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与蛇:印度之旅_浑沌论文

混沌与蛇:印度之旅_浑沌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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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muddle的含义

E.M.福斯特早在第一次访问印度(1912—1913)之后,即已开始《印度之行》的创作了。至1921年第二次访问印度,福斯特随身携带着写就的几章书稿,意图在印度期间继续这部小说的创作。但是他发现记忆中的印度与见闻中的印度之间的鸿沟太宽太大了,这致使他在创作中深感绝望。[①]只是在友人的鼓励与催促之下,他才最终于1924年完成《印度之行》的创作。但是萦绕于心头的创作上的困惑却没有随着《印度之行》的完成而离去。所以在1934年,也就是《印度之行》出版后的第10年,他还不无遗憾地说:“我借助于一场无可解释的混乱(muddle)——奎斯迪小姐在山洞中的经历——来着力表现印度就是不可解释的混乱(muddle)”。[②]福斯特第二次访问印度时的书信集《黛维山》(The Hill of Devi)写道:“我永远无法描述这地方的混乱(muddle),真是一塌糊涂”。[③]

这里的“muddle”一词生动地表现出福斯特在创作《印度之行》时的困惑;这种困惑也较为直露地表现于小说之中。“muddle”一词在小说中反复出现,因此弄清其复杂而难以把握的含义成为理解这部小说的一个关键问题。

表面上看,“muddle”一词指示的是某种混乱无序的客观存在,但实际上,它呈现出的却是某种迷惘无知的精神状态。

奎斯迪小姐满怀热情地来到印度,希望自己能够了解真正的印度,但一到印度,她就发现自己像是进入了一个古老的迷宫:“在印度,什么东西都辨认不清,如果你单纯提个问题,这问题本身便会消失不见,或是化于别的事情之中了。”[④]戈德贝尔教授在反复吟唱“来吧,来吧”,奎斯迪小姐自始至终都不明白这歌声的意义。印度也好像时时刻刻都在以千万种声音呼唤着“来吧,来吧”,但到了印度,一个真正令人糊涂的问题便出现了:为什么而来?谁也搞不清楚。在印度这样的古老文明中,奎斯迪小姐发现,一切都好像是被放错了位置,到处都是混乱和无序。

在经历了山洞中那场不可解释的混乱之后,奎斯迪小姐本来就已迷茫的精神状态进一步恍惚:她的心灵和思想上不断地出现病态的幻觉,耳边常有窃窃私语声。法庭判决之后,奎斯迪小姐与菲尔丁先生发现他们需要一次“彻底的交谈”,但这种交谈被作者有意放置于遥远的空间背景中,因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空白。他们敏感、真诚,甚至陷入微妙的感情之中,但实际上他们是处于梦幻阴影的阴影之中(the shadow of the shadow of a dream),一切告别的话语都像是来自另一种世界的信息(pp.265-266)。

在离开印度返回英国的途中,莫尔太太也完全进入一种迷蒙的精神状态,宇宙的恐怖与渺小都显现出来。这时的菲尔太太不仅淡漠了人间的是非荣辱,而且也将生死置之度外,因此,她对阿齐兹是否有罪的法庭审判毫无热情,她深感自己一生都是在说与听的嘈杂声中度过,现在该归于平静了。

除了表现迷惘、恍惚的精神状态以外,《印度之行》中“muddle”一词更难以把握的地方还在于,它被赋予了某种神秘性,与“mystery”(神秘)一词一起构成了扑朔迷离、模棱两可的胶着状态,如小说中描写的那样:

“我讨厌糊涂(muddles),但喜欢神秘(mysteries)。”莫尔太太说。

“神秘就是糊涂。”

“哦,你认为如此吗,菲尔丁?”

“神秘不过是糊涂的动听说法。……我和阿齐兹都深知:印度就是糊涂。”(p.67)

在“桥会”上,一对孟加拉夫妇邀请莫尔太太和奎斯迪小姐上门作客,前者只是在应景客套,后者却信以为真,并翘首以盼,结果出现了关于糊涂(muddle)的对话。奎斯迪以为这种湖涂就是神秘,因而对此深恶痛绝,但显然印度的神秘并不是这种糊涂,所以在奎斯迪小姐经历了山洞里的奇怪事件而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时,她才发现:“或许生活就是神秘而不是糊涂。”(p.264)

对于“muddle”与“mystery”在意义上的交叉重叠,我们还可援引福斯特的有关言论作出进一步的理解。《印度之行》于1924年出版后,D.H.劳伦斯和G.L.狄金逊等评论家对小说中“山洞”场景的神秘描写多有异议,于是福斯特在1924年6月24日写信给狄金逊说:

并不是人或超自然或幻觉出现在山洞里,甚至于我也不明所以,因此我的写作思想在此是糊涂不清的——正像日常生活中的许多事实一样,我宁愿这一切成为含混不定的糊涂案。这并非什么艺术哲学,而是我在尝试中感到合理的特殊处理方式,因为我的主题是印度。这种处理方式直接从我的描写对象中跃然而出,若是对其它国家,我可能不这样描写,尽管其它国家也存在着神秘或糊涂(mysteries or muddles)。[⑤]

福斯特在困惑之中不是去营造什么艺术哲学,而是直接走进自己的描写对象之中,因而他的困感便笼罩于印度文化的神秘光环之中。正是在这种光环之中,记忆中的印度与见闻中的印度之间的巨大空白才慢慢缩小,并最终融为一体。下文就《印度之行》的中心事件——奎斯迪小姐在山洞中的经历——再作进一步的分析,以深入探究“muddle”的意义及与“mystery”的交叉联系。

二、蛇与圆

《黛维山》中记述着福斯特访印期间亲身经历过的一个事件。1921年4月12日,马尔劳先生等三人带着福斯特出游,沿着西伯尔河岸散步:

在那里发生了一个典型的令人兴奋的历险事件。随行于我们的一群村民停下来,指着对岸,高喊有蛇。最后,我看到了蛇——一个一动不动,从底部直立起有三米高的黑东西。我说:“看上去像株小小的死树。”村民们却告诉我说:“哦,不”,并将这蛇的准确种类和习性都指出来了——不是眼镜蛇,但极其凶狠 且好复仇,如果我们朝它开枪,它就会在我们去德瓦斯土邦的今后几天一直追逐我们。接着,我们拿石子投向西伯尔河对岸想把蛇吓跑。但它还是没动,当石子击中它的底部时,它也没动。原来是株小小的死树。村民们都大笑起来。[⑥]

这个事件被纳入《印度之行》,出现在阿齐兹、莫尔太太、奎斯迪小姐等一行人去往山洞的路上,以奎斯迪小姐的口吻写出:

还有,一个关于蛇的糊涂事件到底也没搞清楚。奎斯迪小姐看到河对岸有一个细长的黑东西,从尾部直立起来,她说:“蛇!”村民们也说是的。阿齐兹解释道:是的,是一条黑色的眼镜蛇,可毒啦,它直立起来,看着大象走过。但是,通过罗尼的双筒望远镜看时,她发现那不是蛇,而是一株棕榈树的弯弯曲曲的枯干,因而她说:“不是蛇。”村民们就反驳他。她已经在他们的脑子里放进了个“蛇”字,他们就固守成见。阿齐兹承认通过望远镜看像树,但他坚持说那确实是一条黑色的眼镜蛇,并对蛇的保护性拟态信口胡诌一番。什么也没有得到解释,也没有什么浪漫可言。(p.141)

这个事件的插入,其意义远不止于“将小说染上一种地域化的色彩”或是“暗示奎斯迪小姐游历玛拉布尔山洞时的精神状态”。[⑦]依笔者看来,这个事件像酵母一样发生着奇妙的作用,对这个事件的拓展和升华,是福斯特最终写出山洞场景的关键。对照两段文字,两者明显的差异在于,前者强调那是一场典型的令人兴奋的历险,但结果却是一场虚惊;后者明言这是一个无浪漫情调的糊涂事件,直到最后也不明所以;前者只是一时的震惊,后者却留下了相当的余味。对这种余味的体验一直延续到小说中山洞场景的描写之中,直到读者发现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历险:原来蛇一直在“追逐”着阿齐兹、莫尔太太、奎斯迪小姐等一行游客。

玛拉布尔山洞很有名,但它们为什么有名,似乎是谁都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因为没有任何意义与这些山洞发生联系,因此玛拉布尔山洞的名声不是建立在人类的话语之上,而是像是周围的平原或是天空的飞鸟在那里高呼“不凡”,于是这声音便扎根于空中并蔓延于人类。在这样的环境与气氛之中,莫尔太太等一行人向着玛拉布尔山洞的行进,多少就意味着他们向着人类洪荒时代的回归。进入山洞之后,山洞中的回声更将这种回归具体化了,因为人类的一切在这回声之中都变成了富有原始色彩的沉闷声音,回旋缭绕,左右振荡。表达希望的话语、礼节性的招呼声、鼻子的出气、靴子的吱吱嘎嘎等,都毫无二致地发出沉闷的“噗噗”(boum)声。“如果是几个人同时说话,便响起一种重叠的闹嚷声,回声生发回声,整个山洞都被由一条条蠕动着的小蛇组成的大蛇给挤满了。”(p.148)

这种回声的可怕之处在于它如同法力无穷的咒语,莫尔太太出了山洞之后,还与莫尔太太形影不离,在莫尔太太身边化作了越来越令人心烦同时也愈加使人恐惧的喃喃耳语声:“怜悯、虔诚、勇敢——这些都存在,但都是一样的,淫秽也是。凡事都存在,一切都没有价值。”“巨蛇会下降并回升于华盖之中”,(p.150)莫尔太太漠然感受到,从“让有光”到“创世的完成”,其神圣的话语不过等同于“噗噗”之声罢了。

将回声与喃喃耳语声化作更富于直感性的蛇的形象加以描绘,这可以说是文学的一种通感手法,但福斯特在这里的描写却富有深刻的文化意蕴。

在西方,蛇与撒旦联系在一起,是魔鬼的象征,但在印度的典籍中,蛇却是东方的守护神。蛇(Nāga)崇拜早在前雅利安时代就盛行于南亚次大陆,人首蛇身的神话故事在古代印度曾得以广泛流传,各种“往世书”以及《摩诃婆罗多》等印度典籍中记载着许多蛇王的故事。如蛇王湿舍,又名阿南,“阿南”的字面含义就是“喜”、“无尽”的意思,他巨大的身躯将地球缠绕一周,因而成为“无限”和“永恒”的象征。[⑧]直至今日,印度庙宇门前的通道上也还常常铺着石蛇,因为蛇更直接地被认为是庙宇的守护神。在印度的雕刻中也常出现蛇吞其尾形成的圆圈,它无始无终,代表了“无限”和“永恒”。印度耆那教认为,蛇在圆圈中的“降”(avasarpini)的过程是前继着并将回归于一个“升”(utasarpini)的过程。“sarpini”表现蛇的游动,象征着时间永远在上升与下降之间交替进行。印度教中,蛇的圆圈也表示灵魂的轮回(samsara)。[⑨]佛教中的转世观念及法轮常转的说法,显然也与蛇的圆圈不无联系。从一定意义上说,印度文化的精髓可归结为“圆”,它认为世界一直处在创造、生成、毁灭(表现为梵、毗湿奴、湿婆的三位一体)的无限循环之中。蛇与湿婆联为一体,在世界毁灭之日,蛇喷出大火,与泛滥的洪水一起毁灭世界,而后是新的梵神的诞生过程。

《印度之行》中,福斯特在对蛇的形象进行描写时,显然是抓住了印度文化的精髓,在“圆圈”上大作文章。玛拉布尔的山洞都呈圆形,在这样的山洞中发出的回声自然也是圆的振荡,“即使是划着一根火柴的声音也会生发出一个小小的蠕虫似的蜷曲,只是这种蜷曲之声过于微弱而形成不了一个可以觉察出的圆圈罢了。”(p.148)福斯特之所以把回声化为蛇的形象,是因为这回声与蛇在“圆”的文化意蕴上发生了本质的联系。

不过,福斯特笔下的蛇虽与“无限”或“永恒”的象征意义联系在一起,但福斯特却没有遁逸于“圆”的神秘主义的美好幻景,相反,处于深谷中的印度文明却使他将历史的巨大反差化为莫尔太太把巨蛇看成是蠕虫与蛆的奥妙:“是什么居住在第一个洞穴(按:莫尔太太只游观了这一个洞穴)之中?某种很老又很小的东西。它存在于时间之前,也存在于空间之前,鼻子扁平,心胸狭窄——不死的蠕虫本身(p.209)。”“深渊也可能是个小坑,永恒的巨蛇没准是由蛆虫构成”。(p.209)这一切不无反讽的意味,同时也反映出福斯特在创作《印度之行》时的muddle情结:印度是一条巨蛇,还是一条蛆虫,抑或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这种情结反映在莫尔太太身上,表现为她对玛拉布尔山洞及其回声的惘然心绪:莫尔太太要离开印度了,成千上万的棕榈树都在向她挥手告别:“所以你以为回声就是印度;你把玛拉布尔山洞作为终极?”他们笑了。(p.211)

“蛇”对奎斯迪小姐心理和思想上的影响虽不像对莫尔太太那样明显和深刻,但“蛇”对奎斯迪小姐的“追逐”却更为可怕。奎斯迪小姐是在克瓦·杜尔山洞中迷途并发现(幻觉到?)有人要在山洞中强奸她的。克瓦·杜尔山洞周围丛林密布,蛇蜒的小径像是蛇行之道。洞内墙壁光滑,像是透明的圆罩;它无顶无底,从各个方向映照出自己无尽的黑暗,犹如复活节的彩蛋。在这样一个极富“圆”(同时也就意味着蛇)的色彩的洞中,恰巧奎斯迪小姐又是独自一人走入其中,其无知无识的精神状态就可想而知了。她用手指去摩挲洞壁,玛拉布尔山洞那惯常的“噗噗”之声就开始回旋了(意味着蛇的复苏?),接着奎斯迪小姐就发现一个阴影或说是阴影似的东西出现在这山洞的入口处,将奎斯迪小姐围困起来,并扯着奎斯迪小姐身上望远镜的皮带在洞中回转。这前前后后不过30秒钟光景,但奎斯迪小姐的感受却像经历了一个时代。回想一下,奎斯迪小姐曾通过望远镜发现路途中印度人所谓的蛇不过是一个错觉,而如今她又是拿着随身的望远镜击向洞中的阴影,这颇让人回味起印度吠檀多哲学中关于蛇与蝇的寓言:幻觉(maya)甚至错觉也就是真实,反之亦然。再联系前文耆那教关于蛇行象征着时间的无始无终的说法,30秒钟和一个时代也无差异了,因为奎斯迪小姐是在30秒钟的时间中走进了无限的“圆圈”之中。这就是印度文化的“圈套”,跌入这个“圈套”之后,蛇的形象便与奎斯迪小姐不离左右了——洞穴中的回声在奎斯迪小姐心中(像在莫尔太太心中一样)也化作了喃喃耳语声:人们看上去都极其相像,只不过一些人挨你近些,另一些人离你远些罢了,是陌生还是熟悉?恍恍然已经不明所以了,就像她在病中搞不清楚“空间里万物相聚,时间中万物相离”的说法是哲理名言还是双关诙谐语一样:时空观念的混乱昭示出世界观、人生观的深刻危机。因而,从回声中转化而来的喃喃耳语声便支配了奎斯迪小姐的精神生活,直到在法庭上承认阿齐兹无罪之后,喃喃之声才逐步平息下来。“我要再活一些时日”(p.265),奎斯迪小姐在告别印度前对菲尔丁说,这时的奎斯迪小姐就像蛇蜕了一层皮一样,在死亡中复生了。她虽没有消弥于神秘的印度文化之中,但对西方文化的回归使她的脑子空空如也。所以福斯特颇有点幽默地借一个美国传教士之口对她说:“每一个生命都应包含着转(turn)与回转(re-turn)两个方面”(这里特意在re与turn之间加上半字符以强调“回”的意思)。从耆那教的哲学观点来看,转与回转恰恰构成了一个蛇的圆圈。

三、浑沌的启示

奎斯迪小姐一来到印度,就渴求见到真正的印度,可是直到离去,印度的一切仍好像是一个谜。她搞不清楚跟随她进入山洞的那团阴影是什么,到最后也就淡漠了那团阴影,遗之于忘川。前文曾说,福斯特认为奎斯迪小姐在山洞中的经历是一场不可解释的混乱(muddle),他借此表现印度就是不可解释的混乱。这表明了福斯特本人的困惑,他创作《印度之行》时,实际上已陷入“muddle”的诱惑之中,“muddle”一词,像幽灵一样支配着他。如果说记忆中的印度与见闻中的印度是遥遥相峙的两极,那么福斯特在这两极的徘徊之中,最终走向了见闻中的印度,而记忆中的印度就成了模糊的远景——在“muddle”的不可解释性上增添几份朦胧的色彩,这就是神秘了:在苍穹之外总还有更为神秘的东西覆盖着苍穹,在最为遥远的回声之外便是永恒的沉寂了。只有在这样的沉寂中,人们才有可能像莫尔太太那样瞥见真正的印度;这时的印度也就化为某种精神性的东西了。

就“muddle”一词的神秘性质而言,我认为汉语中最恰当的对应词应该是“浑沌”了。庄子所谓“七窍凿而浑沌死”的寓言对我们理解福斯特的糊涂或困惑应该是大有裨益的: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遇与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⑩]

从东西方文化冲突的角度看,福斯特在创作《印度之行》时的困惑,体现的正是大英帝国与其殖民地印度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只要英国的殖民统治不被推翻,那么阿齐兹与菲尔丁等人之间的友谊就永远不能真正建立起来,因为这种友谊不是建立在平等的文化基础之上。因此,福斯特不像美国诗人惠特曼那样,去放声高歌东西文化之间相互沟通的宏伟理想,相反,他的小说充满了反讽的意味:在充满无知、傲慢与偏见的殖民统治的氛围中,英国人能走进印度文化的门户吗?奎斯迪小姐走入洞穴的经历象征性地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福斯特在此并没有用西方文化的思维定式对西方人难以理喻的印度“凿”以七窍“以视听食息”,他只是以无奈的笔调尽力描述自己依然眷恋但却未必真正理解的东方文明,这就像小说结尾处以插科打诨似的文笔写出的颇有象征意味的场景一样:阿齐兹与菲尔丁并马走出山谷,他们似乎是真正的朋友了,但地上的石头使他们两人不能并辔而行;山谷外城市的一切景象也都不需要他们的友谊,城市中的一切都在呼喊:“不,还不到时候!”苍天也在呼喊:“不,不在此地!”

再者,正由于福斯特没有以西方文化的思维定式去“凿”开印度这个“浑沌”,印度这个“浑沌”作为某种神秘的、精神性的东西才在他的笔下有了生命的气息。这样,当福斯特受到印度的诱惑,失落于浑沌之中时,好像不是福斯特在创作《印度之行》,而是神秘之蛇蜿蜒游动于小说的字里行间,“每一个词语被放进《印度之行》后,都在发出回声”,[(11)]苍绳、黄蜂、鸟,甚至岩石、泥土、空气也都在行动和说话,人的一切言行倒像是布景一样成为大自然的陪衬。不少世纪以来,随着人来与大自然的关系的不断发展与变化,尤其是西方工业文明对人类霸权意味的不断加强,人类早已改变了自己与大自然的原始关系,小说家们随之也把大自然变成了人类活动的背景,如此这般的风景描写更是颠倒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而《印度之行》的叙事风格却多少使人回归于远古神话中人与自然相互崇敬的关系之中:浑沌中的一切都在窃窃私语,然而一切又都处于永恒的静穆之中。人只有在天空和岩石的永恒静穆中才能重新找回自己。这样的一种情思或可看作是福斯特在东西方文明的冲突中对古老的东方文明的些许神往?

注释:

①③⑥E.M.Forster,The Hill of Devi,Penguin Books,1965,p.153,p.73,p.59.

②⑤P.N.Furbank,E.M.Forster,A Life,Vol.2,London:Martin Seckor 82 Warburg,1978,p.124,p.125.

④E.M.Forster,A Passage To India,London:Edward Arnold,1931,P.103.以下凡小说中的引文均出自于此,只在括号中注出页码,不另加注。

⑦J.Beer,The Achievement of E.M.Forster,London,1968,p.141.

⑧Benjamin Walker,Hindu World,Vol.Ⅱ,New Delhi,1983,p.388.

⑨V.A.Shahane(ed),Focus On Forster's"A Passage To India",Bombay,1989,p.108.

⑩见《庄子》内篇第七《应帝王》。

(11)J.Beer(ed),"A Passage To India":Essays in Interpretation,Macmillan,1985,p.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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