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幻意识与社会现实的交融——《太平广记》梦之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太平广记论文,虚幻论文,梦之论文,意识论文,现实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梦是人睡眠时脑细胞间歇活动的结果,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但是在中国古代,人们却认为梦是神秘的启示,是超人间活动的反映,并企图通过分析梦境来预知吉凶、把握命运。也有人利用人们对梦的迷信,编造梦境来宣传某种观念。人们对梦的认识水平、利用方式反映着人类的智力水平和社会意识,这正是我们在研究古代社会、文化中应十分注意的。
一、梦的资料概说
《太平广记》梦类共有七卷(卷二七六——二八二),其中第一卷无标题,第二、三卷为梦休征,第四卷为梦咎征,第五、六卷为鬼神、梦游,第七卷为梦游。从内容来看,取村十分广泛:正史杂史类有《晋书》、《南史》、《赵书》、《前凉录》、《越绝书》等;笔记小说类有《西京杂记》、《林邑记》、《酉阳杂俎》、《谈薮》、《因话录》等;神异灵怪类有《搜神记》、《异苑》、《幽明录》、《志怪》、《述异记》等;占梦圆梦类有《梦隽》、《梦苑》、《梦书》、《梦记》、《梦咎征》等。取材较多的有《幽明录》(九条)、《异苑》(七条)、《梦隽》(五条)、《酉阳杂俎》(十四条)、《宣室志》(七条)、《广异记》(十四条)、《朝野佥载》(八条)、《定命录》(五条)、《北梦琐言》(六条)、《稽神录》(十五条)。这些大都为唐代书籍,故以反映唐代情况最详。因为唐以前的占梦书都已失传,所以《太平广记》梦类是我们研究唐五代以前的梦最集中、最丰富、最全面的专用资料。尽管这些梦经过文人的加工,已不同于真实的梦境,并且不够系统、条理、缺乏理论材料,不能作科学根据,但它毕竟具备了相当数量,提供了大量信息,用以研究古人思想意识却极有价值。
二、梦的意义和效用
由于文献的缺失,我们已经无法知道古人怎样从理论上解释神秘的梦,唯《周礼》卷24“三梦之法”注疏透露些许:“梦者,人精神所寤可占者”,“人之寐,形魄不动而精神寤见,觉而占之,故云精神所寤可占者。”《太平广记》提供的是一个个具体的并与作梦者有直接关系的梦,不是预示前途命运,就是本人或他人或鬼神的活动。可见,在古人心目中,梦不是虚幻而无目的的,它有着真实意义和实际效用,即显示吉凶祸福,预知禄命并使人趋避吉凶。
梦所显示的吉凶祸福范围很广,大者关乎国家兴亡、称王称帝,小者关乎个人祸福、前途命运。吉者为休,凶者为咎。
休征之梦可预示下列几种情况:
1.称王称帝:卷277云:“隋文帝未贵时,常舟行江中,夜泊中,梦无左手”,僧人解曰:“无左手者,独权也,当为天子。”同卷“唐高祖”条说高祖在太原,“梦身堕床下,见遍身为群蛆所食”,解者曰:“夫床下者,陛下也;群蛆食者,所谓众生共仰一人活耳。”隋文帝与唐高祖都是开国之君,梦可谓灵验之极。
2.升官晋爵:卷277云:薛季昶为荆州长史,“梦猫儿伏卧于堂限上,头向外”,占者张猷说:“猫儿者爪牙,伏门限者,阃外之事,君必知军马之要。”不久果然升任桂州都督岭南招讨使。卷278窦参条说窦参梦唐玄宗召对于便殿,赐以半臂,次日便拜中书侍郎平章事。
3.进士及第。卷278讲豆卢署梦其父告诉他“当四举成名。”同卷皇甫弘条讲皇甫弘梦其妻乳母携其问石婆神,得其首肯,遂中举。同卷国子监明经条讲某明经白日梦人告之“来春及第”,来年果如其言。
4.疾病痊愈:卷278讲薛义病重,叔母韦氏夜梦神人授以符咒,“其疾便愈”。同卷崔万安条讲崔万安“常病若脾池,困甚”,家人祷于后土祠,万安“梦一妇人”,授一方,“如其言服之”,病愈。
5.获得特殊才能:卷278说僖宗本不晓棋,梦人以“棋经三卷焚而使吞之”,觉而召待招下棋,“凡所指画,皆出人意”。同卷谢谔条讲谢谔幼时梦人“以珠一器遗之”,谔“吞细者六十余颗。及长,善为诗,进士裴说为选其善者六十余篇,行于世。”
6.免祸得福:卷277云顾琮任补缺时,尝入狱待死,“忽梦见其母下体”。解者告知为吉兆,即重见生路。次日,果然得免。同卷徐孝嗣条讲徐孝嗣在率府,“昼卧北壁下,梦两童子,遽云移公床。”孝嗣惊起避开,墙倒压床。
咎征之梦可预告下列情况:
1.国家灭亡:卷276云张天锡在凉州,“梦一绿色犬,甚长,从南来,欲咋天锡。”后来苟苌身穿绿锦袍,从南攻入凉州。卷276说夫差“夜梦三黑狗号,以南以北,炊甑无气”,解者说是国家灭亡之兆。
2.本人死讯:卷279讲崔湜梦“讲座下听法而照镜”,占者解为大恶,寻有敕令湜自尽。同卷讲李捎云梦与十数人,杂以娼妓,“悉被发肉袒,以长索系之,连驱而去。”第四年,李捎云与十余人泛舟曲江,大纵歌妓,正热闹时,船翻,众人皆淹死。
3.他人死讯:卷279讲贾客张瞻梦“炊于臼中”,解者曰:“归不见妻”。贾客回家后,方知妻已卒数月。同卷讲崔嘏娶李续女,邵南梦崔嘏夫妻各立于床东西,“女执红牋,题诗一首”,诗曰“莫以贞留妾,从他理管弦,容华难久驻,知得几多年”。梦后一年,嘏妻卒。
4.贬官远徙:卷279讲柳宗元从永州司马征至京,希望得到重用,“梦柳树仆地”,卜者解为得远官之兆,并说:“夫生则柳树,死则柳木,木者牧也,君其牧柳州乎?”后果授柳州刺史并卒于柳州。
5.落第放选:卷279云:“卫中行为中书舍人时,有故旧子弟赴选,投卫讬嘱,卫欣然许之。驳榜将出,其人忽梦乘驴渡水,蹶坠水中,登岸不沾湿。”韩解之为“选事不谐”之兆,因“卫生相员,足下不沾。”及榜出,果然落第。
6.破财失物:卷279云:洛州杜玄夜梦其牛有两尾,李仙药占曰:“牛有两尾,失字也”。数日后,牛果丢失。同卷说李伯怜在泾州乞钱得百斛,令其弟取之,过期不至,“夜梦洗白马”,梅伯成占曰:“洗白马,泻白米也。”数日弟至,言河中舟覆,米尽失。
三、占梦的主要方法
从以上众多梦例我们可以看出,梦是离奇古怪的,预示的形式多种多样,没有一定的专业技术及知识水平是难以解说的。三代时期,国家设有专职的占梦官,如《周礼·春官》云:“占梦中士二人,史二人,徒四人”,专门解梦。
汉魏乃至隋唐,由于文化的发展,占梦术已逐渐不复神秘,国家取消了占梦官。各个阶层的人士,都可以占梦。民间还有专职的占梦术士。如卷276“吴王夫差”条是群臣为吴王夫差言梦,“刘穆之”条是一神秘姥为刘穆之解梦,“孙氏”条是占者宋董;卷277“隋文帝”条是一老僧,“唐高祖”条是智满禅师,“天后”条是宰相狄仁杰,“薛季昶”条是占者张猷……。
不论是官僚解梦,还是百姓解梦,都不是信口开河地胡解的,而是有一定的讲究和方法。《周礼·春官》云:“占梦,掌其岁时,观天地之会,辨阴阳之气,以明星辰占六梦吉凶。一曰正梦,二曰噩梦,三曰思梦,四曰寤梦,五曰喜梦,六曰惧梦。”这里指出了占梦的基本理论和对梦兆的简单分类,至于如何辨阴阳之气,怎样利用日月星辰,则不得而知。《太平广记》没有给我们提供有关梦的理论和占梦方法,但我们至少可以从中总结出如下方法。
1.析意法:这是对梦里出现的场景进行推理分析,从而解出梦的意义。有的分析从事物的因果关系入手,如张瞻梦“炊于臼中”,王生解为“臼中炊,因无釜也”,结论是“君归不见妻。”有的是分析梦境的象征意义,如顾琮以死罪系于狱中,“梦见其母下体”,解者分析道:“太夫人下体,是足下生路,重见生路,何吉如之”,结论是免死得生。其他“唐高祖”条、“薛季昶”条、“窦参”条皆属析意法。这类梦例非常之多,乃至形成固定模式。如梦中现日(太阳),则必与皇帝有关,像卷278之“杨炎”条、卷277“玄宗”条、卷278“郑光”条即是此类。
2.谐音法:这是对梦里出现的事物的名词用同音字替换,从而指认其含义。最典型的就是“棺”谐作“官”。如卷277“赵良器”条讲赵良器“尝梦有十余棺,并头而列”,他“从东历践其棺,至十一棺破”,后果历任十一官。显然“践棺”暗示“履官”,“棺破”暗示终官。此条的高适入棺,及卷278“李逢吉”条皆是如此。
有些梦是复杂的,需要先析意后谐音,如隋文帝梦无左手,老僧解为“无左手者,独拳也”,这是先析意,得出“独拳”,然后谐音,以“独拳”换“独权”,得出为天子的结论。又如卷278“陈安平”条云陈安平赴选,夜梦“十一月养蚕”,李仙药占曰:“十一月养蚕,冬丝也”,得出结论送东司。这是先析意,后谐音。
3.析字法:这是利用汉字的构造特点,即每个字的各部分能单独构成意义,将梦中出现的字用分析和合并的方法,找出显示梦真实含义的字。如卷279“崔湜”讲他流放岭南,至荆州,“梦讲座下听法而照镜”,张猷占曰:“坐下听讲,法从上来也;镜字金旁竟也,其竟于今日乎?”寻有敕令湜自尽。这里拆字的同时还套用了谐音法,将“金”谐“今”。卷277“魏仍”条讲他参加铨选,梦人呼唤,他“于铨门中侧耳听之”,解为“以门中侧耳是闻字,应是闻喜”,果唱闻喜尉。这是合字。至于他梦拾毛蝇子,及卷279“杜玄”条梦牛生两尾也是用的合字。
4.猜谜法:有些梦的真实意义隐藏很深,需要综合使用各种方法,经多次分析转换,才能解通。这种方法权称作猜谜法。典型的梦例是卷278的“张镒”条。此条讲代宗面许张镒为相,他“日日以冀,而累旬无信。忽梦有人自门遽入,抗声曰:‘任调拜相’。”外甥李通礼解释道:“任调反语饶甜,饶甜无逾甘草,甘草独为珍药,珍药反语,即舅名氏也。”这个解梦过程极其复杂曲折,从谜面到谜底要经过两个反语对调和两个平行切换。除了“博字善智”的文人,无人能解开这样高难度的梦谜。
5.随意法:这是解梦者不拘泥于梦境,而是随着梦者形于言语的“意念”去破解梦的含义。试看卷276“周宣”条;周宣极善占梦,一人以梦刍狗相询,周宣说“当得美食。”不久,此人又说梦见刍狗,周宣说“当堕车折脚”。后来那人又来相询,说还是梦见刍狗,周宣道:“当有火灾”。皆如他所预言。那人不解,遂说:“吾实不梦,聊试君耳。三占不同,皆验何也?”周宣说:“意形于言,便占吉凶。且刍狗者,祭神之物,故君初言梦之,当得美食也;祭祀既毕,则为所轹,当堕车伤折;车轹之后,必载以樵,故云失火。”这里,周宣所根据的是意念,不过不是睡眠时的意念,而是清醒时的意念。占梦者从善占睡眠时的意念到善占清醒的意念。是否反映对梦的本质已有深的认识呢?
四、古人对梦的认识
现代人都懂得,梦是人脑在睡眠时产生的精神活动,梦境是想像、虚幻的场景。但在科学不发达的古代,因为有些梦境十分清晰、自然,因而人们普遍认为梦境是一个真实的过程。这个真实过程不仅表现在做梦者在梦中的行为与日常一样,而且还表现在梦醒之后往往会找到梦中留下的东西。
卷278“国子监”条是一则典型的梦中发生与日常一样的行为:此条讲一明经“昼梦倚徙于监门,有一人,负衣囊,访明经姓氏,明经语之,其人笑曰:‘君来春及第’,明经遂游入长兴里毕罗店,常所过处。店外有犬竟,惊曰:‘差矣’。梦觉,遽呼邻房数人,语其梦。忽见长兴店子入门曰:‘郎君与客食毕罗,计二斤,何不计直而去也?’明经大骇,解衣质之,且随验所梦,相其榻器,省如梦中。乃谓店主曰:‘我与客俱梦中至是,客岂食乎?’店主惊曰:‘初怪客前毕罗悉完,疑其嫌置蒜也。’来春,明经与邻房三人梦中所访者,悉上第。”做梦下馆子,竟然吃了店家一顿饭,若非真实发生,怎会惹得店家前来讨帐?
梦中出现的东西梦觉后依然存在的梦有好几则:卷277“宋琼”条讲琼母病,“冬月思瓜。琼梦见人与瓜,觉,得之手中。”卷282“段成式”条讲某人暗恋邻女,梦邻女赠二枚樱桃,吃下而觉,见“核坠枕侧”。同卷讲郑昌图“夜后纳凉于庭,梦为人殴击,擒出春明门,至合大路处石桥上,乃得解,遗其紫罗履一只,奔及居而寤。甚困,言于弟兄,而床前果失一履。但令人于石桥上追寻,得之。”瓜、果核、鞋子,都是日常所食所用的实物,出现在梦中并完全按照梦的过程而保留到清醒后的现实,足见梦的的确确是真实发生的过程。
古人还认为“至精之梦”可以让人看见。如卷282“段成式”条说道:“李铉著《李子正辩》,言至精之梦,则梦中之身可见,如刘幽求见妻梦中身也。”所谓“至精”就是特别精诚,即心相通,精相连。《太平广记》中类似梦例不少:如卷281讲独孤遐叔远行归家,夜宿近家一座空庙中,睡到半夜忽见有人打扫庭院,布陈酒宴什物。不久,又来了男女十数人,仆从十数人,饮酒谈笑,杯错交盏。忽然他发现一名女郎极像自己的妻子,走近细看,果真就是。一名少年强迫她唱歌,众少相顾大笑不已。遐叔气愤已极,“扪一大砖,向坐飞去,砖才至地,悄然一无所有。”遐叔悲痛万分,以为妻子已死。哪知回到家里,发现妻子犹卧床上,梦魇方醒,说:“向梦与姑妹之党,相与玩月。出复光门外,向一野寺,忽为凶暴者数十辈胁与杂坐饮酒”,其梦中言语与遐叔所见相同,又说:“方饮次,忽见一大砖飞坠,因遂惊魇殆绝,才寤而君至。”卷282“张生”条与此类似,讲张生远游归家,在草莽中见妻子与人宴饮,他拾瓦飞击,一击凶徒,二击妻额,登时“门然无所见。”他认为妻子已死,痛哭回家,却见妻子安好,只是夜来头疼,诉其原因,张生方知己之所见乃妻子之梦。为什么丈夫能见到妻子的梦呢?也许是夫妇情感至深,精气相连的缘故吧!若真如此,则远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则已出现了第六感官的端倪。
古人另一种对梦的认识与现代比较接近,即认为梦是灵魂活动的产物。灵魂就是人的精神,换言之,也就是意念。卷282“刘道济”条讲刘道济在天台山国清寺时,“尝梦见一女子,引生入窗下,有侧柏树葵花,遂为伉俪,后频于梦中相遇。自不晓其故,无何,于明州奉化县古寺内,见有一窗,侧柏葵花,宛若梦中所游。有一客官人,寄寓于此室。女有美才,贫而未聘,近中心疾。而生所遇,乃女子之魂也。”这就说明了为什么梦是那样的离奇古怪,不但能梦见至亲好友,还能梦见素未谋面之人,甚至梦见鬼怪神灵的原因。因为梦的产生是灵魂的活动的结果。灵魂在睡眠中脱离了人体主观意志的控制,自由自在的驰骋遨游。近代通过梦境来观察人的潜意识也是基于这种认识。梦是灵魂的活动,从卷278的“明经”条也可得到证实:明经梦中约人上毕罗店,他的灵魂活动着,所以吃了毕罗,被约之人灵魂并没有活动,所以未食毕罗。梦是灵魂活动的产物无疑是古代文化中一大发现。
五、梦中所折射的时代观念
梦既然是灵魂活动的产物,那么在这众多的梦例中必然或多或少地反映出一定的时代观念和社会思潮,下面逐一分析:
1.浓厚的宿命论思想:在古代人们的观念中,人生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卷278“王播”条云播贫贱时居扬州,端午看龙舟竞渡,节度使杜亚大摆宴会款待官吏士绅而不及王播。王播酒酣昏睡,“梦身在宴处,居杜之坐。判官在下,多于杜公近半。”王播后来做了宰相,将除淮南节度兼盐铁使,然敕久不下。众人都感焦急,唯其胸有成竹,不慌不忙。不久,敕书下达,他果真就职扬州。一日“偶临江宴会,宾介皆在,公忽觉如己至者,思之乃昔年梦。”这是命中注定要发生的事,避都避不了。又卷279“邢陶”条云陶为宣州泾县令,三年期满,梦人告曰:“宣州诸县官人,来春皆替,而君官诰不到。”邢陶十分歉恶。“至明年春,罢归。有荐邢为水部员外郎,牒下而所司失去。复请二十余日,竟未拜而卒。”这是命中无官,强求亦是枉然。
尽管宿命的思想严重地禁锢了人们的头脑,但是人们为了理想为了前途,曾尝试着用各种方法和宿命进行抗争。卷278“宋言”条讲宋嶽连考十次都名落孙山,梦“有人报云:宋秀才若头上戴山,无因成名,但去之,自当通泰。”宋嶽醒来便改名言,果然一举中第。又卷279“李捎云”条讲李捎云梦见自己与众人披发肉袒,被长索系之而去,连忙“弃断荤血”,持《金刚经》数请僧斋,三年无他。”这种现象表明人们对宿命有畏惧而遵从的一面,也有不满而对抗的一面。
2.淡泊的贞操观念:贞操观念尽管起源较早,但真正严格却是两宋理学盛行以后的事。在此以前,人们的贞操观念还很淡漠,离异再嫁、寡妇再婚之事时有发生,众人均不以为怪异。而到了唐代,由于李唐王室的血液中流淌着比重很大的少数民族成分,生活习惯更加原始、开放,因而有唐一代,上至皇室王公贵族,下至士绅平民百姓,停妻再娶,离异再嫁,甚至未婚同居、婚外私情之事更是层出不穷。尤能说明唐人对贞操要求不严的是妻子与人私通这样一种现实,丈夫也能容忍并理解。前文提到了“独孤遐叔”条和“张生”条就是典型的例子。我们知道,独孤遐叔妻和张生妻的话是不可信的,可信的情况是她们耐不住寂寞而与其他男人鬼混,这从两梦发生之地都离家很近这一点即可得到证实。丈夫不是傻瓜,自然会明白真相,但他们能体谅妻子长年闺房独眠的苦衷,既不加指责,也不加揭穿。这样一种情况唐代其他文献也有反映。如《开元天宝遗事》“梦中有孕”条云:“杨国忠出使于江浙,其妻思念至深,荏苒成疾,忽昼梦与国忠交,而有孕,后生男名胜。洎国忠使归,其妻具述梦中之事,国忠曰:‘此盖夫妻相念情感所致’。时人无不讥诮也。”梦交而孕可谓滑天下之大稽,所以“时人无不讥诮”,然而杨国忠却故做相信,很理智地接受了妻子的不贞的事实。
不过,女人毕竟是女人,施放情感与欲念毕竟不能像男人一样无所顾忌、随心所欲,而梦正是一块绝妙的、充满神秘色彩的遮羞布,它将妻子对丈夫不贞的事实遮掩得恰到好处。
3.轻视红尘的仕隐思潮:归隐思潮是春秋战国以来就已产生的一种土文化,这种文化受魏晋南北朝时期玄学之风的影响,于隋唐时代达到极盛。在世人争赴功名利禄的同时,一批自命清高、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之士,视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远离尘世,躲在深山老林里修身养性,寻仙访道。这在梦中亦有明显的反映。卷281“樱桃青衣”条讲卢生多年应举不第,一日在经堂昏睡,梦自己与士族之女成婚,又一举高中,从此平步青云,屡屡高升,直至宰相,历官二十年,子孙满堂。忽然梦醒,发觉此身仍在经堂。这一梦使他大彻大悟,认为“人世荣华穷达,富贵贫贱,亦当然也。”于是下定决心不再追求功名,脱离尘世去寻仙访道,以求长生。这一则梦例正是归隐思潮在人的意念中的典型折射,与众所周知的“枕中记”(卷82“吕翁”条)和“南柯太守”(卷475“淳于棼”条)有异曲同工之妙。
4.皈依佛门的时代潮流:佛教自从西汉末年传入中国以来,于南北朝时得到长足的发展,隋唐时代已以绝对优势战胜中国本土的道教,得到很多民众的信奉和皈依。佛教所宣扬的众生平等、轮回转世、阴曹地府、不杀生等观念已为相当部分人们接受。卷118讲刘之亨梦两位姓李的人向他乞命,次日有人送来两条鲤鱼,他想起夜来之梦,便将鲤鱼放生,又梦二人相谢。卷276“宗叔林”放生鳖、“桓邈”条放生乌鸦都是在宣讲众生平等,任何生物都像人一样是生命。卷282讲韩确幼喜吃鱼,一日梦身为鱼,历经入网被捕获、买卖、剖膛破肚、刮鳞掏鳃之苦,醒而顿悟,乃出家为僧。这是在宣讲人和其它动物只是同一生命不同的存在形式,今日为人,也许他日即为鱼,因此千万不可杀生。至于梦见阴曹地府梦例则更多,如卷281“李进士”条,卷277“吕湮”条,卷281“邵元休”条等等。
有一点需要说明,人们信奉和皈依佛门,为自身考虑的动机更多一些。如前文提到了“李捎云”条,他本不信奉佛法,只是在受到警告以后,方弃断荤血,念金刚经,数请斋生等,企图通过佛法的保护以苟全生命。信奉佛法竟然有这么切合人身利益的好处,略破费些钱财,少些享受,又何乐而不为呢?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说,无论反映什么内容的梦,说穿了都是人们的意识,只不过表现得虚幻一点,而梦中的场景也都是社会现实的再现。因此我们可以说《太平广记》中的梦实则上是人们的虚幻意识与社会现实的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