为1,其他为0)。总体而言,不同家族传承意愿与家族控制程度有显著相关关系,且与意愿子女接班管理的企业相比,仅是股权财富传承的企业具有较低水平的家族控制,包括在所有权和家族管理方面;而尚不确定是否传承的企业的总体控制水平和所有权及家族管理方面也较低,这与前文提出的假设1一致。就控制变量来看,企业家的性别与家族控制程度无显著关联,而越年长的企业家控制程度越低,学历越高的企业家采用更高的控制水平。就企业特征而言,企业年龄与家族控制程度显著正相关,可能是因为创业初期风险过高而在创业企业稳定后家族才增加涉入;企业规模和资产负债率与家族控制程度显著负相关,表明随着规模的成长和外部借贷比例上升,家族可能牺牲部分控制权以获取外部的资源和资本,故带来家族控制的降低。制度发展水平总体上与家族控制水平无显著相关关系,这与产权保护理论给予的直观认识有偏差,表明中国的市场化进程并未减弱家族的影响。
在上述基础上,我们进一步对不同行业潜能下,家族传承意愿对家族控制程度的影响进行了检验,结果如表5所示。行业潜能主要选取了行业潜能的程度,包括行业所提供的潜在偏好和行业竞争性高低。模型1至模型4为因变量是家族控制方式汇总变量的线性回归分析结果,模型5至模型8为因变量是家族所有权的Tobit回归分析结果,模型9至模型12为因变量是家族管理比例的Tobit回归分析结果。通过比较各因变量在低偏好和高偏好行业、低竞争和高竞争行业的模型回归后解释变量系数的差异,来判定家族传承意愿和家族控制的关系是否受到不同行业潜能的影响。①
对家族控制方式汇总变量的回归结果显示,不同家族传承意愿的企业家族控制程度在不同行业潜能下有着显著的差别。与意图接班传承企业相比,意图股权财富传承企业在行业竞争性高时和高偏好行业保持更低水平的家族控制。而传承意愿不确定的企业保持家族控制的积极性仅受行业偏好性的影响。具体来说,无论是低偏好行业还是高偏好行业,意在股权财富传承的企业及传承意愿不确定的企业均具有较低的控制水平。以股权财富传承变量为例,在低偏好和高偏好行业均与家族控制方式汇总变量显著负相关(在两组间回归系数的差异Z值为3.714>1.96),这说明行业偏好性加大了意图子女接班和仅是股权财富传承企业控制权差异的程度。另外,在高竞争行业,仅是股权财富传承的企业无意保持更高的控制权,而在低竞争行业,仅股权财富传承的企业和意图子女接班传承的企业控制程度差异仅达到边缘显著。对家族所有权和家族管理比例的进一步检验显示,意在股权财富传承的企业比接班传承的企业显著持有较少的股份和较少参与家族管理,且这一差别在行业经济潜能低和非经济潜能高时得到增强。传承意愿尚不确定的企业与接班传承企业的家族控制差异受到行业偏好性的调节,而在不同行业竞争性下没有显著差别。总体上,这与原文提出的假设2一致。
五、研究结论与讨论
本研究选用2010年全国工商联私营企业抽样调查的1826家企业样本对我国家族企业传承意愿和家族控制的关系进行了分析,并对不同行业潜能的调节作用进行了检验。结果显示,在我国中小型非上市公司中,家族控制的现象是极为普遍的,家族控制和所有权的合一程度是较高的。不同家族传承意愿下的家族控制模式存在差异,意在股权财富传承的企业和传承意愿尚不确定的企业较意图子女接班管理的企业家族控制程度要低。在不同行业潜能下,三类企业的家族控制程度存在差异。在可为家族提供非经济收益或潜在偏好的行业中,意在接班传承的企业会更加保持控制权,而在经济收益低的高竞争行业中,意图股权财富传承的企业的家族控制程度显著比意图接班企业更低。对于传承意愿不确定的企业,其家族控制程度与接班传承企业的差异仅受行业非经济潜能的影响,说明行业非经济潜能是决定家族控制的重要考虑。
以上结果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仅是意图家族后代继承股权来传递家族财富的企业家,并无继续保持家族控制的积极性,尤其是在行业经济潜能低的情况下。单纯股权的传承使得家族后代更多扮演投资者而非创业者的角色,更看重资本回报和收益。而真正意图家族传承的是那些想让子女接班管理企业的事业传承型的家族企业,希望子女能继续发挥创业者兼具投资者的角色,切实实现家族创业的延续,甚至通过跨代创业演变成创业或企业家族。跨代创业视角将家族传承这一传统的家族企业研究议题与创业领域相衔接,揭示了家族传承背后孕育的创业精神的延绵。
本文对家族企业研究者和实践者对家族控制企业的理解具有三方面的重要启示:1)理解家族传承和控制的创业价值。未来十年,越来越多的企业步入交接班时期,不同的家族传承安排必然对企业的控制权安排产生影响,尤其是中国情境下许多家族企业创始人迟迟不愿放权、众多家族二代不愿接班等因素增加了家族传承的不确定性,意在事业传承、财富传承还是家族退出均是影响家族控制权安排和持续创业的重要条件。2)不同行业前景下的家族控制权安排。前文研究结果显示,在行业经济发展前景不好会削弱仅是意图财富传承企业保持家族控制的积极性,而在提供潜在舒适或偏好的行业会增强意图事业传承企业保持家族控制的积极性。在当前制造业利润日益摊薄,而诸多家族二代成长环境、教育经历的不同也使得他们的行业偏好、价值理念等与父辈不同,这既是家族企业传承的挑战,也是开拓新事业的契机。3)家族企业传承和跨代创业的其他制度安排。意图将事业延续、创业精神薪火相传的家族企业多具有持续经营和跨代创业的愿景,而保持家族对企业的控制权是保证家族理念与企业资源有效配置的重要基础。除此之外,家族跨代创业还需完善多方面的制度安排支持,如职业经理人的引入、国际化人才和视野的培养、长期研发的投入与短期利益的协调等。
目前关于家族创业的研究刚刚开始,跨代创业作为家族创业中的重要议题,也只有部分学者开展过定性的调查和分析,试图构建家族跨代创业的研究框架。本文尝试将家族跨代创业视为研究家族控制权的新视角,通过剖析不同家族传承意图背后所蕴含的创业精神价值来推进家族创业和控制权的研究。囿于研究资源和家族创业领域的理论范式还在探索之中,本文仅对正式的家族控制方式进行了检验,更多的软性因素如家族理念和价值观等隐含的家族控制模式仍需后续的研究进一步探究。
注释:
①根据Cohen et al.提出的方程间回归系数比较方法[34],计算出Z值,与在设定显著性水平下的临界值进行比较以判断是否存在显著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