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宋学的产生和衰落,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论宋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659(2001)05-0055-08
在以往相当长的时间里,学术界在研究宋代思想史和文化史时,大多将理学与宋学混为一谈,将宋学中许多不同的儒家学派,特别是将浙东事功学派也归入到了理学的范畴。这种看法,随着对宋学研究的深入,终于引起了人们的怀疑。进入20世纪80年代,著名宋史专家邓广铭先生首先著文加以驳正,他说:“过去,人们大都把宋学与理学等同起来,这是很不恰当的。”(注:邓广铭:《谈谈有关宋史研究的几个问题》,载《社会科学战线》1986年第2期。)后来,他更明确地指出:“理学是从宋学中衍生出来的一个支派,我们却不应该把理学等同于宋学。”(注:《略谈宋学》,收入《邓广铭治史丛稿》,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邓广铭先生的话,可谓给宋学的研究重新指明了方向。那么,宋学到底包括了哪些内容,它与理学的关系究竟如何?宋学产生的原因是什么?宋学各主要儒家学派的观点有些什么异同?南宋后期宋学为什么会走向沉寂?这些问题,本文拟在前人论述的基础上,作进一步的探讨。
一、宋学的产生
宋学是两宋上层建筑领域中的一朵奇葩,对后世影响极大。可以这样说,在今天的思想文化、道德修养和风俗习惯等方面,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它的烙印。宋学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宋学,应包括宋代的儒学、史学、文学、乃至目录学和金石学等等;狭义的宋学则指宋代各种新的儒家学派,也就是宋代的经学和哲学。由于两宋著名的儒家学者往往同时在史学、文学等多方面学术领域取得成就,他们的思想也同时贯穿到了这些学问中去,故而一般所说的宋学也就只指狭义的宋学而已。
春秋晚期,儒学还只是诸子百家中的一家,政治上和学术上的地位都不高。到了西汉武帝的时候,为了加强中央集权,“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学开始崭露头角,但仍然没有成为一种主导思想。对此,司马迁在《史记·儒林传》中说得十分清楚。只是到了汉元帝以后,儒家学说才逐渐取得了优势,最终成了封建社会的正统思想。
从西汉中期到东汉前期,儒学由于受到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之争的影响,家法盛行,对儒家经典的解释尚很不一致。建初四年(79),由汉章帝主持,在白虎观举行了一次大规模的经学讨论会。这次会议的任务是为了解决“五经同异”,“使诸儒共正经义”(注:《后汉书》卷三《章帝纪》。)的问题。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两派在会上展开了激烈的争论,经文经学在最高统治者的有力支持下,暂时取得了胜利。这次会议的讨论记录,后来由班固整理成书,被称为《白虎通》或《白虎通义》,这是一部集今文经学大成的著作。但是,由于经文经学的繁琐和用大量的迷信内容去附会经义,很快就丧失了生命力。东汉中叶以后,古文经学乘机得到发展,并逐渐取得了优势。东汉末年,出现了一位兼通今、古文经学的大师郑玄(127~200),他对经文的解释兼收并蓄各派之所长,不存门户之见,从而受到广大儒家学者的肯定,人称郑学。郑学的出现,使今文经学在思想上的统治地位实际被推翻,今、古文经学的斗争也基本上告一段落。
唐代贞观年间(627~649),唐太宗命孔颖达等人编定《五经正义》,以用于科举取士。这样,自郑玄以来对经文的解释不仅被法律化,也被教材化了。从东汉末年到隋唐五代的七、八百年间,儒家学者已不再去深入探讨儒家经典的内涵,而是把精力集中到了对名物制度、章句训诂的笺释和考证方面,反映在察举和科举的各种通经考试上,只问墨义、注疏,不允许对义理内涵作自由发挥。
这种情况,直到北宋前期仍有所反映,如太宗至道二年(996)和真宗咸平三年(1000),先后诏命礼部侍郎李沆、国子祭酒邢昺等校定《周礼》、《仪礼》、《公羊》、《谷梁》四经正义,又重定《孝经》、《论语》、《尔雅》正义。咸平四年九月,《七经正义》成(注:王应麟:《玉海》卷四二、四三。)。后又命孙奭撰《孟子正义》,合唐代的《五经正义》,共十三经正义,颁行学官,成为法定读本。士人应举,不得违背正义,否则必然黜落无疑。史载:士人李迪与贾边皆有声场屋,真宗景德二年(1005)省试毕,“礼部奏名,而两人皆不与。考官取其文观之,迪赋落韵,边论‘当仁不让于师’,以‘师’为‘众’,与注疏异。特奏令就御试。参知政事王旦议落韵者,失于不详审耳;舍注疏而立异论,辄不可许,恐士子从今放荡无所准的。遂取迪而黜边。当时朝论,大率如此”(注:《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五九,景德二年三月甲寅条。)。充分说明北宋前期的学风,与唐代尚无显著差别。这条治经道路,可谓愈走愈狭,从而严重地阻碍了儒学的发展。
历史进入北宋中期,随着形势的变化,汉唐儒学的旧传统出现了变革的必要和可能。
首先,是阶级斗争和民族斗争的推动。唐朝灭亡以后,随着士族地主最终退出历史舞台,阶级关系发生了新的变化,广大农民已从过去要求摆脱人身奴役的斗争,进而发展成为要求贫富平均的斗争,农民起义的次数愈来愈多,斗争的目标愈来愈明确。从仁宗朝起,农民起义更加高涨,欧阳修乃惊呼:农民起义是“一年多如一年,一火(伙)强如一火”(注:《欧阳文忠公文集》卷一○○《再论置兵御贼札子》。)。与此同时,北宋与周边少数民族契丹、党项的战争和领土纠纷时有发生,民族矛盾日益尖锐,直至最后为女真所灭亡。进入南宋,社会矛盾一如北宋后期,且更加尖锐。面对错综复杂的阶级斗争和民族斗争的现实,经义旧说对统治者已不敷需要,一些儒家学者便想从中寻找新的解释和新的思想武器,以挽救社会危机,调和社会矛盾,维护封建统治。
其次,是佛、道两教对儒学的渗透。与儒学停滞不前的情况相反,自魏晋、南北朝以来,佛、道两教却获得了大发展,在意识形态上大有取代儒学之势,并对儒学产生了渗透。宋代儒家学者虽然不断与佛、道两教进行斗争,但在他们的思想中,又自觉不自觉地摄取了佛、道两教的学说,如周敦颐的《爱莲说》,显然与佛教“莲华自性清净”的说教有关。《宋史·程颢传》说颢早年“泛滥于诸家,出入于老、释者几十年”,足见他受佛、道两家影响之深。朱熹的理学思想,则有着华严宗“理为性”、“事为相”的客观唯心主义的影响。至于先天图、河图洛书、太极图的传授,都出自道教。这样,在宋代的儒学中,又出现了过去所没有的新养分。
第三,是科学技术进步的推动。宋代的科学技术有了很大发展,特别是印刷术的广泛应用,对书籍的刊行和文化的普及产生了重要推动作用。景德二年(1005)五月,宋真宗参观国子监书库,问祭酒邢昺有书版几何?邢昺回答说:“国初四千,今十余万,经史正义皆具。臣少时业儒,观学徒能具经疏者百无一二,盖传写不给。今板本大备,士庶家皆有之,斯乃儒者逢时之幸也。”(注:《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六○,景德二年五月戊辰〔申〕条。)这种学习条件,有利于广大平民子弟加入到读书人的队伍中去。从此以后,谈经说理,已越出了少数官僚、地主阶级知识分子的范围,两宋乡先生出身的儒家学者特别多,原因就在于此。这些人与旧的士族地主的子弟不同,他们缺少旧的经学传统的束缚,所以易于创立新的儒学体系。
第四,是调整统治政策,实行“文治”的结果。北宋统治者为了彻底结束唐末五代以来武人专横跋扈的局面,推行“重文抑武”的政策,大大地提高了文人的地位,对他们不杀不辱,待之以礼,文网也相对较疏。这样,不仅使士大夫们敢于在学术上发表自己的见解,也增加了他们对国家和民族的责任感。与唐代相比,宋代士人特别关心政治,参政意识强烈是有目共睹的。由于实行“文治”,就为宋学的产生和发展营造了一个良好的政治氛围。
最后,还必须指出的重要一点是科举制度的巨大影响。对此,又可分为两个方面:一是科举取士为宋学的产生和发展培养了大批人才。众所周知,科举制度经过北宋前期的一系列改革以后,最终消灭了唐代以来科举制度中的察举制度残余,基本上实现了“一切以程文为去留”(注: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五。)的原则,从而为一般庶族地主和富裕农民子弟的入仕铺平了道路,其中许多人后来就为宋学的产生和发展作出了贡献。如《宋史·道学传》里,记载了自周敦颐以下二十四位著名道学家的经历,其中进士出身者占了一半,其余人在年轻时亦全部从事过举业。《宋史·儒林传》所载自孙复以下五十八位学者中,由进士或制科出身者达四十二位,占了百分之七十二点四,其余人在早年也大都做过乡贡进士。二是科举考试内容的变化,使经义获得了重视。从北宋中期起,唐代以来主要以诗赋、帖经、墨义取士的做法受到了抨击,认为诗赋脱离现实,帖经、墨义只是以背诵为功,都不能选拔出真正有用的人才。因此,经义考试逐渐在科举中取得了重要地位。当时的经义考试,既可承袭旧说,又可自为立说,这对以理解经义内涵为主的新儒学的产生是一个有力的推动。
在这种形势下,从北宋中期起,儒学领域出现了新的气象,主要表现为汉唐学者专事经学笺注的传统遭到废弃,对以贞观年间钦定的《五经正义》为代表的经学旧说产生怀疑,群儒奋起,开创了以己意解经的新时代,逐渐形成了带有两宋鲜明时代特征的新儒学——包括各种儒家学派在内的宋学。从此,儒学开始哲学化,并越出了单纯研究儒家经典的范围,成为包括经学、文学、史学、哲学等在内的一门新的学问。
二、北宋宋学各派
宋学的发展和演变,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阶段:仁宗朝前期为第一阶段,是宋学的萌芽时期;仁宗朝后期到北宋末年为第二阶段,是宋学的发展时期;南宋初年到宁宗朝为第三阶段,是浙东学派崛起并与理学互争雄长的时期;理宗朝开始为第四阶段,是理学最终取得独尊地位和宋学走向衰落的时期。
宋学的开山鼻祖是被人称为“宋初三先生”的胡瑗(993~1059)、孙复(992~1057)和石介(1005~1045)三人。他们的学术活动基本上都开始于仁宗朝前期。胡瑗早年“以经术教授吴中”,他在书院讲学,总结出“苏湖教法”,设经义、治事两斋,把研究学问的重点转向讲究大义和时务,正好适应了当时科举改革的需要,“礼部所得士,瑗弟子十常居四五”(注:《宋史》卷四三二《儒林胡瑗传》。),他的声名由此大振,经术渐渐受到士人的重视。孙复出身贫困,举进士不第,退居泰山学《春秋》。作《春秋尊王发微》,强调尊王攘夷,维护封建政府的绝对统治,他的学说受到当时著名宰执李迪和范仲淹的推重,影响颇大。石介是孙复的学生,丁忧后曾授徒讲学,后来又出任过国子监直讲。石介重视对《周易》的研究,借《周易》以排佛、道,并虚构所谓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以来的道统,开南宋理宗道统论的先河。为提供历史上的经验和教训,以巩固赵宋政权,石介在他不长的一生中,曾撰写了《唐鉴》和《三朝圣政录》两部近现代史著作,宋儒重视史学,他是较早的一个。
这里还得提一下,与“宋初三先生”同时代的李觏、范仲淹、欧阳修等人的思想,对宋学的产生也有一定推动作用。
从仁宗朝后期到神宗朝,宋学各派正式登场。王安石(1021~1086)“则是推动这一学术取向达到高峰的一个代表人物”(注:《王安石在北宋儒家学派中的地位》,收入《邓广铭治史丛稿》。)。他提出了研究经术要为现实服务的重要观点,认为:“经术者所以经世务也;果不足以经世务,则经术何所赖焉。”(注:《续资治通鉴长编纪事本末·王安石事迹(上)》。)为此,他重视教育和对人才的培养,在熙宁变法中,科举改革是一个重点,王安石一反数百年来考试内容的旧传统,废帖经、墨义、诗赋和明经诸科,主要以经术取士。凡是附合义理的东西,无论释、道还是诸子百家,王安石都有选择地兼收并蓄,这在他所主撰的《三经新义》、《字说》等论著里都有充分体现。王安石吸收了《老子》朴素辩证法的思想,认为自然界由五行(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而产生万事万物;五行的基本属性是“有耦”、“有对”,“耦中又有耦焉”,“而万物之变遂至无穷”(注:《临川集》卷六五《洪范》。)。提出了事物(五行)内部矛盾的对立和斗争,由此不断推动事物发展变化的观点。王安石又提出了新陈代谢的历史发展观,他在《字说》里解释“除”字说:“除,有阴有阳,新故相除者,天也;有处有辨,新故相除者,人也。”即认为新陈代谢是自然(天)和社会(人)的共同规律,不可阻挡。由此得出了“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结论。这些都是他政治改革的思想基础。王安石的新学盛行于熙宁年间(1068~1077)到绍兴前期,历时约六十年左右。因为他生前被封为荆国公,所以他的学说被人称为荆公新学或荆公学派。
与王安石同时代的司马光(1019~1086)在政治上是保守的,在思想上大力宣扬天道观和“礼治”,积极维护现存秩序,可是在史学上却取得了很大成就,他是宋代儒家学者重视史学、强调“以史为鉴”的最重要人物。虽然司马光不曾在“性命”之学上多下工夫,受到理学家的轻视,但他对宋学的形成也有许多贡献。他为了弘扬儒术,力辟佛老,参与了关于世界本源、万物化生等问题的讨论,他说:“万物皆祖于虚,生于气。气以成体,体以受性,性以辨名,名以立行,行以俟命。”(注:司马光:《潜虚》。)在这里,司马光把万物的最高本体说成是“虚”和“气”两个范畴,与《老子》的“有”与“无”有相似之处,承认有一个客观的物质世界。他反对生而知之的说教,认为:“圣人亦人耳,非生而圣也。虽聪明睿智,过绝于人,未有不好学从谏,以求道之极致,由贤以入于圣者也。”(注:司马光:《传家集》卷六二《答秉国第二书》。)他非常强调“中和”之道,认为“求道贵于要”,而“道之要在治方寸之地(心)”,要以“道心”来克制“人心”,其办法是“执中而已”(注:《传家集》卷六四《中和论》。)。司马光把“中庸”(中和)看成为士大夫的最高美德,对后来理学家探讨“中庸”学说的影响甚大。他死后赠官温国公,人称其学说为温公学派。
周敦颐(1017~1073)、张载(1020~1077)、程颢(1032~1085)、程颐(1033~1107),邵雍(1011~1077)五人,并时而生,是后来宋学中成为主流派的理学的先躯。
周敦颐提出了关于宇宙万物起源的学说,认为宇宙的本源是太极,太极的动和静产生阴阳,由阴阳而立天地。他的《太极图·易说》,明显地带有儒、道揉合的特色,认为:“自无极而太极”,“太极本无极也”,太极是万物运动的推动者,这是一种客观唯心主义的宇宙观。《太极图·易说》实际上是道教《太极图》和儒家《易》说的结合,反映出道教思想对儒学的渗透。周敦颐在思想上已具有理学的雏形,他在《易通》一书中提出了以“诚”为中心的理学思想体系,后来这个“诚”,就被程颢等人发展为“理”或“天理”。周敦颐还提出了“主静”的修养方法。“主静”就是“无欲”,就是要人们安分守己,放弃任何反抗。他又从道德、刑政、教育等方面,论证了维护封建统治的经义依据。
张载也是理学的创始人之一,他的哲学思想与后来成为理学正宗的程朱学派有很大不同,人称其学为关学。张载重视本体论,强调“气”是万物的本源,一切存在都是由物质性的气构成的。他曾详细论述了气和太虚(宇宙)与万物的关系,指出三者是同一实体的不同状态。他说:“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注:《正蒙·太和》。)张载的气一元论的唯物主义思想,有力地批判了“有生于无”的唯心主义观点。但张载将自然规律与社会规律混为一谈,企图用他的气一元论来说明人性问题,把渊源于“神”的“天道”、“天性”、“天理”诸范畴,都说成是带有物质性和精神性的双重性质。这样,张载在社会观上倒向了唯心主义,并反映了他的保守性。他为理学奠定基础,主要表现在:一是认为每个人都有所谓“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两种,分别属于善和恶的来源。只有用“自明诚”和“自诚明”的修养办法,才能“变化气质”,从而提出了“立天理”“灭人欲”(注:《经学理窟》。)的命题。二是提出了“理一殊分”的思想,认为事物各有区别,然而这些区别(“性”)不是每一物体的本性所有,而是由存在于天地间的唯一的“天性”(理)所决定的,这样就为程朱理学以“理”为宇宙本体张本。三是提出了“穷神知化”与“穷理尽性”(注:《正蒙·诚明》。)的认识论,后来程朱的“格物致知”论即由此发展而来。
对理学产生起突出作用的是程颢、程颐兄弟,少年时代同受业于周敦颐,因是洛阳人,人称其学为洛学。二程唯心主义哲学体系的核心是“理”,或“天理”。程颢说:“吾学虽有所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注:《二程外书》卷一二。)二程的“理”或“天理”,是周敦颐“太极”说的继承和发展。他们认为理是先于气(事物)而存在的,“理”不仅是自然界的,也是社会的最高原则,“君道”、“臣道”、“父道”、“子道”都是理的体现,每一事物都产生于理,“天下只有一个理”(注:《二程遗书》卷一八。)。可见,二程的所谓“理”,是一种客观唯心主义的绝对观念。二程十分重视义利的问题,企图用总括天地万物的“理”来支配物质世界,把一切封建伦理道德都说成是“天理”,把包括生存权在内的一切人欲都说成是“私欲”,认为“灭私欲,则天理明”(注:《二程遗书》卷二四。)。甚至宣扬“饿死事小,失节事极大”(注:《二程遗书》卷二二下。)的说教。二程的学说竭力为维护封建统治和封建礼教服务,危害极大。就以妇女再嫁为例,北宋以前,上自贵族、官僚,下至平民百姓,妇女再嫁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但到南宋以后,随着程朱理学的深入传播,妇女一旦再嫁,就会受到法律的歧视和社会舆论的谴责,流毒达七百余年之久。二程在认识论上是矛盾的,他们一方面重知轻行,认为“不致知,怎生行得”?另一方面又认为“闻见博”才能使“智益明”(注:《二程遗书》卷一八。)。北宋后期,洛学虽因党争而遭到压制,但因为它适应了封建统治的需要,所以在士大夫中间仍然明涨暗发,得到广泛传播。
邵雍的主要著作有《皇极经世》一书,该书包括了邵雍对本体论、自然观、历史观和社会政治的全部认识。《宋史·朱震传》说:“陈抟以先天图传种放,放传穆修,修传李之才,之才传邵雍。”而陈抟和种放是两个著名的道家,由此可见,邵雍的哲学思想与道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对宇宙本源的解释是:“太极既分,两仪立矣。阳下交于阴,阴上交于阳,四象生矣。阳交于阴,阴交于阳,而生天之四象;刚交于柔,柔交于刚,而生地之四象;于是八卦成矣。八卦相错,然后万物生。”(注:邵雍:《皇极经世》附编所收《观物外篇上》。)他这种太极动而生万物的先天学理论,就是吸收了道教和《周易》的思想而来,属于客观唯心主义的范畴。邵雍在宋学中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学说,也是从《周易》演变过来、带有雄厚道教色彩的所谓“先天象数”说。他断言整个人类历史的发展变化,都是按照“先天象数”来运行的。他以三十年为一世,十二世为一运,三十运为一会,十二会为一元。他认为世界每到一会,即一万零八百年,就小变一次;每到一元,即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就大变一次,旧世界灭亡,新世界产生。然后再开始新的循环。邵雍的这个“先天象数”说,玄之又玄,丝毫没有哲理可言,当时宋学各大家,虽然经常提到这个学说,但真正信仰的人并不多。后来人们所以将他列为理学的先躯,一是他与周敦颐、二程、张载四人过从甚密,且政治观点一致之故;二是后来朱熹对《太极图说》的解释与他的“先天学”颇有相类似之处,这从朱熹称赞邵雍“自有《易》以来,只有康节(邵雍)说一个物事如此齐整”(注:《朱子语类》卷一○○。)的话可以得到证明。另外,朱熹的“王道”与“霸道”的历史观,与邵雍“皇、帝、王、伯”的历史退化论也是一脉相承的。可能邵雍在洛阳常为许多人“论命”之故,所以后世的算命、卜卦、看相之人,每每将他作为自己的祖师爷,这当然是一种牵强附会,不足凭信。
以苏洵(1009~1066)和苏轼(1037~1101)、苏辙(1039~1112)父子为代表的学说,被称为蜀学。苏洵等人对《六经》乃至先秦众多著作都有研究,并且善于吸取佛、道和各家之说。苏洵晚年好《易》,作《易传》未成而卒。苏轼继承父业,著有《易传》,又有《书传》二十卷传世。苏辙晚年也作有《老子解》。由于蜀学缺乏一个固定的思想体系,在政治上也就易于多变,所以后来甚为朱熹所轻视,既指摘苏氏父子受浮屠的影响,又批评他们出于纵横家流。实际上,蜀学的不承师和博取众长的做法,正是宋学的一个重要特点。三苏在有关“性”、“理”和认识论等哲学命题上虽然没有太多的发挥,但他们在文学上的成就,却足以使宋学大放异彩。
三、理学的形成和浙东学派的崛起
进入南宋以后,随着政治形势的突变,宋学各派出现了错综复杂的局面,力量互有消长。王安石的新学,在南宋初年还十分流行,不久因为受到宋高宗和保守派大臣的压制而走向没落。蜀学则因缺乏传人和少成体系而归于沉寂。关学也不复存在,或者说部分地与洛学合流了。作为宋学重要内容的史学,以郑樵、徐梦莘、李心传、王称和李焘等人为代表,继续取得出色成就。洛学在南宋前期虽有过曲折,但从总体上说,它因迎合了封建统治者对外屈辱妥协和对内缓和阶级矛盾的需要,所以受到统治者的提倡而重新获得发展。两宋之交的杨时、胡安国、尹火享、张九成、胡宏和南宋前期的朱熹、张栻、陆九渊等人对理学的发展都作出了重大贡献。在宋高宗统治的后期到孝宗乾道年间(1165~1173),理学正式形成(注:关于理学正式形成时间,可参见邓广铭《略谈宋学》,载《邓广铭治史丛稿》,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并成为宋学中的主要学派。与此同时,浙东部分儒家学者在民族危机的刺激下,为了富国强兵和挽救社会危机,积极提倡研究学问要经世致用,形成了金华学派、永嘉学派和永康学派,统称为浙东事功学派。浙东事功学派与脱离实际、空谈义理性命的理学展开了激烈的交锋。下面,再概述一下这些学派主要代表人物的思想。
朱熹(1130~1200)是二程的四传弟子,也是程朱理学的集大成者。因为朱熹强调“道”,所以他的理学又称道学。朱熹是中国封建社会后期最重要的思想家和教育家,他读书勤奋,知识渊博,著述极为丰富,被后人编辑为《朱子语类》、《晦庵文集》和《朱子遗书等》。朱熹哲学思想体系中的基本范畴是“理”。他认为“理”是万物生长的本源,而“气”只是构成万物的材料。在“理”与“气”的关系上,他肯定理是第一性的,气是第二性的。他说:“未有天地之先,毕竟也只是理。”(注:《朱子语类》卷一。)又说:“有理而后有气,虽是一时都有,毕竟以理为主。”(注:《朱子语类》卷三。)但就具体事物来说,他又认为“天下未有无理之气,亦未有无气之理”(注:《朱子语类》卷一。),理与气是同时存在、密不可分的。他还从抽象与具体、一般与个别的关系来说明理:“本只是一太极,而万物各有禀受,各自各全具一太极耳。”(注:《朱子语类》卷九四。)“格物致知”是朱熹认识论的核心。他在《大学章句》里注云:“格,至也。物,犹事也。究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就是说,只有接触事物,才能获得知识。他这里所说的“物”,既指客观的物质世界,也指包括“天理”、“人伦”等在内的主观世界。不过从朱熹的力主格物要“穷天理、明人伦、讲圣言、通世故”,反对“存心于一草一木一器用之间”(注:《朱子大全》卷三九《答陈齐仲》。)来看,他所谓的“物”,主要是指后者。格物的方法,一是要“内省”,二是要“践履”,一切按照伦理纲常去思考、办事,最后达到对“天理”的“大明”。由此可见,朱熹的哲学属于客观唯心主义体系,但其中又包含了某些合理的成分。
朱熹强调事物的对立和差别,认为这种对立和差别是不能改变的,并以此来论证封建社会等级制度的永恒不变。他说:“三纲五常终变不得,君臣依旧是君臣,父子依旧是父子。”(注:《朱子语类》卷二四《论取士》。)他宣扬封建伦理纲常是“理”的表现,是先验的。他说:“天之生此人,无不与之仁义礼智之理,亦何尝有不善。”(注:《朱文公文集》卷七四《玉山讲义》。)他把人性分为天命之性(又称为义理之性或道心)和气质之性(又称人欲或人心)两种。天命之性是“专指理言”,理是纯善的;气质之性则是“理与气杂”,故有善有恶(注:《朱文公文集》卷五六《答郑子上》。)。为此,他主张以天理来克制人欲,以道心来主宰人心,要“去人欲,存天理”(注:《朱文公文集》卷三七《与刘共父书》。)。也就是既要广大农民群众甘心贫穷,忍受剥削和压迫,也要地主阶级减轻对农民的剥削和压迫,以此来调和阶级矛盾。
张栻(1133~1180)因为是所谓抗战派大臣张浚之子,再加上朱熹对其评价甚高,两人过从甚密,所以他在南宋理学家中的声望几与朱熹齐名。实际上,由于张栻死得较早,其学术成就远不能与朱熹相比。他在“理”与“天命”、“心”、“性”的关系问题上,提出“同体异取”的命题,认为:“理之自然谓之天命,于人为性,主于性为心。天也,性也,心也,所取则异而体则同。”(注:张栻:《孟子说》卷七。)即认为“理”是客观存在的实体,也就是“天命”,“性”、“心”都是理的各种表现形式而已,这与朱熹所谓“理”是万物生长的本源的观点是相吻合的。在义利观上,张栻以“天理”为义,以“人欲”为利,继承了二程以来“学莫先于义利之辨”的观点。他说:“夫善者天理之公,孳孳为善者存乎此而不舍也。至于利则一己之私而已。”最后则归结为:“君子喻于义,小人喻利。”(注:张栻:《孟子说》卷七。)张栻与宋代的所有儒家学者一样,重视“仁”,但对“仁”却有一个最终的解释。他认为“仁为四德(指仁、义、礼、智四者)之长而又可以兼包焉”(注:《南轩全集》卷一八《仁说》。),“克尽己私,一由于礼,斯为仁矣”(注:张栻:《论语解》卷六。)。这就是把“去人欲,存天理”看成为最大的“仁”。在认识论上,张栻也主张“格物致知”,通过内心省察的工夫去认识“天理”。
陆九渊(1139~1193),是南宋理学中对后世影响仅次于朱熹的学者。他把儒家思孟学说和佛教禅宗思想结合起来,并承袭和发挥了天即理即心的观点,提出“心即理也”的命题,认为“心”是天地万物的本源。他说:“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注:《象山全集》卷二二《杂说》。)。又说:“此理乃宇宙之所固有,岂可言无?若以为无,则君不君,父不父,子不子矣。”(注:《象山全集》卷二《与朱元晦书》。)因此,人们将陆九渊这种主观唯心主义哲学称为“心学”。淳熙三年(1176),陆九渊和朱熹在江西信州(上饶)鹅湖寺进行了一场大辩论。朱熹把封建伦理纲常说成是客观存在的天理,而陆九渊则把封建伦理纲常说成是人人所固有的“本心”。朱熹认为道德修养要做“格物致知”的工夫,包括读“圣贤”的书;陆九渊认为“此心此理,我固有之”(注:《象山全集》卷三四《语录》。),只须存心养性就可恢复“本心”。于是朱熹说陆九渊的学问为“易简工夫”,陆九渊说朱熹的学问是“支离事业”(注:《象山全集》卷二五《鹅湖和教授兄韵》。)。这次有名的“鹅湖之会”,反映了客观唯心主义和主观唯心主义两派的分歧。此外,他还在“太极”、“无极”等哲学问题上与朱熹展开长期的辩论。陆九渊还提出了“存心”、“去欲”的道德修养方法,他说:“夫所以害吾心者何也?欲也。欲之多,则心之存者必寡;欲之寡,则心之存者必多,……欲去,则心自存矣”(注:《象山全集》卷三二《养心莫善于寡欲》。)。这和朱熹“去人欲,存天理”的说教却又不谋而合,所以他的义利观深受朱熹的赞赏。
陆九渊的“心学”和朱熹的“道学”,从本质上来说是一致的,都为了竭力维护封建统治秩序,又都具有“民本”思想。但与朱熹相比,陆九渊发挥孟子“民为邦本”的思想更加突出。他说:“天生民而立之君使牧之,张官置吏,所以为民也。民为大,社稷次之,君为轻。民为邦本,得乎丘民为天子,此大义正理也。”(注:《象山全集》卷五《与徐子宜书》。)为此,他比较注重实践,反对空发议论,认为“闲议论实无益”,须做“向实工夫”(注:《象山全集》卷六《与包详道书》。)。在对待王安石的评价问题上,他与以朱熹为首的南宋所有儒家学者口诛笔伐的态度不同,比较实事求是,他在《荆国王文公(安石)祠堂记》中说:“熙宁之初,公固逆知己说之行,人所不乐,既指为流俗,又斥以小人。及诸贤排公己甚之辞,亦复称是。两下相激,事愈戾而理益不明。”并批评那些竭力诋毁王安石的人说:“近世学者,雷同一律,发言盈庭,岂善学前辈者哉!”(注:《象山全集》卷一九。)陆九渊的这种真知灼见,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
与理学正式形成的同时,讲求功利的儒家学派——浙东事功学派也开始崛起,它们虽然不是主流派,但信奉的人很多,并与理学展开了激烈的斗争。
吕祖谦(1137~1181)是南宋金华学派的创立者。其学渊源于家学,有“中原文献之传”(注:《宋史》卷四三四《吕祖谦传》。)。为学素有“博杂”的特点,“不主一门”、“不私一说”,而是“兼总众说,巨细不遗,挈领提纲,首尾该贯,……浑然若出一家之言”(注:全祖望:《鲒埼亭集外编》卷一六《同谷三先生书院记》。),在当时学术界影响极大。吕祖谦的哲学思想,主要是将理学中的一些唯心主义观点和永嘉学派、永康学派的不少唯物主义认识论糅合在一起,反映出他企图将当时这三大学派融而为一的思想。尽管他在哲学上的努力没有成功,但他的“力行”、“致知”等认识论无疑已突破了理学道德性命之学的藩篱,具有经世致用的思想。他还从“务实”的观点出发,注重史学研究,写有《大事记》、《历代制度详说》等著作。
薛季宣(1134~1173)、陈傅良(1137~1203)和叶适(1150~1223),都是温州人,他们是南宋永嘉学派的代表人物。
薛季宣是永嘉学派的开创者,具有强烈的爱国思想,又有军事和行政管理才能,特别是注重研究当时的现实问题,主张“求经学之正,讲明事务本末利害,无有空言,无戾于行”(注:薛季宣:《浪语集》卷二五《答象先侄书》。)。他还提出了道“则常存乎形器之内”(注:《浪语集》卷二三。)的唯物主义观点。
陈傅良在学术上继承了老师薛季宣的事功学说,在永嘉学派中处于承上启下的重要地位。他主张为学必须务实,不喜欢空谈义理。他说:“所贵于儒者,谓其能通世务,以其所学见之事功。”(注:陈傅良:《止斋文集》卷一四《大理寺主簿王宁新知信阳军制》。)他考核历代典章制度的利弊得失,重视现实问题的研究。南宋史学家李心传推崇他是“最为知今”(注: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卷乙集卷一二《昔人著书多或差误》。)的学者。
叶适把薛、陈等人的爱国思想、朴素唯物主义观点以及政治革新主张,发展成为一套比较系统的理论和主张,是永嘉事功学派的集大成者。他从事功思想的“致用”立场出发,反对虚幻的道学和心学。他指出:“读书不知接统绪,虽多无益也;为文不能关教事,虽工无益也;笃行而不合于大义,虽高无益也;立志不存于忧世,虽仁无益也。”(注:叶适:《水心文集》卷二九《赠薛子长》。)在哲学的根本问题上,他肯定世界的物质性。他说:“夫形于天地之间者,物也。”(注:《水心别集》卷五《进卷·诗》。)并认为“道虽广大”,“但终归之于物”,“非知物者不能至道”(注:《习学记言序目》卷四七《皇朝文鉴·四言诗》。)。在认识论上,叶适主张“不以须臾离物”(注:《水心别集》卷七《进卷·大学》。),肯定人类知识来源于物质的客观世界。他说:“欲折衷天下之义理,必尽考详天下之事物而后不谬。”(注:《水心别集》卷二九《题姚令威西溪集》。)他还认为,世界是不断运动变化的,“物之推移,世之迁革,流行变化,不常其所,此天地之至数也”(注:《水心别集》卷五《进卷·易》。)。从而形成了他朴素的辩证法思想。他根据自己的唯物主义观点,对程朱理学的道统进行了尖锐的批评,否定了道学家所认为的曾子独得孔子之传而后传人的理论。叶适积极提倡功利,反对把仁义和功利截然对立的观点,认为仁义和功利是统一的,谋利而不自私其利,计功而不自居其功,这便是仁义。叶适不但主张功利,而且要求“以国家之力扶持商贾,流通货币”(注:《习学记言序目》卷一九《史记·平准书》。)。他的功利主义思想适应了当时南方社会经济发展的客观要求,反映了工商业者的利益,对后世具有深远影响。温州地区的个体经济,即使在文革以前批判最利害的时候,在全国来说也是最发达的。改革开放以后,个体经济更如雨后春笋般地发展起来,从而被人们誉为温州模式。这种现象的出现,确实有其深刻的历史根源。
陈亮(1143~1194),是南宋永康学派的创立者。他的哲学思想的核心是“物”,认为“物”是真实的客观存在,任何道理法则都不能离开具体的事物。他说:“夫盈宇宙者无非物,日用之间无非事。”(注:《陈亮集》卷一○《六经发题·书》。)又说:“夫道,非出于形气之表,而常行于事物之间者也。”(注:《陈亮集》卷九《勉强行道大有功论》。)这种道在物中、理在事中的朴素唯物主义观点跟朱熹的理在事先、道在物先的唯心主义观点完全对立。
陈亮年轻时,就怀有中兴、复仇的大志,谈王说霸,力图建立事功。他在学术上公开以功利作为自己的理论基础,他说:“义利之分,孟子辨之详矣。而赏以劝善,刑以惩恶,圣人所以御天下之大权者,犹未离于利乎。”又说:“外赏罚以求君道者,迂儒之论也;执赏罚以驱天下者,霸者之术也。”(注:《陈亮集》卷四《问答下》。)。陈亮同朱熹围绕“王霸义利”、“天理人欲”这一根本问题,进行激烈的辩论。朱熹认为“人之一心,天理存则人欲亡,人欲胜则天理灭,未有天理人欲夹杂者”(注:《朱子语类》卷一三《论取士》。)。他把天理与人欲完全对立起来,并认为夏商周三代以上是讲究仁义实行王道的理想社会;秦汉以来的社会,是专谋私利实行霸道的罪恶世界。陈亮则坚持天理与人欲相并存的观点,认为王道政治与霸道政治在历史上从来是交杂并用的,霸道原本于王道,不存在两者之间的绝对鸿沟,并痛斥那些“自以为得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痹不知痛痒之人也”(注:《陈亮集》卷一《上孝宗皇帝第一书》。)。对理学思想进行了有力的批判。
面对浙东事功学派的蓬勃发展,朱熹大为震惊,他说:“今人为经义者,全不顾经文,务自立说,心粗胆大,敢为新奇诡异之论。方试官命此题,已欲其立奇说矣。……遂使后生辈违背经旨,争为新奇,迎合主司之意,长浮竞薄,终将若何,可虑!可虑!”(注:《朱子语类》卷一○九《论取士》。)从反面看出南宋前期学术思想的繁荣。
四、理学正统地位的确立和宋学的衰落
随着理学的形成和影响的不断扩大,理学家及其信徒便不甘心于一般的学术研究,而是希望在政治上有更多的作为,有的想借助参政机会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多数人则想从中为自己找到一条入仕和升迁的道路。所以,当宁宗初立,外戚韩侂胄和宗室赵汝愚环绕推赏“定策功”而展开激烈的争权斗争时,以朱熹为首的一些道学官员便坚定地站在信奉理学的赵汝愚一边,为他出谋划策,排挤和打击韩侂胄。
赵汝愚垮台以后,韩侂胄掌握了朝政,他积极支持反道学的官员,大肆对道学家进行政治报复。始则将道学打成“伪学”,禁止在省试中以“伪学”取士。庆元三年(1197),又将“伪学”之人定为“逆党”,并将所谓伪学逆党之人,包括赵汝愚、朱熹、周必大、留正等59人籍记成簿,称“伪学逆党籍”。凡被打成“逆党”之人,有的遭贬黜,有的被编管,史称“庆元党禁”。朱熹也因此被罢官致仕。
面对险恶的政治环境,一些道学之徒或隐匿山林避祸,或改换门庭投靠别的老师,有些投机分子还脱掉道学家的古怪衣服,干起落井下石的勾当。朱熹作为道学宗师,一心想以理学思想改造南宋政治,挽救社会危机,以实现其“致君尧舜”的政治抱负,出发点不能说不好。但由于他的门户之见太深,自视过高,许多想法和做法又近乎迂阔而不切实际,因此招致许多人的反感,特别当他卷入韩侂胄和赵汝愚这场争权夺利的斗争以后,宗派观念暴露无遗,从而给自己惹来了祸水。庆元六年三月,年已七十的朱熹,在怨愤忧郁中去世。
“庆元党禁”对道学虽然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但随着开禧北伐的失败,开禧三年(1027)韩侂胄被杀害,投降派史弥远上台执政,道学之徒又获得了进用,有的官复原职,有的召回朝廷,朱熹也被平了反,赐谥“文”。不过,史弥远并非道学的忠实信徒,他的这些做法,无非是出于政治斗争的需要。后来,由于史弥远采用阴谋手段帮助赵昀(理宗)夺取帝位,害死了合法的皇位继承人济王赵竑,遭到竭力维护君臣父子伦理纲常的理学家们的猛烈反对。但在史弥远的反击下,真德秀、魏了翁、洪咨夔等一批所谓理学名臣相继被赶出朝廷,理学的发展又受到挫折。
理宗即位以前,就从他的老师郑清之那里学习程朱理学。即位后,又请著名理学家真德秀兼侍读,讲授《尚书》和朱熹的《四书集注》。因此,理宗从早年起就受到了理学的熏陶。宝庆三年(1227)正月,理宗以为朱熹集注《四书》,“发挥圣贤蕴奥,有补治道”,特下诏追赠朱熹为太师,封信国公。同年三月,理宗在召见朱熹儿子工部侍郎朱在时,对他说:“先卿《中庸序》言之甚详,朕读之不释手,恨不与同时。”(注:《宋史》卷四一《理宗一》。)数月后,理宗又命学士院草诏,改封朱熹为徽国公,制诏中称朱熹“传孔孟之学,抱伊傅之才”,并说“每阅《四书》之微旨,允为庶政之良规”,再次表示自己与朱熹“深有不同时之恨”(注:李心传辑:《道命录》卷一○《徽庵先生改封徽国公制词》。)。对朱熹和他的《四书集注》更是推崇备至。绍定三年(1230),理宗亲自撰写《道统十三赞》,给从伏羲、尧、舜、禹、汤、文王、武王、周公、孔子、颜子、曾子、子思到孟子这十三位“圣贤”分别作赞辞,说他们是一脉相承的道统。此时,他对本朝能够继承自孟子以来道统的代表人物,虽明有所指,暂时尚未言明。
理宗亲政以前,尽管对程朱理学的信仰,几乎已经达到狂热的程度,可是由于他听任史弥远对理学官员采取排斥和打击的态度,所以仍不能博得理学家们的好感。如绍定三年,通判镇江府蒋重珍就上疏批评理宗说:“今临御八年,未闻有所作为。进退人才,兴废政事,天下皆曰此丞相意。……为人之主,而自朝廷达于天下,皆言相而不言君哉!”(注:《宋史》卷四一一《蒋重珍传》。)
绍定六年十月,史弥远病死,理宗开始亲政,他为了缓和理学官员的反抗情绪,并利用理学思想巩固自己的腐朽统治,便进一步对他们采取笼络和收买的政策。首先,重新将真德秀、魏了翁、洪咨夔等人召回朝廷加以重用,对朱熹、张栻、陆九渊等理学大师的后裔和弟子再传弟子也无不加以搜罗,授以官职。经筵官和科举考试的主试官也由清一色的理学官员担任。接着,他运用皇权,竭力抬高理学地位,打击宋学其他各派。理宗指斥王安石“为万世罪人”,把他的神主赶出孔庙。与此同时,对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朱熹大加表彰,确认他们的道统地位。淳祐元年(1251),理宗把亲撰的《道统十三赞》“就赐国子监,宣示诸生”(注:《宋史》卷四二《理宗二》。),正式肯定从二程到朱熹是孔孟以来道统的真正继承人,使程朱理学成为封建正统思想和钦定的官方哲学。理学家们也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对理宗的继承问题再也不提异议,在他死后,还给了他一个颇为体面的庙号——“理宗”(注:刘一清:《钱塘遗事》卷五《理宗升遐》。)。
程朱理学在宋学中取得独尊地位以后,在政治上和思想上都造成了极为严重的恶果。在政治上,理学家及其信徒把持了仕途要津,他们不做任何实事,却整天拱手高谈性命,以攻击异己为能事。凡治财者,则被目为聚敛;凡坚持抗战立有战功者,则被目为粗材;凡读书作文者,则被说成是玩物丧志;凡留心政事的官员,则被视为俗吏。他们所造成的最终结局,正如后来对亡国有切肤之痛的著名学者周密所说,“以致万事不理,丧身亡国”(注:周密:《癸辛杂识》续集卷下《道学》。)而后已。在思想上,朱熹所撰之《四书集注》成了科举考试的标准答案以后,士人回答经义再也不能越雷池一步,只有相信程朱理学的人才能录取做官,持其他学说者都遭到了黜落,从而严重地阻碍了学术思想的发展。从此以后,包括浙东事功学派在内的宋学其他各派都走向衰落,理学本身也因为缺乏与对立面的斗争而日渐僵化和陈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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