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树彤“告别”词语形象考--兼论古代诗歌意象意蕴的运用_李叔同论文

李树彤“告别”词语形象考--兼论古代诗歌意象意蕴的运用_李叔同论文

李叔同《送别》词句意象考索——兼谈对古诗词意象意蕴的取用,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意象论文,意蕴论文,古诗词论文,词句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李叔同的一首《送别》,数十年来广为人们传唱。其歌词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浊酒尽馀欢,今宵别梦寒。

格式近似词调《喜迁莺》。有人撰文指出,“夕阳”句是出自前人的诗句,似乎一大新发现。其实何止这一句,标题为“送别”,作者全从古代诗词中选取词句意象,以感伤为意兴,离情为意脉,进行调配整合,创作了这首感情真挚、意象丰富、意蕴深厚浑融、意境清远凄美的歌词。

长亭外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古人离别重送行,文学描写极多。送行处所的景物环境,往往成为借以抒情的载体,其中便有“亭”。早在秦汉时代,交通驿道上就设置“亭”,以为邮驿之所,亦供行旅之人休息食宿等多种用途。后代沿之,“十里五里,长亭短亭”[1],可谓存在于中国古代社会很长的历史时期中。所谓长、短者,亭之大小而已。行人初征途上的“亭”,无疑是“挥手长劳劳”的首选场所,以其可以遮蔽风雨酷日而进行握别、饯行、吟诗作赋等活动,因之便最是“天下伤心处”[2]了。“离亭”的意蕴产生了。如三国时吴地之“劳劳亭”,即为送别之所。一般说来,普通送别,送至五里,即短亭处,已不为近。情谊深挚者,往往送至十里。那十里长亭的别意,竟是何其浓至!如王实甫《西厢记》中崔莺莺送张生,便有那催人泪下的“长亭送别”。送行者,被送者,都不免一种深深的离伤。倘是诗人词人,至情至性,举目所及,唯有别意,乃是移情于物,长亭及其周围之景物环境,便都染上了人的主观色彩,如唐司马扎《送归客》:“寂寞长亭外,依然空落辉。”以长亭为视角中心,向外望去,落日笼被,犹似离情,表达的是送走友人之后的落寞惆怅。元魏初《沁园春·留别》:“长亭外,望野烟春草,不尽离情!”也是以长亭为视角点,广袤的空间中,野烟春草凄迷,充溢着远行者无穷的愁绪。

古道边

道,是行旅经由之路。“古道”之“古”字,极其沉重,贯穿着古今,演绎着人情。多少人离家别亲,衷情忉忉;行役奔劳,忧心孔疚;飘泊浪游,凄凉孤独……宋代林逋《途中回寄闾丘秀才》:“行人古道上,落日破村西。”张耒《将至都下》:“弊裘疲马古道长。”元马致远[越调·天净沙]《秋思》:“古道西风瘦马。”王实甫《西厢记》第四本第三折:“夕阳古道无人语,禾黍秋风听马嘶。”路上行人欲断魂,历来“古道”刻录着多少人生旅途况味。

多情自古伤离别,别意总是凄然,何况在积淀着那旷古之情的古道边。所以在古道边为即将前去经历“古道”的艰难行旅生活的行人送别,别是一番滋味。宋张嵲《拟苏少卿寄内》:“话别河梁上,踟蹰古道边。”古道边的踟蹰,演漾着难分难舍的情谊。又离亭、古道,乃相连属,如明杨慎《阳关图引》:“行程征马短亭前,弱柳垂杨古道边。”意象叠加,意蕴厚重。

芳草碧连天

若孤立地看,芳草碧色,广袤无垠,未尝不是一种美的景象。宋柴望《奇气楼》:“芳草碧连天水处,数峰青断暮烟时。”谢枋得《书林十景诗》:“和烟芳草连天碧,笑日仙花满树春。”故而对于心境好的游人,这种景象使人惬意、喜悦。

然而对于离别、游子,见无边芳草,则往往感物伤怀。如李煜《清平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宋唐仲友《迟日春遍丽》:“芳草连天生。游人自适意,客子偏伤情。”元无名氏《集贤宾·伤春》:“人生今古别离难,芳草连天望眼。”所以,无边芳草的景象,一旦与离情别意相系,便多有伤感意蕴。

在中国文学中,这种意蕴是逐渐积累起来的。春草与离别最早相联系的,是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在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行》中,已经作为思远怀人的比兴意象:“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后人更是生发无穷。表达送人意,如南朝江淹《别赋》:“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宋汪莘《玉楼春·赠别孟仓使》:“问君离恨几多长,芳草连天犹觉短。”清朱彝尊《山阴道歌送沈十二进》:“客舍高歌一送君,江南愁思盈芳草。芳草碧迢迢,离人千里遥。”表达怀思远人意,如欧阳修《虞美人》:“楼高不及烟霄半,望尽相思眼。艳阳刚爱挫愁人,故生芳草碧连云,怨王孙。”宋嫒无名氏《踏莎行》:“断肠芳草连天长。”元王娇红《记怀》:“断肠芳草连天碧。”表达客子愁情,如宋蒲寿宬《用翁雪舟送春韵》:“芳草连天起客愁。”元叶颙《清明有感》:“芳草连天野客悲。”

芳草与其他意象连用,如晏殊《踏沙行》中的“绿杨芳草长亭路”句,便是关乎离别的几个意象叠加,意蕴非常深厚了。亭、道、春草三者乃相连属,如李白《灞陵行送别》:“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我向秦人问路歧,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而李叔同歌词前三句,也正是三者连属的。

晚风拂柳笛声残

此句亦是多重离别意象组合。“晚”字意,显然用唐人傍晚送别的惯例;杨柳、笛声,均甚得离别传统意蕴。杨柳作为送别或思归意象,古诗词中最具典型,那是自《诗经·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以来就奠定下的。刘禹锡《杨柳枝词九首》道:“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杨柳作为离别意象使用的情况,不胜枚举。

“晚风拂柳”,乃所谓“杨柳晚风嗟客路”[3],离情何极;“笛声残”,乃所谓“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4],友情难舍,别意悠悠。此情此境,借用《唐人万首绝句选评》称赞王维《渭城曲》之言,可谓“情味俱深,意境两尽”。

吹笛送别,或闻笛悲离,传统诗词写之甚多。笛曲往往是《折杨柳》、《杨柳枝》,或倚《渭城曲》。北朝乐府横吹曲辞《折杨柳歌》:“蹀坐吹长笛,愁杀行客儿。”李白《洛城闻笛》:“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清吴绮《九日次书云韵》:“千古伤心杨柳笛。”又清褚人获《坚瓠集》说:“唐人饯别多唱《渭城》。”《渭城曲》源起王维《送元二使安西》诗,时人谱为曲,又称《阳关曲》,用于送别。《唐音审体》云:“刘梦得诗云‘更对殷勤唱《渭城》’,白居易‘听唱《阳关》第四声’,皆谓此曲也。相传其调最高,倚歌者笛为之裂。”

笛,成为一种抒情的道具,笛声及其所表达的情意,在行者、送行者的心中,都会不绝如缕,如唐钱起《送张将军西征》:“玉笛声悲离酌晚,金方路极行人远。”韩愈《韶州留别张使君》:“鸣笛急吹催落日,清歌缓送感行人。”清吴伟业《送林衡者归闽》:“五月关山树影圆,送君吹笛柳阴船。”

夕阳山外山

宋人戴复古《世事》诗:“春水渡旁渡,夕阳山外山。”成为诗评家谈说的名句。元人任昱将“夕阳”句用到了自己的散曲[南吕·金字经]《湖上僧寺》中:“凭栏看,夕阳山外山。”从这两篇作品中的原句意蕴看,本与离别无关。

既然有论者指出李叔同《送别》中用了戴复古此句,则本论不妨说个明白。明人杨慎《升庵集》卷五十七说:“宋人诗话称戴石屏‘春水渡旁渡,夕阳山外山’,以为奇句,余观唐韩君子‘夕阳山向背,春草水东西’,意同而语尤工。”按,“夕阳山向背”二句实际是刘长卿的诗句[5](《中兴间气集》、《文苑英华》、《唐诗品汇》、《全唐诗》等均作刘长卿诗。)凭心而论,戴诗“夕阳山外山”与刘诗“夕阳山向背”并不“意同”。倒是戴诗之后,诗家爱之,模仿或意取翻新者,不乏其人。如宋人方岳,在他的《次韵行甫小集平山》和《四用韵》两首诗中,拆用“夕阳山外山”:“骑鹤重寻烟雨句,征鸿欲没夕阳山”、“茫无措手句中句,悔已噬脐山外山”。宋释文珦《随寓》:“微茫春水渡,平远夕阳山。”元仇远《题王师尹宜晚楼诗》:“去天一握屋上屋,斜日几重山外山。”明文征明《题溪山秋霁图》:“凉风数点雨余雨,落日千重山外山。”

其实,“……ABA,……山外山”,这一诗句结构,也并非是戴复古的发明。复古之前,有北宋会稽法云长老重喜诗句:“行到寺中寺,坐看山外山。”又北宋郭祥正《次韵元舆临汀书事》:“城池影浸水边水,鼓角声传山外山。”戴复古似乎很喜欢这一语言结构以及表现的阔大之境,他在《李计使领客游白云景泰》诗中也用了这一形式:“沧波万顷海南海,翠碧几重山外山。”又在《世事》中用这一结构,于“山外山”前笼罩以“夕阳”意象,成就了“春水渡旁渡,夕阳山外山”的名句。

而后人在离别、怀远等环境中,用“夕阳山外山”句,意蕴生新,则被赋予了特殊的内涵。这得从构成其浑融意境的几个意象“夕阳”、“夕阳山色”、“山外山”来说。

夕阳,落日景象,就别情的语境而言,它通常是唐人在傍晚时分送别的一种气象环境,所谓“行人挥袂日西时”[6],故常常被借景抒情。如李白《送友人》道:“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后世送别,虽多不在傍晚了,但常用唐诗写法。夕阳又是最易引起行客游子或怀人念远者心境落寞的景物,如宋晏几道《鹧鸪天》:“年年陌上生春草,日日楼中到夕阳。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元王实甫《西厢记》第四本第三折:“到晚来闷把西楼倚,见了些夕阳古道,衰柳长堤。”元无名氏[商调·集贤宾]:“吃紧的唱《阳关》不肯消停,西风南北路,落日短长亭。”

夕阳山色,在不同语境和意脉中有许多意蕴。宋人张炎说“好诗尽在夕阳山”[9],是从景美诗好来说的;清人厉鹗说“诗愁都在夕阳山”[10],是从牵愁惹恨、伤感来说的。也就是说,同是夕阳山色的物象,心境、语境的不同,意蕴就不一样。而离别、游子心境及语境中的夕阳山色,便属于后者。如范仲淹《苏幕遮》:“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元贡师泰《送国子掌仪魏居仁还山东》:“夜雨溪声连客枕,夕阳山色满归船。”明徐熥《舟行》:“空山驻夕阳,山色更苍茫……此际溪行者,能无思故乡?”

“山外山”的意象,既表示山的重叠起伏、连绵逶迤,还包含方位、处所、距离等。从离别的语境来看,万山修阻,便有离隔之意;因其方位、处所、距离感,因山觉遥,便有飘泊之意;同时,山牵别恨,离人可能因它的视觉效果而触目生情。无论亲友送别、相思、盼望,或是行客游子表达这类对应的情感,都可能把视觉、情思指向了“山外山”。诗词中颇多这类描写,如宋欧阳修《踏莎行》:“楼高莫近危栏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元张翥《菩萨蛮》:“何处望归鞍,暮云山外山。”明陈大声(陈铎)《蝶恋花》:“千里青山劳望眼,行人更比青山远。”明嫒王凤娴《长相思》:“忆乡关,盼乡关,迭迭南云山外山。”

因此,当这些意象组合为“夕阳山外山”,用以表达离情别绪、旅情时,是极其自然、恰切的。前人与此写景取意类似的颇多见,如唐权德舆《岭上逢久别者又别》:“马首向何处?夕阳千万峰。”明文嘉《自题小画》:“夕阳西下山千叠,木落空江生远情。”清王士祯《将至桐城》:“几行红叶树,无数夕阳山。”

天之涯,地之角

天涯、地角,古人以形容“远”或行域广大。古诗十九首之《行行重行行》:“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陈徐陵《为陈武帝作相时与岭南酋豪书》:“天涯藐藐,地角悠悠。”唐骆宾王《畴昔篇》:“地角天涯眇难测。”唐杨凭《湘江泛舟》:“湘川洛浦三千里,地角天涯南北遥。”宋曾慥编《类说》卷四十六“李太保家青衣”条:“妇人曰:‘我天之涯,地之角,下入九泉,皆不见子,子只在此也!’。”元王礼《槎轩记》:“穷天之涯,极地之角……”

由“远”或行域广大意,古人常以言离别、阻隔、飘泊诸意。“天涯”、“地角”二词常连用,亦可单独用。若单独用,则“天涯”意象用得最多。言阻隔,如韩愈《祭兄子十二郎老成文》:“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宋孔平仲《别友人》:“离筵劝我一杯酒,送我万里天之涯。”言离愁相思,如唐独孤遐叔妻白氏《梦中歌》:“良人去兮天之涯,园树伤心兮三见花。”宋晏殊《踏莎行》:“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地角寻思遍。”言飘泊,云萍踪迹,如宋苏轼《老人行》:“浪迹常如不系舟,地角天涯知自跳。”郭祥正《游子吟》:“远游如飞蓬,飘泊天之涯。”宗泽《上郑龙图求船书》:“全家百指如飘蓬断梗,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言时空交变,会合之难,生命无常,如宋胡寅《祭杨珣》:“眷地角兮徘徊,忘天涯兮悲辛。予旧交兮日疏,尔既久兮弥寅。”赵汝鐩《题下阳怀沈叔忱》:“故人不可见,回首天之涯。”明朱同《横洲书堂记》:“老成凋谢,霜木晨星,朋友旧游,天涯地角。”

“地角天涯总别离”[12],由送别而用“天涯”、“地角”意象,将上述诸意均涵容、蕴藉其中。

古人全面聚合别离意绪下的长亭、道路、春草、天空、杨柳、风、夕阳、天涯、地角等意象,为一篇之咏,宋人万俟咏《春草碧》可为代表:“又随芳绪生,看翠连霁空,愁遍征路。东风里,谁望断西塞,恨迷南浦?天涯地角,意不尽、消沉万古。曾是送别长亭下,细绿暗烟雨。何处,乱红铺绣茵,有醉眠荡子,拾翠游女。王孙远,柳外共残照,断云无语。池塘梦生,谢公后、还能继否?独上画楼,春山暝、雁飞去。”则李叔同《送别》之作,非有以乎?

知交半零落

零落,乃生命的飘零、衰残。本由草木的凋谢、脱落而比兴人事。《离骚》:“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零落伤逝,人之常情。吊挽情境中伤逝,由此及彼,连类伤悲,如宋韩维《谢师厚挽词》:“交亲半零落,衰泪下沾衣。”元马复初《挽诗》:“交游半零落,挥泪独伤神。”明刘嵩《悼严焕》:“交游半零落,梦寐增惨凄。”感事感物中伤逝、哀残,常有深沉之思。晋陆机《门有车马客》:“亲友多零落,旧齿皆凋丧。”唐孟郊《溧阳秋霁》:“旧识半零落,前心骤相乖。”白居易《再到襄阳访问旧居》:“故知多零落,闾井亦迁移。”宋王安石《次韵张子野竹林寺》:“十年亲友半零落,回首旧游成古今。”

离散飘泊,常会使人感到生命之无常。故言别情境中伤逝、哀残,有生离死别之悲。宋张耒《送孙志康赴高阳》:“三觞草草岂足饮,聊具数刻留君欢。年来故友半零落,每念及此伤肺肝。”明韩邦奇《浙上送邃谷无涯白石……》:“知已半零落,生离几怆神。”

一觚浊酒尽馀欢

酒为饯别之物,饮酒是饯别必有的仪式。宋李若水《别向德深》:“旗亭有浊酒,挥泪与君倾。”杜范《又送汤国正五十六字》:“一尊浊酒送君行。”元许有壬《和大别石壁禅师韵》:“物外寻常清浊酒,人间多少短长亭。”清吴绮《周屺公澄山堂词序》:“别后相思,又送君于劳劳亭上。哀弦浊酒,把离袂于河梁。”离别饮酒,有其重要的功能,王维《送元二使安西》:“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宋赵蕃《送王汝之江西》:“一杯浊酒慰飘零。”

酒尽馀欢,宋叶梦得《临江仙》:“肠断陇头他日恨,江南几驿征鞍。一杯聊与尽馀欢。”明石鐩《答侍御宋先生次韵》:“回首故山应怅望,一尊新酒尽馀欢。”畲翔《赠别驾陈观甫之金陵》:“沽来浊酒且为欢,后会不知复何所。”

分别在即,强为欢饮,分手之后,不复有欢乐也。故“一觚浊酒尽馀欢”,有万不能已之情在焉。

今宵别梦寒

梦有寒暖乎?曰有之。

梦暖或暖梦,如宋释惠洪《闻龚德庄入山先一日作诗迎之》:“梦暖不知窗雾白,眼寒初爱縠罗轻。”彭止《题辛稼轩斋中》:“午窗诗梦暖于春。”元刘将孙《题谭梅屋所藏杨妃上马图》:“芙蓉暖梦醒来晚。”总之是甜梦好梦吧,且不去说它。

古人言梦寒,往往与离别、独处有关,而借身边的景物、情事,描写别梦“寒”的况味:元刘秉忠《秋怀》:“归心又落宾鸿后,别梦还随夜雨多。”李昱《七月辞》:“别梦茕茕冷秋烛。”明徐熥《怀高凉李大》:“别梦萦千里,愁心隔五湖。乱山风雨里,相忆一灯孤。”此数例为未用“寒”字,而寒意逼人者。直接用“寒”字,传递离别后的孤独凄清之意,无论是梦境,如宋郑刚中《宿长安闸口》:“一夜魂梦寒,乡国劳远想”、元尹廷高《桐江舟中》:“敲篷雪霰和愁碎,拍枕江声入梦寒”,还是梦醒后的境况,如宋满执中《次逢原秋夜见寄》:“霜苦乱虫清叫夜,梦寒孤竹冷敲风”、明胡应麟《清源道中别裕卿》:“浮云万里幽期隔,明月千峰旅梦寒”,用“寒”字言别梦,看似抽象,实则由于传统诗词中往往因了一些具体景物意象的展示,其意蕴积淀得甚为丰厚,故极令人寻味,而“寒”砭肌骨。

清人吴绮《再次前韵送愚山》:“作客如君未易安,离觞虽满不成欢。云飞弁岭诗人去,叶落樵溪别梦寒。”该诗言离别、饮酒、别梦,李叔同《送别》之作的结尾,其构思、诗境,与之比较,等无差别。

李叔同《送别》歌词所荟萃的意象,是经过千百年来诗词作家长期锤炼、并深为人们所接受的,其意蕴积淀丰厚,诗味浓郁,很容易引起共鸣。李叔同本人的古典诗词修养极深,他熟谙这些意象,在“送别”这一情思意兴的统照下,精心采撷,进行组合配置,一意贯注,和谐完美,意境浑融。语言自然畅达,毫无拼凑之痕。

《送别》情意醇厚,深婉绵邈,诗意凄美,令人回味无穷。为什么会有此效果?人类的性情,是千古相通的。傅庚生先生曾说:“人类之思想,固与时俱进,向之所以为新奇者,旋已变为陈腐;而人类之感情则今古终无大异,枝节之处虽小有变迁,其大本大源,未见歧背也。”[13]此言甚确。意象是性灵、情感的结晶,鲜活的灵魂就存在于意象语汇中。后人在使用这些意象的时候,既是与古人发生共鸣,也是在开发、激活其意蕴。李叔同的这首《送别》,实际上并没有写到具体的人和事,可以说是对人间送别情景的高度提炼和概括,以表现在送别这一场景中人对生命和人情本身的认识、体验。甚至可以说,人生之旅,作者通过送别这一场景来表现,其象征意义巨大,言近旨远,它的暗示性适合了种种人生经历的人,从多角度去解读。“送”与“被送”,这一主、客角色,人人都可以扮演,或者曾经历过。因为人是有血性的,“送别”,人生之旅的这一情与思,永远不会过时,对以往而言,它是一种旷古之怀;就将来看,它也是万世长在的。

李叔同这首歌词,善于取境,凭己心裁,传统、典型的离别意象叠加、整合,意蕴辐衍,意脉潜通,肌理细密,显示出整篇作品绪密而思清、内涵丰富的特点。同时,作者采用近似于词的格式,声韵谐婉,极具抒情性,真正称得上情韵俱佳,从而具有感人的艺术魅力。

《送别》歌词的成功,给我们提供了应有的思索,即古典诗词优秀遗产在当代的继承问题。传统的意象意蕴非常具有感发人心、熏染情怀、丰富语汇、惠人以锦心绣口的价值。当今流行歌曲的歌词,有许多是不令人满意的,原因何在?一是作者掌握的意象语汇贫乏,仅有的词汇表象达意不足,意蕴短缺,干瘪、断源,有如白水,寡淡无味。二是不知取意的一致,关键不懂意象语汇所蕴藉的深微意蕴,整首歌词的意象语汇在达意上,散乱而缺乏整体性,不能形成合力,造不成叠加、渲染的意象语境,难以形成意境。

李叔同的《送别》对今天的歌词创作具有启示意义,歌词作者需加强古典诗词修养,得其沾溉滋润;创作中根据需要,适当汲取传统诗词意象意蕴,“菁华时揽撷,珠玉散辉光”。但要注意防止堆砌饤饤、符号化和类型化等倾向,真正做到驱遣灵妙,运化无迹,创造新境。

标签:;  ;  ;  ;  ;  ;  ;  

李树彤“告别”词语形象考--兼论古代诗歌意象意蕴的运用_李叔同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