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嵌式递归与动词的控制功能,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递归论文,动词论文,功能论文,句嵌式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H1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1263(2002)04-0019-08
递归,简单地说就是结构规则的重复运用,然而这种重复运用有的只是造成了语句结构成分的复杂化,有的却能够将一个句子镶嵌进另一个句子,并且能够多次重复这种镶嵌,或者一次镶嵌进多个句子,甚至导致一个句子控制一个篇章的局面。
汉语的这种递归通常是让句子直接充当句法成分来实现的,其中最值得研究的就是句子充当宾语,我们把这样的宾语称为句子宾语,由此形成的递归就是句嵌式递归。这种递归最直观的表述就是通过让句子充当另一个句子的宾语从而让这个句子包含在那个句子中,并且这种包含可以连续不断地进行下去,显然只有通过句中动词的控制,才能使某一个句子以宾语的身份镶嵌进这个句子,因而研究句嵌式递归的核心问题就是什么样的动词能够控制句子宾语,并且在控制的过程中产生了怎样的结构。
一 意向性与句子宾语
1.1 言说动词、意向动词和外部动词
并不是所有的动词都能控制一个句子而把它作为自己的宾语。简单的观察就可以告诉我们,能够带上一个句子宾语的动词只有两类:
一类动词如“看见”、“猜想”、“发现”、“断定”、“知道”等,它们在语义上都指向一个心理过程,一般的物理过程运作起来只能影响到一个事物,而心理过程的运作却能够将外部世界中的一个事件以不同方式反映到我们的意识中来。反映的不同方式,就造成了这些动词的不同词义,所反映的外部事件就被表述为一个受到这些动词控制的句子宾语。例如对“他偷了一个钱包”这一事件,可以是“看见他偷了一个钱包”,可以是“发现他偷了一个钱包”,也可以是“猜想他偷了一个钱包”……由于人的心理过程与外部事件的这种联系通常被称之为意向性,这类动词便可称之为意向动词,它所指向的心理过程就是意向过程。(注:J.R.塞尔,1998,《心灵、语言和社会》,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版,第94页。)一个意向过程由意向方式和意向内容(外部事件)组成,表现为语言形式就是一个意向动词控制着一个句子宾语,句子宾语归根结底是意向性的产物。
另一类动词如“告诉”、“提醒”、“宣称”、“说”、“通知”等,它们在语义上都指向一个口语的或书面语的言说过程。言说过程都能够通过对一个外部事件作出言说而将它纳入过程中,而言说的不同方式,就造成了这些动词的不同词义,所言说的外部事件同样被表述为一个受到这些动词控制的句子宾语。还是以“他偷了个钱包”为例,可以是“告诉(你)他偷了个钱包”,可以是“提醒(你)他偷了个钱包”,也可以是“宣称他偷了个钱包”……这类动词就是言说动词。言说动词所指向的言说过程也由言说方式和言说内容(外部事件)组成,表现为语言形式就是一个言说动词控制着一个句子宾语。
不能控制句子宾语的动词只能参与组成一个句子,然后作为宾语受意向动词和言说动词的控制。它们语义上都指向一个外部事件(或称为外部过程),可叫作外部动词。
进一步的考察可以发现,意向动词和言说动词都是无法单独使用的。意向过程只发生于人的意识内部,要为别人知晓或为自己反思就必须借助于一个言说过程把它说出来,当我们说“发现他偷了一个钱包”时,实际上一定隐含着一个把它说出来的言说过程,例如“告诉(你)我发现他偷了一个钱包”之类;而言说过程本身并不能与外部事件发生联系,言说的内容一定来自于某一个意向过程的结果,所以“告诉(你)他偷了个钱包”一定是“告诉(你)我发现(看见、猜想……)他偷了一个钱包”的简略式。换言之,言说动词之所以能够带上一个句子宾语并非言说动词本身的功能,而是言说动词以一个意向过程为自己的言说内容的结果。从语法上看,言说动词不过是因为控制了一个意向动词而带上了这个意向动词的句子宾语。问题在于这个意向动词可以在句中出现也可以不出现,不出现时言说动词似乎就有了直接带上一个句子宾语的句法功能。
在这个意义上,言说过程其实也是一个意向过程——如果说意向动词指向的是一个内在的意向过程,言说动词指向的言说过程就是一个派生的意向过程。(注:J.R.塞尔,1984,《心、脑与科学》,上海译文出版社,1991版,第111-112页。)翰·塞尔指出,“意义是派生的意向性的一种形式”,“当一个说话人执行一种言语行为时,他便将他的意向性赋予这些符号”。(注:J.R.塞尔,1998,《心灵、语言和社会》,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版,第135页。)任何意向过程都必须借助于语言符号的言说,才能转化为语言的意义被我们认识到并能进行交流,所以要完整地考察意向性,是不能不以言说过程为基本单位的。这样意向过程就有了广狭两种含义,狭义地说它只是意向动词所指的心理过程,广义地说它是一个完整的意向过程,也即一个含有外部过程和意向过程的言说过程,以下讨论意向性的阶时都是在广义上使用这一术语。
言说过程可以直接将作为意向内容的外部过程变为语句的意义,这时只有句子而没有句子宾语:
1)你没有念过大学。
2)自己已经随那只豹子走到了悬崖边。
也可以进一步通过“怀疑”、“意识”、“希望”、“觉得”等意向动词将含有外部过程的整个意向过程语言化为句子,这时句子中的意向动词就控制了一个句子作为宾语:
1-1)我早就怀疑(你没有念过大学)。
2-1)李明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随那只豹子走到了悬崖边)。
同样可以通过“提醒”、“告诉”、“询问”、“讲解”等言说动词将含有意向过程的整个言说过程语言化为句子,这时句中言说动词控制了一个以意向动词为谓语动词的句子,而意向动词又控制了一个以外部动词为谓语动词的句子:
1-2)我可以直言不讳地提醒你(我早就怀疑(你没有念过大学))。
2-2)李明叹了口气,接着告诉周围的人说,(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随那只豹子走到了悬崖边))。
1.2 意向过程的多阶性特征
不仅外部过程可以成为一次意向过程指向的意向内容,一次意向过程也可能被另一次意向过程指向而成为它的意向内容,而另一次意向过程又可能被再一次意向过程所指向……如此重复不止,最后的那一次意向过程就可能因为内部包含了许多意向过程而变得非常复杂。这样的复杂性同样可以发生在言说过程之中,如果再考虑到言说过程与意向过程之间的还可以相互包含,我们实际的言语活动看上去就会处在一种头绪纷繁的混乱状态中,需要有一套术语的操作来梳理清楚这里的关系。
我们的出发点是,外部过程只能通过内在的意向过程才能被我们认识到,而内在的意向过程只能通过派生的意向过程——言说过程才能与他人交流或被自己反思,这样一个完整的意向过程可以作为意向性的一个基本单位来考察,称为一阶。
一个阶涉及到了三种过程,它们处在这样的关系中——言说过程通过言说内容将内在的意向过程包含在内,而这一意向过程又通过意向内容又将外部过程包含在内。从相反的方向看,包含关系又是一种被依赖的关系:任何外部过程对我们的展开都依赖于一次内在的意向过程,而任何一次内在的意向过程能向我们呈现都依赖于一次派生的意向过程——言说过程。包含关系和依赖关系的存在,使得外部过程、意向过程、言说过程三种过程层层套迭在一起。
一个阶内可能有两个甚至两个以上的意向过程,但不可能有两个言说过程。这是因为——有的意向动词没有真值要求,它所表示的意向方式为真不需要推出意向内容也为真,例如“猜测”、“推测”、“想象”、“断定”等,这时意向方式就可以直接将另一次意向过程直接纳入本次意向过程,而不需要一个言说过程作为中介:
2-3)(惊魂甫定的小马猜测(李明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随那只豹子走到了悬崖边)))。
“李明”的“意识到”是一个内在意向过程,它到底有没有真的发生,只能依赖于“李明”的言说。但是“猜测”的真对作为意向内容的“意识到”的真没有要求,所以二者之间就没有必要插入一个言语过程来证明后者的真。这样它们就可以一起充当一个言说过程的言说内容,一个阶内就有了两个意向过程,并且完全可以设想一个阶内出现两个以上的意向过程的情况。
也有的意向动词有真值要求,如“了解”、“听见”、“知道”等表示的意向方式若要为真,条件是意向内容同时为真,而要满足这一条件就必须借助一次言说过程将意向内容说出来:
2-4)(我早就知道(那时李明叹了口气,接着告诉周围的人说,(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随那只豹子走到了悬崖边)))。
只有借助“告诉N说”对“意识到”的言说,后者才可能被“知道”、“了解”或“听见”。即使这个“告诉N说”在句中没有被说出来,我们理解时也一定把它作为不言而喻的内容加进去。但是一旦有言说过程的出现,“知道”和“意识到”已经被分割在两个阶中了——“意识到”及其意向内容借助于“告诉”而形成一个阶,“知道”则把这整个阶作为自己的意向内容,同时依赖于句中并未出现言说过程形成一个层次更高的阶,这一句子因而表现了一个二阶过程。
由此也可以看到,阶的划分不仅是以言说过程为标志的,而且有层次的高低,因为每一个阶都能够作为意向内容进入一个意向过程,而这一意向过程又会成为一个言说过程的言说内容而形成一个更高层次的阶。同理这一更高层次的阶还可能重复以上的程序而形成再高一层次的阶,理论上这种重复可以无穷无尽地进行下去。
由于阶的形成依靠语言的言说过程,显然拥有语言能力的人类才可能拥有形成最起码的阶,也即一阶的意向能力,而一阶意向能力一旦形成,发展更高阶的意向能力就是顺理成章的了。但意向过程阶数的增加有心理能力上的限制,那就是需要在一次短时记忆中同时地保持住它们。只要满足这个条件,完全可能出现四阶、五阶以至更高阶数的意向过程:
3)为什么那家伙如此努力地避免微笑?(他在努力向我们表明,(他知道(她并未意识到(他已经知道(她想要(请他跳舞))))))。
由于下一小节将要探讨的零形态的存在,表现在语句中的阶在语言形态上并不一定都是完全的,最常见的倒是一个意向动词或一个言说动词就显示了一个阶。例如:
4)(信中描写道,(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大海,一字一顿地警告我说(那些土人曾经告诉他(这里水面下布满了险恶的礁石))))。
这里的三个言说动词就显示了三个顺次叠套在一起的阶。又如:
5)(她只是推测(小玉早就知道(陈半仙曾经藏在暗处亲眼看见过(我把小玉搂在怀里))))。
这里没有言说动词,但是一个意向动词“看见”就显示了一个阶。由于“推测”不要求“知道”为真,我们已经论证,这两个意向动词共同显示了一个阶。
1.3 阶内递归与阶际递归
在以上的讨论过程中,我们发现语句中存在着两种包含关系:一种是在一次完整的意向过程(一个阶)内,言说过程对意向过程并通过意向过程对外部过程的包含,例如在例1-2)内“提醒”对“怀疑”并进一步对“念过”的包含;一种是在几次完整的意向过程(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阶)之间,高阶的意向过程对低阶的意向过程的包含。例如在2-4)中“知道”(属于高一阶)对“说”并通过“说”对“意识到”(属于低一阶)的包含。这些包含关系体现在句法中,就形成了递归关系——句嵌式的递归结构。为示区别,前一种递归关系由于只发生在“阶”之内,称为阶内递归;后一种递归关系则发生在“阶”之间,是阶际递归。我们以下的讨论将围绕着这两种递归关系展开。
二 意向动词、言说动词与阶内的递归结构
2.1 动词的三个层次与汉语句子的四种结构类型
我们已经通过能否控制句子宾语以及意向性的内在与派生,大致把动词分成了言说动词、意向动词、外部动词三个层次。由于这三个层次的存在,汉语的句子呈现出以下四种结构类型:
(a)基本句S[,1] 一个句子如果谓语动词不能以一个句子为宾语,这样的句子就是基本句。基本句的语义表现的是一个外部过程,它的谓语动词由外部动词充任。语言中绝大多数的句子都是基本句:
1)几百号破衣烂衫的农民正围着一座高耸的沙丘奔腾呼叫。
2)以秘书长王伟为团长的北京奥申委代表团今天下午乘飞机赴洛桑,向国际奥委会送交《申办报告》。
(b)意向动词句S[,2] 一个句子如果它的谓语动词是一个意向动词从而能够以一个基本句为宾语,这样的句子就是意向动词句:
3)她的眼睛亮了一亮,好像很高兴费鸣叫出它的名字。
4)……门铃响了,费鸣猜又是那女子来借蜡烛,懊悔刚才没从家中带来几支新的。
(c)言说动词句S[,3] 一个句子如果它的谓语动词是一个言说动词从而能够以一个基本句为宾语,这样的句子就是言说动词句:
5)猫仔大声向大家宣布他已经让黄宜山的计划成泡影了。
6)我给大家解释解释车子为什么晚到了。
(d)完全形态句S[,4] 一个句子如果它的谓语动词是一个言说动词,并且这言说动词又支配了一个以基本句为宾语的意向动词,这样的句子就是完全形态句:
7)她又说,我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把衣服挂到那么高的树枝上去。
8)有一刻侯忆群开玩笑地提醒她说,我发现老张正嫉妒地看着我们呢。她看也不看老张地说,我讨厌他成天围着我转,别理他,他就那德性。
2.2 句子的阶内递归结构
要分析这四种结构类型之间的关系,需要利用上文所说的包含关系和依赖关系,以及零形态和语言形态的概念——某语言成分如果语义上必定存在但形式上却没有得到表现,通常就认为它采取了零形态,反之得到了表现则采取了语言形态。
基本句S[,1]语义上只是一个外部过程的表现,但是从包含关系和依赖关系去观察,我们很容易就能够想到,任何一个外部过程惟有依托一个意向过程并进而依托一个言说过程,才能够进入语言表现为一个句子,所以任何基本句只要是语言交际中实际存在的,都必然含有这两种过程的信息,它们可作为一定的语言成分表现出来。但这种表现是采取零形态还是语言形态,说话人可以根据交际的实际需要进行选择。
例1)作为基本句S[,1],隐含着的意向过程若得到语言形态的表现,也就是用意向动词去指谓意向过程从而使独立的基本句退为一个宾语,得到的就是一个意向动词句S[,2]:
1-1)虽然身陷囹圄,但他完全可以想象此时几百号破衣烂衫的农民正围着一座高耸的沙丘奔腾呼叫。
同样让基本句隐含的言说过程也得到言说动词的语言形态表现,得到的就是一个言说动词句S[,3]:
1-2)他用平静的语调告诉大家,此时几百号破衣烂衫的农民正围着一座高耸的沙丘奔腾呼叫。
可见基本句就是零形态的意向动词句或言说动词句,而意向动词句和言说动词句都是语言形态的基本句。显而易见,如果基本句中隐含着的意向过程和言说过程一起得到了语言形态,得到的就是一个完全形态句:
1-3)他用平静的语调告诉大家,虽然身陷囹圄,但他完全可以想象此时几百号破衣烂衫的农民正围着一座高耸的沙丘奔腾呼叫。
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基本句、意向动词句和言说动词句都是零形态的完全形态句,它们的差别只在于哪些语言成分取了零形态以及取零形态语言成分的多少。进一步的结论则是——只要是句子,就必定是一个完全形态句,只不过有时取了完全或部分的零形态,有时则完全取了语言形态而已。
如果顺次用S[,1]、S[,2]、S[,3]、S[,4]表示基本句、意向动词句、言说动词句和完全形态句,用V[,1]、V[,2]、V[,3]分别表示外部动词、意向动词和言说动词,用括弧“()”表示可选符号,任何句子完整的结构都应该是这样一个句嵌式的递归结构:
两个可选符号如果都不选,结构就表示了一个基本句S[,1];如果只选第二个可选符号,结构就表示了一个意向动词句S[,2];如果只选第一个可选符号,结构就表示了一个言说动词句S[,3]。如果两个可选符号同时选中,结构表示的就是一个完全形态句S[,4]。
任何句子都是这样一个递归结构的体现,它们组成了一个句子的完整意义,是一个句子所传递的全部信息。把动词从以上公式中提取出来单独观察,就可以发现公式反映的其实就是言说动词、意向动词、外部动词三种动词之间的共现关系。
2.3 零形态的言说动词、意向动词与言外之意。
以上公式表明的是,一个句子的形成必然涉及到外部过程、意向过程、言说过程三种信息,它们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结构,当我们在句中表现了其中任何一种信息时,其它信息同样应该被我们领会到。但是这些信息如果是理所当然、不言而喻的,或者能在语境中顺利找到,至少它不是说话人希望强调的,就可以采取零形态的形式。
通常基本句负载的是基础信息,较少采取零形式。而意向动词和言说动词所负载的信息则有三种情况:
(a)这些信息理所当然、不言而喻,相应的动词采取零形式,这时句子是基本句:
(b)这些信息是说话人需要强调的——例如例1-1)中的“想象”得不到表达就会造成误会——相应的动词采取语言形态,句子就成了言说动词句、意向动词句或完全形态句:
(c)这些信息是交际中必须突出的,但说话人出于某种原因没有采取语言形态。这时句子虽然是基本句,但听话人需要借助语境进行推理以获得这些信息,基本句就带上了言外之意。例如言说动词不仅在表示言说,而且在表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言说,而方式之间的差别就在于人们使用语言的不同意图,也就是语用学研究的言语行为的行事意图。(注:J.L.奥斯汀,1961,《完成行为式表述》,载《语言哲学》,商务印书馆,1998版,第209页。)因而当我们在理解一句话的基础信息时,还需要了解说话人是出于什么意图而传递这些信息的,例如:
9)不要碰它!
可以是命令,可以是请求,可以是提议、劝告、建议……要表现这些意图,就要选择各种言说动词如“命令”、“请求”、“提议”等,基本句就变成了言说动词句“我命令你不要碰它”、“我提议大家都不要碰它”……等。可是如果说话人没有使用言说动词,而这些意图又是交际中的重要信息,听话人就会把它作为言外之意以推测的方式获得它。意向动词则更多地表明信息的不同来源以及信息持有者对它的态度:是“发现”的、“看见”的、“听说”的,还是“猜测”的、“想象”的、“判断”的?对这些信息,是“高兴”,是“讨厌”,是“怀疑”,还是“懊悔”?它们同样可以作为言外之意而被推测出来。其实对任何基本句的理解都免不了要推测这些由零形态的言说、意向动词提供的言外之意,所以严格地说以上(a)种情况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三 意向动词、言说动词与阶际的递归结构
3.1 阶际递归的语言特征
一个阶上的阶内递归结构整个地嵌入了另一个阶的阶内递归结构,这就是阶际递归。阶际递归不可能凭空发生,无论它多么复杂,都起始于一个基本句的嵌入。所以研究阶际递归最好从一阶的阶内递归开始。然而一个阶内递归结构完整地嵌入高一阶的阶内结构,这意味着一个完全形态句嵌入了高一阶的另一个完全形态句,可想而知这将造成一个十分复杂的句子结构,由于人的短时记忆的限制,以及客观上零形态的存在,表现在句子中的阶际递归通常不会采取完全的语言形态,像这样的三阶递归几乎是见不到的:
1)3(我告诉你我认为2(朱思确实说过她相信1(你会请求领导希望0(他再给你一次回国的机会))))。
而是往往会采取以下的形式,其中能采取零形态的就尽量不采取语言形态:
2)3(我认为2(朱思确实相信1(你会请求0(领导再给你一次回国的机会))))。
这就使阶际递归与阶内递归在形式上经常不容易分清。其实二者在以下三条原则上可以清楚地区分开来:
(a)阶内递归反映的是一个完整的意向过程,其中意向动词句的主语与言说动词句的主语必定是同一个;阶际递归反映的却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意向过程,它们可能共有一个主体,也可能是两个或两个以上主体的不同意向活动套迭在一起。因而——只要语句中意向动词和言说动词的主语不同,该语句就一定是个二阶或二阶以上的阶际递归句:
3)我希望他们再谈谈那个夜晚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是如何让他们蒙受羞辱的。
(b)阶内递归是一个意向过程内的递归,只可能有一个言说动词,意向动词若是有真值要求的,也只能有一个(见第一节第2小节的分析);阶际递归是两个或两个以上意向过程间的递归,可能拥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这样的意向动词及言说动词。因而——只要语句中出现了两个或两个以上有真值要求的意向动词,或者出现了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言说动词,该语句就一定是个阶际递归句:
4)我问你那天我对你说过我要辞退这个人吗?
5)我已经忘记了你总是在回忆苏晨路如何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帮助你。
(c)由于零形态的原因,阶际递归经常和阶内递归一样出现意向动词和言说动词并存的局面。但在阶内递归中,因为言说动词在意向性上派生的性质,必然是意向动词镶嵌在言说动词句内,阶际递归却不受此限制。因而——只要语句中出现了意向动词在前而言说动词在后——也就是言说动词镶嵌在意向动词句中的语序排列,该语句就一定是个阶际递归句:
6)她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告诉他白珍早就远嫁他乡了。
3.2 阶际递归:无穷循环与终点
阶内递归一旦发生需要递归多少次,有一个内在的、明确的三层结构在制约它,不决定于具体交际的需要;而阶际递归需要递归多少次也即会有多少个阶,却没有一个内在的结构在制约,完全取决于一次语言交际的实际需要。所以要描写一个阶际递归的结构面貌,只能按语句中实际发生的递归次数来进行。但是能否认为以下语句分别是二阶和三阶的阶际递归呢?
8)2(这两个民工了解1(王经理如何指示0(手下人将手中的货转移到城南地下工厂去)))。
9)3(于是他就在交代中虚构2(小周事先完全了解1(他已经汇报过0(李总接受了巨额贿赂款)))),这样就能把小周也牵扯进来。
直观地看,确实应该认定它们分别是二阶和三阶。但语句意义若是表现了一个n阶的意向过程,那这一语句本身一定处在(n+1)阶意向过程中,因为任何阶数n的意向过程只有在(n+1)阶的意向过程中才能呈现出来而被认识。例8)作为一个二阶的阶际递归,通过意向动词“了解”使一个一阶的言说过程“……指示……”清楚地呈现在意向过程中,然而重要的问题在于,这二阶的意向过程“……了解……”本身又是呈现在哪一个意向过程中而被认识到的呢?这使得我们不得不设想,有一个(2+1)阶的意向过程使整个例8)的二阶意向过程呈现了出来,但这个(2+1)阶的意向过程采取了零形态,我们完全可以这样将它补出来:
8-1)3(小王听说2(这两个民工了解1(王经理如何指示0(手下人将手中的货转移到城南地下工厂去))))。
补出之后原句就成了一个三阶的阶际递归了。不过刚才的追问在例8-1)上依旧很有必要:这一个三阶的阶际递归又是如何呈现出来的呢?我们只能再设想有一个(3+1)阶的意向过程存在,在它的意向内容中例8-1)这个三阶的阶际递归才得以呈现。但它也采取了零形态,需要把它补出来:
8-2)4(他告诉过我3(小王听说2(这两个民工了解1(王经理如何指示0(手下人将手中的货转移到城南地下工厂去)))))。
现在原例已经变成了一个四阶的阶际递归了,但是原先的追问似乎还有继续进行的必要,因为它的呈现仍然需要依赖于一个(4+1)阶的意向过程……每一次追问,都造成了意向过程的一次后退,都是意向结构的一次自我循环。难道我们面对着一个无穷后退、无限循环的可怕旋涡?我们怎样才能找到它的终点?
8-3)……6(局长说5(办案人员已经知道4(他告诉过我3(小王听说2(这两个民工了解1(王经理如何指示0(手下人将手中的贷转移到城南地下工厂去)))))))。
解决这一难题的唯一思路是——只有当一个完整的意向过程能够向内自己指向自己,而不是向外求助于另一个(n+1)阶的意向过程,无穷后退、无限循环才会有一个终点。然而这一思路与意向性的本质特征正好是矛盾的:我们一开始就指出,意向性是心理与外部事件的联系,它使心理外指而不指向自身,意向过程不可能以自身为自身的意向内容。这一矛盾若不消解,我们就会处在一个两难的境地中:要末和没有语言的动物一样沉浸在意向内容中却对意向过程自身一无所知,要末陷入追问意向过程的无限循环不能自拔。
然而事实上我们似乎并未感受到这一矛盾的威胁,将我们从无限循环的旋涡中拯救出来的是言说动词的自指功能。
3.3 言说动词的自指功能
指向是意向过程的本质,而且只有意向过程才能指向。但意向过程的指向一定是外指,因为意向性的概念就意味着意识自身的空无,它总是指向外面、指向对象。言说过程也能指向,虽然这种指向是派生的,归根结底还是意向性的指向。但它是借助了某种物质实体而实现的,这就使言说过程的指向与意向过程的指向有了一个根本的区别:前者的指向必定以某种物质性的实体、过程为依托,并且与之融为一体。诚然在大多数的情况语言的指向也是外指,但物质性的实体和过程的存在却为自指提供了条件——意向性可以这实体或过程为意向内容。
语言的自指有两种类型:静态自指和动态自指。语言单位是一个实体,如果语言单位的意义所规定的指称范围包括了该实体自身,这就是静态自指。例如“词”这个语言单位的意义所规定的指称范围中不仅有“电脑”、“花草”、“阳光”等许许多多的词,而且有“词”这个词,因而可以说“‘词’是一个词”,“词”于是实现了对自身的指称。语言单位的运用是一个过程,如果运用过程中的语言单位其意义能够指谓这个语言单位的运用过程自身,就形成了动态自指。对于研究阶际递归的终点来说,必然利用动态自指。
我们已经将动词分为言说动词、意向动词和外部动词三类,每一个动词的运用都指谓了一个过程,而每一个动词的运用本身也是一个过程。这两个过程如果能够重合,动态自指就能实现。
外部动词例如“剔”一旦进入运用,它的意义就能指谓一个“剔”的外部过程:
10)所长半低着头剔牙缝。
但任何语言单位的运用本身都是一个言说过程,外部动词“剔”的说出也是如此。然而“剔”的外部过程和说出“剔”的言说过程显然不能重合,自指当然无法实现。
意向动词例如“琢磨”,它的运用也是一个言说过程,但运用中的意向动词“琢磨”所指向的却是一个意向过程,这两个过程也不可能重合:
11)现在轮到赵越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只有言说动词——它的运用当然也是一个言说过程,但运用中言说动词所指谓的同样是一个言说过程,它们就有了重合的可能性:
12)她问你这只鸭子怎么烧?
13)我问他这只鸭子怎么烧?
14)我昨天问过你这只鸭子怎么烧?
但实际上这三个例句中言说过程并没有重合:例12)本身是一个“我告诉你”的言说过程,但句中动词所指谓的却是一个“她问你”的言说过程;例13)本身是一个针对听话人“你”的言说过程,但句中动词所指谓的却是一个针对“他”的言说过程;例14)本身是一个此时此刻发生的言说过程,但句中动词所指谓的却是一个“昨天”发生的言说过程。只有在以下这种句法形态中,说出句子的言说过程与句中言说动词所指谓的言说过程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15)我(现在)问你这只鸭子怎么烧?
16)我现在宣布大会开始!
这时我们看到,整个语句通过言说动词“问”指谓了一个“我问你”的言说过程,但这一言说过程存在于世界的何处呢?你在例15)之外搜索不到,原来它就是说出例15)的言说过程本身。于是在这样的句法条件下——第一人称主语、第二人称间接宾语或介词宾语,现在进行时态的言说动词,肯定的句子形式,语言的动态自指终于得到了实现。
动态自指使一个言说过程能够自己指向自己,也就是一个句子在自己言说自己。而言说过程又是派生的意向过程,它必然包含着一个内在的意向过程。于是在言说过程自指的基础上,意向过程n自己指向自己的要求也得到了满足,不必再去求助于一个(n+1)的意向过程。
最后的结论应该是:语句中一个无论什么阶数的意向过程都起始于一个自指的言说过程,也就是说,任何语句——无论是简单的一阶语句还是复杂的高阶语句,它的开头都应该有一个语言形态的或零形态的,动态自指的言说动词:
8-4)我(现在)告诉你……6(局长说5(办案人员已经知道4(他告诉过我3(小王听说2(这两个民工了解1(王经理如何指示0(手下人将手中的货转移到城南地下工厂去)))))))。
倒过来看,也就是任何追问意向过程的后退,都将终止在一个自指的言说动词上。
四 结语
句嵌式递归结构是语言的基本形态,任何句子都处在这样的递归关系中。递归与意向动词、言说动词的关系不仅仅是个句法的问题,在它的背后,是人的意识层次结构不断复杂化对语言的要求,也是人探索自我的反思能力不断发展在语言形式上的体现。从另一个角度看,通常的语言研究更多地注意到了语言与语言描述对象的关系,而对句嵌式递归结构的研究,则将更多地注意到语言与语言自身的关系。正是由于这一原因,本文是在自元语言——语言以自身为自身的元语言的思路中展开研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