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元经济发展阶段的形成过程_二元经济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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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引言

      西谚说: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但是,在西方的经济增长学者看来,罗马就是一天建成的,他们甚至认为罗马从来就存在。以索洛(Robert Solow)为代表性人物的新古典增长理论,长期以来只承认一种经济增长类型,并且从不区分发展阶段。这个唯一的经济增长类型或阶段,就是所谓新古典增长,或称索洛式增长。定义这种经济增长类型的增长理论,是以索洛为代表人物,在新古典经济学框架下形成的(Solow,1956)。这种增长理论关注三个增长源泉:与储蓄率相关的资本积累、受人口增长制约的劳动力供给,以及技术进步和其他效率改善带来的全要素生产率(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或TFP)。由于这个理论假设由于劳动力供给受到人口增长的限制,所以资本报酬递减现象必然发生。这一假设有两个引申的含义:第一,落后经济体可以实现比发达经济体更快的增长速度,从而形成经济发展水平的趋同;第二,一国长期可持续的经济增长只能来自于生产要素贡献之外的外生源泉,即所谓“索洛残差”或全要素生产率。

      作为对后凯恩斯增长理论——哈罗德—多马模型的替代,新古典增长理论以及脱胎于该理论模型的一系列经济增长理论,如拉姆塞—凯斯—库普曼模型、内生增长理论、条件趋同假说和检验等,或多或少地具有对当代发达经济体的增长源泉和增长机制的解释力,然而,这些理论既不适用于解释典型贫困陷阱的传统经济,也不适用于解释具有二元经济特征的当代发展中国家,因而在解答经济史意义上的国家兴衰之谜,或者为发展中国家赶超努力提供政策建议时,常常感到力有不逮和捉襟见肘。人类有着长期处于马尔萨斯贫困陷阱的历史记忆,当代贫穷国家仍然处于不发达的非新古典阶段,要求经济学家在研究视角上不再持熟视无睹的态度,进而在理论分析上放弃削足适履的偏见。

      在经济学说史上值得一提的是,直到进入21世纪时,才有重要的经济学家承认,在索洛式增长之前的确存在着马尔萨斯式增长阶段,并且尝试将两个阶段或类型置于一个统一的分析框架中(参见Hansen and Prescott,2002)。同一作者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在马尔萨斯到索洛之间应该存在一个过渡的增长阶段。青木昌彦(Aoki,2012)根据东亚经济发展的经验,提出了一个过渡性的库兹涅茨阶段(K阶段)以强调其产业结构变化的特点。虽然青木昌彦不情愿接受刘易斯模型的自我解释,认为该模型机械地综合了两个不同的模型:劳动力无限供给的古典模型和完全竞争的劳动力市场的新古典模型,但是我猜想,他坚持以库兹涅茨而拒绝以刘易斯来命名这个发展阶段,是因为后者的分析方法和理论假设距离新古典圭臬甚远,所以,接受刘易斯式的二元经济发展作为一个主流发展类型或阶段,从方法论和具体的分析角度来看必然更难驾驭,以致无法保持理论的一致性。

      为了全貌地描述人类经历以及正在经历的经济增长史,我将时间上继起和空间上并存的经济增长,划分为四个类型或阶段,分别为马尔萨斯贫困陷阱(M类型增长)、刘易斯二元经济发展(L类型增长)、刘易斯转折点(T类型增长)和索洛新古典增长(S类型增长)(蔡昉,2013)。这样一种划分,旨在把解释后起国家的赶超过程与早期工业化国家的演进过程,置于一个相互联系甚至互为因果的逻辑之中,不仅赋予二元经济理论更大的解释力,也增强经济增长理论的包容性。刘易斯二元经济理论的关键是传统部门存在着过剩劳动力,从而一国可以通过两部门之间的转换,以劳动力无限供给为条件实现经济发展(Lewis,1954)。刘易斯若隐若明地发现了人口转变与二元经济结构之间的关系,并且这种关系可以从当代许多发展中国家的现实得到验证,但是,他本人和追随者都倾向于把早期工业化国家撇除在二元经济模型之外。

      以往的研究一般认为,发展中国家的人口转变具有外生的性质,如从发达国家引入的产业和企业帮助形成了现代经济增长部门,外来的医疗卫生技术可以迅速而显著地降低死亡率;而早期工业化国家的这些过程都是内生的,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缓慢发生。不过,如果我们能够确定,后起国家与早期工业化国家之间的这种差别,不是有与无之间的根本差别,而只是在统计意义上显示出来的快与慢或显与隐之间的程度差别①,则二元经济发展过程便可以成为经济发展的一般阶段,刘易斯理论应该得到更高的重视。相应地,经济增长理论也就面临着一个重塑甚至再造的巨大挑战。

      经济史学家为解释进入现代经济增长的中西方差异,提出了一个经济内卷化(involution)的概念,并围绕之展开了激烈的论战,提供了大量的历史证据及其各自的、大相径庭的解读(最近的代表性文献可参见黄宗智,2002和彭慕兰,2003a)。当然,这些不同的材料及其解读,旨在回答何以出现1800年开始的世界经济的“大分流”,或者针对中国来说,如何解答“李约瑟之谜”。本文的目的却不在于此,而是尝试回避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争论,跳出支离破碎的史料拼凑怪圈,从经济增长的分析思路出发,集成那些已经被挖掘的公认历史事实,论证无论是在西方还是东方,历史上都存在着一个传统经济内卷化的过程。由于这个过程不同于马尔萨斯式的贫困循环往复,而是进入现代意义上的人口转变的起点,因而是二元经济结构形成的早期过程,一旦现代经济增长部门具备了伴随着吸纳剩余劳动力而扩张的条件,刘易斯式的二元经济发展过程便开始。

      本文就方法论而言将从三个维度展开,相应地服务于三重目的。第一,就经济增长理论来说,目前尚缺乏一个完整的、理论逻辑与历史逻辑统一的分析框架。为了有助于这个分析框架的形成,本文尝试用刘易斯二元经济理论来填补新古典增长理论的一个重要逻辑断裂带。因此,本文的目的是揭示,在中西方的一定历史阶段上,都会出现一个时期,在农业中积累起大规模的剩余劳动力,以致随后才会有二元经济发展。第二,就经济学说史来说,把刘易斯发展理论与新古典增长理论融合成一个完整的框架,不仅有助于前者的再生和成为主流,也能够显著增强后者的理论解释力。第三,就经济史来说,鉴于研究者之间缺乏在理论框架和方法论上面的共识,借鉴增长理论的统一框架及假说,或许有助于经济史学家重新认识和阐述历史逻辑,扭转分析历史数据中的碎片化倾向。

       二、回到古典经济学

      刘易斯在他那篇最重要的论文中开宗明义地指出,该文是按照古典经济学的传统进行写作、做出假设和提出问题的(Lewis,1954)。他声称回归古典经济学的核心在于,斯密和马克思都观察到了在资本主义的早期,以生存水平的工资可以获得无限供给的劳动力。但是,刘易斯又自称着眼点是当代(20世纪50年代前后观察到)的发展中国家的现实,同时不无谦恭地承认劳动力无限供给的假设不适用于英国和西北欧发达国家。刘易斯把一个符合其模型的典型发展中经济体划分为两个部门,他本人和后来的讨论者常常使用不同的表述界定两者,我们这里统一称之为传统部门和现代增长部门,前者以农业为代表,劳动力相对于土地和资本是过剩的,因而以大规模累积的剩余劳动力为特征,后者以工业为代表,其扩张的速度从而资本积累的速度决定着能够以怎样的速度吸纳传统部门的剩余劳动力。

      刘易斯尝试论证发展中国家存在着被主流新古典经济学忽略的这个二元经济特征,而没有真正回到古典经济学当年研究的对象上,因此也为自己埋下了被后来的主流经济学再次遗忘的伏笔。例如,发展经济学家拉尼斯(Ranis,2004)发现,刘易斯的理论不为盎格鲁—萨克森传统的主流经济学所接受,要害在于其关于工资不是由供求关系内生决定,而是由于人口高度密集的特征而根据特定的制度安排而外生决定的观点。虽然许多研究者在对当代发展中国家进行深入观察后,逐渐倾向于承认二元经济理论对这些发展中经济体做出的理论概括是有效的②,但是,既然刘易斯式的假说尚不被认为对发达国家早期发展的经验具有解释力,这个理论就仍然处在边缘化的地位。因此,如果理论和事实可以证明早期工业化国家也同样经历了二元经济发展过程,则刘易斯二元经济理论的解释力可以从深度和广度上得以增强,从而这个理论在学说史的意义上可以获得拯救。

      斯密实际上是用刘易斯的方式解决了一个资本积累驱动力的矛盾。他观察到,从事资本积累的制造业者需要更多的劳动者,而这更大的雇用需求,倾向于把工人的工资提高到“自然”价格以上,从而导致资本家利润的下降,使积累过程有中止的危险(参见杨敬年,2011)。然而,由于斯密同时发现了一个规律,即“像对其他商品的需求必然支配其他商品的生产一样,对人口的需求也必然支配人口的生产”(亚当·斯密,1996,第73页),即对劳动力的需求增长倾向于把工资提高到生存水平之上,进而刺激人口增长,而人口增长扩大了劳动力供给,进而抑制工资的继续提高,及至将工资再次压低到生存水平之下,资本积累者的利润得以维持。我们也可以用新古典的方式以及反设事实法(counterfactual analysis)解释这个机理。新古典增长理论在劳动力短缺的假设下,得出了相对于有限的劳动力投入过多资本会导致资本报酬递减。运用反设事实法则可以这样看,一旦劳动力短缺的假设被打破了,资本报酬递减现象便被遏止,经济增长则可以在投入增加的条件下实现。而这个增长类型,就其性质而言就是刘易斯式的二元经济发展。

      值得指出的是,斯密1764年着手写作,12年之后才出版的《国富论》,虽然被看做是现代经济学的开山之作,但其实在斯密写作的时代,工业革命尚未完成,现代经济学赖以立论的现代经济增长也未具雏形。更为吊诡的是,斯密的研究号称以证据为基础,但是,他本人在写作期间可谓离群索居,既没有对经济现实的亲身体验和直接观察,也缺乏足够和不断更新的图书资料(加文·肯尼迪,2009,第194页),所以,实际上他所观察的对象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与马尔萨斯是相同的,或者说,斯密研究的对象其实是马尔萨斯增长类型结束之际、现代经济增长类型成型之前的一个过渡增长时期,只是囿于特定时期的观察并且不懂得用发展阶段的划分准确界定这个时期的性质,斯密未能像两百年之后的刘易斯那样,把这个时期特有的经济增长类型准确概括出来,进而形成一种经济发展理论。

      表面上,斯密观察到的“人口需求规律”与马尔萨斯所描述的贫困恶性循环十分相像,但实际上,前者根据在英国特定经济发展时期所发现的人口增长可以抑制工资上涨这样“一种聪明的机制”,显然不是马尔萨斯发展阶段所能够具有的,其实就是刘易斯二元经济发展的机制。本文的目的就是证明,斯密观察到并在某种程度上作为特征化事实(stylized fact)加以表述的现象,已经不再是马尔萨斯式的贫困陷阱,而更接近刘易斯式的增长类型,或者说他发现了能够导致刘易斯式二元经济发展的前提条件。也正是因为斯密与刘易斯的这种传承关系,而不是与马尔萨斯的某种内在联系,使其可以当之无愧地继续稳坐现代经济学鼻祖的宝座。

      说斯密发现了刘易斯模型中的核心内涵,表达上当然不符合长幼有序的常规、历史发展的顺序和理论形成的逻辑。正确的说法自然应该是:刘易斯遵循了斯密的传统,把在斯密那里尚不清晰的观察提升为经济发展理论模型。然而遗憾的是,刘易斯没有勇敢地迈出下一步,即应用二元经济理论理解和说明欧洲国家的早期经济增长。新古典经济学理论也好,对古典时期经济发展历史的新古典解说也好,一统天下的力量过于强大了,以致最具创新能力的后来者也难免犹豫彷徨,最终无法摆脱被画地为牢的命运,未能与前者彻底分道扬镳。

       三、作为起飞前提条件的人口增长

      马尔萨斯时代的经济增长并不是完全停滞的,而是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演进的,因而马尔萨斯式的增长类型也并非在何时何地都是一成不变的。一般而言,马尔萨斯均衡是指,任何有利于收入提高的扰动都是短命的,收入高于生存水平会导致出生率提高和死亡率下降,从而人口自然增长率提高,进而造成人口—土地关系的恶化;结果是,土地压力的严峻化最终又会把人均收入拉回到仅够生存的均衡水平上。但是,经济史学家发现,西欧早在工业革命之前,即尚处于马尔萨斯陷阱之中如1700年时,人均收入就显著地高于世界其他地区了(Voigtlander and Voth,2009)。而另一些经济史学家则在中国发现了一个独特的现象,即所谓的“高水平均衡陷阱”(Elvin,1973)。这两种现象都是对马尔萨斯陷阱的逃脱,抑或两种现象都不是,还是两者分别代表不尽相同甚至截然相反的情形呢?回答这样的问题,是破解大分流之谜所不可回避的。

      在能够有把握地回答上述疑问之前,我们姑且放下关于导致欧洲人均收入更高以及中国形成高水平均衡陷阱的原因这个问题,先看看这种不期而至的更高收入水平在随后的时代所引致的一个结果——曾经出现但可能持续也可能中断的长期人口增长。根据速水佑次郎(2003,第56页)提供的数据,在1000-1750年期间,世界上大多数地区都经历了极为缓慢的长期人口增长,其间的年均人口增长率,在欧洲及其后裔居住的地区、亚洲以及非洲之间差别并不大,分别为0.13%、0.14%和0.09%。然而,随后欧洲人居住地区的人口增长率迅速提高,亚洲的人口增长率稳定地徘徊,而非洲一度经历较大的波动。如在1750-1850年期间,三个地区的年均人口增长率分别为0.73%、0.45%和0.00%。欧洲裔在19世纪末便达到其人口增长的高峰,而亚洲和非洲则是在20世纪30年代前后,当欧洲裔人口增长已经减慢的时候,才获得了人口的迅速增长。例如,在1900-1990年期间,三个地区的年均人口增长率分别为0.91%、1.48%和1.69%。③

      按照经济发展的顺序我们可以观察到,工业革命最早在欧洲发端和传播,进而扩展到欧洲人在其他大陆的居住地区,除了拉丁美洲地区一度获得较高的发展水平后,长期停滞在中等收入阶段以及东欧一度落后外,西欧、北欧、北美和澳大利亚、新西兰都成为高收入发达国家;亚洲在日本、韩国、新加坡和中国香港、台湾地区率先发展之后,也得到迅速发展;非洲的发展起步较晚,目前正在加快赶超。由此可以看到,工业革命是在人口最先得到快速增长的地区实现的。经济史学家争论最集中的是,为什么是欧洲而不是亚洲(尤其是中国)成为工业革命的故乡和成长地。此外,还应该再加上一个必须回答的问题:如何辨别一个特定的人口增长是对马尔萨斯陷阱的永久突破,还是对马尔萨斯均衡的暂时偏离。这与前述对于欧洲早期高收入现象和中国“高水平均衡陷阱”的辨别,可以说是同一个命题。

      根据麦迪森(2009)提供的数据,我们可以观察到,直到1700年,亚洲仍然生产了全世界GDP总量的61.8%,作为最大的亚洲国家,中国对世界GDP总量的贡献份额为22.3%。由于亚洲、日本和中国分别有着更大的人口份额,这个地区和这两个国家的人均GDP均分别低于世界平均水平,但是幅度并不显著。在1500-1820年期间,亚洲人口增长速度略快于世界和西欧的平均水平,日本人口增长率略低,中国则显著高于世界和西欧的平均水平。这个时期中国的GDP增长率虽然快于世界平均水平,并与西欧保持大体相同的水平,但由于其人口增长更快,所以到1820年,中国GDP总量虽然占到了世界的32.9%,人均GDP却不仅显著低于西欧,也进一步低于世界平均水平。虽然日本和其他亚洲国家与中国有着这样那样的差异,就其人均收入落后于西欧乃至世界平均水平而言,亚洲国家呈现了大致相同的轨迹。值得特别注意的是,在随后的1820-1870年期间,中国的GDP和人口都陷入负增长,从此作为世界性“大分流”中处于不利一方的代表性国家,大幅度地拉开了与西方国家的发展差距。

      如果我们把经济史学家所谓的“大分流”时期界定为1600-1950年期间④,可以看到,这个分流的一端所呈现的图景是工业革命滥觞于英国,并迅速传播到西北欧和北美及至整个西方,另一端的图景则是亚洲、非洲等地区的国家继续深陷马尔萨斯贫困陷阱,大分流的主要表现便是人均GDP的差距越来越大。不过,从本文的目的出发,我们不拟考察人均收入的分化,而是仍然回到人口增长的差异上面来。

      理解历史上的人口增长并进行国际比较,常常会被数据显示出的不稳定甚至具有断裂性的变化所迷惑。例如,中国在1700-1820年期间人口迅速增长,远远高于西欧12个国家的平均值和亚洲的日本,然而在接下来的很长时期却又大幅度下降,甚至在1850-1870年期间为负增长(图1)。为了把扰动性因素从长期趋势中剔除,本文以一个国家的人口变化是否符合人口转变理论所概括的阶段性趋势作为判断标准。人口转变理论指出,在经历马尔萨斯式的“高出生率—高死亡率—低(自然)增长率”之后,伴随人均收入的实质性提高,人口转变进入“高出生率—低死亡率—高(自然)增长率”的新阶段,以至随后才会在更高经济发展水平上形成“低出生率—低死亡率—低(自然)增长率”的阶段(该理论简史可参见Caldwell,1976)。

      这个人口转变具有本质意义并得到历史数据证实,因而特别值得强调的特征,是其起始于死亡率的稳定降低(参见Livi-Bacci,2012,第四章)。经济史学家有充分的证据表明,从18世纪后半期开始,在西欧,传统的马尔萨斯式人口抑制机制发生了变化,“农业长期歉收和传染病危害造成人口危机的现象已逐渐减少,到19世纪就几乎完全消失了”(罗斯托,2014,第71页)。换句话说,只有在死亡率实质性下降的情况下,高出生率仍然保持其惯性,人口的自然增长率才得以大幅度提高。我们由此可以确立以下判断准则:与经济发展相联系的人口转变就是符合规律的长期趋势,是跨出马尔萨斯陷阱的最初表现,否则便是因特殊的或者周期性的因素造成的扰动性变化,表明一个国家尚未摆脱马尔萨斯陷阱。

      根据这样的判别标准,从图1中我们可以看到,在所比较的经济体之间,人口增长加速的顺序,与经济起飞的顺序完全一致。无论是就进入后马尔萨斯人口转变轨道的时间,还是就具备经济起飞条件的时间,非西方世界显著地滞后于欧洲国家,恰好构成所谓的大分流时代。西欧(而最具代表性的是英国)人口从1700年以后便处于长期性和趋势性的上升阶段,并且因其内生性质,即受到经济社会发展的影响,而以死亡率下降为主要机制,逐步进入了人口转变的正常轨道,永久地摆脱了马尔萨斯陷阱。⑤因此,这一人口增长趋势一直持续到西欧国家成为发达经济体从而进入人口转变的第三个阶段,才于20世纪开始显著减速。例如,库兹涅茨(1989,第34页)提供的英格兰和威尔士人口数字,充分显示了这个变化过程和机制。自18世纪中期之后,死亡率持续下降,出生率则直到19世纪中期保持相对稳定,到20世纪初才显著降低,因而人口自然增长率表现为一个倒U字型的变化轨迹。日本作为在亚洲第一个承接了工业革命薪火的国家,则是自1870年之后才开始人口的快速增长,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成为发达经济体之后,人口转变进入更高阶段,人口增长才显著减速。

      

      图1 人口增长率的长期跨国比较

      资料来源:根据麦迪森数据计算。其中,日本和中国在1850年及以前数据和西欧数据,来自于安格斯·麦迪森《世界经济千年史》第27页,日本、中国和西欧(为12国平均数)在1870年及以后以及英国在1500年以后的数据,来自于安格斯·麦迪森《世界经济千年统计》第158、30、32、34页。

      中国的人口增长则经历了远为复杂而曲折的变化过程。如图1所示,在1700-1820年的一个多世纪里,中国人口年均增长率高达0.85%,不仅显著高于日本(0.10%)、西欧12个国家平均水平(0.41%),甚至也高于英国(0.76%)。但是,以下理由可以使我们拒绝做出中国自那时起已经开始摆脱马尔萨斯陷阱的判断。首先,这个时期丁粮脱钩的做法消除了地方官员“赋随丁增”的担心,因此,多数史料显示的18世纪中国人口迅速增长,可能是实报人口的激励导致过去隐瞒的人口被暴露出来,而不完全是新的增量。其次,从17世纪中期开始,玉米、番薯、花生等美洲农作物的引进和普及,帮助中国更充分利用了边际土地,增加了农业产量,提高了抵御灾荒的能力,对人口增长的刺激效应无疑是显著的。另一方面,这种效应虽然是逐渐地显示出来的,但归根结底仍然是一次性的。最后,18世纪人口迅速增长的趋势终究未能持续,表明马尔萨斯陷阱作为一个高度稳定均衡状态的维持机制,依然在发挥作用。从19世纪初人口增长率便开始回落,甚至一度降为负数,直到19世纪末才再次开始快速人口增长;但是,在20世纪第二个十年达到最高增长率(1910-1920年期间年平均增长率为1.1%)之后再一次回落,直至众所周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人口增长类型完全遵循了人口转变规律,并且以大大快于发达国家所经历过的速度,在较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人口转变的完整周期。与此同时,自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创造了经济高速发展的奇迹,从低收入国家行列进入中等偏上收入国家行列,正在向高收入国家行列迈进。

       四、起飞前的传统经济内卷化

      传统观念把人口在较长时期内的持续增长看做是经济起飞的标志。经济学家认为,正是工业革命打破了马尔萨斯贫困陷阱,人均收入不再因人口—土地比率的硬制约而被拉回到生存水平,从而人口增长可以超越在漫长的岁月里支配人类生产的马尔萨斯均衡,才实现真正的经济起飞。例如,库兹涅茨(Kuznets,1973)所概括的(早期)现代经济增长的特征化事实,第一条就是“发达国家所实现的人均产出的高增长率和人口的高增长率”。人口学家的观察以及由此抽象出的人口转变理论,补充了经济学家的观点,就是说人口高速增长最初可能作为经济起飞的条件,随后的一段时期则是经济发展进入现代阶段的结果,进一步的经济发展则导致人口增长减速。至于人口怎样成为工业革命或者经济起飞的条件和起点,其机制为何,经济增长理论和经济史文献中不乏线索,却没有明确和系统的理论概括。而回答这样的问题至关重要,不仅有助于判断一个经济体是否以及何时算是实现了对马尔萨斯陷阱的突破,从而不被历史的表象所迷惑,对于构造一个认识经济发展历史的分析框架,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逻辑环节。

      在作者本人构造的长期经济发展的四个阶段(类型)框架中,作为人口转变阶段第一个转折的最初人口增长加速,对经济起飞的作用在于帮助一个国家形成了刘易斯所定义二元经济中的传统经济部门,在此基础上才会有随后的二元经济发展阶段。根据普遍接受的关于二元经济的理解,其本质特征以及存在的条件,在于农业经济中积淀了大量剩余劳动力,以致劳动的边际生产力非常之低,劳动力的报酬不能由此而决定,农村家庭只能通过制度安排对农业平均劳动生产力进行分享(Lewis,1954)。

      在典型的马尔萨斯贫困陷阱中,农业劳动力的剩余并不是常态。诚然,在马尔萨斯式的恶性循环中有这样一个阶段,即某种偶然因素推动的收入提高,导致人口过快增长从而提高人口—土地比率,因此产生再次把实际人均收入拉回到生存水平的人口力量。但是,这时形成的人口压力,更多地是指新生婴儿及至其他年龄组的未成年人口。在多数情况下,在他们尚未成长为劳动力的时候,马尔萨斯式恶性循环便再次进入了仅能维持最低生存水平的阶段,重新产生了抑制人口增长的力量。在较少的情况下,这种循环可能经历超过一代人以上的时间,随后以更惨痛的抑制方式(如大规模的灾害和战争)回归传统均衡。

      与此相反,只有遵循人口转变规律发生的带有趋势性的人口迅速增长,并且持续到影响人口年龄结构的新阶段,并且稳定地产生了足以遏止周期性天灾人祸的经济社会力量,才可能造就劳动力过剩的二元经济。理解二元经济的形成,关键在于揭示农业中是如何积淀起大规模剩余劳动力的。而区分一种人口增长现象是进入人口转变崭新轨道的结果,还是仍然处于马尔萨斯陷阱的表现,最直接地是要看这个观察到的人口增长是否得以长期延续,直至一个国家进入二元经济发展乃至新古典增长时期。

      对于许多经济史学家来说,农业中形成大规模严重过剩劳动力的过程,表现为农业的内卷化。关于“大分流”之前或其开始之际中国与欧洲的比较,大部分研究集中在中国的江南地区与英国之间进行。依据几乎相同的观察对象,基于对材料的不同解读,经济史学家分别得出了不尽相同的结论。例如,黄宗智(2002)比较18世纪长江三角洲与英国的农业,发现前者发生了明显的内卷化,因而没有像在英国那样产生对节约劳动的技术和农业资本化的需求。在他看来,只有物质资本的增加从而劳动生产率的提高,才可能产生现代意义上的“发展”,由于中国经历了农业的内卷化,因而毫无农业革命可言,更不必说任何工业革命的端倪。虽然根据经济学理论,农业的技术变迁并非单纯表现为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在人地比例很高的情况下,土地生产率的提高也完全可以成为农业革命的途径,但是,这倒不是争论的核心。我们所关心的争论焦点在于,是否英国也或早或迟经历过同样的农业“内卷化”,在对18世纪的农业进行比较时,争论双方所说的是否同一件事。

      黄宗智的争论对立面以彭慕兰(Kenneth Pomeranz)为代表,认为当时无论中国还是西欧,农业中所发生的情形有着无数令人惊异的相似之处。彭慕兰援引大量史料指出:在1500-1800年的欧洲同样普遍的情况是,农业产出的扩大是由于使用了更多的劳动投入,而不是由于任何生产力的突破(彭慕兰,2003a,第86页)。他不仅不赞成把英格兰与江南作为“从发展到内卷的连续体中性质对立的两端”,也反对把劳动密集的趋势作为现代早期发展的对立面(彭慕兰,2003b,第17页)。关于这一点,克里艾特(Kriedte,1981,p.28)的说法则更加直截了当。他在描述英国原始工业化的著作中,发现英国农业出现的这种内卷化,与刘易斯所概括的“劳动力无限供给下的经济发展”毫无二致,进而得出结论,刘易斯二元经济理论对于欧洲原始工业化的适用性,甚至超过对于当代欠发达国家的适用性。

      彭慕兰等人的观察和分析,与经济学理论以及经济学家的观点有很多一致性,因而可以用经济学理论做出解释。例如,速水佑次郎和拉坦的研究指出(Hayami and Ruttan,1980),在不同的生产要素禀赋条件下,农业技术变迁的道路可以是不同的,根据土地的相对稀缺性,农业技术变迁完全可能分别是劳动使用(资本节约)型的,或者劳动节约(资本使用)型的。另一方面,劳动投入的高度(乃至过度)密集化,也可能发生在尚未摆脱马尔萨斯陷阱时的典型传统农业中。例如,舒尔茨(1987)指出,即使在传统农业中,贫穷的农民也能够对其有限的资源禀赋,做出最大限度的有效配置。也就是说,如果人地比率过高且劳动者没有任何机会成本(从事非农工作的收入),则会高度密集地投入到农业中,同时劳动的边际生产力不至为零或负数。我们可以想象到,这样的劳动力投入必然会降低劳动的边际生产率,但是仍然或多或少增加产出,形成一个分享型但水平不等的生存收入。经济史研究中这一著名争论的双方都分别与我们分享了有价值的史料,提出了有意义、有见地的结论,但是,只有通过在统一的理论框架下集成相关研究成果,立足于求同存异,才可能形成对经济史具有理论解释力的结论。

      论战者不约而同地一方面把英国作为西欧乃至西方的缩影,另一方面把江南(长江三角洲)地区作为中国的缩影。可以说,鉴于英国对于西欧国家以及江南对于中国的代表性,虽然就解释大分流这样事关重大的历史谜题来说,两个地区的比较研究毕竟不是全面而充分的研究,但是,类似这样具有典型意义的地区性研究,毕竟为我们提供了对比明显和易于解释的生动信息,从而帮助我们找出相关问题的答案。

      从图1显示的人口长期增长趋势看,西欧国家始终处在对于英国的略微滞后但紧紧追随的状态,结合西欧国家在工业革命中所处的类似地位,可以说,英国在经济发展趋势上对于西方世界的代表性是毋庸置疑的。江南固然自始至终是中国相对发达的地区,但是,作为存在人口迁移和经济活动转移的大一统国家,江南的人口和经济发展并不会实际上也没有显著地成为全国水平的异常值。例如,本文根据曹树基(2005,第703—704页)整理归纳的人口数据,计算了清代中期至20世纪初几个时期的人口增长率,发现中国人口的年均增长率,从1776-1820年期间的0.47%下降到1820-1851年的0.42%,进一步下降到1850-1910年的0.00%。同一时期,在长江三角洲地区具有代表性,在1776年占全国人口25.9%的江苏、安徽、浙江三省,人口变动轨迹与全国情况大抵相同(图2)。

      

      图2 清代中期以降的分省人口增长率

      资料来源:根据曹树基(2005,第703—704页)提供的数据计算。

      从表面上看,18世纪前后江南农业的内卷化倾向比英国还要明显。例如,根据艾伦(Allen,2002)的推算,在1600年和1800年,江南农业的劳动生产率既高且稳定,丝毫不逊色于1750年前后的英国、荷兰和比利时的水平。而说到土地生产率,1800年江南典型农户则是英国的谷物农户的7倍之高。如果把江南达到的这个成绩与中国人口在1700-1820年期间的快速增长联系起来,似乎可以同意艾伦的结论,即将其看作是农业内卷和农业革命的双重效应。但是,接下来的人口增长情况及至经济发展命运,则否定了中国由此摆脱马尔萨斯陷阱的判断。包括江南情形在内,中国作为一个整体在随后的近两百年里,人口增长率都没有赶上英国和西欧。而同一时期,英国和西欧的人口增长得以持续加速。也就是说,以英国为代表的欧洲,伴随着人口增长而出现农业的内卷化,为随后在工业革命的推动下实现二元经济发展创造了条件。而对于中国来说,相同的条件却要迟至20世纪50年代才稳定地形成。

      既然18世纪在英国和中国江南所发生的事情大异其趣,以及随后西欧与中国走上了大相径庭的发展道路,不分场合地泛用“内卷化”概念,便使得这个本来就缺乏理论规定性的概念的有用性进一步弱化。仔细体会黄宗智和彭慕兰以及其他争论者对于这个概念的用法,可以发现,内卷化所指的现象实际上是变化不定的。在显明的意义上,这个概念被用来描述人地比率过高条件下传统农业的均衡状态,包括制度决定的生存水平收入的形成,以及低下的边际劳动生产率。在隐含的意义上,这个概念也被用来描述相当于二元经济发展中传统部门的形成机制,在此起点上才有随后的剩余劳动力得到释放的动态发展过程。因此,如果我们回到内卷化最初的含义上,或许可以说,黄宗智最早用来描述18世纪中国农业的这个概念,背离了始创者的本意。例如,最先使用内卷化这个概念分析印度尼西亚农业的格尔茨(Geertz,1963),实际上反映的是爪哇岛与外岛之间的一个二元经济结构,而事实上在更早的时候,正是荷兰学者伯克(Boeke,1953)的同样基于印度尼西亚经济的观察和论述,使二元结构这个催生了刘易斯理论的概念得以诞生。

      如前所述,如果人们讨论的或者是在典型的马尔萨斯时代,或者是在典型的二元经济发展中,农业劳动力过于密集投入,以致边际劳动生产率极其低下的现象,经济增长理论已经分别有了高度概念化的理论模型,既现成又好用,内卷化概念在这里纯属多余。而如果我们把内卷化阶段置于马尔萨斯增长类型与刘易斯增长类型之间的某个过渡的发展阶段,用这个概念表达二元经济中农业劳动力剩余的形成历史,则可谓物当其用。这样,未能最终摆脱马尔萨斯陷阱的周期性人口增长,如黄宗智关注的长江三角洲农业,或者伊懋可发现的“高水平均衡陷阱”,都不能被称作内卷化。而在永久进入人口转变轨道初期所显示的人口增长,以及在农业中积累起剩余劳动力的情形,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内卷化。总而言之,内卷化是形成二元经济结构的一个阶段,也是随后二元经济发展的前奏,当然也是马尔萨斯增长的谢幕阶段。不揣冒昧地,本文作者甚至设想,在人类经济发展的历史长河中,或许应该给予这个经济增长阶段一席之地,譬如可以称其为格尔茨内卷化(或G类型增长),作为M类型增长向L类型增长过渡中的一个子类型或子阶段。

       五、结语

      本文梳理了从斯密、马尔萨斯到刘易斯及至索洛的经济增长思想和理论模型,尝试揭示关于经济增长过程和阶段的不同学说、观点之间的内在逻辑联系。在此分析框架下,借鉴经济史学家挖掘的(虽然是零散的)历史证据,本文发现,如果把人类迄今所经历的全部经济发展划分为M类型增长、L类型增长、T类型增长以及S类型增长的话,作为一种类型或阶段的刘易斯二元经济发展(从而与之相应的刘易斯转折点或T类型增长),并不仅仅是在当代发展中国家才可以观察到的特有发展阶段,而是从早期工业化国家到当代发展中国家都经历过的一般发展阶段。这一发现填补了对经济增长历史的理论概括和模型化中的空白,使我们能够将一个更具有一致性的分析框架应用于刻画人类经济发展历史的整体脉络,得出更具有一般性的理论和经验结论。

      判断在中西方经济史上,二元经济发展阶段是否存在的关键,在于证明是否存在过一个以劳动力过剩为典型特征的二元经济结构的形成过程。本文通过区分两种不同的人口增长情景,即一方面是马尔萨斯机制决定的人口增长,另一方面是人口转变规律促成的人口增长,发现农业中劳动力的过密化实际上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类型,由马尔萨斯人口机制导致的劳动力过密化,与二元经济结构的形成毫不相干,只有进入人口转变轨道之后出现的劳动力过密化,才成为一个为后来的二元经济发展创造条件的必要过程。为了论述的需要,我们仅仅把后一种情形,看作是传统经济的内卷化过程。

      至此,我们可以用图3对二元经济发展阶段形成的要点做示意说明。第一,如果仅仅是在马尔萨斯陷阱内产生一个扰动式的人口增长,固然也造成传统经济中劳动投入过密现象,然而,这种情形并非本文意义上的内卷化,因为人口增长模式终究要回到马尔萨斯均衡状态。第二,只有按照人口转变规律突破马尔萨斯陷阱的人口增长,才同时伴随着现代经济增长的出现,因而形成劳动力过剩的传统部门与吸纳剩余劳动力的现代经济增长部门的并存与互动,构成刘易斯所定义的劳动力无限供给条件下的经济发展,或二元经济发展。第三,二元经济发展的成功,最终会导致超出本图描述范围的索洛式新古典增长阶段到来,从而一国的经济发展经历从贫困到富裕的完整过程,无论是早期工业化国家、新兴工业化经济体,还是当代发展中国家。

      这样,从经济增长理论的角度,便可以对迄今的增长类型或发展阶段,按照历史上发生的时间顺序依次概况为:以马尔萨斯陷阱为特征的M类型增长,以格尔茨内卷化为特征的G类型增长,以刘易斯二元经济发展为特征的L类型增长,以刘易斯转折点为特征的T类型增长,以及以索洛新古典增长为特征的S类型增长。经济增长理论的模型化能力是十分强大的,一旦增长理论家实事求是地承认,经济史上存在着上述增长类型或阶段,并且相互之间具有时间(以及空间)上的内在逻辑联系,我们可以期待一个具有一致性的分析框架或理论模型终将出现并逐渐完善。

      

      图3 从马尔萨斯陷阱到二元经济发展的过渡

      虽然仅仅做出了相当初步的研究工作,本文仍然希望在最初确定的目标上有所突破,即从三个方面有所贡献。第一,通过提出格尔茨内卷化(或G类型增长)这个经济发展子类型,并据此概括二元经济形成的历史阶段和机制,使关于经济增长类型和阶段的划分在逻辑上更加完整,为构造一个更加自洽和包容的增长理论铺设了一块必要的基石。第二,既然刘易斯式或L类型增长的普遍存在性,在理论和历史逻辑上都获得了一定的显著性检验,二元经济理论理应在学术史上占有更重要的地位。当然,按照这个方向,随后的研究工作仍然是任重道远的。第三,本文提出的分析框架可以作为一个基础,用以整合长期碎片化使用的经济史资料,增加在相同主题上进行研究的互补性,取得更多的学术共识,从而尽可能消除该领域的争论因长期莫衷一是、自说自话所造成的零和性质。

       注释:

      ①例如,法国在1866-1950年的84年间,农业就业比例才从52%降到33%(Aoki,2012),而韩国完成相同的农业劳动力比重下降是在1968-1981年期间,只用了13年的时间(蔡昉,2012,第98页)。

      ②例如,芝加哥学派经济学家约翰逊(D.Gale Johnson)曾经对于农村剩余劳动力的讨论和估算持严厉批评的态度,认为这个剩余劳动力的概念是错误的,也不可能是真实存在的。在中国深入考察和思考后,他一反新古典传统,承认中国有大量的农业剩余劳动力,他们的生产率比城镇部门劳动力的生产率要低得多(约翰逊,2004,第65页)。

      ③值得指出的是,关于世界、各国以及中国的历史人口数据,存在着诸多不同的估计和汇总,结果不尽相同。本文仅在各家之说在趋势上的判断相一致的意义上,引用相关的数据。

      ④学者的分析和经济史实都表明,关于大分流的大致起始年份,能够取得共识的无疑是19世纪初工业革命实质性兴起之时(如彭慕兰,2003)。至于大分流的截止年份,我们则可以接受斯宾塞(参见Spence,2011,Part One)的说法,为1950年,因为他认为恰在此时,全球经济开始了一个大趋同的新时期。

      ⑤虽然国际史学界也有许多研究者认为,英国18世纪人口增长的主因是出生率的提高(如参见俞金尧,1995),但是,出生率提高同样与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的提高有关,因此并不否定本文得出的结论以及随后依此进行的分析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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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元经济发展阶段的形成过程_二元经济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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