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梅《霜崖曲话》的发现、整理及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发现论文,吴梅论文,霜崖曲话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文章编号:1009—0673(2011)05—0046—05 中图分类号:I207.37 文献标识码:A
中国近现代著名曲学大师吴梅的《霜崖曲话》是南京大学中文系吴新雷教授1989年10月16日在南京大学图书馆发现的。吴新雷在《吴梅遗稿〈霜崖曲话〉的发现及探索》一文开篇说:吴梅是近代著名的曲学大师,生前执教于南京大学的前身中央大学和金陵大学。他苏州家藏的戏曲图书极多精品,于教职之暇辑印了《奢摩他室曲丛》和《百嘉室曲选》,并编有《奢摩他室藏曲待价目》。1984年11月笔者赴苏州参加“纪念吴梅先生诞辰一百周年学术讨论会”,特地到双林巷吴梅故居,瞻仰了奢摩他室和百嘉室,知悉吴梅遗存的藏书在新中国成立后已由其子吴南青全数献赠北京图书馆。那么,吴梅在中央大学和金陵大学任教期间,是否还有遗著留下呢?这个问题,直到1989年9月举行了“纪念吴梅先生逝世五十周年曲会”以后,才从南京大学图书馆的古籍目录中查得线索,经过多次寻查,终于在10月16日找到了吴梅的遗稿《霜崖曲话》16卷。由于这是善本,只能在馆内阅览,所以笔者就连续跑馆,先后经历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全部读完。这就是吴梅在中央大学和金陵大学授课期间留存的遗稿,但由于保存在南京大学图书馆的只是转抄本而非手稿原本,(因而吴新雷又说:应删除)那么,吴梅的手稿原本又在何处呢?这个问题,直到1990年春天,笔者赴石家庄参加“首届海峡两岸元曲研讨会”以后才得以解谜。笔者向来自台湾的学者了解到,吴先生的手稿十六册现藏台北“中央图书馆”。原来,三十年代在中大和金大各有一部《霜崖曲话》手抄本,吴先生在中大执教用的是他亲笔手写的原本,而金大的则是根据原本移录传抄的副本。原本后来传入台湾,副本现藏南京大学图书馆,但两个手抄本都在书库里沉睡了数十年,一直没有专文介绍,所以如今有必要表而出之。[1](P223-237)
该文最后“附记”还说:1993年10月中,笔者(应台湾“中央大学”之邀)访台期间,曾至台北“中央图书馆”查阅了《霜崖曲话》藏稿。1994年3月下旬,笔者到苏州参加纪念吴梅诞辰110周年学术研讨会时,向大会提交了《试论吴梅先生的曲学薪传》一文(《太湖历史文化研究》第三辑)。[1](P223-237)吴新雷的记述不仅交代了《霜崖曲话》发现的时间、地点和过程,而且很清楚地告诉《霜崖曲话》现存两个版本:一是吴梅执教用的原本,一是由原本过录的副本。从吴新雷的叙述看,原本今藏台湾“中央大学”图书馆,副本今藏南京大学图书馆。吴新雷发现的首先是副本,4年后他通过参加学术会议的渠道也阅览了原本。这样,他就是国内最早目睹《霜崖曲话》全貌的学者。因为他的发现和介绍,学术界才知道吴梅生前还撰写过一部极富曲学价值的《霜崖曲话》。这当然是此前为人所不知的戏曲文献的一个重要发现。
吴梅(1884~1939),字瞿安,一字灵鳷,晚号霜崖,别署呆道人,祖籍江苏长洲(今苏州市),寓居苏州双林巷,是近现代享有盛誉的戏曲作家、昆曲学家、曲学大师,也是在我国高等学校开设戏曲教学课程的第一人。他创作的传奇、杂剧作品有《风洞山》、《暖香楼》(后易名《湘真阁》)、《无价宝》、《惆怅爨》、《苌弘血》(初名《血花飞》)、《绿窗怨记》、《白团扇》、《东海记》、《双泪碑》、《西台恸哭记》、《轩亭秋》、《落茵记》12种,又亲自遴选《湘真阁》、《无价宝》、《惆怅爨》3种合刊为《霜崖三剧》传世。他的戏曲创作,努力实践文律兼美的曲学主张,能熔临川、吴江派风格于一炉,文词工稳,音律协谐。他对古典诗文词曲造诣深湛,毕生不懈地致力于戏曲理论的钻研和探索,精通曲律,著述宏富。戏曲论著方面有《奢摩他室曲话》、《顾曲麈谈》、《曲海目疏证》、《朝野新声太平乐府校勘记》、《中国戏曲概论》、《元剧研究ABC》、《曲学通论》、《长生殿传奇斠律》、《南北词简谱》、《霜崖曲录》、《霜崖曲话》,曾应商务印书馆之请,编纂过《奢摩他室曲丛》初集6种和二集29种,又著有《霜崖文录》、《霜崖诗录》、《霜崖词录》。吴梅不仅能作剧、填词、制曲,还能谱曲、度曲、擫笛、搬演,近现代以来一直被尊为我国曲学界的宗师和泰斗。
吴梅一生在戏曲创作与整理研究方面都取得了引人瞩目的可贵成就。新中国成立后,其子吴南青将他收藏在苏州老家的全部书籍悉数赠给了北京图书馆,当时《霜崖曲话》实不在所赠书籍之列。20世纪80年代初,吴梅研究专家王卫民编辑出版了《吴梅戏曲论文集》[3],此集只编辑了除《南北词简谱》外当时能见到的吴梅的曲学论著、序跋和杂论,诸如《顾曲麈谈》、《中国戏曲概论》、《元剧研究ABC》、《曲学通论》等,丝毫没有涉及有关《霜崖曲话》藏存与否的任何信息。20世纪末王卫民又经过多年的辛勤整理终于编辑出版了8册精装本《吴梅全集》,这是迄今为止收录吴梅著述最系统最翔实的一部全集,也是海内外戏曲学同仁翘首期待已久的一个盛举。然而,王卫民在最初编纂《吴梅全集》时对是否确有《霜崖曲话》尚一无所知,他是在吴新雷发现、介绍之后才获悉并予收录的。《霜崖曲话》的发现对编订《吴梅全集》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霜崖曲话》是吴梅在中央大学和金陵大学授课期间留存的曲学著作,共16卷。据吴新雷介绍,金大存本16卷分订为16册,每卷一册,各册封面都盖着“金陵大学藏书”的篆字朱印,毛笔手抄体。从手抄体的风格看不仅显非吴梅亲笔,而且可以分辨出它是由四位抄手分工誊录而成的。卷一第一叶书口下还特别标注着“苏州吴氏奢摩他室手校”字样,由此推断,抄手分工誊录成的副本曾经过吴梅的审核和校订。但究竟是收藏者经吴梅允诺还是吴梅主动请人抄写今已无法得知。从实际情形分析,吴梅主动请人抄写似不大可能,应该是收藏者发现其价值肯求吴梅同意转抄而成。此转抄本原藏金陵大学,1952年金陵大学与南京大学合并,遂入藏南京大学。它各册纸的质地、色泽、来源都不尽相同,既有比较精致的朱丝栏、绿丝栏的纸,也有相对粗糙的无任何行款的纸,还有一部分纸标记着南京三十年代“贡院西街庆章纸号印”款识。转抄本每半页10行,每行18字到30字不等,共314页,每册线装宽19.9厘米,长28.3厘米。而吴梅亲自撰写的手稿原本每半页11行,每行约20字左右,格式、行款以及纸质、色泽都比转抄本显得统一、整饬和规矩。尽管如此,由于转抄本直接誊录自原稿本,又加之经过吴梅本人的审核和校订,所以,虽然是两个文本,但在内容上却不存在差异。阅读转抄本也就等于阅读了原稿本。鉴于其大部分内容从未发表过,也不见于别人的转载和征引,因此,它的发现无疑对推动吴梅研究的进步很有意义。
从文本看,《霜崖曲话》是吴梅的另一部曲学论著,虽与1907年已发表的《奢摩他室曲话》没有关系,但可以断定它的属稿年代却不会晚于1914年《顾曲麈谈》发表之前。因为《顾曲麈谈》吸收了《霜崖曲话》卷一至卷六的部分条目,而《曲学通论》、《中国戏曲概论》的撰写也对它多所借鉴和汲取。从这些迹象与原本纸捻的标记推断,《霜崖曲话》卷一至卷五约在1920年2月之前写成于苏州、上海,卷六至卷十二约在1920年2月至8月写成于北京,卷十三至卷十六则是他1921年9月受陈中凡先生之聘到南京后写成的。《霜崖曲话》不是按写作先后随写随编的草稿,而是他在北大和中大两次整理时按元杂剧和明杂剧的次序誊清录存的定稿。它主要探讨和评论元明杂剧,卷一至卷十二论述元杂剧,卷十三至十六论述明杂剧,对南戏和传奇则较少论述。从体例编排看,吴梅也曾把南戏和传奇考虑在论述范围之内,但由于抗战爆发,未能按预想如愿完成。所以,《霜崖曲话》并不是一部体制完备的曲话著作。但就元明杂剧研究论,它无疑最系统最全面。全书共135条,各条长短不一,被采入《顾曲麈谈》、《曲学通论》和《中国戏曲概论》等著的约有20余条,直接过录《顾曲杂言》、《曲律》等前贤论著的也约有20余条,除这40余条,其他90余条则是未公诸后世的弥足珍贵的罕见曲论。这90余条曲论,吴新雷将它们的内容归纳为五个方面:一是作家生平研究。吴梅在这些曲论中发掘出了不少关于元明杂剧作家生平的新史料,像从王实甫[商调集贤宾]《退隐》套曲“黄阁红尘”之语提出王氏曾经入仕的论断,认为《阳春白雪》卷七[谒金门]词署名的“李仲敏好古”就是《张生煮海》杂剧的作者,这些发现虽甚细微,却都颇能一新耳目。二是作品比较研究。吴梅论曲善于比较,从比较中提炼、概括彼此的优劣是他惯用的方法,像说《曲江池》为《绣襦记》祖本,“唯词藻工丽较《绣襦》有别”,说从《红梨花》第三折脱胎来的《红梨记·计赚》“文词则终不如元人之厚”,把元杂剧总是置于明传奇之上,这都说明他十分推崇元杂剧。三是探讨元杂剧和明传奇的继承关系。吴梅认为明代传奇从元杂剧吸收了丰富的创作营养,元杂剧是明传奇最直接的取资对象,像说汤显祖《牡丹亭·闹殇》的关目文辞显受乔吉《两世姻缘》第三折[越调]套曲的影响,王济《连环记·问探》实取法于尚仲贤《气英布》与《单鞭夺槊》第四折,都能从文词借鉴和因袭的角度揭示元明戏曲的演变规律。四是梳理戏曲发展史。吴梅从风格、流别出发把明传奇划分为拙素派、骈俪派、吴江派和临川派四个阶段,基本符合明代传奇嬗变的历史实际,还指出明初、后期杂剧对传奇语言及体制产生过明显的感发作用,使戏曲发展史的线索初步变得明朗清晰。五是曲律的考察和审订。这是吴梅的优势,他以声律为准绳品评曲词的平仄、对仗和押韵以至曲牌联套方式,见解往往甚为精辟独到。可以说这五个方面是《霜崖曲话》的主干和精华。《霜崖曲话》以随感札记为主,信笔直书,娓娓道来,材料繁富,文字质朴,段落、层次、结构都不甚讲究。既称曲话,自然不光谈论剧曲,还谈论散曲,而散曲的篇幅和数量几乎超过剧曲,但具体行文却常常把二者混合在一起,未作特别标注,眉目显得芜杂且欠清爽。尽管如此,在中国戏曲理论批评史上,《霜崖曲话》堪称卷帙最多、蕴蓄最丰富的一部关于戏曲文本评论的著作,它的观点和方法都已超越了此前的《雨村曲话》、《藤花亭曲话》、《菉漪室曲话》、《奢摩他室曲话》,代表着中国古代曲话的最大成就和最高水平。
《霜崖曲话》的发现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和理论意义。首先,它为中国古代戏曲理论提供了一部卷帙浩繁、内容翔实的曲学文献。中国古代戏曲理论虽重出迭现,但真正以曲话为标题的著作却不多见,专门评论作品的曲话尤其稀少。作为曲学大师,吴梅在戏曲研究方面的建树是多方面的,《霜崖曲话》则是他长久关注戏曲作品的一个突出代表,它扩大了中国古代曲话的数量和阵容。其次,它系统而全面地观照了元明时期的戏曲及散曲,这就避免了其他曲话或以重点或以举例来审视元明戏曲和散曲的片面性与零散性。吴梅按照时代先后对元明时期的戏曲、散曲创作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和细致的归纳,给后世的研究者提供了一种基础性的铺垫与前沿性的引导,为中国古代曲话史树起了最后的一座高峰。再次,它的许多内容是吴梅自己的独特体会以及个人发现,长期沉潜封存,从未发掘披露,为填补中国戏曲史的表述空白提供了第一手的资料依据,像作家生平线索的钩稽、作品传承关系的考证、戏曲演变源流的探究都显示了吴梅作为曲学大师的特立独行和卓尔不群。最后,它展示了吴梅曲学研究的原始状态,使后世看见了吴梅曲学研究的细密布局与宏伟构架,在学术思想、方法上对后世都将产生启示意义和指导作用。
因为发现晚近,关于《霜崖曲话》的整理和研究迄今仍处在起步阶段。就整理言,王卫民编校《吴梅全集·理论卷》所收《霜崖曲话》系据手稿原本排印,这是截至目前第一次对它的全面整理。这次整理分清了眉目、段落和层次,运用了通行的现代汉语标点符号,使它成为便于读者阅览和检索的普及论著,这是王卫民整理吴梅遗著的一个突出贡献。稍觉可惜的是没有经过校勘,而是直接排印了手稿原本,按说应与南京大学所藏转抄本作比较,写出校记[3]。然而,这却是唯一的整理。就研究言,论文除前述吴新雷《吴梅遗稿〈霜崖曲话〉的发现及探究》外,鲜有别文评论。吴新雷的论文从“《霜崖曲话》的来历”、“《霜崖曲话》的内涵”、“《霜崖曲话》的精义”三个方面对这部曲话著作进行了非常细致的考述,像在考察《霜崖曲话》的来龙去脉时为了证明吴梅在中央大学和金陵大学的教研活动,专门查阅了1930年编印的《国立中央大学一览·文学院概况》与1934年编印的《私立金陵大学文学院概况》,既从整体的角度概括了《霜崖曲话》的全部内容,又将世所未见的九十余条作为重点阐述了它们的精义,在逐条研读的基础上认为,《霜崖曲话》是吴梅个人的读曲札记,“仅供自己从事教学研究作参考”,“生前没有公布,无人提及”,即使陈中凡教授和钱南扬教授在南京大学执教多年也从未知,“今能表之于世,实为曲苑盛事”。这是一篇评介《霜崖曲话》发现、来历、藏存、版本、内涵和价值的具有拓荒性质的学术论文。专著唯有王卫民《吴梅评传》在第四章“曲史研究”第四节“《霜崖曲话》及其它曲话两种”对《霜崖曲话》进行了全面评述。他根据《霜崖曲话》文中“作曲话四十卷”的记载,推测这十六卷可能是四十卷的前一部分,认为此著当作于清代末年至1927年之间,从散曲评论、系统论述了戏曲史上的一些问题、对戏曲史产生和发展过程中留下的疑难问题的考证、对戏曲创作规律及文化背景的探索四个方面准确评价了《霜崖曲话》在中国戏曲理论史上的地位。通过评价王卫民深有体会地说《霜崖曲话》“把散曲与剧曲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从篇幅和评论作家的数量看,甚至超过剧曲”,“吴梅先生对散曲研究的深度和广度并不次于剧曲,可惜没有写出专门的著述。如果要了解他对元明散曲的研究成果,或寻找有关资料,我们应当认真地读一读《霜崖曲话》”,它“继承了古代曲话体例与研究成果,又不乏创造和发展,可以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4]。他的评述与吴新雷的探究前后呼应,两相映照,对推动《霜崖曲话》研究走向未来很有现实意义。此外,近年出版的戏曲工具书也提到了《霜崖曲话》,像《中国昆剧大辞典》设立了《霜崖曲话》辞条,系吴新雷所撰[5]。笔者在已发表的论文中也对它进行过叙录和评述[6]。这些论述和著录之于学界对《霜崖曲话》研究的期待尽管还嫌薄弱,却对后世深入了解、认识《霜崖曲话》的内容及地位至关重要。随着时间的推移,《霜崖曲话》必将越来越受到学术界的关注。
收稿日期:2011-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