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文学至宫体文学的嬗变与梁代前期文学状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文学论文,永明论文,状态论文,至宫体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永明文学和宫体文学是齐梁时期两大文学现象。永明文学发生于齐武帝永明(483—493)年间,宫体文学发生在梁普通(520—527)年间之后。齐梁时期作家、批评家基本便依托在这两大文学背景之下进行着创作和批评,因此要了解这一时期作家的文学思想、写作特点,必须对这两大文学现象以及它们之间的嬗变规律有十分清楚的认识。
《梁书·庾肩吾传》说:“齐永明中,文士王融、谢朓、沈约文章始用四声,以为新变。”这是史书明确以永明文学为新变体的说明,其时间是永明年间,内容以四声限诗,代表作家有王融、谢朓、沈约等。《南齐书·陆厥传》的记载更为详细:“永明末,盛为文章。吴兴沈约、陈郡谢朓、琅邪王融以气类相推毂,汝南周颙善识声韵。约等文皆用宫商,以平、上、去、入为四声,以此制韵,不可增减,世呼为‘永明体’”。于此可见永明文学被称为“新变体”的原因就在于它的声律化,即自觉使用四声,以此制韵,因不同于汉魏以来的古诗,故称“新变”。除四声之外,永明体还有一个重要内容即“八病”。唐皎然《诗式》说:“沈休文酷裁八病,碎用四声。”四声八病即是永明体的特征,标志着诗歌格律化的正式形成。四声之说,明确见于《南齐书》,但八病,仅《南史·陆厥传》中出现了“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四种,另四种是大韵、小韵、旁纽、正纽,合称八病,要晚至宋人李淑《诗苑类格》(王应麟《困学见闻》卷十引)才见记载。其文是:“沈约曰:‘诗病有八,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纽、正纽。唯上尾、鹤膝最忌,余病亦通。”因此后人便怀疑沈约当时不一定建立了完整的八病说。但八病之名,确见记载于隋唐以来的有关史料,如王通《中说·天地》记:“李百药见子而论诗,子不答,百药退谓薛收曰:‘吾上陈应、刘,下述沈、谢,分四声八病,刚柔清浊,各有端序,音若埙箎,而夫子不应,我其未达欤?’”此处初唐诗人卢照邻《南阳公集序》说:“八病爰起,沈隐侯永作拘囚。”皎然《诗式》说:“沈休文酷裁八病,碎用四声。”封演《闻见记》说:“周颙好为体语,因此切字皆有纽,纽有平、上、去、入之异。永明中,沈约文词精拔,盛解音律,遂撰《四声谱》,文章八病,有平头、上尾、蜂腰、鹤膝。以为自灵均以来,自秘未睹。”更重要的是,沈约本人也已提到八病。《文镜秘府论·天卷·四声论》引沈约《与甄公书》说:“作五言诗者,善用四声,则讽咏而流靡;能达八体,则陆离而华洁。”“八体”又见于《文镜秘府论》西卷,与十病、六犯、三疾并置,可见八体即八病。至于大韵、小韵、旁纽、正纽之名,《文镜秘府论·西卷·文二十八种病》中已记载,并录有齐梁时王斌、刘滔对八病的具体意见。此外,该文中提到的“沈氏”,应该就是沈约。[①]这样,八病之名,齐梁时已有,足证为沈约所创,非必如纪昀《四声考》所说:“休文但言四声五音,不言八病,言八病自唐人始。”四声八病的建立,使诗歌的声律探索,由“暗与理合”阶段走向皆由“思至”(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语)的自觉时期。
四声八病说的提出,为永明体创作奠定了理论基础,从永明体的代表诗人作品看,有意追求声律偶对,是一个主要倾向。由于永明声律理论主要是对句的规定,还没有专论篇的问题,因此对每篇有多少句并没有作出规定。但从创作实践看,永明作家一半以上的作品都采用了介于古、近体之间的新体短制。除四句的绝句形式外,其余有六句、八句、十句、乃至十二句、十四句不等。即使十四句,也不同于古诗面貌,所以王闓运《八代诗选》在“新体诗”一目中,也选了一些十四句的诗。既然理论上没有自觉意识到建立“篇”的原则,永明诗人为什么会不约而同地大量写作这样的“新体诗”呢?我以为这是声病说引起的必然结果。四声八病的规则刚刚建立,不说别人,即使沈约本人也往往不能遵守,所以反对声律的人便举他之矛攻他之盾。其实新事物总有个不断完善的过程,何况八病之说并不很科学。随着发展,还得不断地进行修订,出现错误,自属理之当然。不过这的确证明了人为趋避病犯的艰难,所以刘勰说:“选和至难”(《文心雕龙·声律》)。观沈约的声病原则是“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宋书·谢灵运传论》),主要对两句十字而言。十字协配,已属艰难,何况长篇?因此短篇便是永明诗人的自然选择。但短篇短到什么程度呢?由于近体声律没有完成,句与句之间的关系(如“粘”)尚未确定,八句律诗起、承、转、合的精巧结构就不能落实,永明诗人的写作只好依据于对声病的把握,选择篇幅便出现了六句到十四句不等的形式。但就永明诗人的写作实际看,八句、十句已大量出现,这说明他们已经逐渐体悟到八句律诗的精妙之处;而律诗的最终定于八句,也说明这一形式最能充分体现出声律之美。
以上是永明体的基本特征,那么宫体文学又有怎样的特征呢?宫体之名见于当时,《梁书·简文帝本纪》记:“(简文帝)雅好题诗,其序云:‘余七岁有诗癖,长而不倦。然伤于轻艳,当时号曰‘宫体’。”又《梁书·徐摛传》记:“(摛)属文好为新变,不拘旧体。……摛文体既别,春坊尽学之,‘宫体’之号,自斯而起。”据曹道衡、沈玉成两位老师《南北朝文学史》考证,宫体诗的开创者是徐摛和瘐肩吾,徐、庾在天监八年(509)入萧纲府,大概就以轻艳的诗风教导萧纲了。但宫体诗风的形成恐在普通四年(524)萧纲徙雍州刺史之后,至中大通三年(531)萧纲继萧统立为太子,由雍州入居东宫,才正式获得“宫体”这一名称。这一考证否定了唐人梁肃《大唐新语》所记宫体成于萧纲立为太子之后的说法。那么宫体诗的内涵是什么呢?《隋书·经籍志》说:“简文之在东宫,亦好篇什。清辞巧制,止乎衽席之间;雕琢曼藻,思极闺房之内。后生好事,遂相放习,朝野纷纷,号为‘宫体’。”按照《隋书》的说法,“衽席”、“闺房”即是宫体诗的主要内容,而这内容又是以“清辞巧制”、“雕琢曼藻”来表明,这也就是《梁书》所称“伤于轻艳”的诗风。其实唐人对六朝诗风一直持比较严厉的批判态度,《隋书》的这个定义,范围有些狭小了。以宫体诗的代表《玉台新咏》论,妇女以及与妇女有关的内容的确是宫体诗的表现对象,但其中也并非都是“伤于轻艳”。当然,唐人的说法是,《玉台新咏》本是奉萧纲之命而编,以张大其体的,这样,仅以《玉台新咏》还不能如实反映宫体诗的真实面貌。姑且不论唐人的这一说法是否正确,就是以萧纲等人的写作看,还是有许多清新可读的作品的,也并非全是“轻艳”。
宫体诗的产生是由齐到梁,也即由永明体而来的又一次新变。《梁书·庾肩吾传》说:“齐永明中,文士王融、谢朓、沈约始用四声,以为新变,至是(指萧纲立为太子)转拘声韵,弥尚丽靡,复逾于往时。”这指出了宫体与永明体的联系和区别。联系是宫体诗继承了永明体的诗歌声律化传统,区别是更加地“转拘声韵,弥尚丽靡”,《梁书》所论比较偏重声律特点,所以从这一方面论述宫体诗,与《隋书》所说不同,但宫体在永明体之后求新变的用心却是事实。宫体诗人对永明诗人的评价较高,如萧纲说:“至如近世谢朓、沈约之诗,任昉、陆倕之笔,斯实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与湘东王书》)然而宫体诗人建立新诗的理想决不愿于永明体中求出入,事实上,他们明确要独立地开创新体。这从两个方面见出,第一,他们公开对当日流行文体展开批评,萧纲在《与湘东王书》中称:“比见京师文体懦钝非常,竞学浮疏,争为阐缓。”萧子显则在《南齐书·文学传论》中称:“今之文章,作者虽众,总而为论,略有三体”,这分别是指谢灵运、颜延之、鲍照元嘉三家之体,看来元嘉体是他们树立的射靶,萧纲所说的“京师文体”也应指此,在后面他便指出:“学谢则不届其精华,但得冗长,……谢故巧不可阶。”萧纲中大通三年(531)入京进东宫继为太子,此书当作于其时;萧子显卒于大同三年(537),《文学传论》自应成于此前,这个时候文坛上流行的决不仅是元嘉体,实际上影响最大的还应是永明体,永明体自创立迄于此时已有三、四十年历史了,在宫体诗人看来,该是新变的时候了,因此萧纲的“懦钝”也应含有针对永明体的意思;第二,明确提出树立新风的意愿。这是萧纲的意思,他在《与湘东王书》中说:“文章未坠,必有英绝,领袖之者,非弟而谁?”推萧绎为领袖,自是萧纲谦词,他在这里已俨以新诗风领袖自居了。也确实如此,从他到京师后不久就展开的批评看,都见出他要进行一场新的文学革命了。萧纲此番举动,当然基于世运风会、生活趋向,但在宏观上也还是有其政治意图的。自建安以来,文学集团便带有政治性质,如曹丕、曹植在邺下文人中的各树党羽,贾谧的二十四友,乃至萧子良的竟陵八友,都是如此。那么萧纲的针对性何在呢?我以为当是对乃兄,刚刚去世的萧统而言。萧统天监元年(502)立为太子,在他周围团聚了一大批文人学士,并且编成了著名的《文选》。《文选》一书贯穿了萧统的文学观点,在当时及身后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因此在永明体至宫体之间,京师文坛上不能没有萧统及选楼诗人的影响。萧纲继萧统之位,必思摆脱甚至扫清这种影响,从而巩固自己的太子之位,而扫清影响的最好办法莫过于重新组织新的文学集团,创立新变体诗歌了。宫体诗正是产生于这样的背景之中。
从宫体诗人的言论中,可以看出他们建立新诗的基本标准,首先在形式上,他们反对“懦钝”、“浮疏”、“阐缓”之作。谢灵运的一些传统在永明体中并未完全除去,如谢朓的《游山》《游敬亭山》,沈约的《登玄畅楼》《游沈道士馆》等都是大谢风貌,而在宫体诗中,已经很少见到了。他们追求精致的结构、妍丽的声词,提倡“丽辞方吐,逸韵乃生”(萧纲《劝医论》)、“文同积玉,韵比风飞”(萧纲《临安公主集序》)、“风云吐于行间,珠玉生于字里”(萧纲《答新谕侯和诗书》);其次,情性与题材的特别要求。他们批评谢灵运是“典正可采,酷不入情”,提出要写“性情卓绝”(《答新渝侯和诗书》)、“情灵摇荡”(萧绎《金楼子·立言》)的作品。以“摇荡”标情性,就与传统的抒情、缘情有了区别。抒情也好,缘情也好,都在于表达,而“情灵摇荡”却是品味,所以宫体诗人提出“吟咏情性”(萧纲《与湘东王书》)。抒情、缘情的手段并非纯审美的,吟咏情性却是纯粹的审美经验。因此吟咏情性便要求题材的非政治性,情感的通俗性。萧绎《闲愁赋》对此作了明确的描述,他说:“情无所治,志无所求,不怀伤而忽恨,无惊猜而自愁。玩飞花之入户,看斜晖之广寮。虽复玉觞浮椀,赵瑟含娇,未足以祛斯耿耿,息此长谣。”所谓“情无所治,志无所求”,表明了对传统情志内容的否定。从以下描述看,他追求的完全是个人的闺愁别绪,倒与初期词的情绪一致。由此我们可知道宫体诗人“情”的基本内涵了。除此之外,萧纲在《答新渝侯和诗书》中解释他所谓的“性情卓绝”为:“双鬓向光,风流已绝;九梁插花,步摇为古。高楼怀怨,结眉表色;长门下泣,破粉成痕。复有影里细腰,令与真类;镜中好面,还将画等。”与萧绎不同的是,萧纲这里描述的全是与女性有关的情感,直可以看作是他对宫体诗题材的规定。这种限定应该说是合于宫体的实际和后人对它的理解的。此外,宫体诗人还有一部分写自己的日常生活,以及感怀节候、咏写风景、风物等诗歌,其内容自然也是非社会政治性,情感也属于“不怀伤而忽恨,无惊猜而自愁”一类个人闲愁。在表现形式上,词藻艳丽,构思精巧,声韵谐靡,风格轻艳,符合艳情诗特点,因此这部分诗歌也应划入宫体诗范围。
永明文学和宫体文学分别是齐和梁两个特定时期里的新变文学,都是既有理论又有实践,带有鲜明文学集团性质的活动。这是齐梁文坛上著名的文学现象,考察这一时期的文学发展,必须对这两种文学活动具有十分清楚的了解;而在了解了它们的特征之后,对于永明文学向宫体文学的嬗变历程,也同样必须有足够的认识。
如前所论,永明文学与宫体文学具有不同的特征,构成它们新变的历史条件不同,因此作家们的审美理想、采用的手段也都有明显不同。但是二者之间又具有必然的发展联系,后者是前者逻辑顺序的演绎结果。考察这种联系,沈约是一个关键人物。沈约在文学史上,主要被作为永明诗人评价的,而对他在宋、齐、梁文学的承前启后作用认识不足。道衡师《江淹、沈约和南齐诗风》一文在以沈约与江淹比较过程中,对沈约转变诗风的作用作了极精确且非常启发人的描述。先生认为,江淹成名于宋,代表了汉魏至刘宋的古诗风貌;沈约则成名于江淹‘才尽”之时,代表了南齐对新体诗风的要求。同时在对沈约、谢朓等永明诗人艳体诗、咏物诗的写作分析之上,先生指出“从南齐初经过永明体到“宫体’实际上是诗歌发展同一个潮流的不同发展阶段。”[②]这一论述十分准确地判定了宫体与永明体之间的关系,以及沈约在永明体向宫体嬗变中的作用。沈约一生仕历宋、齐、梁三代,于宋比较低微,而在齐、梁发迹。与此相似,他的文学创作也开始于齐永明年间。这样说的另一个意思是,沈约或许在齐永明之前已有创作,但由于他“新变”的文学主张和创作不合时宜,故不受人注意。《南齐书·谢脁传》说:“世祖(齐武帝)尝问王俭:‘当今谁能为五言诗?’俭对曰:‘谢脁得父膏腴,江淹有意。’”这说明永明以前还没有注意到沈约。但是沈约诗风的形成又非全无依傍,事实上他的诗歌源流还是很清楚的。而搞清楚他的源流,也便把握住了齐梁诗风的嬗变轨迹。
沈约诗歌之源,据钟嵘《诗品》说出于鲍照。《诗品》说:“观休文众制,五言最优。详其文体,察其余论,固知宪章明远也。所以不闲于经纶,而长于清怨。”据此,沈约应属于鲍照一派,并且是继承了鲍体中清怨一脉。许文雨《诗品讲疏》解释说:“此谓休文终非经国之才,亦如明远之才秀人微,而有清怨之词也。《诗纪别集》六引刘会孟曰:‘沈休文《怀旧》九首,杜子美《八哀》之祖也。’”这里是以沈约的《怀旧》诗解释“清怨”。《怀旧》共九首,分别怀念九个朋友,如王融、谢朓等,对他们的死于非命,表示极大的悲愤和伤痛。说这样的诗是“清怨”之作,是有道理的。但沈约的“清怨”又不仅限于此,他的一些言志、抒怀之作,更能看出他的“清怨”之气。他的出身及经历实际是很坎坷的,他虽出生于江东世族,但其父沈璞因没有及时响应孝武帝刘骏的平定宫庭内乱而被害,是时沈约年仅十三,逃窜他乡,遇赦得免。以后他发愤读书,精通文史,受到当世注意。入齐以后,沈约渐始发迹。他做过太子家令,与萧齐关系密切,永明年间又成为竟陵王萧子良的“八友”之一。这是一个机会,由此与萧衍建立了友谊,诗酒唱和,甚为相得。由齐入梁,因拥戴之功,萧衍任他为尚书左仆射。但沈约自以为功高望重,有志台司,却未获萧衍同意,怨憾由是而生。写于其时的《郊居赋》便表达了这样的心情,如“伊吾人之褊志,无经世之大方”,便是怨词。因此,由于这样的经历,“清怨”之气便是他一部分作品中的特色,与鲍照诗风是接近的,钟嵘所讲的就是这一类作品。
宪章鲍照的内容,并不仅限于此。《南齐书·文学传论》说鲍照一体是“发唱惊挺,操调险急,雕藻淫艳,倾炫心魂。亦犹五色之有红紫,八音之有郑、卫。”这就是《诗品》所称:“贵巧似,不避危仄,颇伤清雅之调。故言险俗者,多以附照。”所谓“险”,“应当是指能用新奇的想象和独特的语汇创造别开生面的意境”(《南北朝文学史》页87),这一特色似乎未为沈约继承。在语言的使用上,沈约更强调“三易”(易见事,易识字,易读诵),而反对那种“险仄”的句法和用词。但是鲍照的“俗”的确为沈约所继承。鲍照的“俗”,包括了许多方面,如采用杂言乐府的形式,反映地位低微的人如思妇、游子的生活和思想感情等。[③]不过,与这些内容相比,他那些“委巷中歌谣”(颜延之批评汤惠休语,见《南史·颜延之传》)也还是主要的俗体,并且为沈约所继承、发展。比如鲍照的《代白纻曲》之一:“朱唇动,素腕举,洛阳少童邯郸女。古称渌水今白纻,催弦急管为君舞。穷秋九月荷叶黄,北风驱雁天雨霜,夜长酒多乐未央。”鲍照这种作品,可以见出是对清商新乐的学习,“朱唇动,素腕举”与《子夜歌》中的“朱口发艳歌,玉指弄娇弦”相近,写水乡女郎的婉媚,活泼可爱。沈约对此有继承,但更有发展。以《六忆》为例,宋人刘克庄《后村诗活》说:“沈休文《六忆》之类,其亵慢有甚于《香奁》、《花间》者。”其实以《六忆》与乐府民歌相比,也未见怎样的“亵慢”。现以第一首和第六首为例:“忆来时,的的上阶墀。勤勤叙离别,慊慊道相思。相看常不足,相见乃忘饥。”(其一)“忆眠时,人眠强未眠。解罗不待劝,就枕更须牵。复恐旁人见,娇羞在烛前。”(其六)再看南朝乐府民歌《子夜四时歌》的《夏歌》之二:“反复华簟上,屏帐了不施。郎君未可前,待我整容仪。”以及《秋歌》之四:“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裳。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两相比较,沈约的诗也并未见有特别的绮思。但是我们再看沈约这样的诗:“洛阳大道中,佳丽实无比。燕裙傍日开,赵带随风靡。领上蒲萄乡,腰中合欢绮。佳人殊未来,薄暮空徙倚”(《洛阳道》)。细心的读者已发现此诗采用了不同于《六忆》的写法,即贴近于美人身体衣物的工笔刻划。诗歌不仅写了裙和带,还写了领上的绣和腰中的合欢绮。前者也可以在乐府民歌中找到,后者却是新的表现,它对宫体诗所起的启发作用,超过了《六忆》的艳情内容。这种写法在沈约的《少年新婚为之咏》中,又前进了一步。其中的两句是:“裙开见玉趾,衫薄映凝肤。”这已经从美人的衣、饰进而写到肉体了,它远远超过了《六忆》一类诗的虚写,而具有肉感。在《乐将殚恩未已应诏诗》中,沈约又写道:“凄锵笙管道,参差舞行乱。轻肩既屡举,长巾亦徐换。动鬓垂宝花,轻妆染微汗。群臣醉又饱,圣恩犹未半。”至此,沈约已与萧纲等宫体诗无甚区别了。鲍照、汤惠休开创的艳诗传统,还不失清疏,落笔处惟在精神的愉悦;沈约则更重感官的享受,世俗化也更明显。在《梦见美人》一诗里,他甚至写出了“立望复横陈”的艳语,因此,由鲍照、汤惠休至宫体,沈约起到的作用,不仅仅是继承一种诗风,更重要地是对这诗风的加强和深化。
据上所论可知,鲍照“清怨”和“俗”的两种风貌都为沈约所继承,且同时组成了永明体的基本面貌。永明体在形式上是声律化,在内容上则主要由应酬性题材和言情抒怀的题材组成。应酬的作品除一般的公宴等外,还有许多是咏物内容,这其中便有不少合于宫体的作品,比如《玉台新咏》所选“听妓”、“杂咏”等题目,这表明宫体诗风在永明时已经酝酿其端了。至于言情抒怀的内容,永明诗人除沈约外,如谢朓、范云等都有不少“清怨”的作品传世,尤其是谢朓,他的“清怨”之作其实远远超过了沈约。谢朓一生都是在畏谗忧讥中度过的,而最后的被杀又是由于“畏祸”(张溥《谢宣城集题辞》),这种情绪便渲染出谢朓诗歌独有的风格。就永明体这两种面貌进行比较,“清怨”之作要占主流,也是赢得时人赞赏的主要原因。可惜谢朓在齐末被杀,永明体的传统主要由沈约、范云、任昉等人由齐而传至梁代了。
范云至梁后颇受梁武帝信任,可惜于天监二年(503)病卒,因此,他的文学创作主要还在齐时。任昉卒于天监八年(509),他前期主要以笔著称,写诗则是晚年的事。《南史·任昉传》说他“既以文才见知,时人云‘任笔沈诗’。昉闻,甚以为病。晚节转好著诗,欲以倾沈,用事过多,属辞不得流便,自尔都下士子慕之,转为穿凿,于时有才尽之谈矣。”这说明任昉晚年写诗,本欲超过沈约,他的诗以用典使事为特色,在当时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这与钟嵘《诗品序》所批评的相符。钟嵘说:“颜延、谢庄,尤为繁密,于时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书抄。近任昉、王元长等,辞不贵奇,竞须新事。”据此,上述任昉写诗之事似发生于齐末,与王融一起造成了用事之风。后来萧子显《南齐收·文学传论》在批评当日流行的三体时,对谢灵运体、鲍照体均直指其名,惟于用事一体,托名晋人应璩、傅玄。此体在南朝的开始者为颜延年、谢庄,继之者为王融、任昉,萧子显不知为何讳言其名?看来,任昉虽然诗写得并不好,但由齐末至梁初由他造成了使事用典之风却是事实。萧子显将之列为三体之一,可见这一派的影响之深。由任昉诗名的崛起,引出了一个问题:“沈诗任笔”(《诗品》中云:“彦升少年为诗不工,故世称‘沈诗任笔’”)是世人对沈约、任昉的定评,任昉之不长于诗,在永明年间也是公认的,为什么到了齐末梁初,他突然要写诗,并想以此超过沈约呢?我以为这与永明诗风到齐末已开始发生变化有关,这就是使事用典之风的兴盛。
正如钟嵘所说,使事用典之风起于宋泰始、大明之时,至齐末梁初,这一风气又由王融、任昉的写作而弥漫于朝野。从史料看,这一时期的君臣都以博物博事自炫,沈约还因此得罪了萧衍(见《梁书·沈约传》)。同时,为着使事用典的方便,编纂类书亦成风气。如刘孝标编《类苑》,梁武帝萧衍即命学士编《华林遍略》,以求压过刘书(见《南史·文学·刘峻传》),这反映了当时对博事的看重。此风之行又不仅在南朝,北人也极重类书,因此南北朝时类书往往成为商贩们的货物。《北史·祖莹附祖珽传》记有州客携《华林遍略》至北魏请卖,高澄集合抄书人,一日一夜写完,然后退还给州客。后祖珽又偷数帙拿去质钱赌博,被文襄帝杖之四十。这件事说明《华林遍略》部帙大,价格昂贵,连高澄都要做此不光明手脚。类书成为商贩的货物,反映了它受欢迎的程度,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文人对使事用典的喜爱。从以上事实看,这股风气从齐末王融、任昉开始,一直延续了有梁一代。据《沈约传》,沈约与萧衍争知栗有几事,大概发生在沈约去世前不久,即天监十一年(512)至十二年间(513),又,刘孝标编《类苑》在天监七年(508)之后,梁武帝召人编《华林遍略》在天监十五年(516),而州客贩卖《华林遍略》则在梁大同(535—546)之后了。然而沈约的博事还未显示在诗歌中,任昉却以此作为自己的特色,以图压倒沈约。在他的影响下,梁代诗人有不少表现为“句无虚语,语无虚字”(《诗品序》)。比如王僧孺,《梁书》本传说他“其文丽逸,多用新事,人所未见者,世重其富。”而王僧孺的诗,在这一派中还算是比较好的呢!
使事用典之风以外,梁普通年间又有裴子野一派的“古体”。裴子野撰有《雕虫论》,文学思想比较保守,他的开体立派见于《梁书》本传。据记载,裴子野普通七年(527)受诏作《敕魏文》,深受高祖赏识,“自是凡诸符檄,皆令草创。子野为文典而速,不尚丽靡之词,其制作多法古,与今文体异。当时或有诋诃者,及其末皆翕然重之。”据此,“古体”一派似流行于普通七年以后。[③]萧纲在中大通三年入居东宫后不久所写的《与湘东王书》中所批评的“京师文体”便有“效裴鸿胪文”一派,可以见出这一派在京师的活动和影响。据《梁书·裴子野传》,与子野同时者,有刘显、刘之遴、殷芸、阮孝绪、顾协、韦棱等人,又有萧励、张缵,每讨论坟籍,亦常折中于子野。古体派诸人有一个特点,即好古爱奇,如刘显识任昉所得之《古文尚书》,刘之遴能校古本《汉书》,这种特点与他们写作上的好古体有一定的相关性。
好古爱奇与使事用典的思想根源应该相同,即都注重博学,正是萧纲所批评的“未闻吟咏情性,反拟《内则》之篇;操笔写志,更摹《酒诰》之作;迟迟春日,翻学《归藏》;湛湛江水,遂同《大传》”。萧纲提倡的“性情卓绝”正是针对文坛上这一种风气而言。除使事用典及古体派外,齐梁文坛还流行着谢灵运体、鲍明远体、谢惠连体、吴均体等等。其中恐以谢灵运与鲍照二体影响最大,也是萧子显批评“三体”中的两体。谢灵运体于齐初即已流行,《南齐书·武陵昭王晔传》记萧晔学谢康乐体,受到高帝的批评。齐末伏挺为五言诗,亦善效谢康乐体。梁天监年中,他在《与徐勉书》中说:“挺诚好属文,不会今世,不能促节局步,以应流俗”(《梁书·伏挺传》)。所谓“促节局步”即指永明体。入梁以后,谢灵运的影响仍然不小,这在萧纲和萧子显的批评中也可从反面见出。其实,即使萧纲在,也未必完全排斥大谢,他曾撰有《谢客文泾渭》一书(见徐崇《补南北史艺文志》,《二十五史补编》本),看来他对大谢还是下过功夫的。他的诗作中还有一首《和作谢惠连体十三韵》,则是学谢惠连体的明证。可见宫体诗人对京师文体的批评,最主要地还在于开创新体。创新自然要破旧,刘宋以来的元嘉体和当世的古体便成为他们的批评对象。
在上述流行的各体之外,梁天监、普通年间能够取得成就的诗人,仍然属于永明体一派。就永明体的老一代诗人看,沈约、范云、任昉等也还有创作(任昉至晚年才主要从事诗歌创作,但以使事用典为特色,又与永明诗风略异),其中范云去世很早,卒于天监二年(503),似乎在梁代文坛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不过范云对梁代诗人却有培育、提携之功。如他对何逊、刘孝绰、裴子野都多加推奖,这对永明体的发展是做出了贡献的。
梁代诗人深受永明诗风濡染,且取得了成就的有何逊、吴均等人。何逊诗歌在当时赢得了很大的名声,沈约、范云对他都极为推赏。沈约说:“吾每读卿诗,一日三复,犹不能已”(《梁书·何逊传》)。范云则说:“顷观文人,质则过儒,丽则伤俗;其能含清浊,中今古,见之何生矣”(同上)。沈、范二人决非虚誉,何逊诗歌的确合于永明新变体,其特色以“清巧”、“形似”(《颜氏家训·文章》)为主,与永明诗人沈约、谢朓比较接近。梁元帝萧绎曾评论说:“诗多而能者沈约,少而能者谢朓、何逊”(《梁书·何逊传》),虽然仅在于赞美,但以三人并提,也多少表明了他们之间的联系。由于钟嵘《诗品》不录存者的体例,故没有指明何逊的诗歌渊源,如果要归类的话,恐与沈约、谢朓是一脉相承的。元人陈绎曾《诗谱》在“律体”一栏中列沈约、吴均、何逊、任昉、阴铿、徐陵、薛道衡、江总等人说:“右诸家,律诗之源,而尤近古者,视唐律虽宽,而风度远矣。”这是就律体而论,若就风格论,何逊从小谢处出亦不少,他的许多诗句显然从小谢处化来。如“风光蕊上轻,日色花中乱”(《酬范记室云》)和“草光天际合,霞影水中浮”(《春夕早泊和刘谘议落日望水诗》)即受谢朓“日华川上动,风光草际浮”(《和徐都曹》)的影响;又如“水底见行云,天边看远树”(《晓发诗》)也与谢朓“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同一技法;而其“游鱼乱水叶,轻燕逐风花”(《赠王左丞诗》)亦显从谢朓“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游东田》)来。总的说来,何逊的写景明显带有永明体特色,即自然之中更见精思巧撰,而声韵谐和,字字珠玑,又是永明体的“圆美如弹丸”诗歌理想的表现。
与何逊的“清巧”不同,吴均以“清拔有古气”,(《梁书》本传语)闻名于世,有学之者,称为“吴均体”。唐人段成式《酉阳杂俎》记庾信出使西魏,作诗用《西京杂事》事,旋自追改,曰:“此吴均语,恐不足用也。”可见吴均体在当时的影响。《酉阳杂俎》的记载带有故事色彩,不知真实性如何,但梁人纪少瑜确有一首《拟吴均体应教诗》传世。即称“应教”,当为奉命倡和而作,说明吴均体的影响还不小,史书称吴均“清拔有古气”,“古气”在当时并不很受欢迎,又曾因得罪梁武帝,所以终其一生也没有得意过。吴均的“古气”表现在他于题材的选择上,如游侠、戍边等以武事为特征的题材,以及通过这些题材表达的建功立业报负和报负不能实现的怨气,这都是当时人不欣赏的内容。但是在诗歌传统上,我们看到吴均仍属于永明体诗人、尽管他的诗歌内容及风格带有“古气”,但他所使用的形式,却是典型的永明体。在他的作品中,虽多为乐府以及题为“古意”的诗,也都以短篇居多。他有一些作品的平仄对仗已基本符合格律要求。如果说有区别的话,吴均诗歌气势较强,他的对句不以精巧取胜,而偏重于气势的流动。如“一为别鹤弄,千里泪沾衣”(《与柳恽相赠答》其五)、“高秋八九月,胡地早风霜”(《胡无人行》)、“报恩杀人竟,贤君赐锦衣”(《结客少年场》);即使风格绮靡的《采莲曲》,也有“愿君早旋返,及此荷花鲜”的句子,这看出吴均喜欢使用流水对,取其气势而力避工巧。还有一些对句极高浑,已具唐人气象,如“白云间海树,秋日暗平原”(《酬别江主簿屯骑》)、“白日辽川暗、黄尘陇底惊”(《酬郭临丞》)。就某些山水诗看,吴均诗中偶有“轻云纫远岫,细雨沐山衣”(《同柳吴兴何山集送刘余杭诗》)、“青云叶上团,白露花中泫”(《诣周丞不值因赠此诗》)一类形似之作,但总的说来,象其他永明诗人“寻虚逐微”的细致写物诗并非很多,这与他喜用气语、壮语,善从大处落笔的写作态度有关。
何逊、吴均以外,属于永明诗风的还有柳恽,王籍等人。柳恽著名的作品有《捣衣》五首,其二为:“行役滞风波,游人淹不归。亭皋木叶下,陇首秋云飞。寒园夕鸟集,思牖草虫悲。嗟矣当春服,安见御冬衣。”其中“亭皋木叶下”两句为王融所嗟赏,而被书于斋壁(见《梁书·柳恽传》),这说明此诗作于齐末。入梁之后,曾经奉和梁武帝《登景阳楼》诗,其中“太液沧波起,长杨高树秋。翠华承汉远,雕辇逐风游”四句深为武帝所美,一时咸共称传(同上)。柳恽同吴均交情颇深,诗风有相同的一面,恐也是一个原因。
王籍与何逊等人相比,生活的时代稍晚,卒于梁末(公元550年)。但他齐末就受到任昉和沈约的称赏。王籍诗学谢灵运,“时人咸谓康乐之有王籍,如仲尼之有丘明,老聃之有严周”(《南史》本传)。他的名作是《入若邪溪》,作于天监后期,全诗八句:“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此诗当时影响甚大,以为是“文外独绝”(《梁书》本传)。但这诗的风格很明显从永明体来,而非谢灵运体。
以上是梁天监、普通年间文坛的大致情况,就文学实绩说,既不如齐永明体的辉煌,也不如这之后的宫体诗有影响。何逊、吴均等人虽取得了较好的成就,但在当时并没有特别惹起人们的注田意。他们甚至没有能够进入萧统东宫学士的队伍,应该说,太子东宫学士的选拔,都是在当时有盛誉的文人。其实,我们也注意到,即使沈约,他是齐梁时期的文宗,但在钟嵘的《诗品》里还是被置于中品。《南史》本传说钟嵘求誉于沈约,遭到拒绝,所以钟嵘将他置于中品,“盖追宿憾,以此报约也。”这恐怕是不确实的。一者,《南齐书》不载此事,二者,钟嵘对齐梁诗人的评价都不高。谢朓在当时的声名不下于沈约,且与钟嵘也有交往,但钟嵘仍将他置于中品,可见并不是报复。应该说齐梁时人仍然有贵古贱今倾向,在他们的眼里,当代诗人无论如何还不能与谢灵运等大诗人相提并论。萧统《文选》选诗,也以晋、宋两朝所选诗人和作品为多,说明了齐梁时期总的评价就是如此。此外,永明体的辉煌时期在齐代,入梁之后,当年讨论声律的集团已经解散,主要代表诗人谢朓、王融已去世,接着范云、任昉也相继亡故,沈约坚持到了天监十二年,终于也带着遗憾的心情离开了人世。从沈约、任昉等人入梁以后的文学活动看,主要表现在奖掖新人之上,他们的晚期创作再也没有掀起又一起永明体的高潮来。尽管天监、普通年间还感受着永明诗风的影响,但也正如萧子显所说“习玩为理,事久则渎,在乎文章,弥患凡旧。若无新变,不能代雄”,求变创新一直是齐梁文人认可了的观念。不独萧子显等人,即使萧统,在《文选序》中也主张要“随时变改”。因此,永明体开辟的新诗传统尽管还在继续,由新变体向格律化发展,但在题材以及手法上,新诗人又不断有所变新。天监十二年沈约的逝世,实际上标志了一个时代的结束。钟嵘《诗品》以他作为收束,或许表现有这样的意思。而萧统《文选》实际上也是以沈约为收录的下限[④],这似乎都表明当时人以沈约为上一时代文学的标志,而想做一个清楚的总结。说来也是历史的巧合,沈约天监十二年病逝,萧统天监十四年加元服,从此以他为中心组成了一个文学集团,开始了这一时期的文学活动。在这个集团里,主要的代表作家是刘孝绰、王筠等人,他们继承了永明体的传统,但更多地表现出他们自己的面貌,显示了与齐文学的区别。
注释:
① 《文镜秘府论》西卷载有《文二十八种病》,前八病即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纽、正纽。文中常引王斌、刘滔、沈氏、刘氏、元兢、崔融论析八病,除沈氏外,确知王斌、刘滔为齐梁时人,刘氏即刘善经,为隋人(见王利器《文镜秘府论校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7月版)。其中王斌所论有蜂腰、鹤膝、旁纽,刘滔所论有上尾、蜂腰、旁纽、正纽,刘善经所论有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纽、正纽,由此可见此八病的确在齐梁时便已创立;其次,沈氏即是沈约,《文镜秘府论》称沈约为“沈氏”,多有其例,如天卷《四声论》引沈约《宋书》、《四声谱》、《答甄公书》皆称“沈氏”;第三,王应麟引沈约语谓上尾、鹤膝最忌,此论即见于《文二十八种病》中“沈氏”所言。如上尾条中:“沈氏亦云:‘上尾者,文章之尤疾。自开辟迄今,多惧不免,悲夫’。”鹤膝条中,则指明沈约说:“沈东阳著辞曰:‘若得其会者,则唇吻流易,失其要者,则喉舌蹇难。事同暗抚失调之琴,夜行坎之地。”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否定“沈氏”即沈约,因为鹤膝病引沈氏曰:“人或谓鹤膝为蜂腰,蜂腰为鹤膝,疑未辨。”罗以为“沈约是八病的创始者,不会有这种疑问”。对此,王运熙、杨明《魏晋南北朝文学批评史》辩解说:“其实声病之说当亦不全是沈约臆造,当时必有种种异说,有指鹤膝为蜂腰、蜂腰为鹤膝的同实异名情况,沈氏‘疑未辨’即指此而言。”案,王、杨说有理,故刘善经在此句之下说:“然则孰谓公为该博乎!盖是多闻阙疑,慎言寡尤言者欤。”刘善经之前既称公,又称该博,似仅有沈约符契,故定“沈氏”为沈约。
② 《中古文学史论文集续编》,文津出版社1994年7月版。
③ 参见曹道衡师《论鲍照诗歌的几个问题》,《中古文学史论文集》,中华书局1986年7月版。
④ 《梁书·刘显传》又载:“显与河东裴子野、南阳刘之遴、吴郡顾协,连职禁中,递相师友,时人莫不慕之。”顾协普通六年经萧绎荐举入为通直散骑侍郎,兼中书通事舍人。他与裴子野等人“连职禁中”当于此时。
⑤ 参见拙作《〈文选〉的编者及编纂年代考论》,载《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1997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