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纪晓兰与洪良浩的第一次访谈_朝鲜历史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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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K20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7326(2013)04-0112-07

清乾嘉学人与朝鲜学人交往甚密,这不仅是研究清代中朝关系中的重要问题,也是深入研究乾嘉学派的重要层面。对于乾嘉学派的研究,中国学术界不可谓不深入,但有关乾嘉学派对朝鲜的影响,研究还甚为不足。①这既是清代中朝关系研究中的薄弱环节,也是进一步深入研究乾嘉学派极其重要的视角。作为乾嘉时期的学界领袖和重要官员,纪昀(1724-1805年)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尽管学术界研究纪晓岚的论著甚多,他与朝鲜学人交往甚密,在有关他的传记和专著中,虽偶有涉及此问题,但还很零碎,不够深入系统。②朝鲜燕行人员徐滢修(1749-1824年)、朴齐家(1750-1815年)、柳得恭(1749-?)、申纬(1769-1845年)、徐长辅(1767-1830年)、赵秀三(1762-1849年)等等皆曾与纪晓岚有过十分密切的往来。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时任礼部尚书的纪晓岚,亲自到朝鲜馆拜访柳得恭与朴齐家,成为一时佳话。[1]在诸多交往人员中,曾两度来华的洪良浩(1724-1802年)显得尤为特别。从年龄上说,洪良浩与纪晓岚同岁,其余皆比纪晓岚年轻很多。从地位上讲,纪晓岚是乾嘉时期学界领袖和朝中重臣,洪良浩同样是朝鲜正祖时期学界领袖和朝中重臣,故而他们的交往尤值得关注。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正祖六年)十二月,洪良浩为冬至副使,首次来华,当时也结识了一些清朝学人,但并未结识纪晓岚。第二次来华,乃是12年后,也就是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正祖十八年),洪良浩为冬至兼谢恩正使,得以结识纪晓岚,并开始交往。那么他们是如何结识的?有人认为是纪晓岚主动与洪良浩交往,③而在洪良浩的记述中,又彼此抵牾。本文试图在中韩两国史料基础上,并结合当时清韩关系的特点,略作探讨,并进而对他们此后十余年的书函往来,略加解释。

一、洪良浩之两次燕行

洪良浩,初名良汉,字汉卿,号耳溪。英祖二十三年(1747年,乾隆十二年)进士,文科及第,后官至大提学、吏曹判书兼判中枢府事,博学能文,是朝鲜英祖、正祖时期的大学者,曾奉命编修《英祖实录》、《国朝宝鉴》。著述甚丰,如《六书经纬》、《高丽大事记》、《东国名将传》等。1794年,他为冬至兼谢恩正使来华,当时他正担任朝鲜大提学。朝鲜正祖国王曾言:“擅盟文垣者,即中国之太学士,我国之大提学也。后进声价之决可否、定高下,必待大提学一言,其言不啻千斤之重。”[2]可见,大提学在朝鲜文坛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尽管第一次来北京已是12年前之事,但对他第二次使行也有不少影响。两次燕行,洪良浩虽没留下详细日记,但有两部诗集。第一次他写了《燕云纪行》,收录135首诗;第二次写了《燕云续咏》,120首诗。④从《朝鲜正祖实录》所载他们之报告,我们能够完整再现洪良浩首次来华之情形。对洪良浩使行任务来说,第一次更为辉煌,因为受到了乾隆皇帝多次接见;对洪良浩个人来说,第二次影响更大,因为结识了纪昀,从此使他的人生多了些值得纪念的内容。

纪昀,字晓岚,直隶河间府献县(今河北沧县)人。乾隆十九年(1754年)中进士,入翰林院为庶吉士,授编修。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为提督福建学政,不久丁忧归里。三十二年(1767年),服除,补侍读。次年六月,受到卢见曾两淮盐引案牵连,被遣乌鲁木齐,3年后赦还。这是他仕途上一次较大的挫折,此后则一帆风顺。一直到去世前,他曾五掌都察院,三任礼部尚书,两任兵部尚书。并屡掌文衡,二任乡试考官,六任会试考官。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受命总纂《四库全书》。他博雅淹通,与乾嘉时期学人戴震(1724-1777年)、钱大昕(1728-1804年)、王鸣盛(1722-1797年)、朱筠(1729-1781年)、阮元(1764-1849年)等皆交往甚密,与钱大昕、王鸣盛为同年进士,对于乾嘉时期考证学风的兴起与盛行,居功至伟。由他主纂的《四库全书总目》被视为“一部体现汉学考证治学精神的代表作”。[3]乾隆中后期开始,他既是学界领袖,又是官场显贵,因而也就成为朝鲜燕行使争相交往的对象。乾隆五十九年年末,洪良浩来京之时,纪晓岚正是礼部尚书,接待他们,也因此相识。

并非每次朝鲜使臣来华,都能被皇帝召见,洪良浩首次为副使来华,就得到了这样的礼遇,故而《朝鲜正祖实录》中详载他们的报告,我们从中能清晰地把握他们的使行日程及相关细节。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十二月二十日,他们一行到了北京。二十九日,乾隆皇帝亲祭太庙回宫途中,朝鲜使行于端门内庙门外迎候,乾隆帝特令户部尚书和珅(1750-1799年)问国王平安。四十八年(1783年)正月初五日,礼部特令朝鲜使臣赴紫光阁参宴,乾隆帝赐朝鲜正副使礼物。十二日,乾隆帝在圆明园设宴,赐朝鲜使臣酒。“外国陪臣引至御榻,馈以御酒。今番恩数之隆异,前所未有,使臣宜一一归奏于本国。俄者,皇上问使臣能诗否,吾奏必能之,则仍命制进,两使臣须速制进。”[4]此后数日,乾隆帝又数度召见朝鲜使臣,并赐宴和礼物。二月初六日,他们离开北京回国,二十四日,在辽东巨流河边,他们遇到了搬运《四库全书》的船只,“沈阳所去《四库全书》领运之行,已到河边,而流澌塞津,不得行船,伐冰开路,故臣等滞留三日,待书担过涉后,始为渡河。盖《四库全书》,昨年春始告成。一帙为三万六千卷,而《总目》为二百卷云。”[5]纪晓岚正是《四库全书》的总纂之一,更是《四库全书总目》最重要的纂修官,或许就是这样一次不经意的“邂逅”,埋下了他们后来交往的伏笔。

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洪良浩为冬至兼谢恩正使,李义弼为副使,沈兴永为书状官。因为没有被乾隆帝接见,也没有其他特别的事情发生,《朝鲜正祖实录》中未载他们的报告。其出行的时间和第一次差不多,路线也没有什么改变。《朝鲜正祖实录》只记载了他们临行前,被正祖召见,因为朝鲜使臣喜欢购买中国书籍,多稗官小品,为正祖所不喜,故而叮嘱曰:“我国文献之邦,书册岂可禁之,而近来出来之书,即稗官小品。今人耽好小品,有此购贸,乌可不严禁乎?虽圣经贤传,已出来者,足可诵读。今番使行,则自经书以下,切勿购来。”[6]要求他们只买经书,其余书籍不要购求。

当时纪晓岚为礼部尚书,他常常作为朝鲜使行押班人员,担当押班任务。正祖十七年(1793年)二月乙酉,朝鲜冬至正使朴宗岳、副使徐龙辅,在北京报告曰:“臣等一行,去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到北京。二十三日礼部知会……仍进西华门,令臣等祗迎,故二十四日五更,臣等待候于西华门外,礼部尚书常青、纪昀、侍郎铁保(1752-1824年),并来押班。”[7]次年二月庚辰,冬至正使黄仁点、副使李在学驰启曰:“十三日礼成后,皇帝幸圆明园,臣等因礼部知会,当日晓头,诣三座门班次,礼部尚书记均(纪昀)押班。”[8]纪晓岚毫无官架,给朝鲜使行人员非常好的印象,即如柳得恭称:“纪昀为尚书,名重海内,世所称晓岚大宗伯者也。礼部主东客文书往复事,或不便象译,因缘声气,踵门而请,莫不立为挥霍,沛然无事。”[9]当洪良浩使行到北京后,纪晓岚自然有机会见到他们。尽管没有直接史料记载当时情形,在他们往来书信等材料中,都多少提及初次见面的情景。

二、纪晓岚与洪良浩之初晤

有关他们初次见面,不仅在他们的书信中有描述,在洪良浩的诗文中,也有体现,尤其他写了《太史氏自序》,记载十分详尽,下面试析之。洪良浩在回国途中,写了一首《寄纪尚书书》的诗,诗曰:

彤庭执玉忆新年,王会同文厕末筵。

北斗光瞻东海外,春风气接午门前。

片言遽荷千金重,尺素遥飞万里传。

欲识精神相照处,一轮明月半空悬。⑤

末尾附小字解释曰:“午门领赏,时公以宗伯来颁,仰瞻德容,未交一语,退犹耿耿,故颔联云。”[10]这就是他们初次见面之情形,因此看来,乃是新年时节,礼部尚书纪晓岚为朝鲜使臣颁赏,初次见面,他们并没有讲过话,洪良浩对此“耿耿”,深感后悔。纪晓岚在给洪良浩的信中也提及初次见面的印象,曰:“因东琛入献,得接容辉,见道气深醇,峙立爻闾,如霜林独鹤,已惊为丰采逈殊。”[11]可见,初次见面,限于礼节,行注目礼而已,但彼此皆心存敬仰,就从这样的默默敬仰之中,开始了私人交往。

而在《太史氏自序》中,洪良浩对初次见面,有更为详细的描述,不过细节上又有所不同,其曰:

这篇序中,记载他们最初交往十分详细,但文词之间,显示乃是纪晓岚特别主动要跟他交往,主动派胥吏传话说要见其子,并主动索要洪良浩诗文稿。如此细节,未能得到纪晓岚相关的记录为印证。这里也有几个疑问:第一,既然纪晓岚想见洪良浩,他派象胥向洪良浩致意,说想见其子,为何不直接说想见他呢?第二,对其子说未能与洪良浩“接语,可恨”,因“求见诗文”。全篇显示,似乎纪晓岚对他极其敬仰,极想结识他。这与前面提及他的诗,及下文要讨论的他的信,颇有矛盾之处,也不大合情理。对比他给纪晓岚的信,则反映另一番景象。事实上,其信表示,未曾交谈而甚觉遗憾的不是纪晓岚,而是洪良浩本人。其子前往拜访纪晓岚,并非纪晓岚邀请,而是洪良浩主动派其子,带着他的诗文稿,前往纪晓岚家拜访。洪良浩信函中,详细记录了他为何派其子前往拜访并及此事经过。曰:

良浩,东海鄙人也。目未见大地山河之壮、中华文物之懿,徒将古人糟粕,钻故纸寻行墨,居然老白首矣。窃有一二论述,自视犹复欿然。每欲一质于大方之家,而顾未有阶。今幸奉使命诣上国,侧听于舆人之诵。惟阁下掌邦礼尸词盟,凡天下之学士大夫,皆仰之以标准。苏子由之大观,于是焉在。而非有公事,不敢私谒。适因家督随来,夤缘闻名于左右,乃蒙大君子不鄙夷之,许以进身于门屏,接以宾客之礼,赐之坐而假以颜色,遂得以文字请敎。[13]

原来洪良浩想以文会友,将自己的诗文稿送给纪晓岚点评。作为朝鲜的大提学,在朝鲜国内似乎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给予点评。自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朝鲜柳琴带来朝鲜“四家诗集”《韩客巾衍集》,请清人李调元(1734-1803年)与潘庭筠(1742-?)评点以来,朝鲜文人将自己的诗文送给清朝文人评点,几乎成为一时风气。[14]但之前洪良浩与纪晓岚并无接触,也无理由,故说“非有公事,不敢私谒”,恰好此行,带来其子,于是让其子去纪昀家拜访,受到纪昀的热情接待。洪良浩非常感动,这样才将其诗文集送给纪昀,也从此开始了他们的正式交往。故而,在纪昀与洪良浩的交往中,是洪良浩采取主动。他作为朝鲜的正使,又是朝鲜的大提学,不敢贸然前往,而其子只是随员,故而可以担当这种试探性的拜访。这实际上也体现了当时一个特点,在朝鲜人与清人的交往中,开始往往是这些随从,也就是使臣的子弟们,担当了打破受尊周思想影响而不与清人交往的禁忌。洪大容(1731-1783年)如此,朴齐家、朴趾源(1737-1805年)等人亦是如此,他们在官场并无职位,少些约束,可以自由出入。局面打开之后,朝鲜两班贵族才步其后尘,与清朝学人往来,洪良浩正可谓朝鲜两班之代表。

三、纪晓岚之序与洪良浩“北学”思想

洪良浩只是希望纪晓岚给他的诗文集,加以点评。纪晓岚读了之后,则给他的诗、文集分别写了序,对其诗文称颂备至。《诗集序》曰:

乾隆甲寅(1794年)冬,判中枢府事洪君汉师,以职贡来京师。器宇深重,知为君子。既而知其先以壬寅(1782年)奉使,与德定圃尚书(保)、博晣斋洗马(明)、戴莲士修撰(衢亨),递相唱和。与之语,声音障碍,如郑樵之所云。索其诗,因出所著《耳溪集》,求余为序。近体有中唐遗响,五言吐词天拔,秀削绝人,可位置马戴、刘长卿间;七言亮节微情,与江东丁卯二集,亦相伯仲。七言古体,纵横似东坡,而平易近人,足资劝戒。又多如白傅,大抵和平温厚,无才人妍媚之态。又民生国计,念念不忘,亦无名士放诞风流之气。观其《耳溪文集》,中有与人论诗数篇,往往能洞见根柢,深究流别,宜其酝酿深厚,葩采自流……朝鲜距京畿最近,内属最早,奉职贡最虔,沐浴醲化亦最久,圣朝六合一家,已视犹阃阈。贡使文章,又有志于古作者,如区分畛域,置之不道,是所见与门户等,岂王道荡荡无偏无党之意哉!因为书数行,弁于简首,俾四瀛以外,知诗也者,发乎情,止乎礼义,此心此理,含识皆同,非声音文字之殊所能障碍,共相传习,一如朝鲜之儒雅,文德之敷,其益恢益远矣乎。⑥

先论其原委,再论其诗风,认为其五言诗位居唐朝诗人马戴(799-869年)和刘长卿(约726-约786年)间,七言古体诗则类苏东坡(1037-1101年),皆有渊源,定位极高。末及朝鲜与清关系之密切,“六合一家”,希望洪良浩将诗文之道,发扬光大,对他寄予厚望。《文集序》则曰:

余既为朝鲜洪君序诗集,复得其文集。读之,不以赝古摹秦汉,如嘉隆七子所为;亦不以机调摹八家,如鹿门之末派。方圆自造,惟意所如。其寄托恢奇,上薄元结、孙樵、刘蜕;其清辩滔滔,出入于眉山父子;即一二小品,亦摆落公安、竟陵之窠臼,嵚崎磊落,别调独弹。其心思,如水泻地,纵横曼衍;其气机,如云出峀,宕漾自如。皆洋洋洒洒,初无定范,意尽言止,而文成法立焉。其诸天机之所到乎,然非纵心一往,不醇而遽肆者也。夫善御马者,衔勒在握,则注坡蓦涧而不蹶;善操舟者,针舵不失,则冲风破浪而无损;善用兵者,客主之形,奇正之用,罔不先机坐照则节制,百万之师而不乱,先操其本故也。洪君之文,虽畅所欲言,而大旨则主于明道。其言道也,不游谈鲜实,索之于先天无极;不创论骇俗,求之于索隐行恠,而惟探本于六经。盖经者,常也,万世不易之常道也。道者,理也,事之制也。理明则天下之是非不淆。百为之进退有率,千变万化不离其宗。以应世则操纵咸宜,以立言则了了于心者,自了了于口,投之所向,无不如志。然则洪君之文,其又胜于诗矣乎?洪君之诗,其亦根柢于文矣乎?杜陵有言: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洪君见此,其亦相视而笑否耶?[15]

对其文集的评价,又胜于其诗。上比之于唐朝的元结(719-772年)、孙樵和刘蜕,中可与宋代眉山苏洵(1009-1066年)、苏轼(1037-1101年)、苏辙(1039-1112年)父子比拟,下可与明代之公安派(三袁)和竟陵派钟惺(1574-1624年)、谭元春(1586-1637年)等文学家相比,几乎可以说是文学之最高境界了,评价不可谓不高。当时他们只有一面之缘,并未交谈过,纪晓岚读了洪良浩的诗文集后,竟然如此不吝赞美之词,给予如此高的评价。收到两篇序后,洪良浩深受感动,当即给纪晓岚写信。信中称:“展读文辞,所以奖许伦拟者,极其过情,不觉骍然而媿、怵然而不宁也。然窃观遣辞立论,明核精到,觑破作者精神所注、功力所到,有非假借慰藉之为者。有以见阁下大眼目大权锤,未尝为物低仰,而妍媸莫逃、巨纤靡差。于是乎怳然有觉、怡然自信也。”[16]对纪晓岚之评价甚为叹服,认为“觑破作者精神所注、功力所到”,也非常感动。可以说,他们二人乃是一见如故,尽管未曾交过一言,纪晓岚只读了其诗文集,就给予了非常准确的评价,洪良浩马上视其为知己。数年后,徐滢修来访,当面问纪晓岚,洪良浩之诗文与清朝何人可比,纪晓岚曰:“耳溪诗文,独来独往,不甚依门傍户,所以为佳。其文在中国则魏叔子之流亚,诗在中国则施愚山、查初白之伯仲也。”[17]魏叔子,即魏禧(1624-1681年),明末清初著名的散文家,与侯朝宗(1618-1654年)、汪琬(1624-1691年),合称“清初散文三大家”。施愚山,即施闰章(1619-1683年),清初著名诗人,与宋琬齐名,有“南施北宋”之称。查初白,即查慎行(1650-1727年),清代著名诗人。可见对于洪良浩之文,无论比拟之古人,还是今人,皆是最具水准的人物,都可以说是当时中国文学高峰的代表人物,评价之高,无以复加。这样的评价,又非客套,而是真心之论,令洪良浩相当感动,也由此奠定了他们此后十余年书函往来的基础。

乾隆三十一年(1765年)洪大容在北京遇见严诚(1732-1767年)等3人,他们在一个月之间,曾有过“七日雅会”,也就是他们笔谈7次,从而结下了深厚的友情。[18]但是纪晓岚与洪良浩几乎没有好好交谈过,只是看了诗文,之后便有了书函往来,“终身交情,惟凭尺素”,[19]成为清代中朝学人交往的又一典范。从1795年,他们第一封书函往来,到1798年几乎每年都会有书信往来。洪良浩给纪晓岚最后一封信写于1801年,也就是他去世前一年,可见在他人生最后阶段,一直珍视与纪晓岚的交谊。几乎每封信中都充满了敬仰与思念之情,因而表达一个“情”字,成为他们书函的一个中心内容。⑦在洪良浩给纪晓岚所写的第一函中,先交代了他们开始交往的经过,言辞之间对纪昀充满了感激之情。从中丝毫看不出朝鲜对清人有丝毫芥蒂与不满,充分说明他们关系的融洽。自从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洪大容来华以后,朝鲜学人逐渐放下了尊周派视清朝如寇仇、势不两立的态度,⑧逐渐走向一致,也正是在这样的一种氛围之下,乾嘉学人与朝鲜学人的交往越来越密切。洪良浩与纪昀之间,就是一个典型,他们彼此推崇,没有任何不和谐因素。充分说明在乾隆末年,朝鲜与清之间的交往完全没有敌意,又是那种天下一家、不分彼此了。纪晓岚在回信中称:“文章契合,自古难矣。今于海外,得先生之文,匀(昀)读之,虽不甚解,而似有所解。俯读先生来书,亦似以匀(昀)为粗能解者,是匀(昀)能略知先生,先生又能深知匀(昀)也。迢迢溟渤,封域各殊,岂非天假之缘欤!别期在迩,后会无期,此日不向先生一言,又何日能倾倒情愫耶!”⑨尽管他们是不同国度的高官大吏,但并不影响他们流露真情。“是匀(昀)能略知先生,先生又能深知匀(昀)也。”纪昀深知“后会无期”,故而也就借此“倾倒情愫”。在他们互通的第一封信中,彼此以诚相待,互诉衷肠,也从此奠定了他们晚年近10年的交谊,他们这种交往是建立在彼此仰慕的基础上,尽管他们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面,分隔数千里,但并不影响他们的情感,他们常常借朝鲜使臣来往之机,捎去信函、书籍,以及其他各种礼物。正是因为每年朝鲜使臣的往来北京与汉城之间,才维系了这样一种交往,而这种交往是当时朝鲜学人与清朝学人普遍的交往方式。他们的交往当然是私人的,又可以说是一种建立在官方交往基础上的私人交游,在这种特定时期,成就了这样特定的交往方式。而交往的主要媒介是书信,这些书信也就构成了研究中朝关系的重要材料,同时也是研究清代中朝学术交往的重要材料。

洪良浩很重视与纪晓岚的交往,纪晓岚也很珍重与洪良浩的友谊。除了他们个人相互仰慕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背景,就是清韩关系的变化。尤其是朝鲜“北学”思想,在历经洪大容、朴齐家、朴趾源等人的呼吁之后,渐渐为两班人士如洪良浩等人所认同。洪良浩在第一次燕行后,回国就上书国王正祖,请求实施“北学”的系列措施,得到认同,从此以后,“北学”思想就转化为行动。洪良浩上书国王:“臣尝于简编中,粗有一二究揣者,而耳闻不如目见,乃今身履其地,盖有犂然可信者。夫观风询俗,使臣职也。谨取其有裨于国计,最切于民用者,分为六条,开列于左,惟圣明垂察焉。”[20]因为有一趟燕京之行,洪良浩回国后即刻向国王上书6条,提出要改变朝鲜现状的6条措施,包括车制、甓法、牧驴羊、禁铜器、罢帽子、肄华语。正祖国王将其疏下朝臣讨论,备边司曰:

车制创行事,车之为用,实关民国。请令各军门,另择巧艺之人,节使赴燕时,使之带去,各样车制,一一摸来,效而行之。土甓燔造事,燔甓之论,自古有之,而未得其要,有意莫试,请令军门,取制于燕中,详探燔造之方,以为需用之地。驴羊畜牧事,先使湾府,贸来驴羊若干头,驴则放牧于闲旷牧场。羊则分属于关西各邑,仿彼牧法,以为广殖之道。至于铜器禁用事,为补铸钱之需,永禁行用之需,则不无生扰之虑,请置之。帽子禁贸事,使行公用,专靠帽税。请待税代区划,更商处之。华语肄习事,两国通情,专在语言。请申严译院旧制,修复三学讲规,饬文臣习华语,劝象胥熟蒙学,俾无如前抛弃。[21]

如果说洪大容、朴齐家、朴趾源等人的呼吁,只是引起部分士大夫的共鸣,洪良浩的上书则通过国王裁决、备边司布置,终于在全国推广起来,因而可以说是洪良浩将“北学”思想推向了实践、付诸行动。尽管较之洪大容等人晚了30余年,但对于朝鲜社会的影响而言,洪良浩之呼吁才真正得到实效。这篇奏疏乃是洪良浩首次出使归来所上的,经过12年岁月,许多措施已经付诸实施,在朝鲜社会已经产生了影响,因此第二次出使之际,他更愿意与清朝学人交流,可以从某种层面解释,他为何跟纪昀那么热切地交往,通过跟中国最高文坛的人物交往,可以给朝鲜带来更大的变化,成为朝鲜近代真正推行利用厚生之学的直接推手,因而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注释:

①对于此问题,中国学术界近10年来多少有所涉猎,偏重于人员交往和文学层面,如金柄珉:《影响、接受与互补:19世纪中朝文人的文学交往》,《延边大学学报》1994年第2期;朱七星:《清代考据学与金正喜的实学思想》,《延边大学学报》1995年第2期;王政尧、赫晓琳:《简论〈燕行录〉与清代中朝文化交流》,《韩国学论文集》第7辑;刘为:《朝鲜赴清使团的文化交流活动》,《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1年第3期;王振忠:《朝鲜燕行使者与18世纪北京的琉璃厂》,《安徽史学》2011年第5期;温兆海:《清代中朝文化交流的历史视阈:以乾嘉时期为中心》,《东疆学刊》2006年第4期。著作如杨雨蕾:《燕行与中朝文化关系》(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1年),对明清两朝与朝鲜王朝使行与文化交流进行了研究。日本学者藤冢邻著、藤冢明直编:《清朝文化の東傅——嘉慶、道光學壇と李朝の金阮堂》(东京:国书刊行会,1975年),是最为系统的研究著作,以金正喜为中心,考察了与他交往的清朝学人的情况,及其交游状况。藤冢邻另:《日鮮清の文化交流》(东京:中文馆书店,1947年)亦是相当重要的著作。韩国学术界对于清代中朝学人交游的研究也很多,如:《金正喜韓中墨緣》,果川文化院,2009年;《秋史韓中交流》,果川文化院,2007年。关于纪晓岚与洪良浩的研究,也有专门论文,陈在教:《18世紀朝鮮朝清朝學人學術交流:洪良浩紀昀中心》,《古典文學研究》2003年第23辑,第301-324页。全文分为四部分:前言、耳溪与纪昀及其燕京学艺、纪昀与耳溪及其汉城学艺、耳溪家族与纪昀家族之交游。本文所讨论的问题与此虽有关系,关注点则有所不同。

②参见贺治起、吴庆荣编:《纪晓岚年谱》(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3年)、周积明:《纪昀评传》(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4年)、张维屏:《纪昀与乾嘉学术》(台北:台湾大学文史丛刊,1998年)。周积明《纪昀评传》中,提到过朝鲜王朝对纪昀学术水平的肯定(第89-90页)。在《纪晓岚年谱》中,则将1794年纪昀与洪良浩交游之事列出(第130-131、138-139页),并参考《李朝实录》和相关文集资料,揭示了一些当时朝鲜与清朝交往之事。论文涉及其与朝鲜学人交往的,近年来有几篇。牛林杰、李学堂:《17-18世纪中韩文人之间的跨文化交流与文化误读》(《韩国研究论丛》第15辑),讨论了洪良浩家族与纪晓岚家族的交往。通过对纪昀父子与洪良浩祖孙三代之交游,揭示他们关系之密切。张升:《朝鲜文献与四库学研究》(《社会科学研究》2007年第1期),讨论了李德懋与纪昀之交游情况。

③牛林杰、李学堂:《17-18世纪中韩文人之间的跨文化交流与文化误读》(《韩国研究论丛》第15辑)认为:“作为清朝第一学者,纪昀十分主动地要求与洪良浩定私人之交,可见他对代表朝鲜文学成就高峰的洪良浩十分之看重。而洪良浩对此也引以为荣,引纪昀为‘海内知己’。”(第340页)

④这两部诗集,分别被收入《耳溪洪良浩全书》卷6和卷8之中,也被录入林基中所编《燕行录全集》(汉城:东国大学出版部,2003年)之第41册中。笔者读过两种洪良浩的文集,一是《影印标点韩国文集丛刊》本之《耳溪集》(韩国民族文化推进会刊印,1998年);二是韩国民族文化社1980年影印的《耳溪洪良浩全书》上、下两册。从内容上讲,两个版本颇有不同,文集的编排、卷数也有差异。后者内容更丰富、全面,前者有的,后者全部包括,还有些前者未能包括的内容,故本文凡引用此书,除个别注释说明之外,皆以后者为引用书籍。

⑤[朝鲜王朝]洪良浩:《耳溪洪良浩全书》卷8《燕云续稿·与纪尚书书》,第165页。这首诗也收在《影印标点韩国文集丛刊》本之《耳溪集》中,但既没有小序,也没有后面的小字说明。尽管也是在卷8中,但诗集名称则是《闲居集》。

曩时初入燕京,翰林修撰戴衢亨闻名,求见诗笔,乃书示纪行诗二篇。衢亨大加推诩曰:“诗则清遒老健,笔则大类李北海。”赠以古诗长篇,乃以文房为贽。是行衢亨适以学政出外,中朝无知面者。及领赏于午门,礼部尚书纪匀(昀)颁赏来,相去稍远,无以交话,以时注目。及退出,遣象胥致款曰:“久仰高名,交臂而失之,殆有数焉。今闻令郎学士随来,求与相见。”乃遣乐浚造门,纪公步出中门而迎之,延置上座曰:“夙慕尊大人盛名,今也望见而不得接语,可恨。”因求见诗文,以宿稿二赠之,纪公大赏之,各著诗文序,使其门人蒋诗书而遗之。文则比之李翱、刘蜕间,出入于眉山父子,非宋、明文人所及。诗则全学盛唐,而参以香山风韵,不料今世,乃见如此气格,又以长书,请与定交,可谓海内知音也。归时,赆以宣德御砚一部,盖明讫后流落民间者也。良浩作长笺以谢之。是后节使之行,辄有书,赠以文房奇品,皆东方所未见者也。其中汉威斗,乃是西京旧制,可作传家之宝。顾僻远之邦,无物可偿,文房诸品,各成铭赞以报之。纪公有文章盛名,掌礼部十余年,士林以为标准,与良浩同年生也。[12]

⑥[朝鲜王朝]洪良浩:《耳溪洪良浩全书》之《诗集序》,第1-2页。在《影印标点韩国文集丛刊》本《耳溪集》卷首,也是纪晓岚写的序。可见洪良浩十分看重纪晓岚所书的序文,在所刊行的他的全集中,皆只用纪晓岚写的序。

⑦日本京都大学夫马进教授在《1765年洪大容的中国京师行与1764年朝鲜通信使》(《复旦学报》2008年第4期)一文中,对18世纪东亚“情”的世界,进行了深入解剖,值得参考。

⑧有关朝鲜尊周思想,参见孙卫国:《大明旗号与小中华意识:朝鲜王朝尊周思明问题研究,1637-1800》,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

⑨参见[清]纪晓岚著、马松源编:《纪晓岚全书》(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0年)第11卷《纪晓岚诗文集》之《再与朝鲜洪耳溪书》,第371-372页;洪良浩:《耳溪洪良浩全书》卷16,第33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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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论纪晓兰与洪良浩的第一次访谈_朝鲜历史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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