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文学记载的南海“浑油”的发现_中国南海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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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古代文献可见利用南海“泥油”以为能源的资料,就此进行考察分析,有助于理解和说明南海石油早期发现的历史。海洋资源之深度开发体现的文明进步,也许可以将“泥油”记录看作纪念性标志之一。“泥油”发现与海洋开发进程中的“海底”探索有关。考察珍珠和珊瑚的获取方式,可以得知关注“海底”的技术努力,可以在秦汉时期发现渊源。

       一、中原人于五代得识的“猛火油”“泥油”

       《太平寰宇记·四夷八·南蛮四》“占城国”条记述了后周显德五年(958)占城国王进贡“猛火油”事:“占城国,周朝通焉。显德五年,其王释利因得漫遣其臣蒲诃散等来贡方物……进猛火油八十四琉璃瓶。是油得水而愈炽,彼国凡水战则用之。”①《宋史·外国列传五·占城》关于当地物产,也说到“猛火油”:“周显德中,其王释利因得漫遣其臣莆诃散贡方物……猛火油得水愈炽,皆贮以琉璃瓶。”②出产“猛火油”的“占城”,在今越南中南部。有学者指出,“占城一名,最早见于唐代刘恂《岭表录异》,其文云:‘乾符四年(877),占城国进驯象。’”③《四库全书总目》卷七○《史部·地理类三》“《岭表述异》三卷”条以为“殆书成于五代时矣”。④中国史籍又称林邑国、环王国、占婆国,或简称为占国、佔国。⑤

       明人何汝宾《兵录》卷一一“火攻药性”:“……他如猛火油,出占城国,得水愈炽,可烧湿物。”⑥这种可作燃料的“得水愈炽”的“猛火油”,亦称“泥油”。明代学者黄衷著《海语》卷中“猛火油”条写道:“猛火油……一名泥油。出佛打泥国。”⑦“佛打泥国”在今泰国南部北临暹罗湾的北大年地方。

       《新五代史》卷七四《四夷附录》记载,这种物品的正式“入贡”,在五代后周显德五年:“占城,在西南海上。其地方千里,东至海,西至云南,南临真腊,北抵欢州……自前世未尝通中国。显德五年,其国王因德漫遣使者莆诃散来,贡猛火油八十四瓶、蔷薇水十五瓶,其表以贝多叶书之,以香木为函。猛火油以洒物,得水则出火。”⑧这是对于相关现象最早的明确的历史记录。应当注意,此说“猛火油以洒物,得水则出火”,与“是油得水而愈炽”“猛火油得水愈炽”有所不同。

       北宋时期,“猛火油”已经成为中原人对于“占城”方向地理知识认知的重要内容之一。

       二、南海“泥油”与西北“石漆”

       形容“猛火油”物性之所谓“得水愈炽”,作为当时语言习惯,又见于《太平寰宇记》卷一五二《陇右道三·肃州》“酒泉县”条关于“石漆”的文字:“延寿城中有山,出泉注地,其水肥如牛汁。燃之如油,极明,但不可食。此方人谓‘石漆’,得水愈炽也。”⑨《续汉书·郡国志五》“酒泉郡”条下“延寿”,刘昭注补引《博物记》曰:“县南有山,石出泉水,大如筥

,注地为沟。其水有肥,如煮肉洎,羕羕永永,如不凝膏,燃之极明,不可食,县人谓之‘石漆’。”⑩更早的信息见于《水经注·河水三》引《博物志》:“故言高奴县有洧水,肥可燃。水上有肥,可接取用之。《博物志》称酒泉延寿县南山出泉水,大如筥,注地为沟。水有肥,如肉汁。取著器中,始黄后黑,如凝膏。燃极明,与膏无异。膏车及水碓缸甚佳。彼方人谓之‘石漆’。水肥亦所在有之,非止高奴县洧水也。”(11)宋杨彦龄《杨公笔录》:“今鄜州出石烛,风雨点之不灭。欲燃,先以水浸之则愈明。按古延寿县有火泉,经地为沟,其水有垢,如煮肉脂。接取著器中,始黄,小停之黑如凝膏。燃之极明,方人谓之‘石漆’。”(12)《太平御览》卷七○引《郡国志》也说“石漆”,并使用“得水愈炽”字样:“肃州延寿城有山,出泉注地,水肥如肉汁。燃之,极明,与膏无异,但不可食。此方人谓‘石漆’,得水愈炽。”(13)描述对象“石漆”,显然是石油。(14)

       明代学者陈耀文于《天中记》卷一○《火》言“猛火油”,叙说中与“西北”石油资源相联系:“周显德中,占城贡猛火油,得水愈炽,贮以琉璃瓶。五代西北边防城库,皆掘地作大池,纵广丈余,以蓄猛火油。”(15)将“占城”与“西北边防”所出,均称作“猛火油”。清俞浩《西域考古录》卷六《安西州》“玉门”条写道:“俞方穀《特健药斋随笔》:沙州玉门县出一种石漆,如外国猛火油之类”。(16)也以“外国猛火油”与“石漆”类比。

       “猛火油”“泥油”很可能即石油的认识,又明确见于清人汪仲洋编列于《简州盐井》和《富顺火井》之后的《油井》诗:“伹讶火在井,谁信油可汲。我行亲见之,梦想杳不及。番舶泥油干,延州石油湿。非石亦非泥,井油足鼎立。臭味颇难近,黝黑色惮挹。试以添灯檠,居然焰烁熠。晦迹藏聪明,怀才不滞涩……”(17)明确将四川“油井”所出与“番舶泥油”“延州石油”并列。又指出其“臭味”和“黝黑色”都彼此相近。我们理解诗人的意思,是将“泥油”看作“石油”一类物产的。

       对于“泥油”性质,曾经有“树津”的误解。《海语》卷中、《玉芝堂谈荟》卷二七引《华夷考》(18)等均提出这种认识。清人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卷二则否定《东西洋考》“以为‘树津’,故取附‘石脑油’下”的处理方式,明确指出:“按此即‘石油’,观其一名‘泥油’,可知非树脂也。”(19)这显然是清醒的判断。清代学者俞樾据宋张世南《游宦纪闻》“猛火油以洒物,得水则出火”之说,以为“猛火油疑即今洋油之类,今洋油得水则益炽,因有‘得水则出火’之说矣”。又据明陶宗仪《元氏掖庭侈政》“猛火油”“得水益炽”之说,更断言“猛火油即今洋油”。(20)准确判定了所谓“猛火油”“泥油”的品质。

       三、南番“泥油”与东洋“泥油”

       黄衷《海语》卷中《物产》“猛火油”条说“猛火油”即“泥油”,“燃置水中,光焰愈炽。蛮夷以制火器,其烽甚烈,帆樯楼橹,连延不止,虽鱼鳖遇者无不燋烁也。”他又引录了另一种说法,以为这种可作为燃料的物产来自东洋:“一云出高丽之东。盛夏日初出时,烘石极热,则液出。他物遇之,即为火。”但是黄衷本人并不同意此说,以为“此未必燃”。(21)“烘石极热,则液出”的说法,明确以为矿产。

       明代科学家方以智《物理小识》卷二《风雷雨旸类》“贮火油与灭火法”条指出“出高丽之东”的说法出自宋康誉之《昨梦录》:“高丽之东出猛火油,盛夏日力烘石极热,则出液……”(22)所谓“宋康誉之《昨梦录》”,明人徐应秋《玉芝堂谈荟》卷二七引作“宋康举之《昨梦录》”。《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四三“小说家类存目一”作“《昨梦录》一卷,编修程晋芳家藏本,宋康与之撰”。又评价此书品质,以为“连篇累牍,殆如传奇,又唐人小说之末流,益无取矣”,所凭据之一,即“其西北边城贮猛火油事,《辽史》先有是说,然疑皆传闻附会。终辽宋之世,均未闻用此油火攻致胜。且所产之地在高丽东,高丽去中国至近,亦不闻产此异物也”。(23)

       就对于《昨梦录》“猛火油”记录只是基于“未闻”“不闻”的质疑,学者当然也是可以提出意见的。《辽史》卷七一《后妃传·太祖淳钦皇后舒噜氏》记载:“吴主李昪献猛火油,以水沃之愈炽,太祖选三万骑以攻幽州。”(24)对于这样的史籍记录,司马光并不以为“传闻附会”,《资治通鉴》卷二六九“后梁均王贞明三年”予以取信:“吴主遣使遗契丹主以猛火油,曰:‘攻城以此油燃火焚楼橹,敌以水沃之,火愈炽。’契丹主大喜,即选骑三万欲攻幽州。”胡三省注:“《南蕃志》:‘猛火油出占城国,蛮人水战,用之以焚敌舟。’”(25)所谓“未闻用此油火攻致胜”有可能与其物希贵,并非常备兵具有关。而产地“在高丽东”之说,或许反映远国奇物辗转舶来,不免路径曲折的情形。清秦嘉谟《月令辑要》卷一一《六月令·物候》引《昨梦录》言“猛火油出高丽东数千里”,(26)则可澄清《四库全书总目》“高丽去中国至近,亦不闻产此异物也”的疑问。所谓“出高丽东数千里”,指出是远海产物。

       言“高丽之东”出“猛火油”的说法见于宋人笔记。而黄衷以为所谓“猛火油”就是“出佛打泥国”的“泥油”。方以智又说“周显德中,越裳献猛火油”,亦说来自东南。又引《马潜草》曰:“南番泥油,水不能灭,干泥、龟灰可扑。”并与“四川井油,见水愈炽;三佛齐献火油”并说,(27)以为“皆同一类”,与石油相联系,其明确的空间指向,是“南番”。我们不能排除“高丽之东”与“南番”均曾发现“泥油”的可能。但是中国古籍记录的比较集中的信息,反映南海“泥油”受到更多的重视。

       四、“入海浅番船皆蓄之”

       方以智《通雅》卷四八《金石》集中载录矿业学知识,其中提供了更明确的有关“泥油”的认识:“越裳,今占城,有‘猛火油’。周显德中来献。三佛齐,宋淳熙时献‘火油’。南海诸国又有‘泥油’,并船则用之。”此条开头言“有火井,有刚火,有井油,有燃石”,应是指天然气、石油、油页岩等,“泥油”列于其后,是值得深思的。《太平寰宇记》关于“占城国”“猛火油”言“彼国凡水战则用之”。《通雅》卷四八《金石》又写道:“《寰宇记》:‘三齐海中石,有小焰,得而烧之,有硫黄气。能制铅汞。’”(28)其中“海中”二字,明确体现“猛火油”“泥油”发现是海洋探索与海洋开发的成就。

       明代学者陈耀文《天中记》卷九“泥油”条载:“南海诸国有‘泥油’,今入海浅番船皆蓄之。浅番船相遇海中,视其力之强弱则战,谓之并船。凡并船,则用四人立于桅斗上,以泥油著小瓶中,槟榔皮塞其口,燃火于槟榔皮上,自高投之。泥油著板,令人即仆。又火得泥油,遍延不息。如以水沃之愈炽。所制者干泥与灶灰耳。今官兵船不能近浅番者,正畏此物也。”(29)这段文字较具体地描写了所谓“蛮夷以制火器”,用以火攻的实际情形。“所制者干泥与灶灰”即《物理小识》所谓“干泥、龟灰可扑”。“龟灰”可能是“竃灰”即“灶灰”的错写,因“龜”“竃”字形相近致误。所谓“入海浅番船皆蓄之”,以及前引《资治通鉴》胡三省注引《南蕃志》所谓“蛮人水战,用之以焚敌舟”,也说明这种“泥油”应当来自“海中”。

       黄衷《海语》卷中将“猛火油”列为物产。“此物”的发现,可能会引起重视,随即作为重要的海洋资源得以开发。

       五、“唐船”“舟师”“舵工”发现的可能

       南海地方多有石油资源。元人汪大渊《岛夷志略》“苏门傍”条说其地“贸易之货”有“涂油”。“涂油出于东埕塗中,熬晒而成”。有学者说:“涂油指石油。马来语、爪哇语名石油曰minyak tanah,后一字义为地为泥,前一字义为油。汉语‘涂’一字从土,训地,训泥,故涂油即石油。今爪哇仍有产油区域。”论者又解说“东埕塗”名义:“‘涂’字,本指泥土,此处指含有石油质之土,故有东埕涂之名。”(30)如此释说“泥油”,可以得到新的理解。不过,方以智《通雅》卷四八《金石》与“火油”并说,言“南海诸国有‘泥油’”,(31)应当不是没有缘由的。“泥油”,大概不是“含有石油质之土”。

       考察“泥油”的性质,似未能排除是“海人”发现海底油气藏石油自然逸散的可能。有海洋地球物理学者指出:“中国近海新构造断裂”“使已形成的油气藏中油气发生逸散”,这种因“晚期断裂沟通上覆地层的封闭性”条件变化发生的“散失”,如果“新的充注”不足,以致“大于供聚”,会致使“油气藏充满度低,甚至遭到完全破坏”。(32)但是这一情形,也有利于油气藏的发现。有的海洋资源学论著认为这种情形的发现有利于“勘探近海油田”。导致海底油气逸散的岩层裂隙被称作“油口”。据说中国海底油气田的发现,就始于1957年4月海南莺歌海潜水勘察获得的逸散天然气及“含石油的砂岩”采样。(33)前引“三齐海中石,有小焰,得而烧之,有硫黄气”的说法,揭示了古人发现的海中自海底向上泄露天然气的现象,或亦即“含石油的砂岩”。宋人朱彧《萍洲可谈》卷二说到航海技术人员“舟师”判定方位,除了“观星”“观日”“观指南针”外,还有一种借助“海底泥”判定空间位置的特殊的方式:“舟师识地理,夜则观星,昼则观日,阴晦观指南针,或以十丈绳钩取海底泥,嗅之便知所至”。(34)可知“钩取海底泥”是必要的航海技能。由此获得“海底”矿产发现,可能性是相当大的。

       清人魏源《海国图志》卷九《东南洋四》也引颜斯综《南洋蠡测》曰:“唐船单薄,舵工不谙天文,惟凭吊铊验海底泥色,定为何地。”(35)这条史料明确指出“唐船”“舵工”借助“海底泥色”判定方位的技术,特别值得重视。由此可知,尽管相关信息多将“猛火油”“泥油”与“番船”相联系,人们注意到,南海石油的早期发现和早期利用有“蛮夷”“南番”的贡献,然而“猛火油”“泥油”进入远洋水手观察海上事物的视野,不能排除应归功于“唐船”驾驶者的可能。

       “泥油”的获取即生产,或许可以理解为事实上的海底石油储藏“露头”或称“矿苗”的发现和利用。中原人有关“泥油”的知识始自五代宋,正与南海贸易的繁荣形成时代对应,应当不是偶然的。

       六、南海石油的早期开发和早期利用

       前引汪仲洋《油井》诗写道:“物亦有品性,乃能备缓急。”说到地下石油能源的开发和利用。明人张燮撰《东西洋考》卷二《西洋列国考·占城·物产》说到“猛火油”:“周时入贡,《宋史》曰‘得水愈炽’,国人用以水战”。《东西洋考》卷三《西洋列国考·旧港(詹卑)·物产》:“猛火油。《华夷考》曰树津也,一名泥油……燃置水中,光焰愈炽。蛮夷以制火器,其烽甚烈,帆樯楼橹,连延不止,鱼鳖遇者无不燋烁。”(36)“旧港”,在今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东南部,即巨港。亦前引《通雅》言“三佛齐,宋淳熙时献‘火油’”之“三佛齐”所在。(37)“詹卑”,“在今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的占碑(Jambi)一带。或谓宋代时的詹卑为三佛齐国的都城”。(38)

       清人魏源《海国图志》卷二一《西南洋》“乌土国”条引《海录》说,其物产有“泥油”,列于“玉、宝石、银燕窝、鱼翅、犀角”之后。又说:“泥油出土中,可以燃灯。”(39)清人杨炳南《海录》原文,则言“泥油出土中,可以燃灯”。(40)内地同样以为照明燃料的应用,见于汪仲洋“试以添灯檠,居然焰烁熠”诗句。“乌土国”,即今缅甸。(41)看来,至迟在公元10世纪,中原王朝已经得到了“猛火油”“泥油”等海洋石油制品,并有以应用。

       前引黄衷《海语》所谓“燃置水中,光焰愈炽”,“蛮夷以制火器,其烽甚烈”,说“泥油”一旦燃烧,火力甚强。这一技术很早亦为中原王朝军人掌握。《四库全书总目》质疑《昨梦录》价值,说到“其西北边城贮猛火油事”,以为“终辽宋之世,均未闻用此油火攻致胜”,怀疑相关记录“皆传闻附会”。其实,除了《辽史》记载而《资治通鉴》未疑的“吴主遣使遗契丹主以猛火油”建议用以“攻城”的史实外,宋人著作如王得臣《麈史》卷一《朝制》说,“广备攻城作”即“东西广备隶军器监”所经营军械武备,包括“火药”与“猛火油”。(42)曾公亮等撰《武经总要》前集卷一二《守城并器具图附》有“猛火油柜筒柜子装成样”,“放猛火油以熟铜为柜”,结构颇复杂,使用时配合“火药”。又写道:“凡敌来攻城及大壕内及傅城上颇众,势不能过,则先用藁韎为火牛缒城下,于踏空版内放猛火油,中人皆糜烂,水不能灭。若水战,则可烧浮桥、战舰。于上流放之,先于上流簸糠枇熟草以引其火。”又有“贼以冲车等进,则穿以铁环木镮,放猛火油”的战术。(43)大概“猛火油”确实曾经较普遍地应用于军事实践中。使用“军器”也包括“沥青”,联系“西北边城贮猛火油事”,可推想此“猛火油”产地或在西北,然而联系“吴主遣使遗契丹主以猛火油”唆使“攻城”的故事,也不能排除即来自“南海”之“泥油”的可能。

       中国古代文献保存了有关“南海”“泥油”发现以及开发利用的历史记录,无疑应当看作可以为世界海洋史研究与世界海洋学研究提供重要信息的值得珍视的宝贵文化遗产。

       七、技术史追溯:对“海底”的早期关注

       唐宋诗作已见有关“海底泥”的文句。如唐人僧皎然《杂兴二首》之一:“人生分已定,富贵岂妄来。不见海底泥,飞上成尘埃。”(44)宋人李廌《忆吾庐》诗:“吾心如皦日,外物任浮云。”“愿为海底泥,肯羡山上尘?”(45)在诗人的文化视野中,“海底泥”成为象征世情人生的代表性符号,应当不是偶然的。《宋史》卷二○六《艺文志五》“蓍龟类”有“《通玄海底眼》一卷”,(46)文献题名所谓“海底眼”,也透露出人们对“海底”世界观察的兴趣。

       前引《萍洲可谈》所谓“以十丈绳钩取海底泥,嗅之便知所至”,《南洋蠡测》所谓“惟凭吊铊验海底泥色,定为何地”,可推知“泥油”的直接发现,很可能与“舟师”“舵工”对“海底泥”的关注有一定关系。考察历史上的海洋资源开发,我们还看到,人们因生产和生活的需要,曾经获得有关“海底”的多方面的知识。《尔雅·释草》:“

,海藻。”郭璞注:“药草也,一名海萝,如乱发,生海中,《本草》云。”(47)宋罗愿《尔雅翼》卷六《释草》“

”条:“海人取大叶藻,正月,深海底,以绳系腰没水下,刈得旋系绳上。五月已后,当有大鱼伤人,不可取也。”(48)宋唐慎微《证类本草》卷三《玉石部上品》列有“晕石”:“晕石,无毒,主石淋。磨服之,亦烧令赤,投酒中服。生大海底。”又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卷一○《物异》:“石栏干,生大海底,高尺余,有根,茎上有孔如物点,渔人网罥取之。初出水正红色,见风渐渐青色,主石淋。”(49)从所谓同样“主石淋”以及均“生大海底”看,药性与出产地的一致,说明“晕石”可能就是“石栏干”。看来自“大海底”获取这种药材的历史,至少可以上溯至唐代。

       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志虫鱼》:“珠出合浦海中,有珠池。蛋户投水采蚌取之。岁有丰耗,多得谓之珠熟。相传海底有处所,如城郭,大蚌居其中,有怪物守之,不可近。蚌之细碎蔓延于外者,始得而采。”(50)言“合浦海中”之“珠”产自“海底”。宋人蔡绦《铁围山丛谈》卷五记述了“疍户”“疍丁”“采珠”的艰险:“采珠弗以时。众咸裹粮会,大艇以十数环池,左右以石悬大

至海底,名曰定石。则别以小绳系诸疍腰,疍乃闭气,随大

直下数十百丈,舍

而摸取珠母。曾未移时,然气已迫,则亟撼小绳。绳动,舶人觉,乃绞取人缘大

上,出辄大叫,因倒死,久之始苏。下遇天大寒,既出而叫,必又急沃以苦酒可升许,饮之釂,于是七窍为出血,久复活。其苦如是,世且弗知也。”蔡绦写到,曾读《熙陵实录》记载,太平兴国七年(982)某月甲子,“海门采珠场献真珠五千斤,皆径寸者”。(51)采珠业的规模,使得相当数量的生产者经历至于“海底”的探索。明人方以智《物理小识》卷二《地类》“潮汐”条:“采珠者入海底,间遇潮,则水涌而下虚焉。潮高十丈,下所虚亦十丈。”(52)“入海底”的生产方式,不仅需潜水“直下数十百丈”,克服难以承受的水深压力,也要挑战气象条件和水文条件。宋人有“猎珊瑚于海底”的说法。(53)《物理小识》卷七《金石类》“珊瑚”条:“珊瑚如小树,在海底,布铁网以取之。”清人王世禛《香祖笔记》卷八写道:“《岭海见闻》言:铁树生海底石上,干类珊瑚,尾如彗,千年则成珊瑚,其旁有蚌守之。往往得铁树则兼得珠,是铁树与珊瑚同类,俱生于海。”(54)

       中原上层社会很早就有对南海“珠玑”的追求。据《淮南子·人间》,秦始皇因“利越之犀角、象齿、翡翠、珠玑”,(55)于是发军远征岭南。《汉书》卷九六上《西域传上》说到罽宾宝物有“珠玑、珊瑚”。(56)《汉书》卷二八下《地理志下》则说出自南海,并指出南洋商路开通的动机,包括“入海市明珠、璧流离、奇石异物”,“大珠至围二寸以下”,(57)可能属于“奇石异物”的“珊瑚”。《史记》卷一一七《司马相如列传》载《上林赋》,也言“珊瑚丛生”,体现品相甚好的“珊瑚”已成为汉帝国皇家玩赏对象。张守节《正义》:“郭云:‘珊瑚生水底石边,大者树高三尺余,枝格交错,无有叶”。(58)“生水底”,也就是“生海底”。《三国志》卷三○《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裴松之注引《魏略·西戎传》说,远海“出珊瑚、真珠”。(59)《三国志》卷五三《吴书·张严程阚薛传》说,九真、日南地方“贵致远珍名珠……珊瑚”。(60)看来,因“珊瑚、真珠”或说“名珠、珊瑚”“珠玑、珊瑚”出产与上贡形成的“海底”“大海底”的探索经验,至迟自秦汉时期起就已经初步形成。考察南海“泥油”发现的技术条件,不能忽略这一历史文化背景。

       注释:

       ①乐史撰,王文楚等点校:《太平寰宇记》卷一七九《四夷八·南蛮四》,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3435页。

       ②脱脱等:《宋史》卷四八九《外国列传五·占城》,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4079页。

       ③范成大原著,胡起望、覃光广校注:《桂海虞衡志辑佚校注》,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6年,第276页。原文为:“乾符四年,占城国进驯象三头。”校补者言:“《通典》有:‘占城在中国之南,东至海,西至云南,南至真腊’……”见商璧、潘博校补:《岭表录异校补》,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88年,第74页。其说误。所据应为《续通典》卷一四八《边防·正南》(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占城”条。题注:“即杜《典》‘林邑’。”今按:杜佑《通典》卷一八八《边防四·南蛮下》(北京:中华书局据商务印书馆万有文库十通本,1984年,第1007页)作“林邑”。

       ④永瑢等撰:《四库全书总目》,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623页。

       ⑤陈佳荣、谢方、陆峻岭:《古代南海地名汇释》,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277页。

       ⑥何汝宾:《兵录》,明崇祯刻本。

       ⑦黄衷:《海语》,民国景明宝颜堂秘籍本。

       ⑧欧阳修撰,徐无党注:《新五代史》,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922页。

       ⑨乐史撰,王文楚等点校:《太平寰宇记》,第2946页。

       ⑩司马彪撰,刘昭注补:《后汉书志》,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3521页。

       (11)郦道元著,陈桥驿校证:《水经注校证》,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86页。

       (12)杨彦龄:《杨公笔录》,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3)李昉等:《太平御览》,中华书局用上海涵芬楼影印宋本,1960年,第332页。

       (14)许鸣磐:《方舆考证》卷四二《安西州·山川》(清济宁潘氏华鉴阁本):“《元和志》:玉门县。石脂水,在县东南一百八十里,泉中有苔,如肥肉。燃之极明。水上有黑脂,人以草盝取用,涂鸱夷酒囊及膏车。周武帝宣政中,突厥围酒泉,取此脂然火焚其攻具,得木逾明。酒泉赖以获济。按《明统志》,石油河出肃州南山,燃之极明。不可食。石脂水在玉门县东南,与今石油河方位适合。且石漆、石脂、石油,义本相同,其为燃膏旧迹无疑。”

       (15)陈耀文:《天中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6)俞浩:《西域考古录》卷六《安西州》,清道光海月堂杂著本。

       (17)汪仲洋:《心知堂诗稿》卷二《下峡集上》,清道光七年刻本。

       (18)徐应秋:《玉芝堂谈荟》卷二七,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9)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清同治十年吉心堂刻本。

       (20)俞樾:《茶香室丛钞》卷二○,清光绪二十五年刻春在堂全书本。贞凡、顾馨、徐敏霞点校:《茶香室丛钞》卷二○“猛火油”(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第428页)条作:“宋张世南《游宦纪闻》云:唐显德五年,占城国王遣使者来贡:猛火油八十四瓶,蔷薇水十五瓶。猛火油以洒物,得水则出火,蔷薇水洒衣,虽敝而香不减。按猛火油疑即今洋油之类,今洋油得水则益炽,因有得水则出火之说矣。”

       (21)黄衷:《海语》,民国景明宝颜堂秘籍本。

       (22)方以智:《物理小识》,清光绪宁静堂刻本。

       (23)永瑢等撰:《四库全书总目》,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1217页。

       (24)脱脱等撰:《辽史》,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200页。

       (25)司马光编著,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8814页。《契丹国志》卷一三《后妃传·太祖淳钦皇后舒噜氏》(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吴任臣:《十国春秋》卷二《吴二·烈祖世家》(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亦有相关记载。

       (26)秦嘉谟:《月令辑要》,清嘉庆十七年秦氏琳琅仙馆刻本。

       (27)方以智:《物理小识》卷二,清光绪宁静堂刻本。

       (28)方以智:《通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9)陈耀文:《天中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徐应秋:《玉芝堂谈荟》卷二七引《癸辛杂识》(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文字略异:“南海诸国有‘泥油’,今入海浅番船皆蓄之。浅番船相遇海中,视其力之强弱则战,谓之并船。凡并船,则用四人力拖斗上,以泥油着小瓶中,槟榔皮塞口。燃槟榔皮,自高投之。泥油着板,遍延不息,以水沃之愈炽。所制者干泥与灶灰。今官兵船不能近浅番者,正畏此物耳。”而《癸辛杂识》没有这段文字。陈元龙《格致镜原》卷五○《日用器物类二·油附膏》(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引据《天中记》。

       (48)罗愿:《尔雅翼》卷六《释草》,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9)段成式撰,方南生点校:《酉阳杂俎》,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99页。

       (50)范成大撰,严沛校注:《桂海虞衡志校注》,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65-66页。

       (51)蔡绦撰,冯惠民、沈锡麟点校:《铁围山丛谈》,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99-100页。

       (52)方以智:《物理小识》卷二《地类》,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53)参见谢采伯:《密斋笔记》卷三,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54)王士禛撰,湛之点校:《香祖笔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152页。

       (55)高诱注:“圆者为珠,颛者为玑。”何宁撰:《淮南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第1289页。

       (56)(57)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3885、1671页。

       (58)司马迁撰,裴骃集解,司马贞索隐,张守节正义:《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3028页。

       (59)(60)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862、1252页。

       (30)汪大渊原著,苏继庼校释:《岛夷志略校释》,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184-186页。

       (31)方以智:《通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2)高金耀、刘保华等编著:《中国近海海洋:海洋地球物理》,北京:海洋出版社,2014年,第288-389页。

       (33)参见沈顺根编著:《资源海洋:开发利用富饶的蓝色宝库》,北京:海潮出版社,2012年,第125、137-139页。

       (34)朱彧:《萍洲可谈》,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5)魏源:《海国图志》,清光绪二年魏光寿平庆泾固道署刻本。

       (36)张燮:《东西洋考》,清惜阴轩丛书本。

       (37)(38)(41)陈佳荣、谢方、陆峻岭:《古代南海地名汇释》,第272、129-130、272、809、214页。

       (39)魏源:《海国图志》,清光绪二年魏光寿平庆泾固道署刻本。

       (40)杨炳南:《海录》,清海山仙馆丛书本。

       (42)王得臣:《麈史》,知不足斋丛书本。

       (43)曾公亮等:《武经总要》,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4)洪迈编:《万首唐人绝句》卷二○;《全唐诗》卷八一八题《杂兴》。

       (45)《济南集》卷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6)脱脱等撰:《宋史》,第5265页。

       (47)邢昺疏:“案《本草》一名落首,一名藫陶。注云:生海岛上,黑色,如乱发,而大少许,叶大都似藻叶。”见阮元刊刻:《十三经注疏》(缩印本),北京:中华书局据原世界书局,1980年,第262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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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文学记载的南海“浑油”的发现_中国南海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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