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的人性认知过程与唯物史观形成的逻辑同构_费尔巴哈论文

马克思的人性认知过程与唯物史观形成的逻辑同构_费尔巴哈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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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克思唯物史观形成过程中,一条始终存在的线索是对人的本质的认识。马克思对人的本质和价值的揭示过程与马克思唯物史观的演进过程是两条正相关的路径。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马克思对人的本质认识从抽象到科学,使马克思最终创立了唯物史观。这样,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恩格斯在《费尔巴哈论》中把马克思发现的唯物史观直接指认为“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①。马克思对人的本质的认识和解决过程,与确立和完善唯物史观是同一线索,两者的同体过程在逻辑上是同构的。

费尔巴哈代表了那个时代人本哲学的最高水平。马恩亦认为,只有费尔巴哈才是可以“认真对待”的,并且哲学新视界的确立也主要是针对费尔巴哈哲学的理论界定。这就是说,新世界观正是在“超越费尔巴哈”(列宁语)中创立的。②列宁这里说的“超越费尔巴哈”,超越了费尔巴哈什么?他所超越的就是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这说明,把马克思对人的科学认识过程与他新世界观的形成理解为同一线索是合法的。

对思想史的考察可以多视角的,马克思思想形成过程也是如此。在我看来,从马克思学说的最终旨趣指向“人的解放”这一点看,以其对人的本质的认识过程考察马克思思想发展过程,描述马克思哲学的发展轨迹,是从一个新的视角更深刻地展示唯物史观形成和发展的机制和过程。下面,我们将以马克思的重要文本为依据,以对人的本质认识过程为线索,考察马克思新世界观形成的轨迹,说明马克思是如何实现对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最终超越,并以不断深化对人的正确理解为契机而达到唯物史观的高度,成为真正“以人为本”的哲学。

一、两种逻辑的纠缠以及“人”的登场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1844年手稿》)是马克思主义形成过程中的一部重要著作。这一著名文本带有明显的过渡性质,其总体视角是政治立场评判,以人性的尺度来坚决地反对和否定私有制,以人本主义的哲学全面批判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这是一个激情有余科学不足的人本主义异化逻辑的建构。此时的马克思仍然是处于人本主义意识形态逻辑统摄之下。马克思对人的认识就是在这个背景下登场。

西方许多学者把《1844年手稿》看作是表现马克思人本思想的重要的著作,是“马克思学说中的最高峰”③,“被西方人本学的马克思主义者奉为宝典”④。很显然,这是一个误读。但如果仅从马克思对人的高度关注这一点上,这个判断是有一定理由的。《1844年手稿》贯穿始终的是“异化劳动”这一基本概念。关注劳动异化,从根本上说,就是关注人(无产阶级)的命运,探究人受奴役的根源,寻求人自由解放的道路。

“异化”一词在黑格尔赋予它丰富而深刻的内涵后,在哲学上占有重要地位并被广泛使用。马克思在沿用异化概念的同时,给异化概念注入了新内涵。费尔巴哈将异化只局限于宗教和思辨哲学等人类精神生活领域,没看到现实生活的异化,马克思则将之引入到现实生活,第一次提出了“异化劳动”的概念。使之不再是脱离人们经济关系的纯哲学思辨,成为对人们现实关系的高度概括。异化劳动概念的提出标志着马克思进一步摆脱了黑格尔和费尔巴哈哲学的思辨性和抽象性的影响,尝试着向历史唯物主义方向迈进。马克思的“异化劳动”既是一个经济范畴,又是哲学范畴。从经济学的“劳动”出发建构人本主义异化史观,是马克思人本学逻辑与其同时代人不同的重要特点,也是马克思的人本学逻辑与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重要区别。

异化劳动理论建立在对一个基本事实即“工人同其劳动产品的反常关系”的解答上。这个反常关系的基本事实是:工人创造了一切,却又从中丧失了自己本应该拥有的一切,成为一无所有的无产者;而没有付出任何劳动的人,却从中得到了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一切。按正常逻辑,工人制造了劳动产品,劳动产品是劳动者的“作品”,体现着劳动者的智慧,劳动者与其产品之间应该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劳动应该是使自己更加幸福的手段。但在资本主义社会的事实却恰恰相反。正是在这一事实的基础上,马克思建立了批判资本主义的视角。异化劳动理论尝试用相互联系的四个方面的规定去解读上述事实:即劳动产品同劳动者相异化、劳动本身与工人相异化、人与人的类本质相异化、人同人相异化。这样,人不仅同自己相对立,而且同他人相对立。异化劳动理论体现了马克思试图开辟一个有别于传统哲学人本学的新视角的努力,虽然这个努力还不是很成功。

沿着异化劳动的逻辑,马克思开始了在人的本质理论方面对费尔巴哈的超越。马克思并非不承认费尔巴哈认为的人的本质的感性自然存在和属性,马克思真正批判的是费尔巴哈将这种自然关系视为人的本质的逻辑基础。马克思认为,相对于人的自然存在,社会存在才是现实的人更重要的具体“本质”。对人的本质的理解,马克思与费尔巴哈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费尔巴哈更多的强调人的自然本性,马克思虽也从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这个唯物主义的前提出发,但更多地着眼于人的社会关系,着眼于在生产劳动中形成的人与人的交往关系。“自然界人的本质只有对社会的人说来才是存在的;因为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对人说来才是人与人联系的纽带……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才是人自己的人的存在的基础。只有在社会中,人的自然的存在对他说来才是他的人的存在,而自然界对他来说才成为人。”⑤费尔巴哈对人的本质的认识,是以人类全体为对象抽象出来的共同性,类意识就是人对这种共同性的认识,类意识使人有别于动物。马克思则将人的本质归结为人的“自由自觉的活动”,这不仅从理论上阐明人的本质,而且从物质生产的角度阐明人的本质,人的生产活动就是类生活。费尔巴哈把人的本质叫做类本质,马克思则将类理解为社会,认为费尔巴哈的人类概念就是社会概念。在马克思的视域里,费尔巴哈的类本质就成了社会本质,类意识就成为社会意识,类存在就成为社会存在了。

费尔巴哈从他的人本主义异化逻辑出发,认为人的本质是多种规定的统一,宗教异化则破坏了这种统一。沿着这条线索,马克思把他的异化理论继续往前推进:从宗教异化推进到政治异化,又进一步推进到经济异化。马克思把经济异化作为一切异化的基础,并据此把历史理解为人的本质的异化和自我生成的历史,人类必须经历一个异化及其扬弃的过程才能达到消除一切异化的共产主义。在这里,经济学开始进入马克思的视野,这是一个重要的转折。我们可以看出,马克思已经开始试图超越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的话语体系,希望通过异化劳动理论达到对人类社会生活的本质及其发展规律的理解,为寻求唯物主义历史观的科学表达开辟道路。

《1844年手稿》对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理解与应用是极富创造性的。“它是从费尔巴哈的人本唯物主义向历史唯物主义的转变过程中一个必然要经历的中间环节。它所具有的双重因素表明了正在形成中的历史唯物主义思想的复杂性。”⑥这个双重因素或双重逻辑就是:“以抽象的人的本质为出发点的思辨逻辑和以现实的经济事实为出发点的科学逻辑”⑦。

作为马克思主义胚胎发育的一个阶段,《1844年手稿》已经构成了马克思主义完整世界观的最早雏形,为我们提供了一把理解马克思主义形成史的钥匙。在这个意义上,它堪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源地。在这片发源地上,最瞩目的就是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的理论。“异化劳动理论以人为核心,实现了马克思研究思路中哲学、经济学、社会主义这三条主要线索的理论整合,这在当时的思想界中,代表了哲学思考的最高水平。”⑧

二、从抽象的人到现实的人

费尔巴哈是以批判黑格尔的“抽象”登上哲学舞台的。他试图以“感性的人”来取代黑格尔抽象的人。但他从感觉主义出发,把人仅仅看作有意识的生物实体,把人本主义建立在人的自然欲望和人的感性幸福的基础上,将“感性”视为人的最高本质,用感性的人取代抽象的上帝。透过费尔巴哈对“感性”张扬的表象,我们发现,费尔巴哈的“人”实质上依然是抽象的人,他的思维仍然没有跳出思辨的窠臼。

恩格斯说:“对抽象人的崇拜,即费尔巴哈的新宗教的核心,必定由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来代替。这个超出费尔巴哈而进一步发展费尔巴哈观点的工作,是由马克思于1845年在《神圣家族》中开始的”。⑨马克思此时已开始强调人的“实物本质”,用人对物质生活资料的社会需要来说明人的本质。马克思进一步把人的生存资料的丧失看作是人本身的丧失,消灭人对自己的“实物本质”的实际异化关系将使人重新占有实物世界,这就明确地把现实的人与其社会生存条件直接联系起来了,为使用生产关系的总和来说明人的本质开辟了道路。至此,马恩抛弃对抽象人的崇拜而转变到对现实的人的分析,这条科学的道路呼之欲出。

更为重要的是,“工业世界”此时进入了马克思的视野。马克思说:“难道批判的批判以为,只要它从历史运动中排除掉人对自然界的理论关系和实践关系,排除掉自然科学和工业,它就能达到即使是才开始的对历史现实的认识吗?难道批判的批判以为,它不去认识(比如说)某一历史时期的工业和生活本身的直接的生产方式,它就能真正地认识这个历史时期吗?……正像批判的批判把思维和感觉、灵魂和肉体、自身和世界分开一样,它也把历史同自然科学和工业分开,认为历史的发源地不在尘世的粗糙的物质生产中,而是在天上的云雾中。”⑩马克思在这里肯定了物质生产是历史的发源地。没有工业革命,就不会有人的社会“类本质”,这是人类现实的生存之根。马克思正是在“工业世界”这一宏大的背景下,实现从抽象的人的观点向现实的人的观点的转变。

相对于费尔巴哈实质上抽象的“人”,马克思在深入考察社会经济领域和历史领域后,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他把劳动看作是人的本质力量的体现,把劳动的产物当作人的对象化了的本质。劳动成了人与自然关系的中介。这样,费尔巴哈关于人的感性受动原则到了马克思这里就被赋予了主体的能动原则。人的自然制约性具体地表现为人的社会制约性,人是能动的社会存在物。到这里,马克思开始把“人”与“社会”具体地联系起来了,这是重要的一步。正是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在批判鲍威尔的唯心主义思辨哲学时,首次提出了“现实的人”的概念。值得注意的是,马克思开始用“实践”概念取代此前的“异化”概念的中心地位,表明马克思已经放弃异化史观,转而用实践观点说明历史。随着“现实的人”的出现,一系列唯物史观的核心观念开始找到了现实的基础,如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生产方式、实践概念等。至此,我们可以看到,唯物史观雏形开始出现。而这与马克思对人的认识不断趋向科学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

三、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作为“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标志着马克思主义真正诞生。“马克思第一次自觉地、有策略地真正打破就旧有的人本主义异化史观逻辑……正是它,导致了马克思思想的第二次重大转变——马克思主义哲学新视界最初地平之呈现。”(11)这是马克思整个科学世界观的真正“起源”,也是他哲学话语发生重要转换的标志。

针对费尔巴哈离开人的社会实践来谈人,因而把人看成“抽象的人”的错误,马克思以实践的观点为基础,试图从人的社会关系出发说明人的本质的问题。“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事物、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他们当作人的感性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观方面去理解。”(12)马克思指出,费尔巴哈对人的本质的错误理解的根本原因是他撇开了历史的进程,抽象地、孤立地考察人的本质,所以他所设想的人类本质的代表——人类个体,其实是不属于任何社会和任何阶级的,也因此,他就无法以人的社会属性去说明人,而只能用人的自然属性去说明人,“把人的本质理解为‘类’,理解为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纯粹自然地联系起来的共同性”。(13)马克思认为,人不只是自然存在物,更是社会存在物,人生活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之中,并在人与人交往的关系中逐渐结成家庭、社会、国家等社会关系。人的本质,正是由这些社会关系决定的。这样,马克思就得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结论:“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4)这是马克思对人的本质的科学规定,它把将人与动物区别开来,而且也把不同社会关系和生活条件的不同时代、不同阶级的人区别开来。这一认识不仅使他在人的本质观上同费尔巴哈划清了界限,而且以一种全新的哲学思维方式取代了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思维方式,是对费尔巴哈人本学的根本缺陷的克服。

马克思在这里对一切先验的、非历史的、非现实的、非具体的主体类本质进行了颠覆和解构。传统哲学中那种形而上学的逻辑本体论,第一次在这里被宣布为非法,无论它以什么新概念出现,只要还是在制造一种“撇开历史的进程”的抽象的主体本质,都是非科学的。马克思这一批判是对古典人道主义的根本否定。“内在的、无声的”类本质,恰恰是文艺复兴以来全部资产阶级启蒙思想的根本逻辑支点,天赋人权和天赋理性正是将“许多个人自然地联系起来的共同性”,这也是资产阶级社会“市民社会”的现实本质。费尔巴哈的问题正出在这里。(15)因而,马克思对费尔巴哈人的本质理论的批判,同时也是对一切抽象人道主义的批判。

如果把《提纲》看作马克思主义历史观的骨架,那么“实践”概念就是这整个骨架的支点。(16)正是马克思实践观的确立,为历史唯物主义的创立提供了生长点和立足点。马克思指出,包括费尔巴哈在内的旧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实践的不了解,而实践的重要性在于:“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17)

也正是在实践之上,彼岸世界与此岸世界的分裂才被真正扬弃了。过去马克思从理想化的主体性劳动(类本质)出发的价值悬设的彼岸性(“应该”)才第一次被彻底消除,从实践出发,就是从“此岸性”的“是”出发,对现实的批判,不再是来自彼岸的主体性价值悬设,而是真实的实践本身的革命辩证法。(18)

马克思发现,当时经济学、哲学中讨论的人,实质上都还只是市民社会里经济关系中的具体的人。在此,个人正是由特定的现实经济关系来建构的,而不同的经济关系必然导致不同的社会关系,不同的社会关系才形成特定的具体个人生存的规定性。因此,重要的不是仅仅把感性的人作为对象,而是对这个感性的对象进行辩证的、动态的社会历史分析,并由此来解读他的生成发展的过程。这个辩证的、历史性的视角才是对直观唯物主义的根本改造。人的形成过程不再是人的本质的异化过程,而是人的现实生活的发展过程,这个过程是在人的活动中进行的。因此,对人的考察就不能仅仅把人作为感性对象,而要把他当作感性活动。恩格斯说:“从费尔巴哈的抽象的人转到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就必须把这些人作为在历史中行动的人去考察”,“对抽象的人的崇拜……必定会由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来代替”(19)。

至此,马克思彻底从“抽象”中抽身出来,让现实的人矗立在坚实的大地上。所以,“从这种对现实的社会历史生活的真实了解出发,人类主体只能是一定社会历史条件的现实的个人,人的本质只能是一定社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实践只能是一定社会历史条件下的历史性的实践,观念只能是一定社会历史条件下现实生活的历史性的社会观念……正是马克思一句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宣布了一个新的哲学时代”(20)。

马克思对人的追问,立足于人的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探讨人的现实,而非臆想或观念中的生活过程,揭示的是这种实际生活过程的起源和历史形成的现实本质。这时的马克思对人的追问不是为了追求一种永恒的人的本质,也不再探求人的精神的根本归属,而把目光紧紧盯住对社会生活的具体的历史考察,其根本目的是改造现存社会,以人的自由解放为鹄的。在这里,我们又一次清晰地看到,马克思对人的科学认识的过程与其新哲学世界观形成的逻辑同构。

四、现实的、历史的、实践的人

如果说《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是马克思哲学新视界的“天才提纲”(恩格斯语),那么,《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则是这一新世界观的第一次系统而具体的阐发,在马克思主义思想发展史上具有极为重要的地位。

马克思在创作《形态》期间,其理论的聚焦点已发生了明显的转换。那时马克思的思想基础,已不是哲学伦理逻辑,而是获得了社会历史尤其是经济发展的现实生活本身。“马克思不再是在旧哲学的逻辑构架中运动,而是根本颠覆了这种形而上学体系。他创立的新世界观不是形而上学,而是一种全新的历史科学。”(21)在《形态》中,马克思对“人”的研究和界说,依然是一条鲜明的红线。这时的马克思不但全面地批判了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而且揭露了费尔巴哈这种旧唯物主义背后所隐藏着的隐性的唯心主义历史观,并在此基础上,系统阐述了他的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体系。

马克思指出,现实的人就是处于社会中的人、就是社会化了的人,而不是仅仅对人的共性的抽象,人类社会就是现实的人与人之间所构成的关系,现实的人同抽象的人的区别在于现实的人是实践的人。在马克思看来,人仅仅是“感性对象”是不够的,人的存在更重要的是一种“感性活动”。虽然费尔巴哈一再强调他的人是“现实的人”,但他看到的不是他们从事的活动,而是他们活动的对象,他所谈到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以生产实践为基础的社会关系,而是“仅仅限于在感情范围内”的“爱与友情”,“而且是理想化了的爱与友情”。因此,他眼中的人不是现实的历史的人,而是完全与社会历史无关的、离开社会生活、只以自然为基础的、被理想化了的自然人。这种与社会历史毫无关系的、单纯生物学上的“自然人”,从这种虚构的“人类个体”抽象出来的人的类本质,也只能是一种空洞的抽象。

马克思强调要在个人生存情境中界定历史性存在的本质。他说:“这里所说的个人不是他们自己或别人想象中的那种个人,而是现实中的个人,也就是说,这些个人是从事活动的,进行物质生产的,因而是在一定的物质的、不受他们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条件下活动着的。”(22)这再次明确地与此前的旧唯物主义所言说的“人”划清了界限。他既不是施蒂纳那个绝对自由的个人,也非费尔巴哈那个感性直观的人,而是受历史的物质生活条件制约的、受无法回避的“生产力、资金和社会交往形式的总和”规定的人。这是每一个历史时代中现实的个人的“本质”的现实基础,“这永远是一定的历史性的本质!”(23)

《形态》对人的本质的理解作了进一步的说明。在《提纲》中,马克思指出了“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但对社会关系的内容并未作分析,在《形态》中,马克思继续推进他对社会关系的指认:“社会关系的含义是指许多个人的合作”,(24)还具体分析、说明了社会关系的多样性,区分了物质关系、思想关系、民族关系、宗教关系等。人们在生产中形成的经济关系是物质的社会关系,而思想的社会关系是以非常确定的物质关系为基础的。“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占统治地位的思想不过是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关系在观念上的表现,不过是以思想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关系”,(25)强调法律和政治的关系的真实基础是生产关系。这样,马克思就把《提纲》中的社会关系的含义具体化了,既指出了社会关系的多样性,又指出了社会关系的主次性,为分析人的本质提供了方法。

《形态》在社会关系的基础上,进一步分析了社会关系的现实性、历史性和阶级性。马克思指出,人的本质决不是人们“所想象、所设想”出来的虚无缥缈、无法琢磨的抽象的东西,而是现实的人所具有的真实存在的东西,现实的人,就是处在一定社会关系中的人,就是从事生产活动的人,人的本质是不断变化的,永恒的人性是不存在的。马克思重申了《提纲》中的“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的一致”的观点,指出“人创造环境,同样环境也创造人”。人类历史是发展变化的,只有在考察社会历史过程中才能认识人的本质及其发展。社会关系是不断发展变化的,作为“一切社会关系总和”的人的本质也必然是不断发展变化的。马克思在这里第一次明确论述了在阶级社会里人的本质的阶级性。在阶级社会里,任何人都是隶属于一定的阶级的,根本不存在超乎于阶级之上的共同“良心”、“幸福”。资产阶级所谓的一般的人,实际上不过是资产阶级的人。

《形态》批判了费尔巴哈是唯物主义和历史的断裂。马克思说,“当费尔巴哈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时候,历史在他的视野之外,当他去探讨历史的时候,他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在他那里,唯物主义和历史是彼此完全脱离的”。(26)费尔巴哈没能在思想上进一步前进的根本原因是他无视实践观。费尔巴哈批判了宗教,揭露了宗教世界是世俗世界的幻想,这就提出了人们是怎样把这些幻想塞进自己头脑的问题,这个问题开辟了通向历史唯物主义的道路。但费尔巴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更没有批判现实的生活关系,他的人本主义主观上想抬高人的地位,客观上适得其反,成了对现存事物的绝妙的赞扬。正是在唯物主义者看到改造社会的必要性和条件的地方,他却陷入了唯心主义。

更为重要的是,马克思批判了费尔巴哈的直观性和人本主义出发点,深刻揭示了二者同唯心史观的联系,认为费尔巴哈归根结底其实是隐性的唯心主义,哪怕在表面上看承认自然物质的第一性因而至少是“半截子”唯物主义(27)。这样,我们就可以理解马克思批评费尔巴哈“没有看到他周围的感性世界决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已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了。(28)

接着,马克思开始阐述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辩证运动,给出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含义,“一定的生产方式……始终是与一定的共同活动方式或一定的社会阶级联系着的,而这种共同活动方式本身就是‘生产力’;由此可见,人们所达到的生产力的总和决定着社会状况”论述了生产关系适应生产力的规律。(29)

至此,我们可以看到,马克思不仅彻底抛弃了费尔巴哈那个抽象的人而代之以具体的现实的历史的人,更为重要的是,马克思充分展开了现实的人的各种具体关系,使哲学新视界下的“人”的形象日臻丰满,为最终形成唯物史观开辟了道路。

注释:

①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1995年,第237、241页。

②③(11)(15)(18)(20)(21)(23)张一兵:《回到马克思》,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428、3、353、366、363、368、427、465页。

④张一兵等:《神会马克思》,第36页。

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第122页。

⑥孙伯鍨、侯惠勤:《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和现状》(上卷),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77页。

⑦参见孙伯鍨《探索者道路的探索》,安徽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四章。

⑧(16)孙伯鍨、张一兵:《走进马克思》,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28、111页。

⑩《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191页。

(12)(17)(1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6、8、49-50页。

(1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18页。

(14)(22)(28)马克思恩格斯:《费尔巴哈》,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85、15、20页。

(24)(25)(26)(2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0、98、78、80页。

(27)按照张一兵先生的解读,费尔巴哈虽然承认了自然物质的第一性,但这个自然物质却被设定为是可以直接达及的不变的东西。而马克思认为,人类视域中的自然界总是历史的。因此,费尔巴哈自然唯物主义本身在更深层面上依然是历史唯心主义,因为一切旧唯物主义自然观中的直观物质都是一种非历史的主观设定。详见张一兵《回到马克思》,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4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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