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卡恩的Eimi概念,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概念论文,Eimi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关于希腊文eimi的理解与中译,近几年国内发表了20多篇论文,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 王路研究员的8篇文章。他对迄今有关论著和译著的批评颇有见地,对一些译名的建议 值得重视。我本人在撰写《希腊哲学史》后两卷所承担部分时,将充分吸取这些论文的 合理意见,对原来译为“存在”的地方,分别予以考虑,或改为“是”、“是者”、“ 是其所是”,或采用西方有些学者的办法加括号并用两个词。但是,我并不同意把它们 都译为“是”,也不赞成“以卡恩的研究成果为分界”(王路,2000年,第67页)。我查 阅了原文,阅读了1973年卡恩著作发表后的若干论著,感到有必要提供些资料,做些补 充,以便更全面、更深入地了解西方学者的研究成果。
一
1966年,国际语言与哲学杂志《语言基础》第2卷发表了卡恩的“The Greek Verb‘to be ’and the Concept of Being”(《希腊动词to be与Being概念》)。1969年6月出 版的《形而上学评论》第22卷第4号发表了卡恩的“The Thesis of Parmenides”(《巴 门尼德的命题》)及Howard Stein、Alexander P.D.Mourelatos的两篇评论。同年,卡 恩在这个季刊的第23卷发表了回应文章“More on Parmenides”(《再论巴门尼德》)。
卡恩的三篇论文中最重要的是第一篇《希腊动词to be与Being概念》。卡恩说:“本 文关注希腊本体论的语言基础,也就是说,阐明动词einai的日常用法和意义以便为哲 学的分析提供素材。”(Kahn,1966,p.245)其中心思想是:同意A.C.Graham的看法, 在阿拉伯语和汉语那里,表述“存在”与系词用两个不同的词。但是希腊语的原生动词 eimi及所派生的分词和不定式等集二者于一身,无法像John Stuart Mill所主张的从语 法形式上加以划分。而且这种二分起误导作用,以为“存在”像系词一样,也是希腊动 词eimi的基本意义。作者引《形而上学》第5卷第7章亚里士多德关于being的四个诠释 ,证明希腊没有我们现在的存在概念。接着作者援引普罗泰戈拉的命题,他译为:“
Man is the measure of all things,of what is,that it is;of what is not,that
it is not.”(人是万物的尺度,是是如此者是如此的尺度,也是非如此者不是如此的 尺度)。卡恩认为这个命题的含义远比“存在”广泛,“他把人看作万事万物的尺度, 即所有的事件,相关的事实,而不仅是存在问题的尺度”。(同上,p.250)卡恩认为该 命题的含义是人是一切“to be so”、“to be the case”、“to be true”的尺度。
从第250页开始,卡恩论述希腊动词einai的三个特征和用法。第一个就是to be so,
to be the case,to be true,即王路说的“断真用法”。卡恩坚持亚里士多德的说法 :这是to be的“最严格的”、“最主要的”(1051b1)含义,批评罗斯和耶格尔对此的 评论。因为王路的概括与原文有出入,所以我将第二、第三种作用这段译为中文。他说 :“本文剩下的部分将讨论einai的使用和意义方面的另两个特征,它在哲学上的作用 虽然不像我们更加关注的断真意义重要,然而对希腊本体论的发展提供了饶有兴味的线 索。前一个特征是比较语言学所说的持续体态(the durative aspect)。后一个特征一 般说来尚未被人们所注意,似乎也无固定的名称,姑且称之为动词的处所价值(
locative value)。”(Kahn,1966,p.254)这里的“持续体态”就是卡恩说的第二个语 用特征即表示事件对象的持续性。作者分析了eimi只有现在式、未完成过去式及将来式 ,而无简单过去式(aorist)和完成式的特征,他从荷马和巴门尼德著作中寻找论据。荷 马的“无终点的连续”和“永恒”,巴门尼德用之表示Being的连续性和无生无灭的特 征,都与这个用法和意义有关。第三个语用特征同非洲方言的Ewe(there is,exist)、 土耳其语var(there is)和Yok(there is not)及阿拉伯语il y a (there is,exist)一 致,表示“某处有……”,“存在于……”或“在某处”。“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同 平常所说的动词的存在意义紧密相关……我想加上连接号称之为存在-处所意义(the
existential-locative sense)”;“有趣的是,在欧洲语言中,古老的印欧语系的es- 一直保留在存在的表述中。它用加上个处所副词的办法保持古老的existential force ,例如英语的there is,意大利语的c'e,ci sono,德语的dasein”。(同上,p.257)“ 在希腊哲学中处所和存在观念(idea of existence)的密切关系,人们所见略同”。甚 至阿拿克萨戈拉、恩培多克里、柏拉图都要分别为“努斯”(nous)、爱、相(理念)找一 个存在的处所。所以“即使存在与处所在希腊思想中不是等同的,它们至少在逻辑上是 等值的,它们互相蕴涵”。(同上,p.258)
可见,卡恩讲的是“语用和意义方面的三个特征”:断真、持续体态和指称处所-存在 ,而不是王路说的“系词用法、存在用法和断真用法”(王路,1999年,第43页)。
二
《语言基础》第1卷(1965)发表了Graham的《语言与哲学中的being初探》。论文首页 加了“编者注”:“本文是不同语言中‘being’概念的初步探讨。关于不同语言中‘b eing’的研究,我们准备以‘语言基础——增刊系列丛书’的名称发表专题论作。”这 个系列论著的名称为“动词‘to be’及其同类词——哲学的、语法的研究”,由John W.M.Verhaar主编,共六册,涉及古汉语、阿萨巴斯加语(Athapaskan)、蒙达语(
Mundari)、爱斯基摩语、印地语、祖尼语、现代希腊语、德拉维族语(Malyalam)、库鲁 赫语(Kurukh)、日本语、克什米尔语、亚美尼亚语、匈牙利语、苏美尔语(Sumerian)、 修纳语(Shona)、契维语(TWI)、现代汉语、阿拉伯语、乌尔都语、土耳其语、孟加拉语 、阿哈拉语(Amharic)、印尼语、泰卢固语(Telugu)、爱沙尼亚语和古希腊语等24种语 言。卡恩所著的《古希腊语动词“to be”》即是该丛书中的一册。
卡恩的这部著作共8章,外加3个附录。第1章阐述了他的研究方法:资料方面以前哲学 的荷马著作为文本典范;理论方面主要运用哈里斯的转换语法理论。研究的次序是以英 语为主研究to be的一般特征及其同希腊语的差异。第2章阐述了关于主语、谓语和系词 的一般理论。关键的是第3章,这里的分类总表是全书的总纲目。这章开始专门研究希 腊文的eimi系列。卡恩提出希腊文eimi的句法分类总表和语用、语义分类问题。他说: Mill的系词与存在的二分法是不妥当的。“存在”从根本上说是词义或语义的,而不是 句法的概念,而系词结构是属于句法的范畴。接着卡恩说,我们不认同传统的说法,以 为作为系词的eimi是没有自身的含义的,而作为存在的eimi则“不仅仅是系词,还有它 自身的含义”。卡恩自己的分类法是先分为系词结构与非系词结构,然后运用哈里斯的 转换语法理论,将系词结构又分为“名词性系词”(nominal)与派生的五类。非系词结 构中卡恩分为四类:存在句型的、表示“所有”(have)关系的、表示能力的、断真的。 第4、5章专门研究分类总表中的系词结构。第6、7章分别研究第二阶的非系词结构。最 后一章即第8章研究整个eimi系列的统一性,最后两节谈对哲学的意义。在上述前提下 ,这里才提到下面论及的“第三种用法”。所以,所谓卡恩的“三种用法”同卡恩的全 面论述和分类有出入:第一,无视他自己一再强调的逻辑分类的根据;第二,忽略了他 “第一阶”与派生的“第二阶”(非系词结构)的区别;第三,在第二阶中不只存在与断 真两种类型,还有表示所有关系和能力的两种类型;第四,卡恩不是以系词结构占大多 数(如《伊利亚特》前12卷中达80-85%)作论据,证明eimi都应译为“是”,因为他在第 4章从语义学与语用学方面研究6种系词结构的功能时,说明第3、4种有“存在”含义, 第5种内涵“所有”的意思。在第5章“系词理论”中,卡恩也从理论上认可系词内涵“ 在”与“有”的语义。
这里要说明一点。卡恩的分类有其独到的见解,但是相当混乱。他在论文中按einai的 使用和意义特征划分为断真、持续体态和存在三种。在专著中他先按句法结构划分为系 词与非系词两类,然后又按哈里斯的“核心句型”与“转换句型”将系词结构叫做“第 一阶的”,将非系词结构叫做第二阶的、派生的。这两种类型内部,他又作了过细的区 分。在最后一章研究系词结构与非系词结构中“存在”与“断真”对哲学思维的影响时 ,他运用了蒯因的“本体论承诺”理论,认为系词结构的eimi有自身的意义,对哲学上 Being的形成有重要影响,所以又提出“be用作表语、存在和断真的三分法,作为希腊 哲学的资源”,“系词结构、断真用法和存在用法,代表了动词eimi的三个功能,这对 于Being理论和概念是至关重要的”。(Kahn,1973,XXXⅢ;p.400)也许就是这一提法 被人们当作卡恩的论文和著作的“to be的三种用法”。准确的表述应为卡恩自己说的 “系词结构、断真用法和存在用法”,即“eimi的三个功能”。
国内有几篇文章对卡恩著作的影响评价很高,主张“以卡恩的研究成果为分界”,而 且以巴门尼德研究为例,说“这方面的成果很多”。“对于巴门尼德的理解,在卡恩的 成果问世之前和之后,是有很大差异的。”(王路,2000年,第62、66、67页)卡恩的书 可能是迄今对eimi研究最为详尽的一部,对我们的确有启发。但涉及对卡恩的评价,我 认为要分两个方面,其一是他对我们当下的讨论有什么启迪?其二是他在西方学术界关 于eimi的研究中有什么地位?
先说后一个方面。前面关于卡恩著作的背景材料中已经说过,这是涉及24种语言的6部 丛书之一。这套丛书是有影响的,当然也包括卡恩。但是卡恩的分类和结论主要是运用 了美国上个世纪50—60年代流行的描写语言学派哈里斯的语言结构转换理论,这一理论 本身有它的局限性;对古希腊语适用到什么程度,也是有争议的。卡恩说系词结构占大 部分,其实这是共识。从“be”(是)到哲学上的Being、to on、ousia是一个漫长的、 复杂的哲学的发展过程,不是由系词结构为主就能推断出来的。卡恩著作的另一个特征 (有人说这是他的一大贡献)是单独分出一类“断真用法”。其实他所说的第一种“to
be so”、“to be true”,本来就是古希腊语、甚至整个印欧语系es的本性。他说的 断真用法第二种是以希腊文hos为关联词的复合句“these things are just as you
say”以及诸如此类。据说这是他的独创,这里不加评论。我只是说,这难以作为哲学 上由“是”必然求得“真”的根据。
西方学者处于同一语境,他们不难理解eimi与Being,而且从古代的诠释家到今天的翻 译、诠释与研究,这个问题已经不是未解决的难题。各种译本尽管有些地方译名和理解 不同,但无大的分歧。在这个领域内,对西方学者而言,已无大文章可做了。所谓卡恩 成果在西方希腊研究中的划时代作用,未免言过其实。例如:1998、1999年,美英陆续 出版了关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论文集各4卷,收录80年代、主要是90年代以来的重 要论文。关于柏拉图的64篇(其中有卡恩关于柏拉图中期著作顺序的一篇,另有一篇反 驳)论文中有两篇讲柏拉图著作的Being问题。亚里士多德的论文集收录了80篇(没有卡 恩的论文),涉及Being问题的有4篇。我细查了一遍,这6篇中无一篇引证过或提到过卡 恩的成果。我估计不外两个原因,一是如上所述希腊文的to be的含义与用法已不是什 么新问题;二是人们研究Being的领域和问题已有所转移。
关于第一个方面即对我国学者研究希腊哲学的价值,我认为是值得重视的。卡恩的著 作提供了大量的史料,而且作了分类和研究,为我们的研究创造了良好的资料条件。他 提出的主要问题是语言框架对哲学思维、哲学范畴的影响。对于汉语学者来说,这是很 重要的。由此推进,在汉译中如何表述希腊的esti、einai、to on、ousia等等,是一 个至今没有解决的老问题。如同卡恩说的,这里需要各学科的合作研究。我觉得王路从 逻辑和语言的角度发表的几篇论文对于我们从事哲学和宗教研究的人就很有启发。对于 eimi的中文表述问题,他提出了区分元语言与对象语言的办法。过去的中译本的确把许 多不该译为“存在”的地方译为“存在”,王路提出的质疑有道理,引入卡恩的研究成 果的确也很有必要。对于汉语学者来说,卡恩的书可能起重要的积极作用,这也是本人 阅读卡恩著作的点滴体验。我提醒的仅仅是一点,就是切勿造成错觉,以为卡恩也主张 “应该总是根据‘是’来理解和翻译to be或sein”;“只有将它译为‘是’才可以正 确理解西方哲学重视逻辑和科学的传统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