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佚文佚书三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先秦论文,佚文佚书三题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G256.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204(2003)04-0033-04
由于种种原因,很多先秦文献在后代亡佚了,所幸有些先秦文献的只言片语甚或较长的段落因被后代典籍征引而得以保存,我们称其为先秦佚文。前代学者考辨、抉剔、辑录先秦佚文、佚书成就甚巨,颇可参用,然也存在不少问题。限于篇幅,本文拟对《金人铭》、《漆雕子》、《鬼谷子》三种佚文、佚书有关问题作一考述,其它先秦佚文、佚书存在的问题,容陆续撰文讨论。
《金人铭》当为春秋时期孔子之前的作品
清人严可均《全上古三代文》卷一依刘向《说苑·敬慎》辑录了一篇先秦佚文《金人铭》,全文如下:
我(据《孙卿子》补),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戒之哉!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安乐必戒,无行所悔。勿谓何伤,其祸将长;勿谓何害,其祸将大;勿谓何残,其祸将然;勿谓莫闻,天妖伺人。荧荧(《家语》作焰焰)不灭,炎炎奈何;涓涓不壅,将成江河;绵绵不绝,将成网罗;青青不伐,将寻斧柯。诚不能慎之,祸之根也(《家语》作诚能慎之,福之根也);曰(《家语》作口)是何伤,祸之门也。强梁者不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其敌。盗怨主人,民害其贵。君子知天下之不可盖也,故后之下之,使之慕之,执雌持下,莫能与之争者。人皆趋彼,我独守此;众人惑惑,我独不从。内藏我知,不与人论技。我虽尊富,人莫害我。夫江河长百谷者,以其卑下也。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戒之哉!戒之哉!
这篇佚文,有两个问题需要讨论:一是其最早著录于何处,二是其大致创作于何时。
按严可均辑录的依据和学术界的一般看法,《金人铭》首见于《说苑·敬慎》(注:海内外学术界言及《金人铭》者,多称其首见于《说苑·敬慎》,如武内义雄《老子原始》、黄方刚《老子年代之考政》、郑良根《〈金人铭〉与〈老子〉》等文皆持此说。),但笔者以为,此文当最早著录于《荀子》。《太平御览》卷三百九十引《孙卿子·金人铭》云:“周太庙右阶之前,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我,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毋多言,无多事!多言多败,多事多害。”小注云:“《皇览》云:‘出《太公金匮》,《家语》、《说苑》又载。’”据小注可知,严可均从《说苑·敬慎》所辑《金人铭》实本于《荀子》。后人或是未能留意《太平御览》此则记载,或以为此处《荀子》未存《金人铭》全文,而将首录权归在了《说苑》名下。其实,认为《荀子》未存《金人铭》全文是一种误解,《荀子》中的《金人铭》原文和《说苑·敬慎》以及之后的《孔子家语·观周》(注:《汉书·艺文志》著录《孔子家语》二十七卷,列在《论语》类,可见其早于《说苑》。但今本《孔子家语》是在晋人王肃作注后流行起来的,其卷次与《汉志》不同,内容又多见《说苑》等数种汉代典籍,故长期被视为王肃伪作。随着河北定县、安徽阜阳汉墓中与今本《孔子家语》内容相似的竹筒的出土,传统观点有所改变,已有人认为今本《孔子家语》的原型汉初就已存在。不论怎样,《孔子家语》和《说苑》皆晚于《荀子》则是肯定的。)中所存之文一样,应当是完整无缺的,之所以《荀子》仅存《金人铭》开头数语,是因为《太平御览》的编者在征引时根据需要作了删节。笔者这一判断可从《太平御览》卷五百九十得到印证,该卷在引录《孔子家语》所载《金人铭》全文后又加小注云:“《荀卿子》、《说苑》又载。”如果当时注者所见《荀卿子》中的《金人铭》仅开头数句而非全文,便不可能针对《孔子家语》中所存《金人铭》全文而称《荀子》“又载”。据此,《金人铭》首录于先秦的《荀子》无疑。需要说明的是,今本《荀子》无《金人铭》,《太平御览》所引乃《荀子》佚文。
关于《金人铭》的创作时间,历代学者的看法相去甚远。严可均将该文的著作权归在黄帝名下。其《金人铭》按语云:“此铭旧无撰人名,据《太公阴谋》、《太公金匮》知即黄帝六铭之一。”严氏所说的《太公阴谋》具体指下面一段文字:“武王问尚父曰:‘五帝之戒,可得闻乎?’尚父曰:‘黄帝之时,戒曰:“吾之居民上也,摇摇恐夕不至朝。”故为金人,三封其口曰:“古之慎言人也。”……’武王曰:‘吾今新并殷,居民上也,翼翼惧不敢息。’尚父曰:‘德盛者守之以谦,守之以恭’”[1]据此可知,严氏所谓“黄帝六铭之一”说不足凭信。即便《太公阴谋》所记周武王与师尚父的对话有文献依据,其师尚父向周武王所介绍的黄帝铸金人之事也属古代传说性质,意在借助传说中的古圣王告诫周武王谨慎施政,以德治国;师尚父仅称黄帝铸造金人并“三封其口”,并未言及在其背上刻铸铭文,所谓“古之慎言人也”之语虽与今见《金人铭》首句相同,但那是师尚父复述黄帝的话,并非指铭文内容;且不说黄帝乃远古传说人物,即便实有其人,当时文字尚未产生,何来《金人铭》这样成熟的长篇铭文?可见后来孔子在周之太庙所见金人背上所刻《金人铭》当为后人依此古传说之例,新铸金人并始刻之《金人铭》。历代学者关于《金人铭》产生时代的看法与严氏相反,认为《金人铭》不仅不是出自古黄帝之手,甚至亦非先秦时代的作品,乃为汉人刘向的伪作。这一结论是由人们对《说苑》一书性质的确认得出的。如刘知几称《说苑》“广陈虚事,多构伪辞”[2],苏时学称其“未尽精醇,亦嗜奇爱博者之病”[3],朱一新称其“不复计事实之舛误”[4],余嘉锡称其“有所增益于其间”[5],屈守元称“《说苑》之倒近乎‘兼儒、墨,合名、法’,‘街谈巷语,道听途说’(并《汉书·艺文志》语)的杂家和小说家”[6]等。以上观点皆有道理,但已如前文所证,《金人铭》并非首见于《说苑》而是最早著录于《荀子》,所以,不论《说苑》性质如何,刘向伪撰《金人铭》的问题都不存在。
那么,《金人铭》究竟创作于先秦的哪一时期呢?笔者以为,当在春秋时期,最晚亦在孔子之前。理由有三:其一,学术界认为《金人铭》与《席铭》(《大戴礼》卷六《武王践阼》引)、《楹铭》(同上)、《周书》(《战国策·魏策一》载苏子引)、《黄帝语》(《太公兵法》引)四文同源[7](P368),若真如此,与四文相比,《金人铭》所依据的古源头最为完整,其对古源头保存得也最多。如,有五组句子保存在《金人铭》中,一为“安乐必戒,无行所悔”;二为“勿谓何伤,其祸将长”;三为“勿谓何害,其祸将大”:四为“勿谓何残,其祸将然”;五为“勿谡莫闻,天妖伺人”。而《席铭》仅保存了第一组,《楹铭》保存了中间三组。又如,《金人铭》还保存了四组句子,一为“荧荧不灭,炎炎奈何”;二为“涓涓不壅,将成江河”;三为“绵绵不绝,将成网罗”;四为“青青不伐,将寻斧柯”。而《黄帝语》缺第三组,《周书》则仅保存了第四组,另加第一组和第三组的各一句。依古籍由繁删简易由简增繁难的通例,《金人铭》自然早于其它四文。笔者甚至认为,《金人铭》与四文不只是同源关系,很可能《金人铭》本身即是四文的源头,四文乃分别节录、拼凑《金人铭》而成。若然,作为战国中期之前的四文(注:郑良树《诸子著作年代考》第16页对四文的年代作了如下判定,云:“我们当然不会相信《语》是黄帝时代的作品,也很难相信《席》及《楹》是西周早年的文献,然而,我们也不相信它们是战国晚期的文字。《周》为苏子所见引,此苏子为苏秦,大概符合实情。”笔者以为,郑氏将四文视为战国中期以前的作品比较合乎实际,今从之。),其源头《金人铭》自当早于战国。其二,《老子》承袭了《金人铭》。这一点郑良树《〈金人铭〉与〈老子〉》一文有精辟考证。《老子》第四十二章、七十九章分别与《金人铭》“强梁者不得其死”、“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句全同;其第五章及六十六章分别与《金人铭》“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及“夫江河长百谷者,以其卑下也”句意相近;其第七章及六十六章与《金人铭》“君子知天下之不可盖也,故后之下之,使人慕之”句意相合;其二十六章与《金人铭》“执雌持之,莫能与之争者”句意亦相合。这些相合之处说明《老子》承袭了《金人铭》而不是相反,因郑氏找到了强有力的证据。云:“《老子》第四十二章‘强梁者不得其死’,自谓是‘人’教他的,他将此‘人’认为‘教父’,而即以此教导他人;可见《老子》此处是有所依据,并非自我编造的。然则,这个‘人’是谁呢?除了《金人铭》之外,其他先秦古籍再也没有‘强梁者不得其死’的句子;然而,这个‘人’应该是很清楚了。就此条来说,《老子》用《金人铭》文字是很容易的;如果说是《金人铭》拼凑《老子》而成,就很难想像了。”[8](P18)郑氏此论甚确。老子其人和《老子》其书的时代,尽管存在着诸多争议,然其与孔子同时、其书早于《论语》的通常说法是不可能被轻易否定的,因此,影响其书的《金人铭》定在孔子之前。据此,《荀子》、《说苑》、《孔子家语》所称此《金人铭》即乃“孔子之周,观于太庙”时所见“右阶之前”金人背上铸刻之铭文,是可信的。其三,《金人铭》与春秋时期铭文文体的形式特征相吻合。春秋之前的西周铭文格式、布局、行文是程式化的,战国中期以后铭文则走向衰落,唯春秋时期的铭文风格比较自由灵活。正如马承源所说,“春秋时期,周室东迁,五霸兴起。周王朝的中央集权逐渐分散到列国诸候之手,他们各霸一方,各自为政,冶铜铸器各得其便。因此,这个时期的青铜器铭文也表现出了较强的随意性”,“格式比较单调,记述也较自由”[9](P359-360)。《金人铭》不拘程式,行文灵活,富有文采,与春秋时期铭文特征正相吻合。因此,它既不大可能是战国时期的铭文,也不大可能是西周时期的铭文(《文心雕龙·铭箴》所说“周公慎言于金人”将《金人名》视为西周早期周公的作品的说法不足凭信),而应当是春秋时期的铭文,至晚在孔子之前。
《漆雕子》的作者当为漆雕开
《漆雕子》最早著录于《汉书·艺文志》,为十三篇,列于儒家类。《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均不见著录,知亡佚已久。今存清人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据《韩非子》、《说苑》、《孔子家语》所辑《漆雕子》佚文四节,可供研究参阅。关于《漆雕子》一书的作者,历代文献记载不一,迄今无定论,致使最近出版的权威著作《古佚书辑本目录》仍将《漆雕子》作者付之阙如,作“漆雕□”[10](P206),很有讨论的必要。笔者以为该书的作者当为孔子弟子漆雕开。理由有三。其一,《论语·公冶长》云:“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漆雕开对做官缺乏信心,孔子也赞赏他的这一自我评价。说明其是位学者型的人(《孔子家语》称其习《尚书》),确有著书立说的可能。《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有漆雕开其人,称其字子开,《索隐》引郑玄注称其为鲁人,《孔子家语》则云蔡人。其二,王充《论衡·本性》云:“密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之徒,亦论情性,与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恶。”而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所辑《漆雕子》佚文亦正是论性有善恶的。其文云:“人性有善有恶,犹人情有高有下也,高不可下,下不可高。谓性无善恶,是谓人才无高下也。禀性受命同一实也。命有贵贱,性有善恶,谓性无善恶,是谓人命无贵贱也。九州田土之性,善恶不均,故有黄赤黑之别,上中下之差。水潦不同,故有清浊之流,东西南北之趋。人禀天地之性,怀五常之气,或仁或义,性术乖也;动作趋翔,或重或轻,性识诡也;面色或白或黑,身形或长或短,至老极死,不可变易,天性然也。”可见,该文性质与王充所论漆雕开的学说完全吻合。其三,《汉书·艺文志》著录《漆雕子》时注其作者云:“孔子弟子漆雕启后。”认为《漆雕子》出于漆雕启的后人之手。而《史记》依孔子“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之语所列孔子的七十七名弟子中并没有漆雕启其人,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以为其人名启字子开,《史记》作漆雕开者,乃避景帝讳。王说不足凭信,因《论语》中早有漆雕开之名,并非史迁避讳才改“启”为“开”。笔者以为,此人宜为漆雕开,依照屈原名平字灵均之例类推,漆雕开有可能名启字子开,这样解释,各种文献记载之间的矛盾就可以得到圆通解决。又,杨树达《汉书窥管》和郭沫若《十批判书》认为,《汉志》注“漆雕启后”的“后”字为衍文,意在说明《漆雕子》为漆雕开(启)所亲撰,惜杨、郭仅是推测,并不能拿出实际证据。笔者以为,其实即便“后”字不是衍文,依余嘉锡《古书通例》所立判定古书作者的原则,将《漆雕子》归在漆雕开名下也是合适的。余氏云:“古人著书,本无专集,往往随作数篇,即以行世……迨及暮年或其身后,乃聚而编次之。其编次也,或出于手定,或出于门弟子及其子孙,甚或迟至数十百年,乃由后人收拾丛残为之定著。”据此,不论《漆雕子》为漆雕开所亲撰,还是其后人掇其言行而成书,其著作权都应归属在漆雕开名下。另外,《说苑》和《孔子家语》分别载有孔子与漆雕凴、孔子与漆雕马人同一段对话,知两名同指一人,可能是名凴字马人。孔子极力称赞对方谈话水平高,并称其能秉承父德,云:“君子哉,漆雕氏之子。”由此推测,漆雕凴有可能是漆雕开之子,《漆雕子》也可能是由他整理其父亲言论而成,若然,该书同样应视为漆雕开的著作。
《鬼谷子》一书不宜视为后人伪托
鬼谷子,纵横家之祖,战国时代楚国人,因隐于鬼谷(疑在河南淇县云梦山),故自号鬼谷子。唐朝以来关于鬼谷子其人其书的真伪及所隐之地争论颇多。关于其人,《史记·苏秦列传》云:“苏秦者,东周雒阳人也。东事师于齐,而习之于鬼谷先生。”《史记·张仪列传》亦云:“张仪者,魏人也。始尝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术。”《风俗通义》云:“鬼谷先生,六国时纵横家。”扬雄《法言·渊骞》云:“仪、秦学乎鬼谷术,而习乎纵横言,安中国者各十余年。”说明鬼谷子乃苏秦、张仪之师,苏、张从之学纵横之术,历史上真有其人无疑。关于其书,《汉书·艺文志》著录《苏子》三十一篇,《张子》十篇,均列纵横家类,而无《鬼谷子》之名。《史记索引》称:“乐壹注鬼谷子书。”《史记正义》佚文称:“《七录》有《苏秦书》,乐壹注云:‘秦欲神秘其道,故假名鬼谷也。’”《隋书·经籍志》始著录《鬼谷子》三卷,列纵横家类,乐壹注,《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均记《鬼谷子》苏秦撰,乐壹注。因此,《七录》的《苏秦书》似即隋唐以来的《鬼谷子》,说明世传于今的《鬼谷子》一书是渊源有自的先秦古书。依余嘉锡先生《古书通例》所称先秦诸子非必皆本人手著的通例,经苏秦之手阐发其师鬼谷子思想的《鬼谷子》不能视为伪托。黄云眉《古今伪书考补证》及孙启治、陈建华《古佚书基本目录》所谓《鬼谷子》为伪托的说法不足据。《鬼谷子》是现存惟一的一部纵横家理论著作,一卷十二篇,有《四部备要》及《四部丛刊》等本,南朝梁代陶弘景注。《鬼谷子》佚文的辑录情况大致如下:清人秦复思《鬼谷子附录》从《说苑》、《史记索隐》、《意林》、《太平御览》辑得佚文七节,又从《文选》李善注、《太平御览》等辑得《鬼谷子序》佚文四节附于后。王仁俊《玉函房辑佚书续编》所辑缺《史记田敬仲完世家索隐》所引一节,多曹耀湘《正扬》引一节。近人尹桐杨《鬼谷子新释·附鬼谷子佚文》所辑佚文八节,殊不可据。其原因是,白云观《道藏》本《揣篇》偶脱“古之善用天者”一节,诸本皆不脱,尹氏不察,乃自《百子全书》本录出,以为佚文;又,《捭阖》篇注“阴阳之理尽”一切注文及《符言》篇注“因求而与”一节注文,被《百子全书》本误羡入正文,尹氏竟亦录出以为佚文;又,“崖密”一节,明知为《冷斋夜话》引《金楼子》之文,乃强为之说而辑入,实属无理;其余所辑,皆不出奏、王之外,且只据《四库全书提要》、《百子全书序》转引,未据原引之书。严可均《全上古三代文·鬼谷先生》从《艺文类聚》三十六辑得鬼谷先生遗苏秦、张仪书一节,又杜光庭《录异记》亦载此节而文略异,严氏亦辑录之。
收稿日期:2003-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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