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力与障力——大众传媒对散文文体的深度影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文体论文,散文论文,深度论文,大众传媒论文,活力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如今的大众传媒以无所不在的方式覆盖和左右着人们的生活,也影响着文学。作为文学的一个门类,散文当然也不例外。比较而言,近些年散文所受大众传媒之影响恐怕远在诗歌、小说和戏剧等文体之上。因此,从大众媒介的角度来研究散文的演变是个颇有意义的课题。本文将着力探讨:由于大众传媒的推动作用,散文文体产生了哪些有益的变化,又导致了哪些根本性的遮蔽,应怎样建立媒体与散文之间的双向互动关系,从而使散文文体既开放又不失去自己的本性?
一、开放与解放
应该承认,长期以来,如同待字闺中的少女,散文一直停留在比较狭隘的空间里。在此,只有有限的散文家在经营这块“自留地”;还有一些诗人、小说家在繁忙之余,以闲来之笔写点散文,聊慰身心。在诗歌和小说占据文坛中心的年月,散文至多也只能敲敲边鼓而已!近些年,散文由“丑小鸭”变成“白天鹅”,成为文坛的主角,这里的原因固然很多,但大众传媒的作用显然是不可低估的。
大众传媒对散文的推力,首先表现在散文刊物的增多,文学期刊“散文栏目”的增设,报纸“散文副刊”的设立;其次表现在出版社出版散文集和散文选本的增多;再次表现在广播电视散文的隆重推出和新媒体散文的兴起。一时间,散文表现出铺天盖地和席卷天下之势。这一情势最突出的症候是:原来的散文家创作力更加旺盛,不少诗人和小说家转而撰写散文,更多的学者和官员步入散文园地,表面看来几乎没有人不在散文的场地一试身手!散文研究也随之升温、加热和活跃起来。可以说,大众传媒以直接和间接的方式影响了散文的传播,也引起了散文文体外在和内在的变化。
与社会、人生和民众合拍,贴近和反映现实,发出时代的最强音,这是大众传媒对散文文体的第一个重要影响。建国以来,与时代贴得最紧、也最有威力的要算60年代以杨朔、秦牧和刘白羽为代表的散文,这些散文站在时代的最前列,高歌猛进,飒爽英姿,气吞山河,大气磅礴,充分表现了文学尤其是散文的力量!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散文也有这样的特点,它虽然没有60年代散文与政治的紧密结合,但以主人翁的姿态与社会和时代相抱并发出时代强音,却并无二致!尤其是风起云涌和应者云集的散文创作形势席卷了文坛,并波及文化、艺术甚至政治,这一点也殊途同归。散文从边缘地带雀跃而起,成为引领文学和时代的先锋,这是近些年散文与20世纪60年代散文的共同特点。余秋雨散文现象是这样,“非典”时期的散文是这样,民工潮中的散文是这样,官员散文是这样,网络手机散文也是这样!从某种程度上说,大众传媒所关心和追问的问题在散文创作中都可以找到投影,散文与社会时代也与大众媒介取得了同步。这就决定了散文文体的开放性、中心化和诗性品质,散文不再是居于牛角苍白无力的时代弃儿。
丰富的知识和文化含量是大众传媒带给散文的第二个突出标志,这必然增加了散文的密度和厚度,也改变了散文的长度。由于大众媒体以信息的传播和增殖为己任,这样,被传媒裹挟的散文也就不可能不受到它的影响!也是在此意义上,历史文化散文、学者散文、科技散文、美食散文和游记散文等都相继出现,并深受读者的喜爱。其中,余秋雨的《文化苦旅》以丰富的知识、浪漫的抒情、理性的思考,尤其是对文化的眷恋,加之信笔由缰的结构和叙事方式,彻底打破长期以来散文的“狭隘”,给文坛尤其是散文吹来了新鲜的风!随后,新闻媒介争相报道,评论界众口纷纭,从而成为中国文坛的一件大事!加之“作家学者化”和“学者作家化”的呼声,于是,散文对知识的渴求,对文化的崇拜成为一种风尚!后来,余秋雨的《山居笔记》和《霜冷长河》为这一趋势进一步加温。在这中间,散文界的努力与余秋雨一起将散文提升到一个新高度。因为丰富的知识需要较大的篇幅承载,这样,自觉不自觉就使散文结构增容了,于是散文摆脱了狭小的天地,成为“大散文”了。“文化”的介入使散文跳出了单一的政治和社会模式,而进入更广大、更深厚和更具包容性的层面,这样,“文化大散文”业已形成。
大众媒体带给散文文体的第三个深刻变化是短小精悍和虚拟化。如果说大众传媒给散文输入了更多的知识与信息,于是散文不断地被拉长,那么它还有另一面,即将散文变短和走向虚拟化,这主要由其传媒性质决定的。如报纸副刊往往篇幅有限,而手机短信更不能由你任意写下去,这就要求散文短小精致;又如广播和电视散文由于有画面和声音辅助,加强了视角、听觉等效果,散文更容易打动读者;再如,网络散文由于作者不需要承担责任,所以它没有负担和压力,倒是可以更加自由地进行自我表达,于是散文的真实性、道德观、价值观和规范化都受到了挑战和突破,其虚拟化也就应运而生。如有一篇新媒体散文《猜想伟哥》,其中有这样的话:“我和许多无聊男人相仿,对和性相关的话题有兴趣”。“通常我有兴趣的是对性做点猜想”。于是,作者大谈特谈“伟哥”与“伟姐”,并有带色的段子①。如果不是网络,恐怕很难产生这样大胆的作品。
总之,大众传媒加大了散文的信息量,使其知识与文化在更短的时间内达成共享;大众传媒使散文关注共同的时代和社会问题,起到一呼百应之效;大众传媒还能使散文灵活多变、摇曳生姿,以自由的身份进行自由表达。这样,散文文体就进入了开放与解放的场域,可以一展风采。放,散文可以如江河涌流,成为大文化散文;收,散文可以似玉盘珍珠,成为美文小品。其中,大众传媒对散文文体的内在影响功不可没!
二、无度与盲从
大众传媒对散文文体的开放和解放有积极作用,但它又产生了不少负面影响,这往往是被大家忽略的。许多散文家在从大众传媒获益之时,在给散文“解套”的同时,较少做出理性的思考,尤其无视散文文体的特质,只是一味跟在传媒后面盲目地奔跑,这就带来了散文文体的缺乏节制,缺乏强大的主体精神。
让散文突破“稀汤寡水”和过于狭小的格局,给这一文体以充分的自由,这当然无可厚非,但如果不加限制,一味地让散文在知识和信息之下疯长,这势必造成散文文体的臃肿和肥胖症,从而失去钙质和风骨。如不少散文尤其是一些所谓的大文化散文,在没有人文精神也没有理性支撑的情况下,一味地进行资料考索和引证,于是散文成为一个知识仓库。由于许多作家并非是这些知识的专家,其中的正确与否姑且不论,将散文文体当成一个可以无限伸延的“肚子”,就很成问题。在我看来,许多所谓的“大文化散文”只知道“大中之大”,而不知道“小中之大”。大文化散文主要不是指知识多,内容丰,文章长,而是指大胸襟、大情怀、高品位和高境界!
为了适应大众媒体的需要,也为了迎合读者的审美趣味,还为了多多地挣取稿费,不少散文家将散文写作和发表当成了复制和生产,有人竟然以每日一篇为奋斗目标,有的竟然一稿多投数十处!有的散文选本没有几篇是新创作的,多是编来编去的重复之作!这种“韩信将兵多多益善”的散文写作和出版策略,当然会使散文写作进入极度的“挥霍”状态:文章越来越拉杂、无聊、随意和重复,既浪费了作家的时间和精力,又耽误了读者的大好时光!更让读者不断地破费。有兴趣的研究者不妨做这样一个研究:从每年发表作品的数量和重复率看一个作家散文写作的穷奢极欲和毫无节制!实际上,散文写作的“纵欲”使得散文文体冒长,是大众媒体与作家的“合谋”,是对散文、读者及其作家人格的践踏与污损。
公共话语写作也是大众传媒给散文文体造成的伤害。众所周知,散文最重要的是个性,郁达夫说散文即是个性:“现代的散文之最大特征,是每一个作家的每一篇散文里所表现的个性,比从前的任何散文都来得强”②。由于大众传媒的影响,当下的散文在选题、立意、叙述、话语和语言等方面都存在惊人的雷同化倾向。写周庄、九寨沟、武夷山、西藏、新疆,大家都来写;写成吉思汗、苏东坡、海瑞、曾国藩、瞿秋白,大家都来写。许多作品观念也如出一辙,如通过“沈园”来歌颂爱情,通过旅游呼吁环保,通过西藏和新疆倡导异域文化,通过帝王来宣扬强力,通过动物宣讲爱心,通过文物来强调文化价值。有的作品刚看到头就知道结尾,许多作品满篇皆是生死、灵魂、精神、超越、价值、意义、哲理、理性、启蒙、文化,都是昆德拉、梭罗、里尔克。也就是说,今天的散文深深地打上了大众传媒的印痕,甚至大家阅读的书都差不多,看的杂志、电视片和上的网都一样!出一个木子美和芙蓉姐姐,连老朽们都津津乐道,不一而足!如果从当下散文中进行一种比较研究,我们会发现类同化、模仿化、重复化写作是散文文体的一种流行病!作家们都往热闹处跑,人家读什么他就读什么,人家写什么他也写什么,人家怎样写他也怎样写。以集锦式的散文结构为例,这种散文文体一出现,则立即有风靡之势。这种新闻体式的文体最大的优点是“散漫”,但其缺点是使散文失了气脉,没了核心,难以凝练。
在多数情况下,大众媒体是没有节制也是从众的,而被大众媒体覆盖的散文也是如此:它们往往过于粘着于现实和时代,过于跟从大众传媒和读者的审美趣味,过于为一己功利所囿,不能从散文文体的本性着眼,更不能从世俗烟云中抽身而出,这就难免引起散文文体的无度和盲从。缺乏节约和个性是当下散文文体的“流行病”。
三、希望与瞻望
不能因为大众媒体给散文带来的危害,就否定其积极意义,也不能让它负全责。其实,应该公正合理地看待这个问题:一方面,大众媒体应该有它的自省意识,提高自己的品位,力避自己的短处;另一方面,散文家必须超越大众媒体的局限,从自己内心找回文学的尊严、散文的本性、作家的良知。
大众媒体应该在为大众服务的同时,发出自己有个性的声音,对自己的品位提升有更高的要求。比如,长期以来,媒体通过爱护动物倡导人的仁慈和爱心,从某一方面讲这并不错,问题是有的传媒竟然将爱动物强调到极端,却失去了关爱人的立足点!当媒体大张旗鼓地宣传某位女性对病猫病狗倍加关爱,并将之看成善心时,它是否想到那些失学的孩子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弃儿?当某女性对贫苦无助的孩子视而不见、置若罔闻,而不遗余力地收集、爱护病猫病狗,我认为这并不是真正的有爱心,而是变态的作秀的爱!对此,大众媒体不仅没有指正,反而毫无边界地张扬与倡导,这就走向了歧途!今天宠物者泛滥成灾,连北京这样的大都市都不能幸免,大众媒体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许多作家不加警醒地汇入宠物大军,并将其写成无聊的作品推波助澜,也是荒唐可怕的。另外,为了招揽读者和提高经济效益,不少报纸副刊约请所谓的名家写出无聊粗糙的散文,害人害己!只要看看当下的报纸副刊少有值得一读的佳作,就会一目了然!
问题的关键还在作家自己!首先,他对散文文体应有正确的理解。不少人认为,散文大可随便,想怎样写就怎样写,其实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散文易写而难工!要真正写好散文并非易事,它往往比诗歌和小说更加困难,因为它需要真诚、见解、平常心、境界和品位。就如林语堂所言,文章最高的境界即是平淡:“吾深信此本色之美。盖做作之美,最高不过工品,妙品,而本色之美,佳者便是神品,化品”。“文人稍有高见者,都看不起堆砌辞藻,都渐趋平淡,以平淡为文学最高佳境;平淡而有奇思妙想足以运用之,便成天地间至文”③。也即苏东坡所说的“绚烂之极归于平淡”是也,他说:“大凡为文,当使气象峥嵘,五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④ 散文是一种老人文体,因为它平淡而富于智慧;散文又是一种边缘文体,因为它不急不躁,心态从容平静;散文又是一种业余文体,因为它不是一种职业,而是心有余裕后自由表达的产物;散文还是一种心灵文体,因为它最需要光芒的照耀,也最需要发出心灵之光!有了这样的理解,一个散文家就不敢轻视或蔑视散文,而是要用自己所有的积淀和心辉去点亮它。这就牵扯到散文的放逸和节俭。就目前的散文来看,放多收少、铺张有余而节俭不足,于是散文像难收的覆水无限漫延。我认为,在知识的使用,在叙述的长度,在抒情的幅度,在议论的程度,在语言的修辞等方面,散文都应该有所节制,力求在节俭中表达更丰富的意蕴。从古今中外散文的历史名篇看,真正的名篇佳作往往都是笔俭旨丰、言简意远的。
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是,散文在与时代和民众保持血肉相连的同时,在不游离于大众传媒巨大的信息量的同时,还应保持自己的清醒:甘处边缘,与客体世界保持足够距离,因为没有距离就没有主体性,就不会有个性,也不会有美感!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一个散文家只有与外在世界保持距离,他才有可能成为他自己,才有可能有独特的内心世界,才有可能对外在世界尤其是大众传媒进行选择和过滤,而不是成为时尚和公共话语的代言人。还应该注意的是,优秀的散文作家仅有与客体世界的距离还是不够的,他还必须注意修养内心,将天地万物与历史文化融于内心,形成自己的生命体验和人生智慧,这样将自己的所感所思自由地表达出来,才有可能成为天地间至文。其中,静心养气、韬光养晦和十年一剑的功夫是不可缺少的。比如,“形散神不散”一直是散文的内则,近些年它受到质疑甚至非议,我认为这是错误的。如果散文“神”散或根本无“神”,这样的散文又有什么价值呢?这颇似一人或一草一木,没有“神”它也就失去了生命,“神”散了它也就“病”了。我认为,当下的许多散文作品最缺乏的就是饱满的元气和神韵!
在新的世纪,中国散文出现降温的迹象:大众媒体对它的关注明显减弱,报刊和出版社也不像以往那样对之青睐有加,读者对散文也表现出明显的不满。从一个方面说这预示着散文的“失宠”,但在某种程度上,这又未必不是件好事!因为散文可能又回到它的本体——平淡和边缘中去,散文家又要经过一次彻底的淘洗,散文理论和研究也可以静下心来进行更具常理的探讨,如此这般,这些年散文的真实状况方能凸显出水面。只有经过大浪淘沙,披沙捡金,以往散文的成败才能得到公允的评价,散文文体也才能真正从大众传媒中受益,又避免受到不正常的干扰!
注释:
① 陈村:《猜想伟哥》,载王义军主编《精致的耳朵——新媒体散文》,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5~7页。
② 《郁达夫文集》第6卷,花城出版社、三联书店香港分店1983年版,第261页。
③ 林语堂:《说本色之美》,《文饭小品》第6期,1935年7月3日。
④ 转引自何文焕辑《历史诗话》上册,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34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