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店楚简《老子》乙组“闭其门”章新解，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老子论文,乙组论文,新解论文,郭店楚简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H12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6132(2006)01-0089-02
《郭店楚墓竹简·老子》[1] 乙组第13简：“閟(闭)其门，赛(塞)其(兑)，终身不。启其(兑)，赛其事，终身不逨。”① 末字“逨”下有墨钉，是分章符号。此章文字见于王弼本[2] 五十二章中段，王弼本及帛书本[3] 在此段文字前后还有“天下有始”、“见小曰明”等文字。为了便于讨论，首先把不同版本的文字列在下面：
閟其门，赛其
，终身不
。启其，赛其事，终身不逨。(郭店简本)
塞其，闭其门，终身不堇。启其闷，济其事，终身□□。(帛书甲本)
塞其
，闭其门，冬身不堇。启其，齐其□，□□不棘。(帛书乙本)
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 (王弼本)
王弼本和帛书本只在文字上有细微的差别，显然属于同一个系统，而简本在句序和文字上均与王弼本和帛书本有出入，应该是另外一个系统。
解读简本此章的文句，一个关键的问题在于“”字的释读。“”字简文原作
。此字见于须生鼎，作
，为人名，《金文编》据柯昌泗的意见释为“”字②。简文“”字丁原植、魏启鹏读为“瞀”，“昏乱、眩惑”之意；刘信芳读为“务”，颜世铉认为“务”、“勤”义相近可通。池田知久认为：“‘’，由各种今本作‘勤’思之，殆‘敄’之假借字。《说文》：‘敄，疆也。从攴，矛声。’勤勉之意。”③ 李零认为，“”字“与《老子》丙本简1从矛从人读为‘侮’的字构形相似，这里可能也是读为‘侮’”[4] (页23)。廖名春认为“”读为“痗”，帛书本的“堇”读为“瘽”，均训为病[5] (页458)。很明显，各家的意见表现出两种倾向：一是在字形上与“嵍”和“
”相比；一是在字义上与帛书本、今本的“堇”、“勤”相比。而实际上，这两种倾向都是有问题的。
第一，从字形上看，“”字很可能与“嵍”、“”并无关系。“嵍”字从“敄”声，李学勤指出：“按金文‘敄’字左半，下皆从‘人’作，像人披发之形，当即‘
’(髦)之本字。甲骨文另有与‘敄’左半相似而下从‘大’的字，系方国名，也应释为‘髦’。至于‘矛’，在甲骨文和早期金文中均像矛形，且有系缨的环，同‘敄’无关，所以后者并不是从‘矛’得声的字。”[6]“像人披发之形”的“”字实际上见于楚简，作
，即上文提到的“”字，其上部已经讹作“矛”，但是下部从人的特征仍然保留，或独立，或与上部“矛”字中间一竖笔相连。“”字在出土的楚简中凡七见，除在郭店简《老子》丙组中读为“侮”以外，其余6处均读为“务”④。可见，“敄”字本从“”声，由于字形讹变而从矛。而“”字从“矛”，不从“敄”，也不从“”，所以未必是“嵍”字。当然，“”、“矛”字形相近，不排除“”字所从的“矛”为“”之讹字的可能。比如楚简中有一个从矛从心的字，见于《郭店楚墓竹简·性自命出》第47简、《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性情论》[7] 第38简、《容成氏》第53简，读为“侮”，我们认为其所从的“矛”当为“”的省讹⑤。但是，以下证据可以证明“”字所从的“矛”并不是“”的省讹。
第二，简本和帛书本、今本的句序不同，简本的“”字未必与帛书本的“堇”、今本的“勤”同义。不难看出，此章是韵文。帛书本、今本“门”、“堇”(勤)为韵，“事”、“棘”(救)为韵。简本“事”、“逨”为韵，则“”、“”亦当为韵。因此，在对“”进行释读时必须考虑这一点。“”是月部字，那么“”也应该是月部字。如果“”从“”声，古音当在侯部，不当与月部字押韵，因此，“”字并不从“”。
从字形和字音两方面考虑，我们认为“”可以释为“锐”。“”字从矛从山，矛为锐利之兵器，山字像高锐山峰之形，“”字可能就是“锐利”之“锐”的表意字。又，其所从之“山”也可能是像锋芒之形，而不是“山”字。《玉篇·金部》：“锐，矛也。”《尚书·顾命》：“一人冕，执锐，立于侧阶。”孔传：“锐，矛属也。”“”字也可能是“矛属”之“锐”的表意字。“锐”字“锐利”义读“以芮切”，“矛属”义读“杜外切”，古音均在月部。
以上将“”释为“锐”，下面在此基础上对此章文字进行疏解：
一、閟其门，赛其，终身不锐
《郭店楚墓竹简》释文“閟”读为“闭”，“赛”读为“塞”，“”读为“兑”，都没有什么异议。“兑”为“孔、穴”义，此处指人的耳目口鼻等感官。奚侗《老子集解》：“《易·说卦》‘兑为口。’引申凡有孔窍者皆可云‘兑’。《淮南·道应训》：‘王者欲久持之，则塞民于兑。’高注：‘兑，耳目鼻口也。《老子》曰“塞其兑”，是也。’”⑥ 上文把“”字释为“锐”，“锐”在这里当读为“阅”，“容纳”之意。《诗经·邶风·谷风》：“我躬不阅，遑恤我后？”毛传：“阅，容也。”“兑”、“阅”是同源词，孔穴可容物，所以滋生出“容纳”的意思。由“容纳”义又可以滋生出“容器”义。《方言》卷十三：“盂谓之铫锐。”《集韵·薛韵》：“锐，楚、宋谓椀曰铫锐。”“塞其兑”句之“兑”《经典释文》谓“河上本作锐”，可知《老子》有的版本中表示“孔穴”义的“兑”即写作“锐”，那么，表示“容纳”义的“阅”写作“锐”也是完全可能的。
整句的意思是：把耳目等感官闭塞起来，一辈子不接纳外界的事物。
二、启其，赛其事，终身不
《郭店楚墓竹简》释文：“赛，疑读作‘
’。《说文》：‘，实也。’《广雅·释诂一》：‘安也。’这显然是受了帛书本和今本“济”字的影响。但是如上文所说，简本和帛书本、今本属于不同的系统，因此，解释这段话时也不必拘泥于帛书本和今本的字句。我们认为，这个“赛”字也应读为“塞”，为“阻止、杜绝”之意。《说文·土部》：“塞，隔也。”《吕氏春秋·论人》：“远方来宾，不可塞也。”“逨”在此处是“接近”的意思。《玉篇·部》：“逨，就也。”《广韵·代韵》：“逨，就也。”“逨”、“来”是同源词，“接近”义应是从“到来”义滋生出来的。楚系文字中“逨”应即“来”之异体，并非表示“接近”义的专字。表示“接近”义的“逨”《广韵》“洛代切”，读去声，与“事”字押韵非常和谐。此处的“逨”也可看作是使动。
整句的意思是：即使打开耳目等感官，也要阻止外界的事物，一辈子不去接近它们(或“不让它们靠近”)。
郭店《老子》乙组第3—5简：
学者日益，为道者日损。损之或损，以至无为也，无为而无不为。绝学无忧，唯与呵，相去几何？美与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⑦
帛书本、今本内容大体相同。“绝学无忧”是简本《老子》乙组中所表达的一个重要思想，而“闭其门”章所讲的与外界事物相隔绝正是“绝学”的具体行为。李零以“闭其门”章次于“学者日益”章所在的编连组之后[4]，这很可能是正确的。
注释：
①这里的隶定依照《郭店楚墓竹简》，对“其”、“终”等字直接采用通行文字，不做严格隶定。下文引帛书本内容亦仿此。
②《金文编》中华书局1985年版，页656。
③丁说见《郭店竹简〈老子〉释析与研究》增修版，魏说见《楚简〈老子〉柬释》，刘说见《荆门郭店竹简〈老子〉解诂》，颜说见《郭店楚简浅释》，池田说见《郭店楚简老子研究》，本文均据廖名春《郭店楚简老子校释》页456-457。
④这6处是：《郭店楚墓竹简·成之闻之》第13简：“农夫～食不强耕，粮弗足矣。”又第24-25简：“是以上之恒～，在信于众。”《尊德义》第1简：“为人上者之～也。”《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从政(甲篇)》第10简：“从政所～三。”《从政(乙篇)》第1简：“犯人之～十。”《昔者君老》第4简：“唯邦之大～是敬。”这里引用时均按读法写作通行文字。末一例原书未释出，可参看黄德宽《战国楚竹书(二)释文补正》(《上博馆藏战国楚竹书研究续编》页434-443)。
⑤细审图版，《性情论》之字所从的“矛”字中间一竖下段左侧似有一撇，则其所从的很可能是“”，而不是“矛”。侮是侯部字，矛是幽部字，此字读为侮，所以不当从矛声。侮并非从每声，所以上引廖名春读“痗”的意见不能成立。关于“侮”、“敄”的古音归部等相关问题，可参看笔者《利用古文字资料考订几个上古音问题》，载《语言研究的务实与创新——庆祝胡明扬教授八十华诞学术论文集》(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4年)。
⑥《老子注三种》黄山书社1994年版，页120。
⑦引文按读法直接写作通行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